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姚黄走到三人面前,有些奇怪裴宁也被留了下来,迟疑着说了一句:“其实阿景他总是偷拿厨房的木炭回家里去用,跟这位姐姐没什么关系。。。。。。”
裴宁眼光一顿,往他那里瞧了一眼,姚黄会替她开脱,这倒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她跟姚黄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认为这个男人会是什么“明辨善恶”,不想冤枉好人的主,因此心里不禁有点疑惑。
唐洛书对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致,不过是因为姚黄撒娇耍痴地讨好了她一天,才打算纵着他一回罢了,对谁有错谁没错,根本就没上心,因此也就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张叔见她就要把这件事摘干净,忙上前了一步,福身道:“姚侍人有所不知,裴宁是负责打扫厨房的,阿景每次能把东西拿回去,也是因为她从来不阻拦。”
唐洛书依旧是“嗯”了一声,既没说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姚黄不敢再多话,只把矛头对准了舒景悦:“小姐,咱们府里怎么能留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我还听说。。。魏紫脚上受伤不能跳舞也是他弄的呢。。。。。。”
前几天他还嘲笑过舒景悦嫉妒魏紫没被送人,今天却又来说是舒景悦弄得魏紫不能跳舞的,话反话正,都被他一个人说尽了。裴宁不着痕迹得看了一眼舒景悦,却只看到他低垂着的侧脸。
“景青,是真的?”
这是裴宁第三次听到有人喊他做“景青”,魏紫喊的时候,舒景悦会生气,姚黄喊的时候,他似乎完全听不到,而这次唐洛书这样喊他,男人的脸色白了白,像是很用力地抬起了头。
“魏紫,你来说,是不是真的?”
对于男人的沉默,唐洛书似乎不在意,接过魏紫递来的橘瓣,把眼神转到魏紫清秀的脸上。
魏紫被她看得一颤,手上的橘子被拿走了还不知道要把手缩回来,怯怯地看了一眼舒景悦,像是想摇头,迎上唐洛书的目光,却又僵住了。喉间突起的地方滚动了片刻,眼里已经汪汪地涌出眼泪来。
“看来果然是了,”唐洛书把目光调回来,打量了舒景悦一会儿,忽而笑出声来:“这样说来,我倒要谢谢你替我留下了魏紫。。。。。。对了,我倒不知道你家里困难成这样了,只不过我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大大方方讨些去便罢了,耍小心机的我却留不得。”
“小姐教训的是。求小姐看在小人往日尽心伺候的份上,放过小人这一回。。。。。。”
舒景悦的回答是唯唯诺诺的,带着明显的乞求和讨好。唐洛书却像是浑然没有注意到,只转头调笑般问了一句在身边伺候的两个男子:“你们觉得呢?”
姚黄不屑地撇了撇嘴,只嘟囔了一句“由小姐做主”,魏紫眼里还是一片泪汪汪的,看了看舒景悦,又怯怯地看向唐洛书,轻声恳求:“小姐,求您饶了阿景吧。。。。。。”
唐洛书似乎很有兴致,点了点手边的橘子示意魏紫继续剥,一边笑着看向裴宁:“那你又为什么要帮他?可是贪他容貌?”
裴宁对于她天外飞来一笔的问话也没有太过惊讶,这个唐洛书要么就是心情极好,想看他们闹这一出戏来取悦她;要么就是心情太糟,想多拖些人陪她为难。不论是哪一种,她既然被留下来了,恐怕就不得不遂了唐洛书的心意了。
“原本是要扔掉的,在他来说却是有用之物,变无用为有用,于小姐而言并没有损失,”裴宁想了想,想起舒景悦全然不同于往日的低眉顺眼,终究是把原先想要置身事外的打算抛开了:“何乐而不为…”
“哦?这种说法我倒是头一回听到,”唐洛书总算是把风流不羁的性子收起了一点,坐直了身体看了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自作主张的下人?”
“小人不知。”裴宁压低了视线,虽没有低头,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却分明显出了一分恭谦的样子,唐洛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仿佛能在她脸上瞧出一朵花似的,然而不过片刻时间却又轻笑起来。
“世人都说不知者不罪嘛,”唐洛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随性地走了几步,停在裴宁面前:“既然不是明知故犯,饶了你这次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得给我个交待,否则府里下人个个学着景青往自己家里捞东西,我这里还有什么规矩?岂不是成了个冤大头。。。张叔,你说是不是?”
她笑容满面,看起来真的是心情很不错打算高抬贵手的样子,忽然被她点到名字的张叔也慌忙扯开笑容,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句。
唐洛书就说话的时候,裴宁依旧是低垂着视线的,然而唐洛书站得离她很近,只是余光稍稍扫过,就不难看到她面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原来如此。。。裴宁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半步,瞥见张叔还一脸讨好地笑着,不由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只听到唐洛书的声音淡淡地道了一句:“裴宁张逸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魏紫,给景青拿点银子。”
“啊?小姐。。。”
缩在一边抹眼泪的魏紫猛然听到这话,惊得有点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谢了唐洛书拉着舒景悦出去了,姚黄则是恨恨地瞪着两人的背影,想不通小姐为什么又忽然决定大发善心了。只是他虽说受宠,却也不敢多嘴,听到唐洛书淡淡地喊了一句“姚黄沏茶”,虽然还是气愤,却还是一扭身出去伺候茶水。
裴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眼看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她们三人,心道这一出戏还真是峰回路转,别有洞天。明明刚才还是一个火夫贪小便宜被主人家训斥,转眼却又变成了主人家打算拿问吃拿回扣的厨房管事。
见唐洛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却对边上的裴宁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张叔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宽阔的额上冒出了点点细汗。
“怎么,我这屋里很热?”
“回小姐话,是、是有点热。。。”
“是么,来人,把边上两个暖炉撤了,”唐洛书弯眉一笑,一边扬声吩咐,一边亲热地玩笑道:“都说张叔是爹爹身边的老人,我看张叔还年轻得很,正是血气方刚呢。。。”
“小姐谬赞了,小人不敢当,”张叔已经一弯膝盖跪了下来,伏下去磕头道:“小人近来一直觉得老眼昏花,精力不济,生怕把厨房里的事做坏,不合主子们的口味,正想求小姐让小人回家带孙子呢。。。小姐您看。。。”
第七章 一日三迁
一日三迁
“既然如此,张叔自己去跟爹爹辞行吧。”唐洛书轻笑道:“爹爹身体素来不好,若是有些离愁别绪的,你也要多劝慰着些。”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大约是早已想好了处理的方式,对他连声的磕头道谢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随意地挥手让他退下了。转过脸来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言的裴宁,对她笑了笑。
“你是肯做事的人,我听他们说你也是读书人,不如到账房帮忙吧。”
裴宁沉默了一下,见她借了舒景悦的事三两下就把张叔打发得自行求去,便知她绝不是任人糊弄的主子,也不是她先前以为的那种纨绔子弟,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暗自思量起她的话。
相对于厨房里挑水劈柴的事情来说,账房的工作当然更轻松,也更适合她这样一个理工科毕业的人,再者,能拿到的工钱自然也是高一些的。
她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建筑设计高管的头衔听起来很显赫,但古代有多少人会聘请专门的人来负责画建房子的图纸呢?更何况这里的建筑材料跟她所了解和设计时常用的那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原本她便是打算在唐家“打工”一年来赚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钱”,能够多赚一些钱,对她以后的打算来说当然是好的。
坐在她对面的唐洛书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裴宁知道她方才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略停顿了片刻,便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小姐提拔。”
“嗯,也不用太拘束,待会儿我让于姐来教你一点基本的事,”唐洛书似是很满意她的“识趣”,点头示意她坐下:“厨房里的那点事不大,张叔拿的钱也不多,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不容情面?”
“勿以恶小而为之,小人懂得。”
“哦?这个时候你却懂了,方才怎么又强词夺理帮着景青?”
唐洛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裴宁已知她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见她笑得暧昧不明,也不去分辨她的意味,只平缓道:“张叔贪的是他不该得的。。。”
“这样说来,景青拿的还是他该得的东西?”
“厨房里每日的木炭柴禾是我负责搬的,三处小炉子一样大小,拿的木炭也基本上都是同样数量,”听到唐洛书挑高了尾音,裴宁也依旧是平平的语气:“舒景悦并没有比旁人多拿一些,即使有用剩余的可以带回去,也不过是因为他照看炉子用心,浪费得少罢了。”
厨房的地方并不大,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几乎都不是笔直站着的,要么弯着腰往炉子里添炭,要么便是半跪着侍弄炉火。无聊的时候,她也曾注意看过,管另外两只炉子的火夫并没有那么辛苦,还时常会与她们说笑逗趣。
唐洛书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裴宁其实也有点走神,听到她的声音才把注意力转回她身上。
“做什么事情都是死性子,倒像是他的脾气,”唐洛书莫名地说了一句,见裴宁正看着她,便赞了她一句:“难得你是个做事玲珑的。”
“若是小姐不怪罪,裴宁有个想法跟您说。”
唐洛书微微一怔,认真打量了她一下,随即笑着同意:“你说说看。”
“就算采买和点收分开来,也挡不住有人纵容商贩漫天起价,居中索要回扣。与其费心去查,倒不如将这些事全部交给一个人负责。”
“嗯?这是为何?”
听她说到“漫天起价”和“回扣”的事,唐洛书也并不掩饰自己烦恼的神色,对她后面的话更是多了一分期待,因此听到她的解决办法竟然是把所有事交给一个人,不由有点疑惑。
“比方厨房,小姐把采买和点收交给一人,每月给他定额银两,他买菜剩下的便当做是给他的赏钱,这样一来,就算商贩漫天起价,那人为着自己能多得些赏钱,总是要货比三家,坐地还钱的。”
唐洛书不是迟钝的人,裴宁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她便明白了这番话里的意思,先前的疑惑顿时消散,眼里的漫不经心也变成了深思和一点赞赏。对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她总是习惯用一个人去牵制另一个人,而裴宁的法子,却是让人为了自己能得到更多的赏钱,而自己制约自己,尽力减少开支。
裴宁见她若有所思,心里倒是忽而生了些许歉意,“集权”“监督和制约”古往今来都是在上位者常用的手段,而她方才所说的,却是“放权”和“承包责任制”。这在她而言不是多出奇的理论,对唐洛书来说却是比较新奇的说法了。说到底,她实在是占了祖先们几千年积累的光。
“好,都说英雄莫问出处,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看来确是有几分道理,”唐洛书笑着伸手扶了她一下:“我身边还缺个跑腿帮忙的人,有没有兴趣?”
“啊。。。”
对于唐洛书突如其来的“赏识”和三级跳一般的“升职”,裴宁还来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惊呼,见两人都往自己这边看过来,姚黄慌忙掩口,低下头轻声道:“小姐,于总管到了。”
唐洛书似乎这才想起来她在片刻间又推翻了自己原先的决定,听到于慧来了,不免稍显尴尬,咳了一声道:“嗯,请于总管进来说话。”
“小姐,您找我。。。”
“于姐,坐下说话。”
于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身量容貌都不显眼,在唐家任账房管事已经超过十年,可以说是唐洛书最为信任的人,原本找她来是要把裴宁交给她管,现在自然是不用了,唐洛书就把裴宁方才的提议对她说了一遍,要她按照过往的账目记录,为府中各项大支出拟个大概的数目来看。
“是,我这里出个大概数目,再由各个管事把细处的支出列出来,请小姐等两日。”
于慧说话的风格也很像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板一眼,认真细致。唐洛书也笑着对她点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裴宁:“这是裴宁,以后就在我身边帮忙,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也是经常要见面的。”
虽然唐洛书说的是“互相认识”,但于慧的身份摆在那里,裴宁自然很快起身见了一礼:“裴宁见过于总管。”
“裴姑娘青年才俊,老生愧受了。”
于慧礼节性地让了一下,又与唐洛书闲聊了几句,便很快离开了。唐洛书见姚黄还站在门口,一脸吃惊的模样,不由起了玩性,伸手招他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莫不是怪我没替你出气?”
“姚黄不敢,”姚黄忙不迭地回到她身边,轻声道:“小姐宽宏大量,姚黄一向知道的。”
“啧,言不由衷的小东西,”唐洛书指了指裴宁,又转向看起来满面委屈的男人:“喏,来见过裴姑娘,以后她会跟着我,对了,你待会儿带她去挑间屋子。裴宁,你回去吧,明天早上过来跟我出门就行。”
裴宁和姚黄都答应了一声,姚黄便带她出去,在回廊上却正遇上了恰好回来的魏紫,裴宁对他点头一笑,姚黄则不屑地嗤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宁姐,其实你不用可怜阿景的,你看他现在缺衣少食的,以前他得势的时候可不知多嚣张呢,”姚黄一边对她说着,眼神却不时往侧后方瞟,魏紫还没有走远,自然是能听到的,裴宁对这两人之间的争斗丝毫不感兴趣,只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阿宁姐,小姐让你挑住处,你有没有中意的地方?”
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姚黄对她的称呼就从“裴宁姐”变成了“阿宁姐”,显得熟悉又亲近,裴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虽然知道他只是因为唐洛书对她另眼相看而讨好地套近乎,心里也不免觉得怪异。
姚黄见她一径的沉默,以为她对府中的状况不了解,便对她笑了笑,介绍道:“后院里面就属靠近月弯池的那排屋子最舒服了,对着花园,又安静又透气,你不如挑那里面的一间吧。”
裴宁这才知道她“升职”后可以住“单人间”,倒是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不曾有过与人合住的经历了,实在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跟方雨同屋这半年来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听到可以挑一间屋子不由喜上眉梢,对姚黄的提议也没有拒绝,甚至还心情极好地道了一声谢。
第八章 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道歉和道谢
虽然对姚黄的映像并不算好,对他帮自己挑的房间,裴宁却是着实满意到了十分。推开窗就能看到池水和岸边的花草树木,虽然是花凋树枯的冬天,也让人心情愉悦。
她收拾了一下,想起来唐洛书是让她“明日”随她出门,既然新“职位”的“任命”是从明天开始,那她今天似乎还是应该回厨房去。更何况,唐洛书的“人事调动”是兴致所至,信口一说,厨房里肯定还没有找代替她做粗活的人。再加上张叔离开,恐怕要乱成一团了。
“快着些,怎么还没有起火?饿着了小姐老爷你们讨得了好么?”
一脚才刚踏进厨房,就听到了呵斥声,裴宁微微一愣,仔细分辨了一下,也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进了门才知道竟是第一天带她进来的那个中年管事。
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