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几乎横剑自刎。被个小辈胁迫至此,视为平生之耻。此时再见闻蝶谷剑法,深恨再不能掩,恨不得剁了谢描描,剑雨如瀑,饶是谢描描师从丹霞山,与她相处也有七年,居然从未见过她这般暴怒,心头瑟瑟,几乎要脱口而出唤一声:“师傅”,偏又心有所忌,方能死咬着牙根忍着她的刀霜剑雨,犹如在飘泼大雨之中泥泞而行,艰难险阻却不得不奋勇而行。
无尘见得这少年咬牙不语,虽剑述远逊于自己却也是咬牙相抗,全身已有数处血迹淋漓,目如星矢,居然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哀伤一般,只道他是自知死期将至,也未多想,侧首一剑荡去,正正要砍在那少间颈间动脉之上——那少年已被她迫至巷子墙角尽头,退无可退,猛然间眸中泪光闪动,竟是横颈就刎一般,闭起了双目。
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长剑被格开,虎口隐隐发麻,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人,玄衣如墨,与夜色凝成一片,但双目似寒星,手中长剑在月色之下隐隐泛着寒气,冷冷道:“还请道长手下容情!”
“这闻蝶谷贼子通风报信,岂容得他苟活在此?秦庄主且让开!”
眼瞧着那少年双目大睁,目中喜色难掩,向着秦渠眉欢呼一声,“秦大哥——”顾头不顾腚,极是亲昵的扑进了他怀中去,更添她三分气恼。
秦渠眉极是爱怜的轻抚那少年头顶,柔声安慰他道:“你且别怕,相——秦大哥在此,自然会护着你!”抬头抱拳对无尘道:“久闻道长大名,但这小兄弟不过顽劣些罢了,何至于让道长痛下杀手,意欲除之而后快?”
无尘道长冷哼道:“秦庄主只瞧着这少年蜜口滑舌,便一味纵容,岂知他却是蛇蝎之人,早知此次行动,趁夜通风报信,放走闻蝶谷之人。贫道若今晚不能取他首级,如何对得起前往同心镇的众位侠义之士?”狠狠一剑,向着秦渠眉怀中的少年刺去。
秦渠眉本与她说着话,万料不到她竟然毫发之间挥剑而来,谢描描后心大敞,全无防备,他祭起手中长剑,再一次架住了无尘的长剑,面罩寒霜,怒道:“前辈不分清红皂白便欲置人于死地,是不有失欠妥?”
无尘道长长剑被架,一手指着他怀中少年怒火冲天,目光森森,冷冷喝道:“你问他做的好事?被我当场捉住还要找你来庇护,难道秦庄主也与闻蝶谷有关?”
这话仿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描描心间,直令她倒退了一步,从秦渠眉怀中挣了出来,迫使秦渠眉将长剑撤了,她低垂了头,涨红了脸,却是凝聚了平生最大的勇气,猛然转过身来,对无尘道长强辩:“秦大哥……秦大哥他与闻蝶谷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信口胡说……”
秦渠眉看不到她的眉眼,只看得到她微微颤抖的纤秀身姿和紧握成拳的双手,心中暖流一荡,心知她这是为了怕带累自己方才开口。无尘不知面前少年是谁,他却知道这是素来胆小如鼠的谢描描,对面这怒气冲天的正是她的师尊。
“秦庄主与闻蝶谷无关,这件事贫道自然相信。但冷小门主与闻蝶谷怕是一丘之貉吧?莫非老道眼花,看错了?”她这话充满了嘲讽之意,料着这少年的无耻,怕是轻易不会承认。
岂料那少年只是咬唇瞅了她一眼,便老老实实点头:“晚辈确是闻蝶谷中之人,秦庄主与晚辈半点关系也无,不过一路气性相投,他见不得晚辈被欺强于挺身出头而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望前辈不要坏了秦庄主声名!”
“小兄弟——”秦渠眉出声阻止不及,眼瞧着无尘道长挽起剑花,当胸便刺了谢描描一剑,那小丫头毫无防备,只觉胸前巨痛,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胸前直扎了一把剑,那把剑分外熟悉,过去的七年里曾与这把剑对练过无数次,背上有一股巨大的内力奔涌,将那剑从她胸口震了出去,她伸出手来捂住流血的胸口,瞧见师尊那张陌生到可怕的面上,正带着快意的笑容,不由缓缓叹道:“师傅——”
身子向后倾倒,软软跌进了秦渠眉的怀中……
秦渠眉惊怒交加,极目四顾,周围皆是小巷子,怀中女子已是不支,微微的呼吸掠过他前胸,轻如蝶栖,随时会有离去的可能,无尘道长手中长剑铛啷一声掉了下去,她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师傅给吓着了,颤声道:“你……是谁?”
夜色渐渐黯沉,也许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谢描描如是想,疼痛无边无际,唇边却绽开了淡淡的笑意来,无尘道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空着手欲扑上来,秦渠眉生怕她再发怒,补一刀给怀中的人儿,抱着她大大后退了一步,语声森森隐带杀气,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道长要想让她死,再补一剑便是了,何苦还要伸出手来恨不得掐死她?”出手如电,已是点了她胸前几处大穴止血。
“你是……描描?”
无尘道长似乎此时才想起什么,见得秦渠眉面上嘲讽之色甚重,似有了一丝愧疚之意,但她从来便是强硬之人,一时之间哪里说得出软话来,听得他怀中之人轻声呻呤,也只硬声道:“即便是描描,若是真入了闻蝶谷,贫道遇见了,也应是大义灭亲,而不是姑息养奸!”说着俯下身来,将长剑捡了起来。
谢描描此时清醒一时糊涂一时,只拿手捂着胸前伤口,穷尽目力只痴痴盯着怀抱自己的那人,极是歉然道:“秦大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秦渠眉朝着怀中之人绽出一抹极尽温柔的笑意来,安慰她道:“我早就知道了,你这傻姑娘!乖……别说话,我带你回去治伤!”
方迈开两步,便被无尘道长拦剑所阻,她极力不去看秦渠眉怀中之人,语声生冷似冰块相击,溅起无数冰花,令秦渠眉怀中之人尽力畏缩,她道:“就算是描描,我既亲眼瞧见她私通闻蝶谷之人,定然要给江湖同道一个交待,否则于理难安!”
秦渠眉冷冷一晒:“道长就算爱惜声名,也不该拿描描来祭奠你那好名声!”身如烟松,纵上墙头而去,徒留无尘道长拄剑而立。
客栈的房间里,少女胸前的血洞甚是骇人,纵是四周穴道被点,亦有血缓缓流出。她身上衣衫早被脱得精光,莹润女体如山峦起伏,玲珑有致,只可惜上面新布了不少伤口,正有鲜红的小血珠沁出,令人怜惜。
床边立着的年轻男子剑眉朗目,额头冒汗,颊染红晕,暗道好险,轻颤着手替她处理伤口,轻轻抚过女子每一寸肌肤,轻叹这胸口剑伤偏了半寸,若是再左进半寸,只怕就命丧当场了。
漫漫长夜,再无人前来打搅,男子将这少女身上伤口一一处理妥当,只静坐床前,许久,似想起了什么旧事,面上渐浮上一丝温柔笑意,轻叹道:“你既然回来了,我便再无放你走的道理!”似誓言似赌咒一般。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静静躺着的少女紧蹙了黛眉轻轻呻吟了一声,男子堪称石雕一般的完美瞬间打破,慌乱道:“描描,哪里痛?哪里痛?”
床上的女子只是无意识的呻吟,他拿自己的大手去抚摸她通红的小脸,感觉手下烫人的肌肤,顿时吓得缩回手去。想想,起身向着隔壁而去。
天将大亮,玉真子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进来的那人一反平日的从容有礼,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只拍门叫道:“前辈,快快起床,请救救我的夫人!”
玉真子听得清楚,这声音分明是秦渠眉,但这份心慌却非他所有,心内沉思:莫非,谢描描那小丫头回来了?
生死道
ˇ生死道ˇ
谢描描这夜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再睁开眼时,天光早已大亮,面前俯下来一张欢欣喜悦不已的面孔,连连感叹:“醒了,醒了!道长,描描醒了!”
正是秦渠眉。
她吃力的从被中伸出手来,感觉铁臂一般沉重,终究是抚上了自己的脸,那份触感,确信无疑是自己本来的面皮,不禁哑然。良久方道:“相……秦大哥……”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
秦渠眉目中喜悦因着这声称呼,更有海上日出,粼粼金波之光,他不及回应,便被人一掌推了开去,一人头戴道观,俯视了下来,探手去摸她额头温度,长吁一口气,叹道:“可算是救回来了!”
这般慈蔼与毫不掩饰的担心,居然也能从父母之外的长辈身上得来,谢描描不禁微红了眼眶,极是艰难道:“前辈……晚辈又劳烦您了!”
玉真子见得这孩子微红了眼眶,再想想无尘的火爆脾气,还有她那骇人的伤口,也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得握着她的手,道:“你且好好将养!”
谢描描甚直谈不上好好将养,已听得门前乱糟糟吵嚷成一片。
“将闻蝶谷的贼子交出来!”
“把这通风报信的奸细拖出来!”
“哐啷”一声,秦渠眉铁青着脸拉开门,只见门口挤满了同行的江湖豪客,每人皆是手执武器,先头一人正是谢描描的师尊无尘道长,手握剑柄,冷冷道:“谢描描在你这里?”
谢描描吃力的仰起头来,只觉胸口痛得厉害,几乎跌回枕上去,玉真子连忙上前要扶了她躺下,却被她摆手拒绝,只得让她倚在她怀里,谢描描苦笑着转头问道:“前辈,晚辈乃是闻蝶谷的人,前辈不生气么?”
玉真子轻挪她靠在自己颈间,寻得个舒适的位子,才轻声道:“我只认识那个紫竹山庄慈心仁术的少夫人。”
谢描描惨然一笑。门口秦渠眉一夫当关,声如冰棱玉碎,俱是寒意,道:“谢描描乃是晚辈的夫人,前辈若要她,还请从晚辈身体上踏过去!”
无尘道长似是一震,难得苦口婆心:“秦庄主少年英才,为何非要收留闻蝶谷的人?这次江湖同道誓要诛杀闻蝶谷中人,秦庄主这般执着,却不是什么好事!”
玉真子只觉怀中那人使力挣了两挣,似要站起来一般,无奈身有重伤,终究不曾坐起来,只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前辈……让……让秦大哥放他们进来……要杀要剐……晚辈一力承担,决不想带累了他!”
不料秦渠眉转头怒道:“你这丫头给我乖乖躺着,相公说话哪轮得到娘子插嘴?”
谢描描被他这话吓得一怔,下意识去看他,只瞧见他赤红的眸子,想是一夜未睡,眸中虽有盛怒,但半点也惊吓不了她,相反,却令她内心冰封一角渐渐消融,只觉面前男子如山岳般令人信赖,目光渐渐模糊,一年多以为辗转矛盾的心结似悄然解开,虽心内万般不忍,面上却渐有凄然笑意扬起。
玉真子替她紧掖了被角一下,亦是含笑道:“今日你若是紫竹山庄少夫人,贫道自然豁出命来护你周全,你若还是执意要做闻蝶谷的谢描描,不与秦庄主有半点瓜葛,那今日贫道也护不了你,由得门外这些豺狼将你给撕了!”
谢描描难得心思剔透了一回,回味她话中之意,凄凉甜蜜俱上心头,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此话被秦渠眉听在耳中,却是波澜骤起,一时之间,他紧抠着门框之上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一边与无尘道长争执,一面侧耳凝神去听床上那小丫头的话。只听得她极是轻细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是……秦大哥……他不嫌弃我……闻蝶谷之人……自然……我还是愿意……做秦夫人……”
他心中狂喜,数月之间的心结瞬间打开,面上却意外的平静了下来,淡淡道:“今日之事既然难了,晚辈爱妻心切,前辈不肯放描描一马,自然免不了一战,前辈请!”
无尘道长气得几乎要发抖,她身后一干豪客七嘴八舌,万分不能理解秦渠眉这番举动,只觉得自己既然是误娶了邪魔歪道,大可不必留情,大义灭亲方是正理,哪晓得他这般的固执?枉顾前程声名,江湖道义,偏要护着这女子,剑如惊风疾雨,杀将过来,立时与秦渠眉斗在了一处。
她身后那一干人兴灾乐祸者有之,往日只觉秦渠眉武功深不可测只可高山仰止者,今日借机见缝插针攻击两招者有之,楼道狭窄,众人这番举动早吓跑了店家,闹哄哄也有被挤下楼梯者,不一而足。
秦渠眉死守着门口,起先还顾忌着无尘道长乃谢描描师尊不肯痛下杀手,不成想无尘道长联合八卦门的商无隐对他痛下杀手,他被迫后退了两步,众人蜂涌而上,无尘与秦渠眉缠斗在了一处,商无隐借机进得房来,向着床头面去。
谢描描眼前寒光一闪,商无隐的 子午鸳鸯钺毫不容情,直取她双目。她大睁了双目留恋的最后一眼向着秦渠眉看去,那人正与无尘道长厮缠在一处,望向这边的目光亦是惊慌恐惧,眼前骤然漆黑,隔着被子传来玉真子的笑语:“商掌门,对着个全无招架之力的小丫头痛下杀手,你这番举动传出去可有些丢八卦门的脸了!”
谢描描人在被中,只感觉玉真子从她身后抽身而过,房中兵器相斗,商无隐急怒交加:“玉真子你怎么犯糊涂?庇护了这丫头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秦渠眉那头极是感激的声音:“多谢前辈仗义施手!”
玉真子带笑的声音:“贫道当日瞧着,秦夫人便是个仁厚的孩子,今日不过略略尽尽心罢了!商掌门,无尘道友,二位可得盘算明白了!”
谢描描浑身无力,只隔着被子听得兵器相斗之声不断,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人受伤的惨呼声,秦渠眉极是恼怒的声音:“谁人再进得屋内来,秦某今日便不客气了!”房间里的响声便弱了一层。她在被中费神侧耳去听,居然也教她辨出了一些风声,床头床尾便有响声,似乎是两人相斗,一个偏要向着床上而来,一个使力阻着,房内另有两人在斗,怕是秦渠眉与师尊无尘道长。
她昨夜受了重伤,今日刚刚醒来,不过是被外面之事惊扰,略略醒得一醒,也顾不得外面正斗得热闹,被中漆黑温暖,许是看不见的缘故,只觉危险却是隔着一堵墙一般,心神松懈,便半昏半睡失了知觉。
再醒来之时,只觉胸口痛得厉害,全身颠簸,应是在马上,自己正窝在一幅宽厚的胸膛,鼻间满是血腥之味,她不由呻吟出声,背后那人似已发觉她醒来,极为紧张道:“描描……描描,痛得厉害吗?”
她长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缓缓道:“秦大哥,我没事!”眼前仍是漆黑一片,身下马儿疾驰,旁边有马匹并驰而行,竟然是玉真子道长关切的声音近在耳边:“秦庄主,描描既然已经醒了,不如我们往前面去歇息一番?”
紧抱着她的胸膛轻轻震动了一下,秦渠眉轻“嗯”了一声,她也只得忍痛蜷着,不过半个时辰,却似极为漫长一般,前方终于出现了灯光,却原来是山间一处独居的农家,独门独户,正有淡淡灯光映出来。
秦渠眉下得马来,小心翼翼将谢描描抱在怀中,无尘已是叩响了门扉,前来开门的是位白发苍颜的老丈,见得三人这般情形,骇的不轻,亏得玉真子一身道袍还算完好,上前施得一礼,道:“老丈万莫惊怕,贫道与两位朋友夜遇强盗,方才有此劫。贫道两位朋友受了点伤,想借老丈家一宿,包扎处理伤口,还望老丈行个方便?”
那老丈虽骇怕,见这中年道姑面目慈和,举止有度,倒也勉强答应了下来。三人随得他进门去,只见院内倒有四间草屋,一个老婆子立在院内,见这三人皆是身有血迹,面色几乎吓得煞白,又不敢出言拦阻,只得让她三人进得屋内。
房内便是寻常农家的住所,桌椅床铺俱全,虽有些简陋,却胜在整洁。秦渠眉将谢描描放在床上,正欲起身,衣襟却被她牢牢抓住,他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