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在盯着,天上的星星像眼睛,岸上那点点灯火像眼睛,自己永远也逃不脱那些眼睛的视线。
船在慢慢地提速,海浪翻滚着一次次向船头扑来,被撞碎的浪花不时地洒在身上脸上,贾宏伟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是一种怪怪的咸味。
铁驳船在起伏颠簸中前进,回首望望,岸边的灯火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最后变得一片模糊。四周包裹着黑暗,心底涌起一种恐惧感。大海也有发怒的时候,一旦发起怒来,这孤立无援的小船能和风浪抗争吗?能载着我们这船人安全地回来吗?铁驳船驶入公海,风浪越来越大,船在风口浪尖上时沉时浮,几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摇荡出来。贾宏伟开始晕船,那滋味难受极了,脑袋像裂开似的疼痛,翻江倒海地呕吐不止,肚子里的东西吐光了,最后吐出来的是黄水是胆汁。人像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地上,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迷迷糊糊地一觉醒来,已是黎明时分。一夜晕船痛苦的折磨,贾宏伟早已精疲力竭,他懒懒散散地从甲板上爬起来,
依然感到头重脚轻。他扶着船栏眺望大海,顿感心旷神怡。大海无边无际,极目尽头处,水天一色,天海相接。是海连着天,还是天连着海?海风轻轻地吹来,海浪轻轻地打来,是风掀起浪,还是浪掀起风?太阳出来了,彤红彤红的,像个大火球,把海水烧成了红色。第一次在海上看日出,看得真切,又感到费解,在大陆上看日出日落多了,总以为太阳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太阳竟然升起在海上。他笃信人间不会有两个太阳,可他说不清同一个太阳为什么忽儿升起在陆上忽儿升起在海上。大海是神秘的,太阳是神秘的,宇宙是神秘的。
太阳不知不觉中吊在了半空,投来一束炽热的光。贾宏伟痴痴地望着大海,浮想联翩。铁驳船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大海里飘荡,十多个小时过去了,连个走私船的影子也没见到,
还要在大海上漂多久?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走私船?劫持走私船索尼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事先购置枪支弹药、武警和公安制服,带来了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带有海图和雷达。可遇到大风大浪呢?这是不可预料和无法抗拒的,只有敢用生命的代价作赌注的人才能发大财,这就是强盗们的逻辑。
索尼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上船前他带来足够的毒品,和船上的兄弟分而食之。他们在不停地饮酒,不停地吸毒,用毒品战胜寂寞和恐惧。贾宏伟既不吸毒又不饮酒,他已经领教过毒品,发誓以后不再吸毒,肚子空空的,一点食欲也没有,喝口水也要吐出来,那滋味太难受。中午时分,雷达发现了猎物,是一条万吨货轮,在前方约两海里处正匀速航行。
“加快航速追上去!”索尼欣喜若狂地爬上驾驶舱,从雷达上判定出猎物的位置、航速和航向,迅速作出部署,并下令朋友们做好迎战准备。
铁驳船像一只发疯的海豹,以最快的航速向货轮靠近。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多时,货轮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一艘新加坡油轮,船头上醒目地写着“露依莎”号,船很大,昂立在船首的驾驶舱足有五层楼高,可谓是一个庞然大物。货轮吃水很深,行动缓慢,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有“希望”的猎物。索尼鸣枪示警,要求“露依莎”停船接受检查。“露依莎”见是中国警方的缉私艇,以为是例行公事,从从容容地停船接受检查。在索尼的
带领下,身穿公安武警制服的十几名兄弟一起爬上“露依莎”。
“阿伟,带上这个跟我走。”索尼递一支枪过来,带头直奔驾驶舱。驾驶舱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船长、大副、领航员面对突然出现的持枪军人,依次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索尼在用英语给他们发号施令,贾宏伟听不懂,能看到的只是他们无奈的表情和恐惧的眼神。紧接着给他们一一戴上手铐,嘴上贴上胶条,把所有船上人员全部押到甲板上。一切比预想的顺利,没有反抗,没有搏斗,按照索尼的安排两小时内干净利落地完成所有接管手续。看来索尼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了,如此轻车熟路,如此胸有成竹,如此周密部署,让人惊叹不已。过去听说过他做的是大生意,今天算是领教了,这的确是无本万利的大生意。一条万吨轮,船上装有上千吨的食用油,转眼之间,鲸吞进来,这哪里是缉私,地地道道的大海盗!
索尼见大功告成,立即部署兵分两路,一路兵马将万吨轮开走进行海上肮脏交易,另一队人马由他带领乘铁驳船打道回府。索尼显得格外激动,为庆贺成功,也为了犒劳弟兄,他不吝施舍,拿出一包摇头丸,供大家分享。
一个死囚的灵魂尾悔第六章(8)
船在海中摇晃,人在船上摇晃,说不清是船在摇还是人在摇。贾宏伟一直在晕船,他没有吃摇头丸,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虽然找到了做“大生意”的路径,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他一点也不激动,冥冥中感到这是一条充满诱惑的死亡之路。
夜幕紧紧地裹着大海,四周是一片可怕的黑暗。铁驳船在风浪中返航。
穿过风浪,走过黑暗,铁驳船在那个精心安排的时间和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点靠岸,前来迎接的有船主阿亮和他手下的兄弟。
索尼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走下船和阿亮热情拥抱。滔滔不绝地向阿亮讲这次出奇不意的收获。他们是主雇关系,船主是阿亮,索尼是雇主,双方约定,出一次海租金30万。30万租金的确是一个宰人的数字,可双方都认真地算过这个数目。索尼的算法是,租阿亮的船租金是高,可他的船曾经有过一个合法化的“外衣”———缉私艇。这两年,沿海地区走私泛滥,公安防不胜防,为加强打击力度,当地曾制定临时性政策,动员当地渔民积极参与打私,于是便出现了个人“承包”的缉私艇,阿亮便是其中的一个。渔民世代以捕鱼为生,终日在海上辛劳,到头来穷愁潦倒。自从“承包”了缉私艇,一扇迅速致富的大门骤然在他面前打开,出海“缉私”,很少玩“空手道”,少则抓他个几十万,多则是上百万,当然还有更大的“鱼”,偶尔也能碰上一两条。阿亮这两年尝到了“缉私”的甜头,发了一笔横财,小木
船换成了机帆船,机帆船换成了铁驳船,手头还积攒了不少于7位数的存款。好景不长,1999年上半年,当地政府发出通告,全部取消个人承包的缉私船。阿亮心有不甘又不敢造次,躲在暗中观察形势。就在这时,索尼前来租船,他清楚索尼租船的用途,自然不会便宜他。索尼也算过一笔账,租金是贵了,可阿亮的船干过缉私的行当,熟悉海情,熟悉人情,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一帮人马,有武器,有制服,有经验,在中国地盘上干这种营生,要依靠本国人,当地人。要想挣大钱,就要下血本。如今两人各得其所,喜不自禁。
当晚,阿亮设宴,为索尼一行接风洗尘。那晚,阿亮特意安排了三陪女,美酒美女加成功,大家喝了个酩酊大醉。
贾宏伟没有一点精气神,从上岸的那一刻起,始终都有一种在海上摇摇晃晃的感觉。那颗悬着的心一直无法安定下来。那天,一向豪饮的他没有沾酒,冷静地观察着金钱制造和所诱发的人性的疯狂。
席间,索尼的手机响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他那几分窃喜几分焦虑的表情上猜测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电话。“各位,实在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已经从大连来深圳,我今晚回去接待一下,明天就回来。”索尼挂断电话,说出了实情。“索尼,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噢,今晚有这么多朋友在一起,你走了岂不让大家扫兴,我看你不能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阿亮,“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你放心,今晚让你玩她个三皇两后,包你满意。”
贾宏伟听得明白,这假意挽留的潜台词是软禁。既然合作成功了,就应该做出承诺,就应该履行诺言,让弟兄们各得其所。船让你的人开走了,没有下文,租金付了一半,另一半尚没有说法,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走了,谁为你担保?没有担保,谁能说这不是一场骗局?话虽没出口,可双方心里都有数。“阿伟,你是我的好朋友,看来这里我一时无法脱身,中国有句俗话:亲兄弟,明算账。我会尽快了断此事的。接待女朋友的事拜托你了,告诉她我最近出海了,不在深圳,她第一次来深圳,陪她多待些日子,我不会亏待你。”索尼对眼下出现的尴尬局面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自己已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只能作出这种安排。
贾宏伟没有拒绝,他理解索尼的难处,也为这份信任而感动,更重要的是从登船出海的那天起,他心头一直笼罩着一个可怕的阴影,总觉得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一旦翻了船,就会掉入罪恶的深渊。如今可以借机退步抽身了,他有了一种解脱感。几天来,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醒来,却是那个挥不去的梦境。贾宏伟开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留在身后的是割不断的记忆。 死亡之舟如果说第一次出海是误入歧途,这一次出海贾宏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有了第一次出海的经历,他心里不再恐慌。他认为人生就是一次赌博,不敢下赌注,就不可能赢大钱。他认为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刺激,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个穷光蛋成了百万富翁,还有比这更刺激的赌博吗?人活着不就是吃喝玩乐吗?吃喝玩乐离开钱能行吗?现在是有了钱就能风风光光地活着。
按照分工,贾宏伟负责招兵买马。为此,他大费了一番心思。按说,他身边的确有一帮生死与共的朋友,可以招之即来。可这毕竟是一次用生命作代价的赌博,这张生死牌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万一赌输了,如何对得起朋友?索尼几乎每天来电话催问,贾宏伟却一直举棋不定。
阿强打来电话,说他有一帮兄弟在水上芭蕾夜总会饮酒,邀请他参加。盛情难却,贾宏伟驱车赶到夜总会,朋友们虚席以待,给他留了一个上坐。阿强把他手下的兄弟一一作了介绍,一阵寒暄后,各自落坐饮酒。
耳边是淡雅轻柔的音乐,眼下是精彩的水上芭蕾表演,变幻莫测的灯光、变幻莫测的色彩、变幻莫测的图案,搅起一池碧波,搅得人眼花缭乱。
“阿强,出来一下,有事商量。”贾宏伟把阿强叫出包厢,在休息厅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
“阿强,最近索尼筹划着出海,以边防武警的名义到海上缉私,需要一帮兄弟帮忙,事成后有高额酬金,先付20万。这事不勉强,一定靠自愿,有朋友参加告诉我。”阿强是值得信赖的兄弟,贾宏伟直言相告。
“你放心,我手下的兄弟绝对听我的,我分头给他们打招呼,随时听你吩咐。至于酬金多少,不要告诉他们,直接交给我就行了,剩下的我来摆平。”阿强大包大揽地作了许诺。
“那好,就这样敲定了。”贾宏伟拿出酬金,阿强欣然收下。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晚,贾宏伟感到格外轻松,在夜总会潇洒地玩了一个通宵。
担心夜长梦多,索尼决定提前行动。
两天后的那个风急浪高的夜晚,“缉私艇”载着38位幽灵悄然离港。
码头的灯火渐渐地消失,铁驳船驶向无边的黑暗,这是一次生死难卜的旅程,贾宏伟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铁驳船在风浪中穿行,时而被推上浪尖,时而被抛入浪谷,直摇得人天昏地转。贾宏伟感到头晕、恶心,无法自控地吐了个翻江倒海。肚里的东西吐空了,开始吐黄水,吐胆汁,那滋味实在难熬。他扶着船栏摇摇晃晃地走进船舱,拿
出冰毒,烤了几口,顿然感到轻松了许多,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一种超然的境界。
驾驶舱里,索尼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搜寻猎物。在海上漂得时间长了,他摸透了大海的脾性,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经得起风浪,耐得住寂寞。他是这次海上行动的主谋,满心希望能捕回一条大鱼。
中午时分,索尼的望远镜里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看清是一
条巴拿马货轮,从货轮行进的速度和吃水的深度判定,这是一条“大鱼”。
“全速前进,靠近货轮!”索尼下达指令。铁驳船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歇斯底里地呼啸着冲向货轮。
“全部到甲板上集合,带好枪支,准备跳船。”索尼走出驾驶舱,亲自组织指挥。
两船越来越近,看清了,这是一艘万吨轮。老虎吃天,如何下口?望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海盗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停船,接受检查,我们是中国边防警察!”索尼一边用英语向对方喊话,一边向对方打着旗语。
货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里是公海,世界警察也管不到的地方,不会出现中国边防警
察的巡逻船。
货轮似乎发现了铁驳船的企图,倚仗自己的优势,时而提速,时而减速,时而掉转船头,与铁驳船进行周旋。铁驳船欲近不能,欲弃不舍,紧紧咬住大船不放。
哒哒哒……索尼提起冲锋枪,朝天上打了一个点射,鸣枪示威。
货轮被迫停驶,就在铁驳船即将靠近货轮的瞬间,货轮突然开动,被船体犁开的海沟顿时形成一个汹涌的漩涡。铁驳船身不由己地掉进漩涡里,船头直捣货轮船底。铁驳船已经失去控制,船老大顿时手忙脚乱,就在两船相撞的瞬间,人的求生本能产生了巨大的爆发力,从没进行过跨帮跳船训练的海盗们,居然神奇地爬上了高出铁驳船甲板两米多高的货轮。索尼带领印尼船长迅速占领驾驶室,贾宏伟紧随其后。面对阴森森的枪口,驾驶舱的3名工作人员被迫交出航海图,无可奈何地离开驾驶舱。顺利完成交接后,索尼带领贾宏伟直奔船长室。索尼用英语和船长对话,贾宏伟持枪在一旁站立。船长拿出全部海员的出海证和船装货物的样品、清单交给索尼,索尼看后气急败坏地扔在地上,冲船长大发雷霆。贾宏伟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从索尼那大失所望的神色中能猜出这个死亡之舟上充满着凶险。
小李子急匆匆跑来报告:“阿伟,这条船上全部是中国海员,一共23名,船员们说,这条船上装的是煤渣,是运往国外修公路的。怎么办?”听完报告,贾宏伟明白了索尼发火的缘由。原以为这是一条大鱼,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条毫无价值的臭鱼。兄弟们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竟然一无所获,这就是生命冒险的代价?
“告诉手下的兄弟,不要乱抢乱拿,不要和海员发生冲突。告诉他们,谁要是不听招呼,下船后老子再找他算账。”手下的兄弟大都是贾宏伟招募来的,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朋友的朋友,他们大都是第一次出海,不懂得道上的规矩,贾宏伟作了交代。冒着生命危险爬上货轮,听说船上装的是毫无价值的煤渣,海盗们大失所望。总不能玩“空手道”吧,抢不了船抢人,说不清他们中间是谁带了头,一窝蜂似的涌进海员室,大肆洗劫,海员们无一幸免。“你们不是边防警察吗?”一位中国海员对他们的强盗行径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