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年轻气盛,高干子弟,过去在省检察院干过,作为年轻干部提拔到省纪委当副厅级大要案室主任,前程远大,此役岂能不全力以赴?早在专案组全面展开工作之前,他就带人去了张家口,会同省烟草局纪检组长鲍灵军等同志一起,对案件进行初步调查。这很重要,没有初步调查核实,是不能光凭举报信立案的。正是有了前期调查的成果,才看清了案件的大小和性质,才下决心作为大案立案侦查。那是一场艰苦的工作,王宇依靠当地纪委,并抽调了两个县的公安、检察人员,快速出击,查封账目,“双规”案件当事人,才及时抓到了一些重要线索。他说,老焦你放心,光从账面上我就可以让你给李
国庭定性。老焦非常愿意相信他的话,但他实在让李国庭整得有点头疼了,不敢再抱幻想,就说,据说李国庭做的都是铁账,你可不能轻敌。
王宇指挥查账。当时把封了的账运到查账地点,有20多个铁皮柜,装了两卡车,还超过规定高度,被交警罚了款。
查账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抽调的20名同志,有的是多年从事会计、审计工作的查账老手,有的是熟悉烟草行业业务知识的专业人员,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翻阅堆积如山的账本,查看密如蛛网的账页,翻找成麻袋装的票据,却没有发现一条经济犯罪线索。
面对着成千上万条数字信息,却没有一条是显示犯罪的数字,显示犯罪的数字他们看不见,4。6亿的大数字,他们看不见。王宇不得不承认,李国庭和冯季玲把账“处理”得太漂亮了。超产烟销售在工厂的账面上根本不显示,批发给个体商贩,他们又不立账,倒是有几十个有关账户,可疑资金“走马灯”似地在这些账户中周转,却让人抓不住。
王先治书记到烟厂宣布对李国庭和冯季玲立案侦查的时候,全厂干部职工感到很震惊。反贴门神不对脸。职工们不相信老厂长能有这么大的问题,都不相信。老厂长够廉洁的,把上级颁发的十几万元奖金都捐给了幼儿园,给工人搞了那么多福利,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发,全部报销医疗费,现如今哪个企业能做到这一点?还不是亏损的亏损,下岗的下岗,倒闭的倒闭。老厂长把烟厂搞这么好,有功劳啊,怎么会经济犯罪?现在来查账,查出问题来,咱们没说的,查不出问题来,可得还老厂长一个清白,现在老厂长找不见了,全厂职工还靠他吃饭呢。职工们好像还不知道李国庭已经退休,因为新厂长还没任命,一切还都是李国庭说了算,现在他突然失踪,工厂没了主心骨。
这些情况反馈到王先治、焦世谦这里,他们的压力更大了。因为如果再迟迟抓不到主要涉案人员,查账也没有结果,有利于李国庭的各种力量和因素就会内外夹攻,离着专案组被撤销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别忘了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烟厂是河北省的利税大户,办案可以,但不要影响生产,办案是因为存在经济问题,如果没发现什么经济问题,是不是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焦世谦处在了十分艰难的时刻。
硬汉 那仿佛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路。他推着一辆独轮车,在一条崎岖不平的路上走着。独轮车两边挎着两个大花筐,里面放着行李、铁锹、木棍和草苫子。从他插队的那个村庄天不亮就出发,到日头平西,太阳下山,夜幕升起,星星满天,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再也走不动了,倒在独轮车旁,睡在茅草地上。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他发现地上躺满了人,原来这就是海河工地,到了。
在那个年代,“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大字被镶嵌在河堤与大坝上,气吞山河。这气势是怎么来的?焦世谦以当年海河民工的身份说,这是人干出来的。那是一场排山倒海的人民战争,任何年代都有自己壮丽的史诗。那个年代,焦世谦是创造史诗的一员。
“中国烟王”的命运沉浮第三章(3)
这个年代,李国庭也曾经创造了一个烟厂的历史。在李国庭接手前,张家口烟厂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规模,很小,基本还保持着1939年日本人建的那个东洋烟厂股份有限公司的旧貌。是李国庭大刀阔斧,扩建厂房,贷款引进设备,提高生产效益,盖起了上千套职工宿舍楼,烟厂面貌大改变,利税比过去增加154倍。他对卷烟是有灵感的。一支烟不用吸,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就知道是真是假,质量如何。走进车间,闻闻气味,舔舔烟丝,抓抓烟叶,看看颜色,感觉感觉温度,就能立刻掌握生产情况,发现存在什么问题。
他深入研究美国式的混合型卷烟和英国式的烤烟型卷烟,综合二者之优长,创造自己的卷烟“味道”。烟叶当然是云南的最好,河南的次之,但价位高,少量购进可以,以它们为主却不可取。他以东北烟叶为主,大量购进,加以改造,生产低档优质烟。当然高档烟也不放过。他研究改变配方,不断创造新品牌,“官厅”、“山海关”、“北戴河”、“大境门”、“迎宾”,低档中档高档烟同时占领市场。
工厂的管理,他更有办法,四个字:严酷无情。给人的印象是,这烟厂好像不是国家的了,而成他李国庭个人的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以为是国家的,就有人敢懈怠,敢占便宜,敢不负责任;以为是个人的,谁还敢?他夜里很少回家睡觉,住在厂区,凌晨两三点巡视各个车间,发现问题,严厉处罚,活像一个“周扒皮”。在他手下,被开除的职工不在少数。他对那些人说:“你砸我的饭碗,我就砸你的饭碗!”人称张家口烟厂是“第二劳改队”。所以李国庭很有自己的一套,不算独创,但有个性。
这一点令焦世谦佩服。因为他看到有许多厂长经理,把企业搞个乱七八糟,亏损下岗,资不抵债,自己却捞足了好处,办个人的公司,发个人的横财。当然李国庭也捞好处了,而且不是一个小数,但他保持了烟厂的兴旺发达,保证了工人的工资奖金和福利。职工们没有反感他,更没有痛骂他。这就是不一样,这就是区别。让焦世谦像痛恨别的腐败分子那样痛恨李国庭,他做不到。
他感到李国庭是一个硬汉。在充满诱惑的企业里,他一直干到退休年龄还没有大捞一把,这就很不容易。他和老伴一直住在只有27平方米的两间房子里,到了1992年,也就是说,当他66岁的时候,厂里盖了宿舍楼,才同职工们一起搬进新居。李国庭一直坚持到66岁而没有垮下去,为什么突然就顶不住了?为什么倒下去的速度会这么快,这么彻底?是一时失足,还是很有思想根源?
焦世谦在思考着。能让一个硬汉突然倒下去,绝对不是一个很小的力量。李国庭是不会轻易失足的,他必然是受到了某种强大思想的冲击,这强大的思想瓦解了他固有的思想。他不可以对李国庭这个人无动于衷。他真替他惋惜,他渴望着与他的交流和沟通。但前提是必须先找到他。他到哪里去了呢?找不到李国庭,一切将不了了之,一切都等于零。李国庭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有价值的巨大的秘密。 抓到一个办案是个急事,但你又急不得,你得沉住气,指挥若定的样子,不能让人们看出你在着急,要让人觉得你把一切都部署好了,就等着收网了。焦世谦就在扮演着这种角色。对上对下他都要扮演这种角色。
焦世谦很不容易。半年时间还没有抓住主要犯罪嫌疑人,人们多少会对他的准确性失去一些信心,发展下去肯定对李国庭大有好处。这是一种可怕的结局。
然而就是在这个最较劲的时候,专案组有了可喜的突破。由省公安厅副厅长李力、关振赢坐镇,刑侦局长曹爱平策划,经济侦查处长许秋宝具体指挥的追捕二组,发现了主要犯罪嫌疑人阎满常的行踪。
阎满常是一名个体烟贩。李国庭和冯季玲组织烟厂大量生产计划外卷烟,逃避纳税,把“超产烟”卖给阎满常,阎满常再转手倒卖,牟取暴利,然后利益均沾。如果能抓到阎满常,李国庭案必然会大有突破。专案组以涉嫌非法经营罪对阎满常立案之后,半年来几次赴北京、青岛、天津、张家口等地布控抓捕,但都扑了空。1999年元旦,得到信息,阎满常要回“三姨太”的家,干警们便把位于北京市大兴县金星乡大王坟的某栋楼房监视起来,连续7天蹲坑守候,终于在1月7日将其抓获。蹲坑是非常艰苦的,距离阎满常家独体楼进口5米远,几个人蜷缩在一辆吉普车里,不能随便出来,让人以为那是一辆空车。上面有吃食,即面包矿泉水什么的。温度是北方冬天的温度,楼根处的积雪没有化开,极冷。人们在车里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这是一种功夫。许秋宝很瘦,不太抗冻,却极有耐心。元月6日晚上,人们明明看到阎满常进去了,他却说他没有看清楚,不让进去抓人,因为机会只有一次,抓错了,扑空了,就会打草惊蛇,阎满常就不会再回来了。阎满常在北京有30套房子,30个家,你能在每套房前都布控吗?况且30套房的地址你还没掌握几处。为了万无一失,许处长的决策是对的。大家想到元月2日那天,大白天进去一个男人,也有人说是阎满常,但许处长说,我没有看清楚,不让进去抓人。人们就有些怀疑,他怎么总是看不清楚?他知道人们在怀疑他的眼睛,其实他更怀疑他们。从11月份开始,他们就监视这个地方,但“老三”却一直没有回家。“老三”是同志们对阎满常第三个“媳妇”的简称。元旦过后,她终于露面了,出出入入地上街买菜买东西。这是一个好的预兆,说明阎满常快回来了。人们特别渴望除了那女主人的身影以外,还能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进去。正好2号那天就进去一个男人,他们就心指挥眼地认为那人是阎满常,而且看得很清楚。但许处长“没有看清楚”,他觉得那个人比阎满常的1米7高一些,却又瘦一些,所以他不是阎满常。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人出来了,这回大家看清楚了:不是阎满常。
有了这次教训,大家不敢不听许处长的了,他的“没有看清楚”就是看得很清楚,咱们还随着榔头砸坷垃,听喝吧!
说来也奇怪,大家在外面冻了一宿,愣是没有觉得怎么难受,因为胜利在望,心是热的
。第二天10点多钟,阎满常出来了。大家瞪着两只眼看得十分清楚,1米7的个儿,微胖,走路像个娘儿们那样迈着小碎步,出来就往小汽车里钻。许处长伸出手指飞快地画了三个圈儿,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一着急就这样,这是让大家赶快跟着他行动。说时迟那时快,他早已蹿出汽车,几步跨到阎满常的小车跟前,拉开车门说:“下来,你被捕了!”阎满常大声喊:“你们干什么?”大家一听,一口娘娘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合作伙伴阎满常可是个重要人物。李国庭和冯季玲的“超产烟”大部分卖给他了。他是他们的合作伙伴,现在却必须跟专案组合作,揭发他们的问题。专案组很有策略,一方面让他交代自己的问题,一方面又让他揭发李国庭和冯季玲的问题。又打又拉。跟李国庭合作可以赚
到大量的钱;跟专案组合作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过。都有很大的诱惑性。审问案子的过程,就是斗智斗勇达到密切合作的过程。
其实,一给阎满常戴上手铐,战术上的对立便已结束,合作关系马上开始。车在京深高速公路上开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大家的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胜利捉拿中。得好好回味一下,否则对不起几个月以来的辛苦。是许秋宝打破沉默的,他说:“老阎,紧不紧?”“老阎”吃了一惊。这是叫自己吗?居然没敢答应。当时许处长坐在前排,说这话时也没有回头。大家也吃了一惊。许处可转得真快!前几天还因为逮不着阎满常,恨不得把他骂个半死,现在却又“老阎”了。真是一切适应工作需要啊,佩服。大家也赶快跟着转吧!马上有一位同志上前给“老阎”松了松手铐。
明显地是一种合作的姿态。阎满常感动了。但是求生的欲望使他马上丢下了感动,直奔更重要的东西,他千百倍地单方面地扩大了合作意向,双手抱拳对全车6名干警说道:“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每人一辆桑塔纳2000,马上兑现。”
他可真肯下本,但干警们却不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抵押,只好严厉地对他教训几句,
让他把态度放老实点儿。但大家心里也就有了数,这家伙肯定捞了不少,6辆桑塔纳马上就能兑现,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大家就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人,长脸,八字眉,说话娘娘腔,看不出有多大本事,但愣成大款了。最后查清,阎满常拥有1。5亿元非法收入。他与张家口烟厂厂长李国庭相勾结,违反烟草专卖法,大肆倒卖卷烟,获取暴利。他前后娶过三个老婆,在北京置了30套包括单元楼、独体楼和别墅在内的房产。
阎满常是河北省沧州市任丘县田庄人,1953年出生,农民。任丘县土地贫瘠,盐碱荒滩,是林冲发配的地方。他从小就意识到干农业没有出息,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读书上学,将来到外面找份工作干干。但是父母是农民,孩子又多,一共兄弟姐妹6人,他排行老三,哪有能力供他上学?所以刚上到二年级,家里就供不起了,他只得放下书包,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挣工分,全家人才能勉强糊口。不料又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挨饿,个子没有长高,身体非常单薄。艰苦岁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联产承包,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人种地了,他便解放出来,走东跑西,做起了生意。
1980年,阎满常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开始向北京发展。他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到北京的中心市区去,他认为那些地方自己还暂时去不得,但以后会去的。他先在北京郊区大兴县扎下了营盘。他也没有搞什么大项目,而是从北京市民们最不可缺少的蔬菜下手,从河北保定、廊坊把新鲜蔬菜收购上来,再批发出去。他干得很顺手,雄心勃勃。于是吸引了一个叫储洁冰的姑娘的注意。她是本地人,人情熟,关系广,想帮这个能干的外乡人一把。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不仅能张罗事,而且还身体好,肯吃苦,如果能结成伴侣共同创业那就太好了。二人的关系迅猛发展,于1981年结了婚。
结婚之后,阎满常在生活和事业上如鱼得水。储洁冰不仅能干,还十分贤惠。当时阎满
常不到30岁,她刚25岁,年轻而充满活力,都懂得珍惜这个在奋斗中组建起来的家庭,夫妻恩爱,互相体贴。阎满常虽然是个急性子,有时候跟客户发火吵闹,但对妻子却有足够的耐心,说话轻声细语。而妻子储洁冰白天照顾店,忙这忙那,晚上却能很好地尽妻子的职责,给他做可口的饭菜。第二年,她就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夫妻二人十分高兴。接着又生一个女儿,夫妻仍然高兴。不料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还都是女儿,夫妻就有些不太高兴了,为什么不生个儿子呢?储洁冰感到十分的愧疚,阎满常却安慰她说:“男女都一样。”其实他非常盼望有个儿子。储洁冰知道丈夫的心思,“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咱们离了吧!你再娶一个,给你生个儿子。”阎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