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认为:“旧事物只是表层在腐烂,而它的根须却在土内埋得很深,并且在不断地萌发着新芽。这些新芽只是在那些生活步伐迅速,生活的矛盾冲突激化的地方才能枯萎。”(《旧事》)
然而,当我们致富的“步伐迅速”之时,却是陈腐出新芽之际,我们还不应当警觉而且
加以疗救吗?
一个死囚的灵魂尾悔第六章(1)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4年第4期〕 一个死囚的灵魂忏悔 ⊙郝敬堂
举世震惊:一群海上漂来的幽灵将一艘万吨轮劫持!骇人听闻:23名海员被海盗们杀害,葬身鱼腹!
杀人主犯之一的贾宏伟,知道自己罪不容赦,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留下了一篇叫《海盗泪》的忏悔,这忏悔揭开了“9901”大案这个“斯芬克斯之谜”。记录了人在失去理性变成恶魔的瞬间所产生的心理对撞,描述了面对死亡欲生不能、欲死不甘无可奈何的心态。这里有生与死的呐喊,有灵与肉的搏击,有振聋发聩的警示,有人性复归的思考。 打捞世纪沉冤
〔案情简介:1998年10月,索尼·韦(印尼籍海员)、翁泗亮(广东汕尾人)预谋冒充公安边防人员,以查走私为名,出海抢劫货轮财物,并先后纠集贾宏伟等38人参与作案。同年11月15日晚,贾宏伟等人身穿武警制服,携带枪支、手铐、大刀、棍棒、绳索、胶纸等作案工具,乘坐“三无”(无牌、无证、无号)
铁驳船出海抢劫。次日中午,该海盗船在公海和“长胜号”万吨轮相遇,即鸣枪追赶,强行截扣货轮。索尼·韦、贾宏伟等登上“长胜轮”,给船上23名船员带上手铐,封堵嘴巴,押入底舱,而后搜掠财物。当海盗们发现“长胜轮”上装载的是毫无价值的煤渣时,恼羞成怒,遂决定杀人抢船。当晚,索尼·韦、贾宏伟召集同案人,宣布杀人计划,并要求登船行劫的18人必须人人动手,一人至少杀死一名船员。随后,索尼·韦作杀人示范,将一名船员提到甲板上,用黑布蒙上眼睛,持铁棍击其头部至死亡。然后,推入大海灭迹。接着,18名杀人恶魔以同样的手段将剩余的22名船员杀害,抛入大海。事后,“长胜轮”被销赃到国外,贾宏伟等在深圳多家银行提取销赃款97万元进行分赃。〕
2000年1月1日,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美国“千年庆典中心”的悬挂钟这一天为世界24个不同时区敲响,北京“中华世纪坛”的圣火这一晚点燃了新世纪的夜空,巴黎直插云天的“地球塔”、泰晤士河畔的“千年大厦”、汉诺威的“世纪展览馆”,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迎接新千年的到来。汕尾是中国南海边一个新兴的颇具活力的年轻城市,这里没有喜庆,没有欢乐,一团可怕的妖雾笼罩在人们心头。自从海盗案发生以来,渔民们不敢出海,当地人不敢远足。白天,人们紧紧张张地忙碌,
晚上,早早地关门闭户,昔日喧闹的夜市一时间变得冷冷清清。有人说,海上时常能看到海妖兴风作浪,有人说,海上经常能听到冤魂的喊叫声。向来崇拜海神的人们,买来香烛,在妈祖神像前顶礼膜拜,祈求海神降恶除魔,保佑平安。
时间上溯到1998年11月17日,这天,广东惠博轮船有限公司的职员上午8点按时来公司上班。
和往常一样,职员们走进办公室,总要习惯地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航海图,这通往世界的每一条航线都是一条友谊之路,这无数条友谊之路把世界联系在一起,连成一个和平、幸福、富裕的大家庭。接下来,他们将认真检查本公司出海的远洋轮的航行情况:是否安全,有无故障,目前方位。经仔细查对,他们发现意外情况出现:本公司万吨散装轮“长胜号”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发回呼号。
大海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触冰山而沉没,造成世纪沉冤。海魔般的“百慕大三角”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还有时常出入公海行劫的海盗们,这天灾人祸随时都可能发生。
“继续和‘长胜号’联系,有情况立即报告!”公司领导高度重视,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同时等待海上传来平安无事的消息。
“长胜轮”海上失踪的消息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人们的心头,从领导到公司职员,无不在焦躁不安中等待。
一天一夜过去了,“长胜轮”毫无音信,船上23名船员生死未卜。公司领导作出决定,向国内和国际救援组织发出SOS求救信号,并将“长胜轮”出发的港口、到达的目的地、途经的海域、航向和航速作了书面通报。通报发出后,该公司立即成立搜索小组,责成公司一名副总经理挂帅督阵。广州海事搜救中心、北京海事搜救中心、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香港海事搜救中心、马来西亚海事搜救中心、新加坡电讯中心、希腊卫星地面站、马来西亚海事搜救中心等,先后与惠博公司取得联系,200多艘缉私艇在大海上进行拉网式搜索。与此同时,广空派出飞机,广州海警派出舰艇参与搜寻。从空中到海面,从白天到晚上,大海上到处是搜寻的目光。
10天过去了,人们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归于枉然,“长胜”号谜一般地消失了。
12月4日,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也是渔民们赶海的好日子。一大早,千船竞发百轲争流,渔民们带着洋洋的喜气扬帆出海。
一张鱼网,就是一片希望,撒下一片希望,就期待着一分收获。一渔民满怀着殷殷期待收网了,他感到这网与往常不同,格外地沉重,心中暗暗窃喜。凭多年的海上经验,他猜想自己这回准是捞到了一条大鱼。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捞上来的竟是骇人听闻之物———尸体。
哇———他惊叫着丢下手中的鱼网,颤抖的身体顿然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几欲栽到海里。附近的渔民闻讯赶来,重又打捞起这世纪沉冤。
尸体赤裸着,呈腐烂状,一只胳膊已经被大鱼吃掉,一只眼球没有了,留下一个深深的眼窝,尸体上结结实实地绑着绳索,绳索上吊着沉重的铁链。这面目全非的冤魂是谁不得而知,看得出,他是被人谋害的,仅存的那只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死不瞑目啊!渔民们把这个冤魂的尸体拖上岸,送到当地派出所。紧接着,揭西、汕尾、惠东等相继接到渔民的报案,他们从相邻的海域分别打捞上来10具海上遇难者的尸体。经法医鉴定,10具尸体均属“长胜轮”海上遇难者。
万吨轮被抢劫,23名海员被杀,这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起海上抢劫杀人案。案情重大,举世震惊。广东省公安厅当即决定立大案侦破,代号:9901。
“9901大案”露出端倪,杀人凶手是谁?被劫船只在哪?叩问茫茫大海,没有回声,叩问死去的冤魂,死者无法做出回答。案情一度陷入无法进展的困境之中。
广东省委副书记、公安厅长陈绍基亲自主持“9901大案”的侦破工作,并向全省发出协查通报。案情如此重大,作案分子难道就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一张法网在全省悄然张开,各地公安机关抽调精兵强将全力以赴投入侦破。
陆丰市看守所,高高的监墙上密布着高压电网,监墙一角,高耸着一座哨楼,哨楼里站着荷枪实弹的哨兵。这里关押着“9901大案”大多数涉案人员,今天他们要接受法律的庄严审判。看守所的大铁门吱呀呀地打开了,警车开进院子,院内院外站满了前来押解的武警官兵。支队长陈秋英介绍说:“眼下老兵已经退伍,新兵还没补入,兵员十分紧张。‘9901大案’立案以来,我们配合公安机关抓捕人犯,武装巡逻,庭审押解,每天都要出动兵力。”
看守所长叫张锥,他是全国公安战线英模人物,从事公安工作几十年,一直在这块荒芜的心田里耕耘,被人誉为“特殊园丁”。他和他管理的看守所多次受到各级的表彰。犯人是人,要尊重他们的人格,尊重他们的合法权利,要像父母对待子女、老师对待学生、医生对待病人一样关心他们、教育他们、改造他们。这是多年来他一以贯之的教育观。
张所长介绍说:“‘9901大案’的23名涉案人员羁押在这里,其中有6个死刑犯。在6名死刑犯中,大多数认罪态度比较好。表现最为突出的是贾宏伟,他当过兵,是‘9901大案’的第三号罪魁祸首,入监以来,他自知自己罪责难逃,主动写下了厚厚的一本题为《海盗泪》的忏悔书,同时有立功赎罪表现。李长虹当过消防兵,据他自己说,他是一个勇敢的士兵,在一次灭火中,他曾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救出一个人,当他第二次冲进火海救人时,自己已全身着火,他不顾队长的阻拦,再次冲了进去,那次他舍己救人立了功。退伍后,他回到河南老家那贫困落后的小村庄,心里感到不平衡。他不愿意当穷汉子,离乡背井闯深圳。最初,他在某歌舞厅做红酒推销商,后来生意亏了本,在同乡贾宏伟的蛊惑下上了贼船。他说,第一个害我的是金钱,第二个害我的是朋友,如今我犯下了滔天罪行,不杀我们,对不起死去的23个冤魂。尹延斌是在军营里听着军歌长大的,他父亲当过兵,从小受过传统教育,根儿正,苗儿壮。上大学时他不务正业,犯盗窃罪被判了4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他来深圳闯世界,在这里他看到一个金钱主宰的物欲横流的世界,大款们金屋藏娇,风光无限,老板们每天搂着小姐上酒楼,一掷千金,在这个世界里,上大学有什么用?知识有什么用?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一夜暴富,他跟着贾宏伟上了这死亡之舟。他写信给父母说,我有钱,如果法律不判我死刑,我可以养活所有受害者的家属,但这不可能了,我懂法律,法律不会饶恕我们。杨向忠是四川人,也受过3年部队教育,退伍后他随老乡一起到深圳打工,刚开始当保安,每月800块钱,他感到很满足。800块钱在深圳充其量能维持最低生活。后来他结识了一些朋友,经常和朋友一起宵夜,不去,碍于情面,去了,囊中羞涩。就在他想发财苦于找不到门路的时候,一个朋友找上门来,他上了贼船。他说他当时只想跟他们出海挣一笔钱,根本没想到跟他们一起去杀人,后来处于那种情况,你不杀人他们就杀你,他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昨天晚上两点,我去查监时发现他还没睡,问他为什么还不睡,他说案情那么大,必死无疑了。我给他做思想工作,告诉他如果有冤屈可以上诉,立功也可以赎罪。他叹口气说:‘所长,这不可能了,谢谢你的安慰和关心,明天就开庭了,我肯定是睡不着,你先回去睡吧,相信我不会做对不起看守所的事。’路旭犯事后,他弟弟意外地触电死亡,家庭出现的意外变故对他刺激很大,其父是大同煤矿工人,劳动模范,家里只有两兄弟,一个已经死了,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个家就这样完了。昨天,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早上又没有吃饭。昨天,他母亲来探监,我告诉她不能再见面了,其母大哭,我当时心里也很难受,我们不但要维护法律的尊严,还要做人的工作。他们在这里一天,就要关心他们一天,直到安安全全地送他们上路。”
一个死囚的灵魂尾悔第六章(2)
上午十时,法庭调查开始。38名被告逐个登台亮相,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杀人魔王,在神圣的法庭面前,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抬不起头来。索尼·韦这个自称是“中国通”,精通多国语言、能说上海话广东话普通话的印尼海盗,此刻像是发生语言功能障碍,竟然不能正常回答法庭提出的诸如姓名、年龄、国籍等简单的问题。身穿“02”号囚犯马夹的贾宏伟,回答问题爽快利落,本来是河南籍的他却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当出示庭审证据时,法官几次提醒他看证据投影仪上的大屏幕,他似乎没有勇气,一直不敢抬头。出发前刚刚洗过头有说有笑看似玩世不恭的杨景韬,在回答公诉人和法官的问话时,前后判若两人,额头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眼角里流下一串一串的眼泪。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悔恨,可无论是汗水和泪水都无法洗脱罪责,作为杀人元凶之一,他自知难逃法律的惩罚。坐在旁听席前排的是受害人的亲属,失去亲人的痛苦,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心灵创伤,他们的情感很难抑制,一直在流眼泪。前来参加旁听的受害人亲属一共17人,他们远的来自四川、江西,近的来自本省和邻省。他们中,有失去儿子的父母,有失去丈夫的妻子。
来自革命老区江西吉安的陈文辉夫妇,得知儿子遇害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家乡很穷,家里也不富有,他们从来没出过远门,这一次出来的盘缠也是乡亲们周济的。坐汽车,赶火车,在路上奔了3天3夜,才找到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夫妻俩这次来是要亲眼看看杀害儿子的凶手是怎样的下场。陈老汉的儿子陈秋生过了年才满27岁,是23名受害者惟一一个未成婚的青年。5年前,他作为交通部定点扶贫地区的扶贫对象,被招聘到广州远洋运输公司当了一名船员。当船员很苦很累,他不怕苦和累,得到公司领导的器重,后被公司送往青岛远洋海员学院上了3年大学。乡亲们说他是老区人民的希望,父母亲说儿子有出息为家里争了光。可转眼间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谁也无法接受这个冷酷的现实。
母亲王福秀在投影大屏幕上看到儿子遇害后那模糊不清的照片,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儿子出海的前一天晚上还给家里打过一次长途电话,问父亲的心脏病犯没犯,问妹妹的学习好不好,问家里的几亩稻田种上没种上,他问得那么细,还说自己在广州谈了一个女朋友,出海回来带回家让父母亲看一看。她万没想到这是同儿子的最后诀别。
王红玫是从广州赶来的,丈夫高连江是23名受害者之一。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是人生最大的不幸,43岁的她得知丈夫遇难的消息后,正赶上15岁的女儿参加升学考试,怕影响女儿,她把这个巨大的不幸埋在心里,想哭又不能哭,那滋味才真难受。
遇害船员李文富的母亲,已是满头白发,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一个母亲是无法承受的,看着杀害儿子的凶手那一副副狰狞的面目,看着投影大屏幕上受害者那一副副悲惨的面孔,极度悲伤的她当庭晕倒。
船员李振勇出海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并立即打电话将这一喜讯告诉他,并要他为儿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听说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得直蹦高,怀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对妻子说:“这次出海,回来后就回家,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回家后带给你一个惊喜。”可她没有等到这一天。杀害李振勇的凶手是贾宏伟,就在贾宏伟举起铁棍致李振勇死地的那个瞬间,李振勇苦苦地哀求说:“大哥,听口音你也是河南人,咱们是老乡,看在老乡的份上,你饶我一命吧,我老婆刚刚生了儿子,我还没有见过面……”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倒在了甲板上。他只有27岁,他没有活够,也没有爱够,他多么地留恋这个世界,他多么地想看一眼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可他没能够,带着那么多的遗憾走了。
据法庭提供的可靠资料表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