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只见他双眸平静如古井，没有泛起过一丝波澜，亦从来没有映出过谁的影子。
从来，都没有。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便转过头来，然后，我看见他似乎怔住了。
我感受不到异样，只是格外真诚地道：“好，那我预祝你新婚快乐。”
直到出了府，我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湿了。
……
后来，我回到房内，脱离了旁人目光，我终于开始放声大哭，以一种小孩撒泼的姿态，哭得天昏地暗。
距离须岚公主的婚期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颓废。我的好友看不下去，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让我去试一出激将法。她的本意是，如果激将法成功了，我和碧玦就能大团圆结局，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激将法失败了，我没能激出碧玦的真心话，又或者激将法证明了碧玦确实对我没有想法，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那我就可以死心了，然后找下家。
最后，她拍板道：“况且，就算失败了，你也不用担心没有仙家看得上你。反正在一开始就没人相信你能追到檀霄帝座，所以大家不会认真追究的。”
我：“……”
她这个方法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别无他法，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决定采纳。
第60章 碧玦前缘（6）
好吧，你听到这里，一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请不要忽略我在前面说的话——这其实……是实打实的个馊主意。
因为就是这个主意，才会间接导致了后来一切的发生。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激将法，我便不会成为顾若，更不会去完成任务……
说回那时的事。我采用了她提出的“激将法”，最后我自己决定了利用诛仙台。
诛仙台，顾名思义，乃是一处凶险的地方。一般而言，仙家都不会去那里。因为只要在谷底停留一瞬，道行较深的神仙轻则重伤，重则重伤加失忆。较为低下的小神仙的神格更会瞬间被摧毁，所以，诛仙台乃是当之无愧的杀仙利器。
但是，谷底距离诛仙台上方也有千米之距，如果我只是轻轻浮在上空，确实是能感受到戾气，但是体内的雪莲会替我把戾气挡着。再加之，现在我和碧玦体内各有一朵雪莲，灵物有互通之感，所以，我感受到的戾气，他也能隐约感受到。也就是说，他能知道我在诛仙台，但是他不会知道我到底是浮在诛仙台上空还是落入谷底。
我只是在赌，想看他的反应。在他成婚前夕，会不会为我心软而赶来。
没想到，就是这个一时意气的决定，让我付出了惨重代价。
因为……直到我出事那刻，我始终没有等到他来，当然也许是他根本不愿来。
我小时候本就受过伤，雪莲放入体内，再被取出，放入别人体内，再被取出，再次放入我体内，经过这个曲折的过程，其实雪莲的力量已经削弱了很多，根本无法抵挡那么锋利的戾气。这并不是重点，还有一个致命原因，就是我曾怀抱碧玦之原型，上古神族的力量是我等躯体难以抵挡的，所以，我已被玉玦的杀伐之气伤了元神。
即使我是高高浮于诛仙台之上，也依然猝不及防地被戾气所伤，就此坠落，双重刺激之下，我最终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
……
就在这时，我恍惚间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咦？
……
……
……
眼前忽然打开了一道光路，很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有着一张格外妖异美艳的脸庞，额心一点朱砂痣，赤色如血。
我怔住许久，眨眨眼，再眨眨眼。
对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忽然，我大喝一声跳了起来：“青持？！”
然后，我环顾四周，发现四周都是我熟悉的环境，换言之，我又回到了度缘楼。
“我……回来了？”
刚才梦中曾有过的心痛，还有冰凉的泪珠都那么地真实，猝不及防来回转换于两个世界，我竟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旁观者，还是再一次造就出那样的历史了。
“你从未离开，所以没有回来一说。我只是让你的魂魄去看了一看前生的事而已。”青持叹了一口气，才正色道：“你已经看完了所有的过往，那么，现在，你还愿意救他么？”
我茫然地看向他，半晌才道：“我……不懂。到最后我才明白他确实并不喜欢我，但是，为何现在他又会随着我一起……”
记忆中，那个对我冷淡却极好的掌柜，与那个无心无情的帝君的容貌不断重合，又幻开，无数的疑团在心中碰撞，却得不出明确的结论。
青持叹了口气，“在这个故事的最后，你神魂俱灭，所以看不到后面的事。你愿意知道么？”
我连忙点头。
青持淡淡道：“他并不是没有来，可是，当他来到的时候，你已经坠下诛仙台。他……一起跳了下去，用所有法力护住了你最后一丝魂魄，其原身因此碎裂成无数块，散落在各个时空，因其杀伐之气，影响了许多人的命运。”
我手微微一颤，猛地抬头。
原来这就是……我不断完成任务的原因么？
青持继续低声道：“你那缕残留的神魂虽然没散，但是还是脱出了他的手心，飞向了凡间。碧玦为煞气所伤，亦只能一同下凡。可是神魂太弱，难以寻找，所以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投生了许多世，也是因为神魂太弱，所以，这是你最后一世为人了，下一次，你就会坠入畜生道……而这个最后一世为人的浅衣，就是你。”
“就是你，顾若。”
“他为了截住这个势头，就立刻用本体剩下的力量送你去完成任务，积累阴德，任务完成之日，你便不会堕入畜生道。但是，那也意味着他力量耗尽，将消失在天地间。”
我说不出话来。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喜欢我，也曾说过……想杀掉我。”
青持歪了歪头，“他说要杀你？你觉得他恨你么？虽然我不知道他身为帝君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表现得那么厌恶你，但我却能理解他后来的心情。”
“……”
“毕竟，是你先招惹他的，玉本无心，是你把他拉下神坛，所以，他随你堕天，有了七情六欲。他本来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仙君，你害他失了仙心，如今却忘记了他。他怎能不怨怼你，怎能不怨怼一旦动心便无法放手的自己？”
我哑口无言。
然而，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今生的那些属于我的温暖的记忆点滴。
我笑笑，忽然换了个话题道：“青持，我记起了你，那时候你很喜欢掐我脸。”
青持一愣，也笑道：“你还记得。”
“是的，虽然不能说全部想起来了，但是重要的地方，我都记起来了。”我点点头，评论道：“就比如你那据说很风流，但我怎么看都觉得贱兮兮的笑容。”
青持：“……”
我慢慢平复好了心情，又转了个话题，道：“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了——我愿意救他。”
青持愣了愣，随即正色，颦眉道：“你想清楚了？你也许会死的。”
“想清楚了。”
“你愿意救他……即使是他曾经那样冷漠对你？你也许不知道，我让你看见的，只是关键部分的记忆而已，那些日复一日的拒绝、冷漠，你都没有看见。其实他对你，比你现在看到的要冷酷得多。”
我摇摇头，道：“那是从前。”
“什么？”青持一怔。
“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一生，我就只是顾若而已。从前的事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即使那是我同一个魂魄所经受的事，我也只觉得自己在看的，不过是别人的人生……虽然心痛，但是却无法产生恨意。而现在的我，只认我成为顾若之后，眼中所看见的事。”我淡淡笑道，“我记忆中的他，会为我涂药，带我看戏，会照顾生病的我……今生他没有对不起我。”
如果前世的我为他而死，那也已经过去了。
即使我曾怨恨过，也早已在他为我跳下诛仙台护我神魄的那刻抵消了，也早已在这十年的朝夕相处间消弭掉。
况且，我始终……都没有恨过他，无论是知道真相之前，还是知道真相之后。所以，青持让我看从前的事之前，那种郑重的态度，其实是低估了我对碧玦的感情，也高估了我的复仇心。
青持看着我，面色慢慢变柔，低声叹道：“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还是这样，认准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不要用那么悲壮的眼神看着我。”我嘴角抽搐，“也不是一定会送死，你不是说过么，如果成功的话，我们都能活下来。”
“能是能，但总不会毫发无伤。”
我煞有介事道：“这个，没关系，反正不死就成了。”
青持终于破功，我仿佛看见他眼睛抽了几抽。
心情大好的我就此走开。
……
……
当天，月夜，无风。
青持道：“你可有什么话想留下来，我可以替你转达。”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想清楚了？这一躺下去，你也许不会再醒来。”青持叹道。
我点点头，然后躺在了木椅上。
青持一挥袖子，我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61章 顾若的世界（完）
死亡是什么？魂魄消散又是什么？
我从黑暗中走来，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却什么也想不起，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跋涉过冰凉的溪流，蓦然间，我看见远方有一道光路。
光路的尽头，竟映衬出一幅景象。
那是一处依山傍水的仙境，黑衣的帝君坐在左侧，青衣的仙君坐在右侧，两人之间放了一盘棋。
景象模糊不清，然而他们说的话，却清晰穿到了我的耳中。
“帝君，您又走神了。”
“抱歉。”
“帝君心神不宁，可是在思念谁？”
“并无。你多虑了。”
他们继续闷声下棋。
半晌，青持推开了棋盘，叹道：“棋在盘中，然不在帝君心中。帝君既是放不下，不妨去看她一眼。小仙听说，帝君骂走她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来了？”
“……”
“恕小仙多言问一句，帝君为何如此排斥她？看似是十分讨厌，但是在帝君身上，小仙并未感受到厌恶。”
檀霄帝君沉默良久，才道：“你是否知道，在地狱中有一面三生石，可以窥见人的前世今生来世。”
“小仙略有耳闻。只听说看的人能力越高，就能看得越多内容。”
“我刚苏醒，还未惊动天庭的时候，曾到地府一游，在那面三生石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与她搅合在一起，不仅会毁了我，更会毁了她。”
我微微讶异。面对这么多问题，碧玦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反而对青持的问题有问有答，可见两人的关系确实是很不错的。
“帝君可是看见什么不祥之兆了？”
“我看见无数的烈焰撕咬我们的皮肤，最终……我坠入凡间，她……”碧玦声音蓦地止住。
青持啧啧称奇，又好奇道：“小仙还以为……帝君的意中人乃是须岚公主。”
“合作关系罢了。她有求于我，奉上雪莲，只求借我力量庇佑，顺利度过天劫。”碧玦言简意赅道。
我愣住了。
……
这时候，身后又是一道光路，我直直看向远处，却觉得眼睛有种被灼伤的痛楚。
满目都是赤色烈焰，火舌如恶魔之蛇舔舐上人的肌肤。
在烈焰中，我只看见了……黑衣的碧玦，怀中小心翼翼地护法捧着一颗发着白光的光球，仔细一看，那是一缕神魂，颤着抖，似乎随时都要消失。
“帝君，您非要用这样的方法去救浅衣么？”青持站在诛仙台边。
“……”
“浅衣已经魂散了，您这样做是强行改命啊，会被打落凡尘，经历七情六欲之苦的！帝君，三思！”
“不必考虑。我本无心，然饶是无心的玉，也已被捂热了。我无法置之不理。”
……
听到这里，我却忍不住想微笑。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是，我总算勉强听见了一句我想听的话了。
看来我那时候的泡妞血泪史，也不只是失败。
忽然，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不由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变黑……
青持是失败了么？所以现在……我是要消失了吧。
不过，能在消失前看见这一切，我已经满足了。
********
烟花三月下扬州。
此时的扬州城，正笼罩在柔美的早春季节里。
我坐在桥墩，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叫顾若，现在二十一岁，是个孤儿。最近，在城东贫民窟中一觉醒来，我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某日，我继续坐在桥墩旁发呆晒太阳，忽然感觉前面的日光被人挡住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呆住。
我看见了一个……天人！
他站在我面前，看了我很久，呼吸似乎了放轻了。
我皱眉看着他。
“终于找到你了。”他低声道。
“你认识我吗？”不然干嘛挡在我前面。
“当然认识。你叫顾若，是我夫人，不过失忆了，总是忘记我。”他诚恳道。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没有骗我吗？”
“没有。”
“可是我不为什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子忽然微微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无限的冷漠，似乎都在瞬间都化作冰雪散开的柔情。
然后，他薄唇微启，慢慢扬起了一个炫目的笑容。
君子如玉，流云闭月。
透彻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叫碧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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