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最先发现不对劲,恐怕是要生了,忙叫来下人扶西林觉罗氏入产房,一面报了那拉氏、在衙门的胤禛和弘昀,一面宣接生嬷嬷等入内并宣太医随时候着,同时也派人向宫里去报信。
“额娘!”西林觉罗氏很是害怕,脸色发白,攥紧了清岚的手,微微颤抖。
清岚拍了拍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肯定会顺利的!”
“会顺利吗?” 西林觉罗氏反复地问,只是想求个安心。
“会的!”清岚肯定道,看着她的眼睛,“没事的,额娘在外面等着你和小格格。”
“小格格……”西林觉罗氏沉了沉气,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勉强笑了笑,随嬷嬷进了里屋。
福晋的正房。
“主子,西林觉罗氏要生产了。”宋嬷嬷进来道。
那拉氏腾地站起身,又坐下了:“接生嬷嬷和太医都过去了吗?”
“都过去了,乌雅主子在那边安排。”
那拉氏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将咱们珍藏的那个千年老参给她们送过去。”
“主子!”宋嬷嬷微微提高了声音:“那可是您都舍不得的……”
“我留着这个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做个人情。”
那拉氏觉得心里不太平静,站起来走动了几步:“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
宋嬷嬷很是不平:“您是福晋,何必这么抬举一个晚辈?”
那拉氏苦笑一下:“她是晚辈不假,可以后呢?”
弘昀在胤禛心中的地位谁都看得出来,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差错,一个世子之位是少不了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倒不如现在开始慢慢交好。
那拉氏如今早就看得明白,对清岚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别说是那拉氏,府里除了那个拎不清的年氏,谁不是有些忌惮清岚?
听那拉氏如此说,宋嬷嬷不吭声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弘昀的院子。
清岚出来将那拉氏迎进屋:“怎么劳烦福晋过来?”
“这么大的事情,本福晋怎么不关心?”那拉氏很是热络:“弘昀媳妇进去多久了?”
“还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清岚答道,那拉氏过来得很快。
“这是一支千年老参,赶紧拿进去让弘昀媳妇含了。”那拉氏道。
清岚垂眸,明白那拉氏的用心,不好推脱,便也不矫情,命人收下,微微笑道:“奴婢代弘昀谢过福晋。”
那拉氏见清岚收下,很是高兴。
耿氏携了丫头的手迈步进来,也先是问候了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武氏、宋氏、钮祜禄氏听说那拉氏亲到,也忙赶了过来。
西林觉罗氏嘴里咬着干净的布巾,在外面听到的呼喊声并不大。与以前府里女人生产时的惊天动地相比,这一次安静多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清岚走到那拉氏跟前,屈身一福,笑道:“看这样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福晋家事繁忙,怎好为了小辈一直在这里等待?福晋对待弘昀和西林觉罗氏之心,奴婢代他们心领了,但这般劳动长辈,恐他们知道了也于心不安。”
那拉氏望着清岚,沉吟片刻,笑道:“这倒也是。”反正人已经亲自来过,给足了面子。这么多长辈等候一个晚辈,也不像样。
这个时候,入夏匆匆进来,道:“福晋,小格格又犯病了。”
那拉氏眉头一皱:“又犯病了……”顿了一下,“你过去看看。”起身径直回正房去。
其她人见那拉氏已走,待了一会儿,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只有耿氏还一直留在这里。
年氏这次是真的绝望,太医已经声言放弃,全然看小格格的造化。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太医一直没走,小格格呜呜哭个不停,刚刚止住,昏睡了一会儿。
年氏听报信的人说西林觉罗氏生产,也没有放在心上。总归是个晚辈,哪里值得她去屈就?守着小格格,听到她被报信的人惊醒,又哭闹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声息越来越弱。
年氏颤巍巍地将手放在小格格的鼻子前,每次探到微弱的鼻息,不由微闭双眼,松了口气。
“爷回来没?”年氏头也不回地问道,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衬得年氏的声音越发幽幽。
“主子,还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派人去打探,她只盼着胤禛能见到小格格最后一面。
天色渐渐黑下来,含眉过来报:“主子,那边生了。”
“生了就生了,关我什么事!”年氏呵斥道,将小格格抱起,贴近自己的脸颊。
小格格的身子很凉,让年氏的身体也慢慢冷下来,心里一阵悲凉。
含眉讷讷地退后几步,忙又出去打探,半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爷回来了,只是……”吞吞吐吐:“只是先去了二阿哥的院子。”
年氏心里一沉,闭了双眼,带了嘶哑:“你有没有跟他说,小格格快不行了?”
含眉“噗通”一声跪下:“奴才说了,可是……可是爷……说一会儿再过来!”
胤禛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叹了几叹,沉默半晌,叫含眉只身回去。
“你先过去,一会儿爷再去看她。”
听到西林觉罗氏生产的喜悦被小格格的病危冲得干干净净,心里无端地沉重了许多。生产的日子是好日子,两件事情却撞到一起,一生一死。
对于他来说,这早有所感,所以并不想立刻见到这个福薄注定早夭的孩子。以前早夭的孩子,他都不忍多见,包括现在的弘历,也是不愿意放上过多的感情。
而且,他若是先去见小格格最后一面,必定不能再去弘昀的院子,不能亲手抱一抱自己的第一个孙女。这样太不吉利,因为对于自己的孙女来说,从那边带过来的临去前的气息,势必是不祥和晦气的。
一个寄予重望的儿子加上一个刚刚出生的长孙女和一个没见过多少次而且刻意回避的女儿,孰轻孰重,不用多说。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先去弘昀那里。
所以胤禛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一会儿再过去”,含眉也没有听出胤禛声音里的沉重。
“一会儿过来?”年氏嗤笑一下,比哭还难看,显然认为这是胤禛的应付之语。在那里被乌雅氏绊住,还怎么可能再过来?
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淌下,心下涌上一丝怨恨,早不生晚不生,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连让胤禛见小格格的最后一面也被夺去。
蓦地,年氏身子一震,颤抖地将手伸到小格格的鼻子前,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去一般,瘫在摇床边,身体也似乎随着小格格的逝去慢慢地发冷发僵。
一时间里,心中的怨恨达到了极点。
弘昀的院子。
清岚抱着西林觉罗氏刚诞下的小格格,饶有兴趣地逗着,却见到胤禛和弘昀面色凝重地进来。
弘昀看到清岚怀中的襁褓,立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脸上露出欣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却不知道该怎么抱,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嬷嬷忙教弘昀,弘昀抱正了,脸上再不见方才的肃然,不住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额娘,你看,我女儿多可爱!”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怎么会可爱,只是此时在弘昀眼中那小婴儿的什么都是好的。
喜滋滋道:“你看你看,她朝我笑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哪里能看出在外面时的老成稳重。
胤禛也凑上前去看,忍不住伸手抱过去。
“阿玛,小心点!”
胤禛瞪了弘昀一眼,看着怀中的婴儿,有些感慨,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女。
清岚笑道:“刚才可是有什么事,看你们进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头?”
他们肯定没回府就有人报了喜,进门时却并不见高兴。
胤禛略抱一下,便将婴儿交给旁边的嬷嬷:“年氏的小格格不行了。”
胤禛此时还不知道小格格已去。
弘昀低着头的脸色又一沉,无声地逗弄自己的女儿,并不将自己的表情显露出来。喜得爱女本是好事,现下却不好说年氏的小格格病危得真不是时候。
清岚沉默一下,并未说话。
她不会假惺惺地劝胤禛节哀或赶紧过去之类的话,也不会干扰胤禛去哪里。
胤禛拍了拍她的手:“你在这里看着,爷过去看看。”
清岚点点头,死者为大,她不会多说什么。
胤禛走后,弘昀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女儿,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西林觉罗氏怎么样了?”弘昀问道。
“你媳妇累得睡过去了,别的无碍。”
“嗯。”弘昀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了!”清岚拍拍弘昀的肩膀:“生老病死是谁也料不到的,别想那么多了。”
弘昀小声嘟哝了一下:“我知道,但还是很扫兴。”
☆、诅 咒
胤禛一连陪了年氏几天;还特准许年夫人进府安慰年氏。
“额娘;我这心里难受啊!”年氏捂着胸口,哭倒在年夫人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我可怜的孩子……”年夫人一同陪着掉眼泪。
母女俩抱头哭了半天,年夫人拭了拭眼泪;安慰:“小格格与咱们没有缘分;你还年轻,不要灰心,额娘看四爷对你还不错……”
“额娘!”年氏打断了她的话:“爷要是对我好,为什么连小格格最后一面也不肯见;还赶着去见那个女人?”
年夫人忙捂住年氏的嘴,向两边看了看;屋里的下人早遣了出去。
“我的儿,这些话又岂能轻易说的?让别人听到,你会被人说成善妒的!”
“善妒又如何?”年氏咬牙恨然道:“别的时候倒也罢了,那可是我的小格格……”眼泪又如珠子般淌落下来。“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赶过来,这是最后一面啊……”
“这不是正逢着四爷的长孙女出生……”年夫人说到这里,忽地脸色一沉,厉声道:“我的儿,你再给额娘说说看,小格格是什么时辰去的,四爷的长孙女又是什么时辰生出来的?”
“额娘!”年氏摇头,不忍回想。
“快说!额娘突然想起个事儿!”
年氏又忍痛回忆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望着年夫人。
年夫人沉吟片刻:“额娘还得回去查查本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年氏也似是想到什么,捏紧了年夫人的手,颤声道。
“我的儿,你细想一想,那边刚发动,你的小格格就不行了;那边刚生下来,你的小格格就去了。这岂不正是她的孙女克了你的女儿?额娘再回去查一查她们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相克的!”
“一定是的!”年氏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可不就是这样!乌雅氏什么时候不在克我?”
“额娘只是觉得蹊跷,我的儿,你先不要当真。”年夫人看年氏的状态不对,忙道:“即便是这样,你又能如何?”
“是不能如何!”年氏咬紧了嘴唇,恨然道:“额娘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年夫人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又忙安慰了一阵。
年氏口里只说着无碍,眼神却渐渐地冰冷。
胤禛再次过来的时候,年氏正抱着小格格空落落的襁褓泣不成声,她本来就长得娇美,这么一哭,梨花带雨的,更加惹人怜惜。
胤禛却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疼,心下升起一股不耐。
他本就不擅长安慰别人,早夭的孩子也多,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悲伤。年氏却一连几天哭哭啼啼的,胤禛的耐心并不会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别伤心了,以后孩子还会有的。”胤禛还是重复着这几天的话。
年氏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哭得有些红肿,却并没有一般人的丑态,反而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她放下怀中的襁褓,起身直直地跪在胤禛跟前。“爷,求您给奴婢作主!”
胤禛有些不解,将她扶起来,尽力温声道:“小格格自从出生就有些体虚,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奴婢的小格格是被人克死的!”年氏蓦地打断,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厉声道。
胤禛脸色一变,语调一沉。“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小格格既然已去,年氏还要生出事端!胤禛的耐心正在慢慢地失去。
“奴婢怎么敢胡言乱语?”年氏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却显出几分凄厉来。“二阿哥的女儿刚出生,奴婢的小格格就去了,这不就是他的女儿克死了我的女儿!”
“一派胡言!”胤禛断然喝道,愤然甩袖,将年氏扫到一边。“爷念你悲伤过度,神志有些不清醒。这些浑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奴婢偏要说!”年氏有些激动,声音颤抖而尖细,再不复平日的娇柔:“奴婢查过,她出生的时辰正是与奴婢的小格格是相克的,奴婢的女儿就是被乌雅氏的孙女给克走的!”
年氏嘶喊过后,屋里一瞬间的死寂。
胤禛的神色慢慢地变冷,昏黄的烛光下,眸色越发幽暗噬人,锐利的视线投向年氏。缓缓站起身,向年氏走去,脚步声在屋里分外清晰,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头。
年氏瘫坐在地上,胤禛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的乌雅氏的孙女,也正是爷的孙女,你莫不是还要她偿命不成?”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年氏回过神来,慌忙道。
“你明明知道小格格身体孱弱,还要带她出来吹风,使得小格格的病情愈发严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胤禛的声音变得凌厉。
“是,奴婢是不该带她出来,可小格格也不至于此。若不是两人相克,为何时辰吻合的这般恰巧?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她刚刚出生,奴婢的小格格就……”
“啪”的一声,打断了年氏的嘶喊。
年氏倒向一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胤禛。
胤禛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懊悔。
“爷,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奴婢?爷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女人?是不是她的一切都是对的,奴婢说什么都是错的?奴婢只是想讨个公道啊!”半晌,年氏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凄楚和怨恨。
胤禛正自忖方才听了年氏的话有些冲动,此时听了她的质问,反倒坚定了心意,沉声道:“疑神疑鬼,一派胡言!小格格既然已去,你也要为她积些功德,不反思自己,却在这里惹是生非。既然如此,你悲伤过度,就卧床休养一阵吧!”
胤禛说完,大步毫不留情地离去。
年氏伏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双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良久,细细密密的寒凉如小虫子一般慢慢地咬上来,泪水已干,眸中无一丝泪迹。
年氏这一休养,就养到康熙五十六年的年下才出来。
众人并未多疑。小格格逝去,年氏本就身子娇弱,不堪重负倒下亦是正常。
只是年氏这次所谓的大病初愈,整个人却是变了几分。不再如以前那般浮躁地争风吃醋,斤斤计较,话语反倒少了不少,只拿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大家。看到清岚时,眸中时而几点寒星,转瞬即逝。
众人都笑说年氏经历了一回挫折,稳重多了。清岚却觉得年氏骨子里变得阴沉沉的,让人背后发凉。遂提高了警惕,对弘昀弘时和小孙女的关注又多了几分。
这日给那拉氏请安后,清岚与年氏几乎一同出来。
年氏站住脚步,嫣然一笑道:“姐姐给福晋请安一向勤勉,怎么这些日子来得有些晚了?”
清岚笑了一下:“有吗?”
以前清岚总是第一个或第二个到,这几日不过落后了几人,但并未挨到最后一个人,根本不算迟到。
这也是因为清岚如今压制着修为已经有些吃力,若再想不出什么办法,说不得只得强行突破。
这些细节年氏以前从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