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娘——”两岁的小朋友体力有限,宜珈徘徊在放弃的边缘。
看着一脸可怜相的宜珈,谢氏也不逗她了,“行了你这泼猴,回去让奶娘收拾收拾,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看你大姐去。”
“谢谢娘!”宜珈眼神一亮,高兴的跳了起来。
耿妈妈见六姑娘蹦蹦跳跳的出了屋子,不放心的劝着谢氏,
“奶奶,六姑娘才两岁多,三岁都不到,年纪太小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要是有个什么的,恐是吃不消的。”这个年代孩子早夭率太高了,由不得耿妈妈不担心。“六姑娘以后总有机会回京的,等她再大点儿吧,奶奶可别因为疼姑娘而……”
“这道理我晓得,这次我带着她,是要带去给太太看看,翊哥儿今年有六岁了吧?”谢氏说的是她娘家平鎏侯府谢家,翊哥儿是侯府嗣子谢宴的小儿子谢尚翊。
谢老侯爷出生没落世家,年少时弃笔从戎,征战沙场,几经生死关头,大起大伏,只有妻子崔氏始终不离不弃,一心相待。此后谢老爷子发迹,与太祖一同打天下,获封平鎏侯,而崔氏却因早年产后调理不当只得谢氏一个女儿。谢侯爷与崔氏鹣鲽情深不愿纳妾,便从谢家旁支过继了早年父母双亡的孤儿谢宴为嗣子继承家业,两人百年后谢氏也有兄弟可依。
崔夫人出生清河崔家,自幼熟知人走茶凉、世事多变这一道理,待他们老夫妻俩过身,谢宴不见得会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因而崔夫人一早就有意让谢氏的女儿嫁入侯府,到时生下曾孙继承侯府,岂不两全其美。可惜大姑娘年纪和翊哥儿差的太多,如今谢氏又生下小女儿,崔夫人的心思又重新活泛起来。
谢氏本没有这意思,可自从得知婆母有意将长女许给穆宁候嫡子谢氏就有些动摇了。天下间的侯府一般黑,就连人口简单的平鎏侯府也不乏藏污纳垢之事,其他豪门光鲜亮丽的表面之后勾心斗角简直是家常便饭。当年崔氏就是怕谢氏陷于这宅邸的龌龊才将她嫁给书香世家的孟府,谁想兜兜转转,她的两个女儿又要跳入当初她逃过的火坑。
与其在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贵族里犹豫,还不如选择自己娘家,好歹知根知底,谢宴亏欠平鎏侯府,又有外祖看着,女儿的日子必不会难过。谢氏心思百转,最后决定带上宜珈一同上京,不管成或不成,总没人拦着孙女见外祖的!
谢氏打定主意后,马不停蹄安排起来,葛奶娘要跟着一起,路上好看着宜珈,织锦懂事机灵留下帮耿妈妈一把,古香就跟着自己上路。家里奴仆要敲打,一群孩子要关照,还得说服二爷放行,马车行囊护卫女婢样样得考虑周到,紧赶慢赶,谢氏终于在第二天夜里一切准备妥当。
是夜,二爷和二奶奶共卧在黄花梨木雕花同心床上。
“这次回去,你代我好好看看父亲母亲,就说……就说儿子不能于身边伺候二老,实乃不孝,请二老好好保重自己。”想着妻子明日要带着幼女远行,孟二爷放不下心、睡不踏实,声音有些低沉。虽然是奉命离京为官,但这么多年未见老父老母,孟弘修心里有种涩涩的感觉。
“妾身知道了,公爹和婆母必不会怪罪老爷的。”谢氏也睡不着,看着床顶的龙凤呈祥葛纱帐子有些走神。
“还有岳父岳母,你也替我向他们问声好,我对不起他们,这些年来苦了你。”孟弘修长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感触,谢氏这些年为自己尽心尽力,家里家外打点的妥妥帖帖,悉心教养子女,对待小老婆们宽容大度,也不曾亏待庶子庶女。在外和那些官太太们虚与委蛇,相处的也都不错,官场上那些同僚对自己多是羡慕不已。可孟弘修知道谢氏的辛苦,知道这帐有多难管,知道这后院的平静安宁是如何的得来不易,所以他敬重谢氏,从不反对谢氏的决定。
“妾身不苦,能陪着老爷是妾身的福气,父亲母亲必也是这么想的。”谢氏的声音很轻,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柔和。“老爷快睡吧,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去衙里办差呢。”
“嗯,你也早点睡吧,”二爷沉沉的声音响起,“大姐的事儿,你别着急,我想太太总有她的道理。”
大姐儿是谢氏心里的痛,又何尝不是孟弘修心里的一根刺。大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女儿呱呱坠地,他用颤巍巍的手抱着软软的婴孩,心里的那份激动到现在他还记忆深刻。如今虽然孩子多了,可这第一次的感受却是无可取代的。不能看着大姐儿长大,孟弘修也有遗憾,有内疚,所以妻子要回京看望女儿,他说不出个不字。
“妾身自是省得,婆母从小看着大姐儿长大,对大姐儿的心只比妾身多,”谢氏的眼睛有些湿润,“不过是这做母亲的,不自己亲眼看了亲耳听了,就始终放不下心。妾身是俗人,让二爷见笑了。”谢氏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控诉婆母残忍拆散骨肉至亲只能引起丈夫的反感,他也离开了父母,日子过得不也挺好,难不成你女儿格外金贵,还是说你暗示我母亲恶毒刻薄?谢氏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二爷感觉到了谢氏的动作,默默的拍了拍谢氏的左手不作声。
内室外的红烛噼啪的声音在这黑夜中静静绽放。
10、孟老太太 。。。
官宦家眷出行都是有标配的,一般大家都不会超过这个标准,以免引起御史注意参上一本,害得老爷的乌纱帽不保。正四品的官在京城这种一个招牌砸下来压中三个红顶戴的地方不稀奇,在山东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地位一下子就崇高了起来。除了顶头上司府尹大人和几个吃饱了撑着没事爱打小报告的御史外,就数孟二爷这个按察司地位最高了。再加上孟家老太爷在京城里很吃得开,丈人家平鎏侯府又位列公卿,所以孟家女眷出门的装备略高于标配要求,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孟宜珈被奶娘抱出府时看到眼前的豪华马车时,很是震惊了一把!
咱家不是书香门第么!咱不是信奉低调嘛低调!这这这……这排成一溜的四辆胡桃木铜顶四轮马车是肿么一回事?马车壁上雕着的十字图案是支笔和把剑?难道是家徽?车子旁站的十六个官兵打扮的壮士充当保镖?这不是假公济私么……会被参的吧!
喂喂,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马车,那种木板木架有小窗户,还挂着小布帘随时可以翻起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有爱很复古的马车在哪里?驾着马车一般都是坏人装的不靠谱车夫在哪里……
织锦从奶娘怀里抱过宜珈,跟在谢氏后面进了第三辆马车,关上车门吩咐车把式启程。刚受了不小打击的宜珈在环视车内环境后,又深深被打击到了。
说古代马车颠得死人一点没现代轿车舒服的人一定是没做过高级马车的人!孟家的马车很宽敞,躺着打滚也不会一个滚就撞到车壁,孟氏怕宜珈小孩子心性磕着碰着,还在马车里铺上了层棕色鹿皮,有角的矮几柜子全撤了,就剩了张顶墙放置的卧榻。车夫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几乎匀速着前进,车里的人如履平地也就不觉得那么颠簸难受。
十天后,宜珈一行人到了京城。
彼时的山东已算得上繁华热闹了,但和国都京城相比,仍是相去甚远。连京里的街道都比山东宽敞了近一倍,更不用说这儿鳞次栉比的商铺和穿梭如流的人群了。
这会儿的京城并不像后世的北京那般划分成一个个环,但阶级层次也区分的颇为清晰。以皇城为中心扩散开去,东边住的大多是老牌豪门世家,那儿的土地千金难买,若不是三代以上的世袭贵族,就算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东城的一片瓦砾。因而东城里的人,哪怕只是个门房,脾气也傲得很,老子可是X府的,X府知道不,前朝就在这儿扎根了!
若说东城是老一代的天下,南城便是新贵们的地盘了。近几十年新兴崛起的家族们大多盘踞在南城一带,是以这片地区也成了官员密集度最高的地方。什么,你家老爷是户部侍郎?我家老爷可是吏部尚书!怎么,你小子想去大狱里呆上几天?
西城则彻底脱离了上层阶级,主要居住人成了商人和良民,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业繁荣,气氛融洽,一派兴兴向荣之景。而北城就像是西城的对照组,西城人民生活安定自给自足,北城便是投机分子的乐园,寻花问柳之处自不必说,赌坊酒肆也随处可见,正经人家少有踏足北城者。
宜珈一行人的马车停在了位于南城的孟府门前。
门房一早得了消息,朱门大开,殷勤的前来迎接孟家二奶奶和六小姐。
织锦先下了马车,扶着谢氏施施然而下,葛奶娘紧跟着上前接住宜珈,一行人在管家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刚过了仪门,便听得一声略带颤声的“是纯娘回来了么?我的纯娘……”
宜珈正疑惑纯娘是谁的时候,只见谢氏加快了脚步,快步进了正屋,迎向一个看上去有些富态的老太太。
“纯娘,我的纯娘啊,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老婆子我……偐儿去了,修儿也不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好狠的心啊……”老太太抱着谢氏泪水涟涟,一手锤着谢氏的背不撒手。
谢氏也湿了眼眶,哽咽着说道,“是儿媳不孝,连累娘你劳心记挂着,儿媳给娘赔不是了。”说着便要跪下来。
孟老太太赶紧扶住谢氏,嘴里嗔道,“你这是要拿钝刀子割我的心啊!我的好纯娘,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就编排老婆子我吧。”老太太用袖尖拭着眼泪,手指点着谢氏不依不饶。
谢氏也抹了眼泪破涕而笑,指着远处看热闹正看得起劲的宜珈说道,“媳妇儿可不敢,老太太还没见过六丫头吧,她这一路上可吵着要见亲祖母呢。”谢氏瞬间就把闺女卖了。
宜珈:……
老太太也收了泪,往谢氏指的方向看去,“六丫头在哪儿呢,快给祖母看看。”随着老太太发话,周围一圈陪哭的群众也齐刷刷的盯向了宜珈所在位置。
宜珈抖抖小心脏,面上装的正儿八经的,迈着小步子规规矩矩的走到老太太面前,挺直了腰板跪在老太太面前,声音软糯的说道,“不孝孙女宜珈给祖母请安了,祝祖母身体康健,万事如意。”语毕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响头。
敌我情况不明状况下,礼数周全,恭敬谦逊是绝没错的。
“这是六丫头吧!快让祖母瞧瞧,”孟老太太仔细端详了小孙女儿一阵,唔,小小年纪倒不怯场,形式章法颇有条理,这礼虽行的不是十分标准,但好歹也行全了。再看看,小姑娘小模样长的粉雕玉琢的,还有点婴儿肥看上去很是可爱。声音软软糯糯的,语句也颇为通顺。嗯,这个年纪看来是很不错了,过关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孟家的孩子,灵气的很,灵气的很。”老太太看满意了,心肝肉的不要钱似的叫着。
“亲家太太说的是,还是二奶奶会养孩子,这大姑娘六姑娘可都是人中龙凤,我们家秋漪和雪融能抵得上一成,我可就笑不动了。”突然一个女声插入,声音有些尖利,让人有丝不喜。
谢氏淡淡的看过去一眼,这名女子站在大嫂闵氏身旁,穿着青色衣裳都戴素饰,想来居着丧,闵氏的表情有些难堪,综合看来,不出意外该女子应该是前来投奔的大嫂娘家嫂子闵夫人。
清楚了来人,谢氏不咸不淡的回道,“闵老太爷家风井然,大嫂便是个百里挑一的,想来两位千金也必是不差的。”
“二奶奶您这可说对了,我家雪融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人还生得闭月羞花的,性子更是温驯可人。不是我自夸,这要是我家老太爷、老爷还在,就是进宫当贵人也是使得的。”闵夫人一顿夸奖,说的一旁的闵氏脸色更差了,连连扯着嫂子的袖子。
谢氏也不答话,微微抿嘴笑着。闵夫人见谢氏如此,有些着急,索性揭了自己所有的算盘,“我说二奶奶,我家雪融如此出色,要不是看在我们是亲家的份上我也不会作此打算,我看你房里的闻谨少爷还不坏,虽然现在是个白身,但我家雪融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两人也算青梅竹马,我这做母亲的也不好拦着小儿女的姻缘,这亲上加亲最是妥帖,您说呢?”说罢直勾勾的看着谢氏。一旁闵氏的脸色变成了彻底的灰白。
谢氏没想到闵夫人这出戏居然唱到了自己头上,这闵姑娘好不好她不知道,可有个这么势利的娘想来教养也好不到哪去儿。可这闵夫人又是闵氏的嫂子,这拒绝的话要怎么说的不伤闵氏的心可还得斟酌斟酌。低头想了一阵,谢氏笑盈盈的接过话茬,“儿女的终身大事我可做不了主,还得看老太爷老太太的意思呢。”说着,转头看向一旁抱着宜珈逗弄的孟老太太,您不是爱乱点鸳鸯谱么,您倒是点啊。
烫手的山芋被扔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眼睛也不抬一下,摸着宜珈的小脑袋,缓缓丢了一句出来,“亲家奶奶可说笑了,这长幼有序乱不得,谨哥儿上头还有好几个堂兄堂弟,我看也很是不错,不知亲家奶奶是否有意?”
闵夫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可知道这老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老太太抓了孟家的中馈这么多年不放手,这孟老爷子院里只有一个姨娘,满府里出息的都是她的血脉,别说正面杠上了,就是被她台风尾扫到也吃不消。再说这堂兄堂弟可绝不是三房的那几个,说的那是孟家远支的一辈,破落的比自己还不如,她可不敢要。
“呵,亲家太太这一提醒倒是让我想起来,我家大姐儿秋漪也还没着落呢,这长幼有序,该一个一个来!”闵夫人立马抬出了庶女闵秋漪,反正不是自己生的,死活与她何干。
气氛又恢复了其乐融融。宜珈看的目瞪口呆,这闵夫人分明就是个升级版的晏太太嘛!当年她娘的手段都是师承孟老太太的吧!
哦,我的祖母,您昧着心把儿媳当女儿的本领真是让我五体投地啊!
每一个顺利熬成老太太的女人都是宅斗里的战斗机……
11、真情假意 。。。
“大姑娘、二姑娘、闵家姑娘到。”随着家丁的声音响起,宜珈眼尖的发现谢氏虽然举止仍得体大方,但手指还是看得出一丝丝颤抖。哪个当妈的十年没见过自己闺女都得手抖!谢氏没抖成女版霍金,宜珈都觉得这简直是奇迹!
打头阵进门的是四个青一色浅绿色衣衫梳双丫髻的妙龄丫鬟,随后入内的是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穿着水蓝色蝶戏水仙裙衫,浓密的黑发盘成了中规中矩的双刀髻,髻上缀着几颗碧玺宝石发簪,皮肤白皙,五官秀气,气质端庄,眉眼间依稀有几分谢氏的影子,想来就是她大姐姐宜琼了。
另一个女孩着嫩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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