风吹过她面前的书本,一页又一页,哗啦啦地响,如一把冰冷的刀,在她的心脏上,左右翻滚。
流苏的手脚有些颤抖,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如雪山崩塌般,冰雪铺天盖地卷过来,彻底把她淹没。
她的嗓子极为干涩,像在寒冷的冬天猛然灌了一口酒,火辣辣般的剧痛。
已然失去说话的力量!
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威迫和杀气扑面而来,流苏顿时有股逃跑的冲动。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她……
苏苏,快跑……
苏苏,快跑……
可是,她只能愣愣地瘫坐在那儿,她的腿,在颤抖,她的唇在颤抖,她的指尖在颤抖,浑身所有的毛孔都在恐惧地颤抖。
她的眼睛如同看到世间最恐怖的人,睁到极限。
时隔多年,在真相被揭发的那一瞬,流苏措手不及,除了恐惧……
还有一股想要哭泣的酸楚……
物是人非事事休!
萧绝的脸绷得死紧,他的呼吸粗重而浓烈,冷峻的双眸燃烧着熊熊烈火,要把眼前的女子烧得一干二净,尸骨不存。
他的心情,游走在惊喜和愤怒之间,不停地交错,碰撞。曾记否,这张在梦里也不愿出现的容颜,他曾经的悔恨和深爱。
萧绝身体紧绷,处在一种极限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会把所有的怒意和恨意全部爆发,拼命的压抑,拼命的忍耐,在极限边缘游离。
她的容颜和五年前……毫无二致。
弯弯的柳眉,灵秀的翦眸,肤若凝脂,骨如玉雕,这是他的流苏。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还有那熟悉的药香……
即使闭上眼睛,萧绝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属于流苏的气息,这是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和眷恋的气息。
高大的男子身体突然颤抖了下,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及这副熟悉的容颜,想要感受她的温度,是否真实。
倏然在离流苏的脸一寸的地方停下,那些酒醉孤独的夜里,曾经出现过的幻觉,再一次浮上脑海,每次他伸手去碰触,流苏便会消失在眼前,他早一次被熟悉的心痛袭击。
这回呢?
她是否还会消失?
流苏的牙齿在打颤,连呼吸都变得深沉而冗长,不敢有一丝妄动。
眼泪不知为何,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并非她想要哭,而是酸楚和遗憾交错,逼出她体内多余的水分。
萧绝的眼光专注而深刻,看见流苏落泪的那刻,心底冷硬的那块地方变得柔软了,她的欺骗,她的背叛,突然变得遥远而不足挂齿。那一刻,心里满满的,都是疼惜,想要把过去所没有给她的怜爱统统给予。
萧绝的手,擦去流苏脸上的泪,冰冷中夹着微热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倏然伸手把流苏狠狠地抱进怀里。
“流苏……”萧绝的声音暗哑极了,压抑着莫大的惊喜和兴奋……
真的是流苏……
玲珑的身子镶嵌在怀里,药香扑面而来,那股柔情和温暖的感觉,他无数次怀念过,并不陌生,时隔五年,失而复得的珍贵让萧绝有种落泪的冲动。
“流苏……流苏……”所有的话都消失了,如同刚才,天地间只剩下这抹淡绿色的色彩,他的脑海里也只剩下心爱之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喊着。
流苏愣住了……
他不生气么?
他不是要杀她么?
为什么要抱着她?
为什么看起来又好像很开心的,很深情的样子?
是因为她么?
那声低哑而温柔的叫唤是世上最深情声音,听在耳朵里,宛若整个天地都充满迷离暧昧的情愫,好似这个男人,爱了她很久,很久,爱到骨子里。
他应该气得一巴掌狠狠地打她才对啊!
流苏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愣愣的,任由他抱着,她不敢去碰触萧绝,不敢发出声音,深怕一动,一出声,就会打破这种诡异的平静,萧绝下一刻就把她碎尸万段。
他刚刚进来之时,身上狂飙着一股怒气和恨意,强烈到即便是百里之外的人也无法忽视,能让世间所有的生物灭绝。
流苏和萧绝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她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阴晴不定的男人,他的脾气难以捉摸,虽然大多时候,他是冷酷的,绝情的,甚至是愤怒的。可有时候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这会不会是萧绝短暂的温柔,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等着她。
流苏不敢往好处想,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被萧绝五马分尸的惨状。
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她逃离了他,对萧绝而言,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流苏……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待我?”萧绝微微推开她,双手却禁锢在她腰间,不许她逃离。
男子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到极致,而那森冷的气息,却让流苏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为什么垂着眼睛,不敢看我?还是我的容颜让你憎恨,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他的声音有着深刻的自嘲和讽刺,似在嘲笑什么。
流苏垂着眼睛,心跳如雷,那是一种很恐惧的感觉,抓住她的神经。
她宁可萧绝大声地骂,用力的打,也不愿听见这种类似温柔,却森冷的语调。
她害怕!
南瑾……你在哪儿?
流苏心口发酸,第一时间想到南瑾,如果南瑾在这……如果南瑾在这……
当年一个人出现在漠北海上,跳入鲨鱼群之时,她也曾经在心底呼喊南瑾,可南瑾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她必须要面对,必须要承受的恐惧,谎言被揭穿随之而来,萧绝的怒气和恨意。
流苏安静得如乖巧的女孩,在萧绝面前,静默无声,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萧绝一手勾起她细致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面对着他,萧绝眼光掠过晦涩,以一种柔到极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倏然有脚步声,慢慢地逼近阁楼,流苏脸色一喜,彻底激怒萧绝,一记手刃在她颈后劈下,流苏还未出声,眼前便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死也逃不开我!”这是她昏倒前,唯一听见的声音。
※
傍晚的夕阳,温暖的余晖,在湖面上铺了一层金光,整个水面都是如此安静而宁和。
不远处,红光缭绕,那轮太阳,给天边带来漫天的红霞,不同于水面的宁静,天际的云层不停地滚动,不停地跳跃,时而聚在一起,时而疏散。天际有着沉重的基调,这样的红,犹似鲜血,泼在天边,那缭绕着的红云,如一朵美丽的花——开在坟墓边的花。
美丽,妖娆却沉重!
赤丹河上,孤帆远洋,萧绝立在船头,玄衣的墨色融入在夕阳的余晖中,极为沉重。他眉梢紧拧,几年的历练,男子的眉宇间,有了如宝剑般的锋利。
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好好地欣赏大自然的风光。
在人生的路上,他一直走得很快,快到来不及去好好欣赏世间所有的美景,他的世界是黑暗的,是血腥的,是肮脏的。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得不到常人该有的温暖。
看见阳光,有时候会憎恨。
为什么它可以如此灿烂,却照射不到他的生命里。
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沉浸在黑暗之中,得不到救赎。他动过情,也爱过人,他爱雪瑶,但更爱自己。他爱流苏于生命同重,他曾经以为,流苏会是他的救赎,能把生命中缺失的阳光带给他,然而他唯一的救赎,却一手把他推入更黑暗冰冷的深渊!
萧绝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母亲是皇后,在宫廷的斗争中,他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因为他大哥才是太子。母亲把所有的期望和寄托都给他大哥,任由他在黑暗的角楼里成长。萧绝记得有一年的夏天,那时候他才七岁,在宫里遇到娴妃,不小心撞伤了她,被打了一巴掌。
他回宫去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却让宫女把一束香点燃,狠狠地扎在他手臂上,拖着他去向皇帝告状,废了娴妃,在他母亲的眼里,他的作用便是这个。
从那以后,萧绝便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更懂得如何生存。
在别人想要抛弃他之前,他会把那人先狠狠地抛弃。
在别人想要杀他之前,他会把那人先狠狠地杀死。
这便是他从小学会的生存之道。
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就如懵懂学步的孩子,不小心摔跤,如没有人扶起他,让他继续,那他永远不会走。
他从小学会的一个道理便是,喜欢一样东西,便要不予余地去占有,否则她就不会属于你。
这才是爱!
在他心里,是害怕被抛弃,所以才会紧紧地抓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流苏啊,你为何会如此狠心?
即便千错万错,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就这样把他狠狠地抛弃。
剥夺了他所有爱她的权力!
一点点的痛在心底蔓延,沉淀过的恨意又一次悄然爬上心头,疯狂地在心底燃烧。
流苏不仅离开了他,还嫁给风南瑾,还为风南瑾生了个女儿。在所有人都以为风南瑾已死之刻,勇敢地撑起风家,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年和他过手的女人就是流苏。
她在幸福的时候,可有想过他?
想过他,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不,绝不放手!
流苏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身后有了异动,流苏匆忙出了船舱,这才赤丹河中间,是漠北海的方向?整条船上除了两名水手,就她和萧绝。
流苏的脖颈还有些酸痛,此刻却顾不及,一个下午的时间,离凤城已经很远了。这是上京的路线。
流苏倒吸一口气,“萧绝,你要带我去哪儿?”
久违了五年的声音如天籁般传入萧绝的耳朵,心情莫名地激动起来,然而,触及到女子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一股怒气又从心底窜上。
萧绝冰冷地开口,“你在凤城五年,难道没看出这是上京的航线吗?去哪儿?你是我的妻子,你说我能带你去哪儿?”
流苏本来就苍白的脸,更白了,有种透明的错觉,她慌了手脚,脱口而出,“我的家在凤城!”
萧绝的脸一下子沉入黑暗之中,灼热的眼光如能让寒冰燃烧,浑身散发出一股煞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方流苏,你胆子你再说一次!”
流苏脸色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道:“我的家在凤城,是风家堡!”
萧绝的手突然举起,对着她的脸就要扇过来,流苏双眸沉静地看着他,眼光坚定,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地隐藏在心底。南瑾说过,如果对手比你强,比你厉害,就要更加沉稳,千万不要让对方看出你的恐惧和不安。
实力上赢不了,气势上千万不要输!
萧绝的手,突然打不下去,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曾经发誓过,假如她真的还能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会把过去来不及对她的爱统统地给她,又怎么可能再伤害她。
“萧绝……”流苏轻声喊道,神色有些痛苦,“我们缘分已尽,就算回去,又能怎样,你还是当年的你?我还是当年的我吗?已经五年了……如果是因为我的欺骗让你自尊受伤,要打要骂随你便……你我都知道,回不去了!”
萧绝眼中火光一窜,用力地抓住流苏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揉碎她的肩骨,疼得流苏头皮一阵发麻,却用力地忍住。萧绝愤怒地喊道:“缘分已尽?什么叫缘分已尽?方流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就算你日后二嫁,三嫁,四嫁……你还是我的王妃,只要我没死,这个身份你永远也摆脱不了!”
流苏眉心一拧,眼光远眺,如斯霸道的话,竟然让她心中一片宁静,“萧绝……为什么你要来找我?既然错过,何不将错就错,你是圣天的王爷,天下女人皆由你选,我貌不惊人,无才无德,执着于我又有何必?”
“办不到!”萧绝倏然发出一声厉吼,眼光狰狞恐怖,他真的想要把这个女人的脖子,狠狠地拧断。
狠狠的……
狠狠……
拧断!
第235章
第235章(4106字)
流苏神色一震,被萧绝脸上的阴鸷给吓着,有片刻的闪神。
萧绝他的执着是为何?
她灵秀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情绪濒临崩溃的萧绝,闪过一抹诧异和不可置信。
除了愤怒和恨意,她亦看得男子眼光中深沉的爱,如一层网纠缠着她,脑门倏然一阵剧痛,最近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画面,再一次浮上脑海,流苏顿时感觉一股窒息,娇小玲珑的身体剧烈地震动起来。
头部如针扎似的疼,抵过被萧绝抓疼的肩膀,流苏呼吸急促起来,咽喉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掐住,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如同在梦境中的感受一样,她被抛进冰冷的海水中,任冰一样的潮水渗入她的五脏六腑,任痛苦和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把她包围。
“流苏,你怎么了?”萧绝大惊,才一松手,流苏就软软地倒向甲板,萧绝迅速捞起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急声问道:“流苏,说话,你哪儿不舒服?”
流苏浑身抽搐,小小的身子无意识地缩进萧绝怀里,卷起来,不停地哆嗦。她抱着头,痛苦地低吟,翦眸通红,低哑的呻吟如压抑了剧烈的痛苦,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流苏突然伸出手,不停地拍打在脑海。
萧绝大惊,伸手压制着她的手,不许她轻举妄动,伤了自己,看见流苏如此痛苦,他的心口紧拧,揪成一团。
该死的!
她究竟怎么了?
“流苏,别怕,我在这,别怕……乖!”虽恨极怀中的女子,可看见她如此痛苦得挣扎,却又怜惜心疼。再怎么恨,话说得怎么狠,也见不得她有半点的痛苦。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刚冲动之下抓疼她的肩膀!
“别怕,我在这儿!”萧绝的声音冷峻中饱含着一股不熟悉的温柔和深情,如一阵和沐的风,淡淡地吹过女子恐惧的梦境。温暖的怀抱让流苏缓缓地安静下来,这些天梦靥缠身,还是第一次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每一次她都会被噩梦惊醒,泪如雨下。
淡淡的温暖从萧绝身上散出,紧紧地裹着她,流苏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僵硬,不再挣扎,乖巧地令人疼惜。
“是头痛吗?哪里痛啊?还是哮喘?”萧绝见她平静下来,担忧地问道,海上的空气还算新鲜,她的哮症不会发作的吧?
萧绝有些着急了,若是她哮症发作可怎么办,他一时头昏,怎么忘记了这点,“你身上有药吗?”
他想起来流苏以前身上都带着药,伸手便向她腰间摸去,却找不到药瓶,不由得发出不雅的诅咒,“该死的!”
流苏愣愣地看着他,彻底茫然了!
萧绝的着急,刚刚的温暖,情真意切的担忧,都是过去萧绝没有给过她的,如今时隔五年……
这样的萧绝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也是让她恐惧的。
想起那个梦境,更让流苏不知所措,对这不熟悉的一切,打得措手不及。
全乱套了!
“萧绝……”流苏坐起身子,离开这抹不熟悉的温暖,这是她贪恋不得的感情和怀抱,不属于她,“我的哮症已经好了!”
萧绝松了一口气,拂去她额头上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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