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沉吟了一下,看了清岚一眼,“你们考虑的也有道理,”遂道:“那老四那边是个什么主意?”
清岚指了指西林觉罗氏。
德妃惊诧,这几人里,就数这人背景稍微薄弱:“鄂尔泰家世颇有渊源,只是近几年有些不得意。你们呐,也别太谦虚了……”
“也不是谦虚……”清岚斟酌道:“爷的性子,姑妈也知道,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就喜欢踏实苦干。爷说这个鄂尔泰的为人他比较欣赏,想必教出来的女儿,应是不错。”
德妃沉默了片刻,反正清岚指的人也在她的名单之内,何必在这些地方上较劲?
“若说是别家,本宫还不敢打包票,若是这一家,想必皇上不会在意那么多。”德妃笑道:“本宫会和皇上好好分说分说。”
“多谢姑妈了,改日让弘昀给您过来磕头。”
“那感情好,光磕头可是不成?”德妃提起孙儿,亦高兴起来。
“那是当然,等弘昀娶了媳妇,让她过来,天天伺候姑妈,顺便让姑妈调/教一下。在姑妈这里一天,顶上我们说几天的呢!”清岚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德妃指着清岚:“让本宫伺候是假,偷师是真呢!”
清岚抿嘴一笑,又与德妃说了些家常,方从宫里出来。
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晃晃悠悠。
弘昀指婚一事,目前已是雍王府的头等大事,那拉氏、钮祜禄氏甚至是年氏都向清岚递去了善意,不光是自家的孩子,相熟的姻亲家族的都有,还有京中女眷聚会时,纷纷牵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过来打招呼的,这一年从一开头,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本来那拉氏的话也应是极有分量,但她一直推荐自家侄女,德妃和胤禛都不置可否,因而德妃私下召见清岚,又和她商议。
其实若不是乌雅家实在拿不出来一个能配得上皇孙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德妃定然会偏向与自家,而胤禛又不可能让一家三代都落于乌雅氏手中,到时候母子俩恐怕又会升起矛盾。
好在,现在这事并无冲突。
如今快定下来,弘昀指了婚,也算正式长大成人了。
清岚透过半透明的帘子望着窗外,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马车正自走着,却是慢慢地停下来。
“怎么回事?”宝絮向外问道。
“回主子,前面有个马车撞到人,路被堵上了。”车夫道。
清岚掀开一角帘子向外看,被撞的是个老人,坐倒在地上,像是受了惊吓,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这老人。路对头亦有一个马车被堵在半道上。
那车夫还在兀自嚷嚷:“哪来的不长眼的,故意来讹我的钱的吧!我这车明明走得不快,你还一个劲的撞上来!”
清岚皱了皱眉头,看那老人低着头,衣服蔽旧,面容苍白,难怪那车夫狗眼看人低。只是京城这块地儿,人都说,一个牌匾砸下来,砸到三个人,也有一个家里有人当官儿的,随便撞上个人,一个保不齐就是某皇亲国戚拐弯抹角的亲戚。清岚虽然不惧,也不想节外生枝,而且确实有些地痞无赖,假装被撞上,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讹诈些钱财。
清岚眼中精光一闪,那老人虽然表现得惶恐,表情也很凄惨,可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做作。
“怎么回事?”对面亦被堵在半道的那个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姑娘,不过十来岁年纪,一身淡雅的旗装,两把头上只点缀了几副金镶宝石的首饰,却是恰到好处,耳朵上是羊脂玉攒成的梅花状的坠子,袖口一只翡翠镯子,站在一堆路人中间,分外清新如玉。
她眼睛不自然地向这边瞟了瞟,又望着地上的老人,脆生生道:“怎么把这老人家就这样仍在这里,还不快扶他起来?”
旁边有小厮立即将那老人搀了起来。
那小姑娘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嫌弃一闪而逝,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镙子,仍给那老人:“撞到了没?这个是给你看病的,以后走路得小心些!”
不管那老人如何的感恩戴德,那小姑娘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向这边瞟了一眼,方回到自家的马车上,将车向路边靠了靠,让出一条道来。
清岚笑了笑,不客气的先走,因为李嬷嬷说了一句:“这是那拉府上的格格!”
清岚一手扶着脸颊,轻笑一下,那拉氏真是煞费苦心。
不但将自己的侄女打扮的非常合乎清岚的眼缘,也特地精心安排好这一幕,想博得清岚一个好感。只是小姑娘太过稚嫩,演技不到家。而且退一步说,即便这姑娘真的心地善良,清岚也不会让弘昀娶她家的女儿,否则到时候,这个儿媳到底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回到王府,清岚丝毫不提路上遇到的事情,只是将德妃的认同与胤禛说了,两下里一使劲,康熙也并未多做犹豫,便将西林觉罗氏赐婚于弘昀。
指婚之后,皇家成亲又有一套繁琐的程序,等到真正成亲,已是康熙五十三年了。
不知不觉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康熙五十五年,府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孕妇,年氏和清岚的儿媳西林觉罗氏。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怀的居然都是女儿,年氏先了两个月。
因为怀的是个小格格,年氏有些沮丧,却又转眼间振作起来。
年氏自从入府,多年来一直未曾有孕,私下里从娘家搜罗了不少偏方,药也吃了不少,如今既然怀上,可是证明她的身体并没有问题。而且只要有了小格格,以后小阿哥还会远吗?
年氏抚摸着肚子,笑得娇美又得意。
揽玉轩。
“额娘!”西林觉罗氏甩着帕子,携着贴身丫头的手,六个月大的肚子,走得既慢且稳。
高高的花盆底鞋早已换下,换上汉家的平底的软鞋。
还未待她吃力地弯□,宝絮忙上前将她搀起,慢慢地在一边的榻上坐了。
☆、心 声
榻上的炕桌上正放着鲜嫩的荔枝;拨好的白瓢的瓤配上红艳艳的玛瑙碟子;颜色鲜艳夺目。
西林觉罗氏笑得温顺,亲昵又不失恭敬:“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儿媳听说每家府上分不到几枝,咱们府里算是多的了。”
西林觉罗氏在嫁过来之前;可是从未吃到过。虽然喜欢;但并不在意口腹之欲,说话的时候只是扫了一眼,便含笑地望着清岚。
“你既然喜欢,我这里还有;你拿回去一些。”清岚笑吟吟地朝宝絮点了点头,宝絮便下去准备。
“这怎么使得?”西林觉罗氏忙有些着慌地站起身。
清岚将她按住;“你只管拿着,说到底也是个吃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宝絮过来时,手里便多了两碟子的荔枝。
西林觉罗氏不由纳罕,方才在路上见到年氏的时候,年氏还半是得意半是不经意地提到请她吃荔枝之类的话,想是年氏那里赏了不少,没想到清岚这里竟有这么多,可见……
西林觉罗氏心下更是微微一笑,亦有些与有荣焉。入府两年来,不用多说,也看出了清岚在府里的地位。没来的时候在家听说,只当她是个手段厉害的,相处久了才发现,清岚厉害是真,却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厉害。
嫡福晋那拉氏早已年华老去,除了地位与表面的尊崇,再无其他;年氏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娇弱风流,自有一段不胜柔弱之态,惹人怜爱,只是未免太流于做作矫情。她阿玛性情豪爽,她自是也看不惯这样的人。
而她的这位婆婆,虽说是长辈,眼看着就要做玛嬷了,可看着却丝毫不比她大多少,不施粉黛,却依然这般荣光照人,清丽雅致,盈盈一笑间三分娇美,三分洒脱,更兼之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逼视。而且与她相处,从未以长辈规矩压人,言谈之间更若平辈一般尊重,让人心生亲近,更心生敬意。
她亦来自大家,自然知道大家族里的一些龌龊之事,可她发现,她的这位婆婆从未在意也从未掺和过这些事情。不是退避,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身处后院之中,心态却游离于后院之外,冷眼旁观,平淡从容,玲珑剔透,这既是本事,也是极难得的心态。
若是说到雍亲王对她这位婆婆的在意,连她作为一个女人也不由羡慕,亦觉得是理所当然。她只盼着能学到自家婆婆的一分之好,从此便再也不用发愁了。
正自微微发怔间,宝絮已是将碟子轻轻放在炕桌上。
西林觉罗氏微一欠身,亦是大方柔和地笑道:“有劳姑姑。儿媳这就不客气了。”
清岚点点头,又想到什么,提醒道:“东西虽然好,可荔枝多食则发热,你的身子记得不能多吃,饿着肚子的时候也不要吃它。”
“儿媳知道了。” 西林觉罗氏轻轻地扶上肚子,迟疑:“刚刚在路上碰到年额娘,还说起要请儿媳吃呢!”
她不欲隐瞒清岚什么,她深知许多误会都是从隐瞒开始。
清岚微一点头,并不答言。
年氏这些年对她客气又疏离,想是心里忌惮了不少。
听西林觉罗氏如此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年氏不会是拿这当个好东西真的可着劲儿吃吧?不过是闪过,很快就将这想法抛在脑后。
年氏不值得她想这么多!
到了晚间,清岚这个模糊的想法得以证实,年氏腹部疼痛引发早产。
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一个瘦巴巴的小格格。
西林觉罗氏害怕的脸色发白,一手托着肚子,几乎站不稳,清岚忙让人将她扶回去。
年氏本就身体不好,八个月大的肚子,还不如西林觉罗氏六个多月的大,再加上自己疏忽早产,太医说小格格能不能养大还是一回事。
宋氏一看便不忍地扭过头去,低头默然不语。
这个小格格的样子情形,竟与她早殇的孩子一般,勾起了她的伤感。只是现在怎么敢说出来?
年氏却并未失去希望,弘历出生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养了这么大,心里还有些生气太医说的话太过晦气。
娇弱无力地昏睡了两日,年氏醒来的时候怜爱地抱着自己的女儿,贴近了脸庞,喜极而泣。
这些年,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原以为能够嫁给胤禛,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她认为的胤禛,对外冷漠,对自己人却极尽温柔体贴。
只是她想错了,温柔体贴是真,却不是对自己。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得到,更遑论还有一种嫉妒不甘的心理在作祟。
如果起初只是一个朦胧的好感与爱慕,那么现在已经变成扎根于心底深处的执念。
她撼不动清岚什么,但好在,现在她与胤禛之间终于有一个牵盼。
这个小格格,便是她希望的开始。
不提年氏的念想,清岚现在却遇到了自从重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修炼到炼气期大圆满,已经可以开始冲击筑基。到了筑基期,才算是真正迈入修真的大门,可以辟谷,可以御空飞行,与凡俗人彻底不同。
只是要冲击筑基,必得找个僻静的地方闭关,少则几日,多则几个月时间不等。
而她,哪怕是一天,都不可能离开。
她有“木心小筑”还好说,时间缩短了十倍,只是还是离不开呀!
清岚若有心事地躺在榻上。这些日子她不再修炼,尽力压制自己的修为。
一手托腮,柳眉微蹙,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额娘!”弘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觑了清岚一眼。
清岚转过头:“怎么了?”
弘时面露担忧,还是笑道:“额娘,儿子去看了,妹妹好小,只有这么大。”比划了一下,“还皱巴巴的,真难看!”
“糕糕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才不是。”嘟起嘴巴:“哥哥说我小时候白嫩嫩胖乎乎的,比她可爱!”
“那是当然。”清岚扑哧一下笑道:“小猪当然可爱了!”
“额娘!”睁大了眼睛控诉,又拉着清岚扭了一会儿,方笑嘻嘻地离开。
弘时刚走出门,笑容立刻落了下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往回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清岚低眉,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弘时看起来嬉皮笑脸,心里还是很敏感的。
弘昀在朝堂上有了差事,却还是每天抽空过来陪她。
她若是就此彻底离开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打了个转,很快又否定了。
一走了之太不负责任,若是她出走,乌雅氏的名声将彻底被败坏,她阿玛和额娘怎么办?乌雅府上下怎么办?弘昀和弘时有了个这样的额娘,以后又该如何?胤禛的名声也不用说了。
她一向鄙视这样自私任性的人,还不屑于为了一己之私给这么多人造成伤害,尤其还是相处多年待她真心的亲人!
若是假死,就算她能忍心抛下这些亲人,可皇家丧礼特别繁琐,她能不能在棺材中躺够七七四十九天还不好说,可之后,她又不会木遁术、金遁术,五行遁术都是在筑基期才能学的。
这真是个矛盾!
而且,弘时现在还小,弘昀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就走,胤禛还年轻,未来的变数太大。虽然今后的路是他们自己的,但她也绝不允许自己羽翼下的人受到别人的欺负。
还不到时候啊!
到底,现在还是放不下他们吧!
清岚低笑一下,脸上绽开浅浅淡淡的笑容,心里却未感到丝毫的不情愿,对于这一点的决定,她从来都不会后悔!
对于真心待她的人,她愿意回以自己的真心。这种盈盈涨涨的满足感与修炼取得的成就不同,却能让人回味悠久,更能成为心底深处珍藏的记忆。
何况,事情还没到必须不可的时候,思索了这些天,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只是还要等待机会。
身后传来特意放重的脚步声。
清岚转头一看,是胤禛。
欲要起身时,胤禛快步上前,将她按住:“无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多规矩。”在她身边坐下。
说了些朝堂的趣事,弘昀开始领差的事情,清岚目不转睛地听得认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眸中流光溢彩。胤禛的声音却渐渐地低下去。
清岚向胤禛睇去,对上他的目光。
胤禛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复杂起来,一寸一寸地在她的清丽的面容上拂过,手轻轻地摸上她的脸颊:“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摇了摇头。
胤禛扬眉,很显然不信。“清岚,你是不屑于说谎的人。”
清岚语塞,过了一会儿,“奴婢自己能够解决。”
胤禛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沉而又诚恳:“爷原本以为,爷很了解你,相处十五年,你的为人爷清清楚楚,但你这里,”胤禛指了指清岚的心口处:“有一处却是爷不知道的,弘昀和弘时也不知道,你将它封闭得紧紧的,没有人能够窥探得到。”
“……”清岚沉默,心似乎揪了一下。
胤禛顿了顿,嘴角似乎带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苦涩,“你不说,爷也不逼你,只是希望你知道,你的每一点,弘昀和弘时都很在意……”偏过头去,声音暗哑。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清岚忍不住低声问道:“爷不生气?”
胤禛看她,“是有些不高兴,但你的为人爷了解,爷也说过,不会逼你,总有一天,你会说的?”
清岚想了一想,点点头,可能以后走的时候会说吧。
对上她平静坦诚的视线,胤禛的不安稍稍放下了些,握紧了她的手,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终有一天他会打开她的心!
☆、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