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半天时间,才慢慢地从乱葬岗这片荒野走到临杞的大门。你问我为什么要自投罗网回去皇都?当然不是自投罗网,有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君祈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十成十会下令搜捕,到时候,他一定会以为我会有多远跑多远,又怎会想到我居然又跑到他眼前去了?如果君祈还没有发现我不见了,那商队往来频密的临杞,往往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而且,我更重要的目的,是混入其中一队商队,顺理成章地离开临杞。以我个人的力量,一来走不了多远,二来很容易被发现,但混入商队,我便能先安全地离开临杞,再作打算。
当然,我也不敢直接穿着囚服露出这张脸在城里晃,早就在路上用浅玦给我的铜板向村野农妇买了几套女装衣裙,并且换上身去。
即使君祈要在临杞搜捕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到那个一身戎装的秦凉月居然换上了女装。
故作镇定地步入临杞的北城门,镇守于城门两旁的官兵果然没有认出我。一进城,只见城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街两旁的摊贩极多,更有许多商队模样的人,肩上都戴着统一的肩章,那是
他们身份的证明,有了这个就可以免排查自由出入城门。
两天没吃饭的我正打算找家面档填饱肚子,没想到,在大街转角处的时候,我一下子与一个女人
撞在了一起。虽然秦凉月是很高,但是两天没吃饭,被这样一撞,也是站不稳的。那个女人只是晃了一晃,我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了。
“哎,小姑娘,没事吧?”那个女人马上扶起我。
我抬头扫了她一眼,她年约五十多岁,面目平庸,然而,我却看见她的袖子上……有一个蓝色的金属徽章,上面描绘着一只金色的猎鹰。
商队的人?
我心里微微一动。
于是,我扶着她的手,做出一副想撑起身子,没想到刚撑起来,便又虚弱地倒下去的模样。
那个中年妇女见状,顿时紧张道:“姑娘?是不是摔到哪里了?怎么站不起来?”
我抬头,挤出了一个七分可怜三分羞赧的笑容:“不是……我只是,两天没吃饭了。”
*
厨房中。我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两碗面。
方才的中年妇女笑着说:“慢慢吃,慢慢吃……姑娘,我看你相貌端正,衣着也得体,怎么会落得这么狼狈呢?”
我手一顿,垂下眼帘,然后再抬起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们家本就一贫如洗,我爹又嗜赌,每每输了钱都还不起。最后债主上门要钱,我爹就把我卖到了妓院以还债……我不愿卖身,便被妓院的老鸨下令毒打,我跳河逃了出来,逃到这里,已经走投无路,恐怕……还是要一死以护清白了。”
这番话可谓用尽了我的演技,再加上我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那个大娘听完,果然义愤填膺,一拍桌子道:“天下岂有那么狠心的爹!”
我垂下头,一缩一缩肩膀。
“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商队最近要离开临杞,正在招募厨娘,我就是其中一个厨娘。既然你走投无路,不如加入我们商队,一同离开临杞。”
“真的可以吗?不会麻烦你们吗?”我仰起头,泪眼朦胧。
那个大娘拍着心口道:“当然不会麻烦,我们正缺人手。我们的活儿很简单,就是烧菜做饭,你会吧?”
我有些心虚地点头。
关于烧菜做饭,记忆中唯一一次……是在度缘楼。那段时间,我心血来潮想学做菜,便让厨房的阿发教我,最后做出来,全个度缘楼没有一个人肯尝试我的手艺,只有看门口的土狗旺财才肯吃,而且是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下次再看见我的时候,旺财已经绕路走了……
“我姓刘,你叫我刘大娘就好。姑娘,你怎么称呼?”
我微微弯唇,“我的名字是——顾若。”
托刘大娘的帮忙,我果然顺利地进入了这支叫做赫敛的商队,身份是一个小小厨娘。这支商队主贩盐,在临杞只会逗留三日。三日后,便会在临杞东城门整队出发,前往南方。
一直南下,是周朝的边界,与其它的三个国家接壤,对我而言,是实现我的计划最好的地方。
由于是女眷,我随着刘大娘等三个厨娘上了马车。这个朝代的马车并不是我印象中的那种封闭式的马车,每一辆都有两匹马拉着,呈四方形,每个角处各有一根细细的柱子,合共四根,上盖棚顶,下方三面有围栏,一面用以上下,人坐在上面,能够看到四面八方的风景,非常的通风透气。
同时,托了这个商队的福,我终于能够在马车上好好休养腿上的伤,而不必长途跋涉。刘大娘之外的那两个厨娘都是上了年纪的,听到我编造的可怜身世,都十分照顾我,粗重活儿完全不用我沾,只要我安心养伤。因此,在出发前,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洗菜择菜,这也无形中避免了我的厨艺不小心荼毒到商队的人……
听刘大娘她们说,现在与我们同行的人不过只有四十人,并不是这支商队的全员。等去到前面的小城曲阿,便能与大部队汇合。
第5章 一代女将(4)
三日很快过去,出城的日子到了。
坐在四面通风的马车上,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东城门,确实有些心虚。
不过,既然我进城的时候都没人盘查,而呆了三天依然听不到搜查令,看来朝廷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城门处的盘查应该不会太紧。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我能够逃出来,是营造了“秦凉月已经被打死”的假象,而那天在场的狱卒都探过我的鼻息,确实是没气的了。恐怕君祈知道后,一般不会直接怀疑我没死吧?
这么看来,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我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来完成我的计划。
因为有着准入的徽章,所以商队在城门处的检查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本来怕秦凉月这张脸或许
会有人认出,但今日所见,驻守的官兵主要检查商队的货物,对于我们这几个厨娘,都只是随便看一眼。
检查完毕,没有异样的情况。于是,一行长长的队伍从临杞的东城门而出,浩浩荡荡地朝着曲阿进发。
商队同行的人除了我们几个女人外,都是骑马而行的汉子,他们策马形成一个阵型,把货物围在中间。而我们的马车则缀在最后方。
从临杞到曲阿,最快也要一天一夜,今晚免不了在野外宿一晚。
旅途漫长,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墟”,稍微有些熟悉之后,几位大妈同情了一番我的身世,又义愤填膺地臭骂了我“爹”后,便开始关心起我的其它方面了……
“小若,你一个姑娘家,长得这么俊俏,身量也高,可曾试过男装打扮?要是穿上男装,可得迷死多少姑娘呀。”
“未曾。”我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默默腹诽:秦凉月不是“曾试过”男装打扮,她是几乎没穿过女装。
“小若啊,你今年多大啦?”另一个厨娘八卦道。
我微微一怔,便道:“二十有五。”
我知道,秦凉月与君祈同年,只稍微小君祈数月。
“二十五了,唉,小若,你命苦呐……若不是摊上了那般不中用的爹,你的孩子大概都能上私塾了。”
我嘴角微微一抽。
“我家乡有个远亲,今年与你同年,但是还未娶妻,就是因为太憨厚了。如果你愿意,不如我帮你们撮合一下?”
我轻轻摇头,恳切道:“我从未离开过临杞,所以希望在成亲之前,能够四处走走,长点见识。所以谢谢马大娘的美意了。”
其实我纯粹是在瞎说……
因为行军的原因,秦凉月短暂的一生中,去过很多地方,高山雪林,大漠飞沙,九州风土……她不像那些拘束在大院中、心胸与眼界比较狭隘的大家闺秀,她的眼中——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而秦凉月曾看过的一幕一幕的景色,早已通过记忆过渡到我心中,现在一想起来,眼前就浮现出她曾看过的绝美景色,不由微微一叹。
其实秦凉月会栽在君祈身上,不是因为她愚笨。行军布阵的人,其实更能看透人心。更何况,秦凉月的眼界其实比君祈还要宽。早在大殿那日,她就明白了君祈的意图,只是,她也如同过往十年一样,不愿拂了他的愿望,而是温和地顺着他的意思,想把权力慢慢交还。而当时君祈大概也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只是先关押住。但是没想到,有人比皇帝更心急,甚至不惜马上弄死她,也要拿回她手中的一切。
是的,秦凉月不笨,她只是傻而已。
我猜想,即使秦凉月没有死在皇后手上,最后的结局,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能想到最符合君祈处置她的方法,便是软禁,或是干脆一些,一杯毒酒了事。
然而,虽然说君祈不是导致秦凉月死亡的直接原因,但秦凉月之所以死得那么快那么悄无声息,确实也是因为君祈的漠不关心。哪怕他有派过一个探子、一个下属去关注一下秦凉月的状况,秦凉月的下场也不会凄惨到这个地步。
不过,那日,他明明看见了我被那个小官员轻轻一踢便痛得死去活来,但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可见其无情至极。如果秦凉月本人能亲眼目睹到这一幕,恐怕是彻底心死了。
君主之爱,永远危险。尤其是心怀天下的君主,他们的爱情往往飘忽不定,却是致命。
这么一番闲聊下来,天色渐渐晚了。因为在度缘楼也招呼过不少大妈年龄的客人,我与这些大妈聊天也不觉得跟不上她们的思维,倒还能绰绰有余地应付。
这时候,商队已经大约走了一半路程,再往前走便是密林。因为天色已晚,仅靠着火把穿过密林,想必会举步维艰。于是,领头的人决定在密林外度过一晚。
他们已经习惯了宿在野外,按照今天行进的位置,找一处干燥平坦的地方,铺上被席便和衣睡下。由于我们是女眷,所以可以睡在马车上。把顶棚上方卷起来的布帘放下,便营造出了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与陌生人睡在一起,夜深人静之时,身旁的几个厨娘都已经熟睡。
不知不觉中,听着她们轻微的鼾声,我也入梦了。
*
第二日卯时,我们便已起身出发。
其实坐在马车上,是很舒服的。起身之后,只用洗漱一番,便再回到马车上,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
对于一般女子而言,对这样周居劳顿的日子或许会感觉疲劳,但是秦凉月却是异类,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这种四处为家的日子。再者,从军者,身体总是比普通人耐劳的。拜她的身体素质所赐,对这样紧凑的行程,我并不觉得疲累。
之前听刘大娘她们说过,商队只雇用我们直至鹿州。到了鹿州,我们便可恢复自由身。
虽然鹿州距离临杞是挺远的,但是停在那里对我的计划而言……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了商队,我依然要继续南下。
商队花了半天时间徐徐度过密林,马车出密林的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漫漫草原,草高大约没过膝盖,风吹拂过来的时候,犹如荡起了绿色的波浪,飒飒作响,极其壮观。
撑着头,我微微摸索着手指上的粗茧。
忽然,感觉到马车似乎在轻微震动。一种从未有过的直觉倏地从心中划过,我微微一震,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队伍前列。
凭着目力,我看见了极远的地方,正扬起漫天尘土。
凝神一看,只见那尘土中……竟然有几十骑人马正全速冲过来!
他们每个人都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绝非善类。
看到此情此景,我终于知道,我刚才的反应,大概是秦凉月的身体多年以来形成的对危险的直觉。
商队的人顿时如临大敌,只听前面的人喝道:“马贼来了!兄弟们!”
我不由也紧张起来,商队的人不过是商人而已,怎么能与马贼抵抗?战斗力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好么!况且,赫敛这支商队运的货物又是软软的松散的盐,连稍微坚硬一些的可以拿出来充当武器的货物都没有。
天哪,我只不过想完成一个任务,为何就如此命运多舛?受完皮肉之苦,马贼又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商队的人迅速在运盐的马车下按了什么,然后,打开了木箱,我瞧见那些盐忽然如潮水般下落褪
去,露出了内里坚硬锋利的刀剑……
竟然在盐车中藏着这么大批的武器,还伪装成商队出入周朝皇都……恐怕这群商队的人的真实身份不简单,而且,居心叵测。
只见我身旁骑马的男子抽出刀后,喝道:“你们躲进箱子里!”便策马向前,冲入了混战的人群中。
身旁几个厨娘早已吓傻,听到这句话,连滚带爬地爬入了最近的木箱中。我缀在最后,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便看见那群伪装成商人的汉子与马贼挥刀混战。他们的身手竟然能与常年称霸这片草地的马贼打成平手……而且,据我观察,他们应该是受过正统训练的士兵,因此在与凶悍的马贼对抗时,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你问我为什么能看出来?当然,如果只靠我顾若的眼睛,自然看不出这些道道。但是,我现在在秦凉月的身体里,通过她的眼睛看,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不过,这群马贼打劫前也不会先打听打听……一个卖盐的商队,劫了又有何用?劫了之后,能得到的就是商队身上的钱财。他们只求金银财宝,一般不会再把货物拿去倒卖。所以,盐对他们而言并不值钱,甚至可以说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小若……你干嘛呢!快进来呀!”马大娘拉我袖子。
我抿了抿嘴。
其实我觉得躲入箱子中不是明智的选择,不过眼下没有选择,便只能跨进去。
但是一脚跨进去,我便默默黑线了……
箱子……满了。
一个箱子已经装了三个体型比较宽胖的女人,我已经挤不进去了,便只能以最快速度,冲到最近的一辆货车上,一脚跨进去,眼睛却在缝隙处,紧紧地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双方都有受伤的人了,而且,马贼似乎没想过这支商队会如此难缠,似乎渐渐有些不支。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一队人马急速飞奔而来,为首的一个看身姿,极其年轻,却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
只听见商队领头的人大喜喝道:“主子带兵马来支援了!”
商队的人一听,自然是越战越勇。而马贼似乎已经萌生退意,吼声也没有刚才响了。
这是肯定的嘛,刚才都已经打不过了,现在来了更多商队的人,恐怕就更加打不过了。他们一定不希望今天栽在一个小商队手上,所以大概很快就退了。
果然,只见其中一个马贼吹响了胸前一个褐色的哨子,尖锐的响声一响起,马贼顿时应声转身而逃。
看见他们离去,我松了一口气,一时没扶稳箱子边缘,手掌按在了身后,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冷的东西。
微微一怔,我转头,发现那是一张弓弩。
手握这张弓弩,有一股熟悉的胀痛感从心中滑过,我慢慢拿起了这张弓弩,发现它的下方,还压着几根长而锋利的羽箭。
再看向前方战场,忽然看见马贼中最后一骑的人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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