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了一下:“别给他说好话,我有那么重要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见风就是雨的。”
司清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也许你没那么重要,他才会放你走。不过当你走后他才发觉,原来你还是挺重要的。于是,他摇摆了几天,决定来找你。以后,你在他心中会越来越重要的。”
我的心被司清弄得乱糟糟的,但稍微冷静地一想。司清有时候说话不在谱上,要是真有事还得直接听飞墨本人说才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也懒得和司清再闹了,扔下他,继续洗衣服。
“嫂子?嫂子?”司清叫了我两声,见我不答应脸色也不好,不敢再造次,蹲在旁边看我洗衣服。
一会儿我将衣服洗完了第一遍,装进背篓里,朝屋内喊:“茶叔,我去河边投衣服了。”茶叔没有答应。我也不甚在意,背起背篓出门。这个正正经经的老人家肯定是讨厌我了。无所谓,反正鄙视孟书的人也不是一两个。
司清当然不敢跟老茶独处,也跟在我后面陪我去河边。
走了半天司清突然小声地在后面说:“嫂子,我说错话了吗?其实,其实飞墨这人很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有点发酸。飞墨的好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不得不一再得逼自己冷静。家长都喜欢告诉自己不算太大孩子:好好学习,你可不能早恋啊。而我的家长在我自己的心里,我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掐掉不该有的火苗。所以,掐到后来,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飞墨。
心绪一乱我的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告诉司清同时也告诉自己:“司清,我不敢,我不太敢。你知道,你知道以前我遇到了那些事情,很丢人很丢人。我只想平安地过日子,至于飞墨,他,他,可以有退路,可我没有。”
“嫂子,如果飞墨能为你做出一些牺牲的话……”
“可能吗?”我打断了他的话,“司清,这不是你的事,别再跟我谈我和飞墨的问题。”
司清识趣地不再说话。我们一路沉默着到了河边。
河水很清澈,就像一大块淡绿色水晶玻璃一样,只是在河底畅游的小鱼们打破了这种玻璃世界里的平静。河边铺着十多级青石台阶,专门用来供人洗衣服洗菜使用。石板被磨得很光滑,洒上水就成了亮光闪闪的镜子。有很多妇女正蹲在石板上洗衣服,捶衣棒碰触衣服的声音本来应该很好听,此刻却将我的心弄得更乱。我找了位置蹲下,开始投衣服。河水很凉,冰凉透骨,我洗了一半天都还不适应,所以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心事。洗了一会儿后手暖和起来,被司清搅起的心事又回到了我的脑子里。
我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为什么我不是何佳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我就不能忘记孟书的事情,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可是,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啊。就算,就算现在我能在孟家暂时稳定下来,那以后呢,以后我怎么办?
这些乱七八糟,自我矛盾的念头不停的从我的脑海里闪过,说到底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定的家,过上安定的日子。可是这一切,对于孟书来说,竟是这么困难重重。
忽然,我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怪,抬头一看,只见众洗衣妇正不约而同地在偷看在石阶边上坐着的大美人。
司清肯定知道大家在偷偷看他,很是得意洋洋。他面带微笑,从容地看着前方。碧波荡漾的河水映在他的眼睛里,给他染上了一层水中仙子才有的灵气。他背后的柳树刚刚发芽,青翠诱人,姿态婀娜。和他身上的淡蓝纱衣配起来,竟然是一副唯美的美人图,不需要任何的额外修饰,已经倾倒了众生。
连我都觉得,他太美了,美得不像人间的生物。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眼睛都快突出去了。吓了我一跳,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边的小路上有一个很艳俗的女人正在扭着屁股,目不斜视地走着。她的眼睛上瞄了一层深深的眼影,和熊猫有得一拼。嘴巴涂得像一个红血瓢,毫无层次感可言。脸上还拍了厚厚的一层粉,完全掩盖住了她真实的肤色。如果光看脸部轮廓,她的真实样子应该不太丑。除了这一脸鲜艳的脂粉以外,她还穿着一件大绿色衣服,衣领松垮垮的,露着半拉肩膀,白花花的肉很是刺眼。她一只手里拿着一张朱红色的大手绢,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削了皮的生红薯,正往嘴里送。嘴上的红色蹭在了红薯上,她也不在意。一口一口地将白色的红薯和红色的颜料吞下肚去。
从远处看上去,那女人就像鲜艳的调料盘,在初春的淡绿世界中特别显眼。
“司清,就算人家打扮得怪你也不能这么看啊。”我想,也许是司清对美的要求太高了,所以才会对打扮大俗的人有这么大的反应。
司清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忽然,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依依——依依——”
“司清?司清你干什么?”我奇怪地冲着他的背影问,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可从来没见过。
他没有回答我。
听到他的喊声,那个女人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没看见他似的继续走,转过了街角。
“依依——”司清也跟着她跑过了街角,把莫名其妙的我扔在河边。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司清怎么会那么紧张?
“姑娘,他叫司清啊?”旁边一个洗衣服的女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
“嗯,您认识他?”我心里何止冒出了一千个问号,怎么这个洗衣女好像也认识司清。
那女人对周围的女人笑道:“怪不得哦,真的是司家的那个司清,天下也只有他才能长得如此的俊美了。”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你们说的司家是哪个司家啊?”我更加迷惑了。
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其中一个女人赶紧答道:“当然是我们风城第一御医世家啦,他家好厉害,几朝几代一共出了不下十个御医。不过,人家说最有前途的还是刚才那个花神医,也有人叫妖神医,因为他美得像妖精一样。”
“厉害什么啊?”另一个人接口道,“据说司家将他赶出家门后,已经给各地的医馆打了招呼,谁敢支持司清去考御医,谁就是跟司家作对。我看,司清这辈子都别想当御医了,哪里还有前途?”
我倒不为司清难过,因为看他那样子也不是想进宫的样子。长得如妖孽般俊美的他要是进了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但这些女人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原来司清是风城人,而且还被家人赶出了家门。他怎么从没说过?我想知道得更多,于是开口问道:“那司清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呢?”
“怎么?”一个女人扑哧一笑,“反正当时说他不守礼法,以下犯上,全风城都轰动了。我还偷偷跑去看热闹了呢,他什么都没带就被他哥哥扔出家门了,净身出户。”
“刚才那个女人我认识,以前还曾经是悦君楼的花魁呢,现在是一个野娼。怪不得这个花神医会被司家赶出家门,原来他喜欢流连烟花巷,司家肯定不能容忍这种子孙啊。”另一个女人擅自给司清下了个定论,她摇摇头继续说道,“真可惜他这么好的相貌了。”
听了这话,那些女人都惋惜地摇摇头,怀着各自的心思继续洗衣服。
我绝对不相信司清喜欢逛妓院,但他现在确实追一个过气的花魁去了。我揣着心里无数个问号,继续洗衣服,想等他回来后问他。
洗完衣服后,太阳在天边只剩了半个头,金色的阳光给波光粼粼的水面罩上了一层黄金甲。大家都已经洗完衣服回去了,但司清还没回来,我只好站在河边干等。又过了一会儿,太阳沉下山去,星星也开始若隐若现地在天上眨眼,再不回去就太晚了。我觉得司清大概不会回来了,只好背起背篓回家。
街上的很多店铺都已经关上了门,只有酒楼一类的商铺还在营业,门口点燃了红灯笼。借着天上的微光和不多的灯笼照亮,我飞快地走着。路过一个酒楼的时候,我发现这个酒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酒楼里看。我没有时间看热闹,毫不停留地走了过去。可是刚走过人群没几步,后面忽然有人飘来一句:“花神医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好看。”
我一惊,赶紧又退了回去,发现引起群众围观的罪魁祸首真的是正坐在大堂中间正举着酒壶猛灌的司清。此时他那雍容的仙子之姿已经全无踪影,头发散乱,面容含春。衣襟半敞着,露出被酒浇湿的前胸,充满了诱惑,怪不得周围的人都像饿狼一样盯着他。偏生他一边喝还一边叫嚷着:“小二,上上上酒啊!快上酒。”肆意的酒态无限妖娆。
我赶紧冲了进去,拖下了他的酒瓶:“喝喝喝喝,喝死你。”
他醉眼迷离地看了我一眼,将酒壶举到我面前,拖长了怪声调说道:“嫂子耶————要不要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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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醉成这样还认识我,没办法我只好费力地架起他就要走。
小二拦住了我们,点头笑道:“这位夫人,大爷他还没有付钱呢。”
“谁说的,”司清打了一个酒隔,“我付过了。”
看看周围那些冒着不良企图火光的人,我赶紧掏出钱付了账,扶着司清出门。别看司清表面上弱不禁风,实际上还挺重,幸亏孟书力气很大,换别的女人绝对扶不动将近一米八的他。
扶着他走了好久,跟在后面的那些人渐渐散去,我这才扭头问已经半睡的司清:“你怎么去喝酒了?我该把你送到哪去呢?”
“嗯,唔。”他呜咽了两声当做回答。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和刚才那个女人有关?司清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这样我也问不出什么,而且也没有办法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去。
只好拼了一场骂带他回家了,总不能将他扔在外边吧。才到孟家住了没多久就遇上这种事情,还真是衰,老茶的口水肯定会把我淹死。
春天黑夜降临得很快,被司清这么一闹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天已经黑得看不清路了。特别是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周围没有什么商铺,道路两旁全是民宅。家用的油灯光线昏黄,根本照不到路面上,我只好一步一探地带着倚在身上的人往前走。
忽然,司清伸了伸脖子,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干呕。我急忙把他推到墙上,果然,他刚离开我就扶着墙哇哇开吐。我正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前面忽然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晃眼一瞧,巷子里多了两个黑黑的东西,正飞快地朝这边跑过来。我吓了一跳,握紧了手上的镯子。待那两个东西跑近后,我放下心来,是两只大黑狗。它们没有看我,跑到司清下面吃起了他的呕吐物。
司清吐完后软软地靠着墙不说话,周围就只剩下了黑狗吞咽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全身凉飕飕的,想赶紧扶起司清走人。
刚一碰到他的手臂,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幻境又出现了。
回过神来时我站在一间很古典的屋子里,脚不能动弹,从我站的角落可以看清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屋子简单寒酸却很干净,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挂着发灰的粉红轻纱帐,桌子上只有一面简单的铜镜,一把梳子。屋子的采光不太好,黑洞洞的,因为整个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花窗可以透亮。而且,显然连这唯一的一扇窗户都背阴。我想,这间屋子肯定非常阴冷,住起来绝对不舒服。
它的主人正站在那扇可怜的花窗前,像菟丝花一样靠在窗上。因为背着光的关系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隐约地看见她年轻美好的轮廓。单薄的身体,窄袖小衫,头发优雅地挽着,表明了她已婚的身份。她专注地望着窗外,用削葱根一样的手指深情地摸着花窗的每一条窗棂,就像在摸一个久违的情人。她一根木条一根木条地摸着,仿佛要将她一寸一寸的思绪用手指拂进木棂中。
窗外的芭蕉展得正舒,绿油油的颜色惹人爱,却将窗前那个寂寞的身影衬托得更加萧索。她就这么站着,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站到什么时候。我也只能一动不动地陪她站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身影很熟悉。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窗边的人儿忽然有了生气,猛地从花窗上撑起了身体,跑到桌子旁,对着铜镜左照右照。我仍然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得到此刻她的喜悦,她的期待。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她跑到门边,抓住了门把手。
等脚步声更近的时候,她慢慢打开了门,轻轻喊了一声:“二少爷,出门去吗?”她一开口,我觉得她的声音也很熟,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门外是有些惊讶的司清,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眨了眨眼。但很快司清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和他平时的笑很不一样,带着些淡淡的疏离,但他看上去仍然笑得很开心:“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女子有些紧张,两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声音更加小了:“我,我,我想见见你。”
司清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个女子。终于,他抬起手帮女子正了一下发簪,温柔地说道:“好好休息吧,我要出诊。”说完,司清收回了手,继续向前走。刚走到花窗边,女子猛地抬头喊道:“二,相公。”
我又是一惊,司清竟然有老婆!
司清在花窗前停住了,慢慢地回过头去。窗棂将司清的脸划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让他的笑看上去有点假。
“有事吗?”他轻声问。
女子拂上了自己的肚子,带着乞求的口气说道:“相公,我这几天睡觉很,很冷。”
司清又僵住了,好像在想该如何回答。
女子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半天后司清的脸被笑容化开,他的眼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今天我到你房里睡吧。”
听到这话,女子慢地慢抬起头,从她颤抖的背影我能看出来,她在很开心地笑着。这个女子我到底在哪见过呢?我努力地问自己,突然,我想来了。是她,原来是她。
“那我走了。”司清挥挥手,转身离去。
女子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司清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像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跳进了屋子。哼着小曲,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房间。
我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她只有十七八岁左右,不算漂亮,个子也不高,但是很清秀很干净。脸色有些苍白,水灵灵的眼睛不大,鼻子有点塌,是那种放在人群中就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类型。
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站在窗边几个小时就为了见司清一面吧。我喜欢单纯的人,司清能得到这个女孩的喜欢是他的幸运。
女孩要是想看司清笑,我以后可以揪着他的脑袋专门为她笑一整天。
以后?想起这个词,忽然有一种恐惧涌上心头。凡是进入我幻境的人,有几个人有以后的。再联系到这个女孩上次在我面前出现的样子,我的全身都紧张地发起抖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眼前的女子……
这时,“哐当——”一声,木门猛地被人推开,女孩和我都同时转过头去。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幻境消散了。
眼前的司清还颓废地靠着墙,一动不动,地上的两只黑狗还在疯狂地进食。以前我从未见过和司清有关的幻境,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