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外头,外头都说,说我们孟家里通外国,要拿我们开刀,全家抄斩以谢天下,呜呜,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嗝,小姐……”
宜珈的心落到了谷底,通敌卖国、全家抄斩、生死不明,这便是她的结局?他的归宿?
——————————————————大结局中——————————————————
“隆——”乌云蔽日,层层墨色染上天幕,远近的水榭亭台均笼罩在云色之中,压抑黯淡。
云丝绣鞋踩在瓦亮的青石砖上,鞋尾的一对儿金铃铛清脆作响,六幅洛水牡丹裙裾翩跹,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度,俨然成了漫漫长廊上的一道风景。
少女跑的急促,眉心紧蹙,提着绣裙的手指纤长如葱,指骨却青白如霜。平日里一眼望的到头的朱廊这会儿确如山间小径,七拐八弯怎么也走不到头。
孟宜珈跑了很久,终于望见了正堂,粉墙高耸,黛瓦冷凝,她深深吸了口气,静下焦躁的心,慢慢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推开了朱色大门。
屋子里因着这一声,沉寂了片刻,见来人是六姑娘,又纷纷转过头去,熙熙攘攘闹个不停。宜珈迅速一扫,见谢氏沉了脸站在右侧,六嫂崔氏朝她使使眼色,宜珈微一点头,敛了心神,从人后悄悄绕了过去,站在崔氏和孔氏身旁,较谢氏略差一步。
宜珈略略抬头,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一群妇人,二房和三房俱全,分支一些说得上话的太太夫人们也都到了,更难得的是这些年只管吃斋念佛的大太太闵氏竟也出了她的小佛堂,来这儿凑热闹。
孟老夫人撑着病体强坐在正座上,面上显着倦容,更多的却是愤慨,她手执黄花梨凤首拐杖,狠狠朝青砖敲去,沉闷的“嘟、嘟”声压住了屋里的喧嚣。
“平日过年都懒得赏脸的人,今个儿到时来了个齐,老婆子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孟老太太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锐目朝座上的妇人扫去,很有几个女眷尴尬的垂下双眸,不敢与之相对。
毕竟是御赐的老封君,尽管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那么硬朗,可那目光里的威严却半分不减。孟老太太见暂时压制住了她们,扶着丫头坐回位上,歇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今个儿来这儿同甘共苦是假,怕连累你们是真!”
此话一出,剩下的那些夫人脸上青红交加,咬着牙不敢反驳,垂着的头更不敢抬起来了。
老太太话锋一转,嗤笑道,“还都是圣人子孙,从小熟读大义经文,我看倒是连平凡人家都不如。树倒猢狲散,我们这棵树还没倒呢!”老太太似是气极了,捂着胸口直喘,手上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打在青砖上,狠狠敲在下头的妇人们心头。
她们本也就是受夫婿暗示,来这儿探探风头,毕竟空穴不来风,虽说皇帝老爷一句话没说,可万一这事儿成真,她们也好有个对策。孟家嫡系可倒,百年孟氏却不能倒,所谓的亲戚同宗,在利益相同时相辅相成,可一旦出现了裂痕,他们却又第一个落井下石、撇清关系。
老太太见堂下无人敢接话,暗自松了口气,半靠在酸枝木椅上休憩。
许是凤首拐杖的敲击声过于尖锐,许是气氛过于诡异,大太太闵氏怀里的外孙女儿,穆宁侯府大小姐婉儿“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因着胎里积弱,三四岁的女娃长得极为瘦小,并不水嫩讨巧。加上顶着克死亲娘的名头,婉儿在侯府并不受宠,闵氏看着心疼,便时不时抱来孟府养在自己身边。范钦舟看着婉儿那双像极了亡妻的大眼睛,便也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因此小婉儿一年里头到有太半呆在了孟家。
琬儿大声哭了起来,闵氏赶忙抱着外孙女儿哄起来,看着自己唯一的血脉,闵氏咬了咬牙,一股脑儿把话倒了出来,“娘,大姐儿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孟家家大业大,几十口人不能为着一个出了嫁的闺女陪葬!”
孟老太太猛地回过头来,狠狠瞪向闵氏,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闵氏心头一跳,吓的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怀里的小婉儿抽抽嗒嗒的看向外婆,懵懂的大眼睛和宜琬的如出一辙,闵氏看着外孙,低下头不看婆婆,“媳妇儿,媳妇儿没说错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婉儿,不,孩子们都是无辜的,可不能白白断送了前途、甚至丢了性命……”
老太太再想阻止,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了,闵氏几句话一出,屋里的女人们有了借口,你一言我一句插了起来,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讽的老太太脸色发青。
“大嫂可没说错,我们家又不是只有二爷一房,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可得给公爹留一条血脉啊,不然将来见列祖列宗可没脸了啊!”沈氏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老太太气死。她卡准了当着这些个分支太太的面,老夫人不敢提嫡庶二字。
谢氏往前迈了一步,从背后撑住婆婆,冷冷看向沈氏,沈氏下意识一缩,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呛着自己。可她转念一想,如今的谢氏没了平鎏侯府做后盾,不过是只落架的凤凰,女婿又做出了叛国谋逆之事,怕是连只鸡都不如,怕她作甚!沈氏挺了挺胸,挑衅地瞪回去。
谢氏正想开口,忽然屋门“吱呀”一声透出了一条细缝,屋外一闪而过的白色电光透过这条门缝映入人的眼帘,紧接着“轰隆隆”一阵巨响,雷声大作。
七姑娘宜珞娇俏的小脸看见谢氏的一瞬白了白,随即转作镇定,将门又推开了一些,手里牵着一只小手,将屋外的两个孩子领了进来。宜珈一愣,竟是长寿和平安两个孩子,她分明嘱咐了奶娘好好看着他们,千万别让出屋,没想到宜珞找着了,还领到这儿来了!宜珈心里一阵懊悔,孔氏和崔氏眼里也露出鄙夷,谢氏更是冷了脸色,直直盯向宜珞。
宜珞强作镇静,领着两个男孩儿走到孟老太太面前,给各位夫人行了礼。长寿紧紧拉着哥哥的手,敏感的觉察到屋内诡异的气氛,小脑袋四处张望,当看到宜珈时,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三步两步跑到宜珈身旁,宜珈拉过平安和长寿,将他们挡在身后,遮住四周不怀好意的视线。
长寿见宜珈脸色不好,有些怯怯的拉了拉宜珈的衣角,小声解释道,“七姨说有爹和娘的消息,长寿想爹爹和娘亲了,才叫哥哥带着长寿来的,姨姨别生气……”在孟府养了一阵儿,长寿白胖粉嫩,圆滚滚的很是福气,小家伙亲疏有别,就爱粘着宜珈管她叫姨姨,管宜珞却是略有生疏的“七姨”,贴心贴得宜珈一点脾气都没了,摸了摸他的圆脑袋作罢。
宜珈将两个外甥护在身后,冷冷看向宜珞,宜珞不自在的侧过脸去,喃喃解释道,“我听六姐你房里的丫鬟说,说有大姐和大姐夫的消息,想着长寿和平安那么久没回家了,肯定心急的很,所以,所以才……”
好一招借刀杀人,宜珞几句话倒将自己摘出来,自个儿是个体恤外甥的慈爱小姨,而宜珈却是个纵容手下碎嘴的无能主子。宜珈嘴角一抽,不客气的回击,“妹妹可别是认岔人了,我屋里的丫头可都是祖母和太太细选出来的家生子,没那些个无事生非乱打听主子消息的。若真有,倒还请妹妹指出来,也好让姐姐我立立规矩,把些好事者撵出去。”
宜珞红了脸,秀美的额头上泛起薄汗,绞着手指,委屈的看向宜珈,左右不敢得罪谢氏和老太太,半响憋出一句,“妹妹想是听岔了,一时心急,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别跟妹子计较。”
宜珈扫了眼四周躁动的人群和尴尬的宜珞,朝谢氏望去,谢氏朝她点点头,宜珈拉着长寿和平安想往屋外头走。
“慢着,”一名妇人出声阻止,“六姑娘想把那两个乱贼逆子带到哪儿去?”
平安握着宜珈的手一紧,长寿不明所以的看向宜珈,宜珈回握他们,挺起胸膛,杏眸圆睁,质问那名妇人,“乱贼逆子称谁?既入圣人之家,便应谨言慎行,怎可胡言乱语,欺凌弱小?何况尔等有何证据呼之为贼?圣上一日未断,他们便是镇西将军之子、忠烈后嗣一日!孔孟之家,诗礼传承,最看不起的便是落井下石、陷害忠良之徒!”
“珈儿,不得无礼,”谢氏出言制止,眸子里却并未露出半分不满,“对方是长辈,不和你小辈计较是人大度,什么陷害什么乱臣,是一家人该说的话么?还不给人赔礼去。”
那妇人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涨得紫红,谢氏那是拐着弯儿骂自个儿为老不尊、和小孩子计较,这话还说得冠冕堂皇、抓不出一丝错来,妇人气呼呼的看宜珈假惺惺地认错,腮帮子鼓地更高了!
“我儿性子急,话中有得罪各位嫂姨的,还请大家别和她小孩子计较。”谢氏服了服身,接着说道,“不过她话却没说错,符家一天没定罪,长寿和平安便一天是忠烈之子,我这个外婆便保着他们一天!谁想动他们,先过我这一关。”
谢氏温良半辈子,这一刻迸发出的霸气却让人不由得记起她不折不扣的将门虎女身份,她环视四周,将门的气势生生压下了这群女人,沈氏唬了一跳,吧唧吧唧嘴,还是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可这孩子他姓符不姓孟啊,凭什么要我们养,要是他爹真反了,难不成还要我们给陪葬不成?”人堆里忽然冒出一句,立马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老太太的凤首拐杖敲在地上,她伸手向长寿和平安招了招,两个孩子乖乖的走到她身旁,老太太慈祥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道,“像,和琼儿真像!”
长寿许是被那群姑婆吓着了,把头往老太太怀里埋去,老太太拄着拐杖抱着曾孙,静静环视四周,将那些所谓的亲人的嘴脸一一看过,拐杖触地发出脆响,“他们不姓孟,可他们的母亲是我孟家女儿、骨肉至亲,他们不配得孟家护佑,莫非将来你们的女儿孙女之血脉也不得入我孟氏门楣?”
众人闻此言,脸色几变。闵氏抱着外孙的手不由收紧,小婉儿有些难受,使劲挣扎,闵氏听的心里发颤,手上抱得更牢,小女孩儿“哇”地尖叫出声,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屋里,令人侧目。闵氏惨白了脸,不知所措的抱着婉儿,垂了头再不敢言语,毕竟今日长寿和平安不得母族庇护,明日婉儿有所差池也是一样的下场,唇亡齿寒,这道理她终是懂得。
老太太搂着长寿,看着平安,末了仰天叹道,“罢了罢了,天底下多的是贪生怕死之徒、无情无义之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我孙儿不怕,孟家容不下你们,老婆子我总还是要护着琼儿的骨血,不能叫孟家女儿在外头寒了心!走,跟着曾外祖走,你们不姓孟,婆子我也不姓,我个老婆子养自己的曾外孙,看哪个还敢乱嚼舌头!”
说罢,老太太拉着两个孩子,吩咐了下人收拾行李就要往外头走,闵氏和沈氏吓得不轻,赶忙跪下来连声央求。宜珈瞥了眼谢氏,但见她娘不动声色,不发一言,只理了理鬓发,快步上前扶住老太太一道儿往前走去。
宜珈心中有数,转头吩咐小丫鬟,“让杭白将我梳妆台第二格抽屉里的八宝盒取出来,再简单收拾几件衣服一并带来。”小丫鬟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说完,宜珈便小步追上前,跟在谢氏身后,左右孔氏和崔氏也都跟在婆母身后,三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闵氏和沈氏呆愣在地,想追上前去,却又怕被赶回来丢人,半响没个决断。七姑娘宜珞欲要咬碎一腔银牙,最后没了辙。索性摔了帕子朝前殿跑去,找祖父、父亲搬救兵去了。
一行女眷竟就这样通行无阻地出了孟府后门,老太太屏退了一众孟家女婢,只领了几个主子上了侯在府外的马车,车轮辘辘,两辆马车渐渐驶离,身后是那高耸巍峨的孟氏大宅。
——————————————我是很早就想大逃亡的分割线————————————
宜珈领着长寿和平安跟着老太太坐在第一辆马车上,手里拿着杭白刚送来的盛唐牡丹八宝盒。老太太眯着眼似在休憩,平安脸色凝重、闷闷地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倒是平安年纪小,性子活泼,眼巴巴地看着宜珈手里的盒子——好好看的匣子!
长寿虎头虎脑地样子十分可爱,宜珈抿嘴浅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长寿见姨姨对他笑,便虎了胆子把手伸向八宝盒,啪叽一声扭开了盒子,之后张大了小嘴成了“O”字型。
平安看弟弟傻呵呵的表情,不由皱了眉,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立时也跟着一呆,不可置信的看向小姨。
宜珈笑嘻嘻,摸了摸长寿的圆脑袋开玩笑道,“出门在外岂能无傍身之物,放心,小姨足够养你们个十年八载的。”
再看那盒子里,金光四射的堆着一小摞金条金鱼金疙瘩,底下放着厚厚一沓子银票,看数额足有近千两之多,小门小户一辈子都吃不完,难怪俩孩子瞪大了眼睛。
长寿咽了口唾沫,二了吧唧的问宜珈,“姨姨偷东西,好多金子……”
话没说完,就被宜珈一掌拍在头顶,“胡说,这些都是姨姨自个儿存的赚的,小没良心的,姨姨养你,你还怀疑我!”
长寿委屈地扁了嘴,自己揉脑袋,泪汪汪地看向宜珈,宜珈叹了口气,卖萌可耻……
老太太见几个孩子这么闹腾,睁开了眼,就见宜珈领着两个孩子做游戏,心里不由一动。三个嫡出的孙女里,对于宜珈,老太太关注的最少,宜琼和宜琬从小养在身边,老太太自是更加亲切,这个小孙女在她印象里一直还是个黏着哥哥姐姐的孩子,如今却已长成会保护外甥有担当有想法的大人,心头不禁百感交集,语气也放软了,“珈儿,你是孟家子孙,不该跟着我们出来的,对你的将来不好。”
宜珈有些惊讶,挠挠下巴,“琼姐姐在外头奋战,她的孩子管我叫姨,我要是不管不顾任由他们流落在外,等大姐回来肯定就不认我了,便是普通人家也断没有让孩子在外头单过的道理。”她转过身来,直对着老太太,“更何况长辈在外,小辈怎可不随侍在旁?奶奶你可别赶我回去呀!”
老太太被她一句“奶奶”叫软了心肠,慈祥地拉过她的手,“不回去,不回去,咱一家人好好的在一块儿。”
祖孙俩拉进了距离,老太太也关心起宜珈来,指着那匣子金块说道,“快收起来,自己的小金库自己存着,奶奶可用不到你的嫁妆。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尽存了这么些东西?”人家姑娘小姐的,满匣子的首饰珠宝,怎么她家这个就爱存俗气的金条银票呢?费解啊费解。
宜珈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瓜,上辈子小农思想作祟,经历过通货膨胀的孩子看啥都不如黄金保值……
马车很快驶到了一个小院落,三进的宅子,位处城南小巷子里,十分的幽静,院子似是常有人打扫,很是干净整洁。
一行人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