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消息,宜珈有些茫然,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能依靠的,她所信赖的,一个个都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
75烽烟起
孟家内忧外患,宜珈如今唯一的依靠——平鎏侯府,此时也不如她想的那般无坚不摧、攻无不克。谢老爷子年轻时再骁勇彪悍,如今却只是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人,谢老夫人多年前便将府里一众大小庶务交托给儿媳翁氏,老两口这些年含饴弄孙,逍遥度日。
侯府里的仆妇小厮见侯爷和夫人俨然一副太上皇模样,日积月累,便慢慢倒向了侯府未来当家人一边,如今这府里更像是谢宴和翁氏的天下。
宜珈的求救信一到,谢老爷子一拍大腿,立马调了一队探子,星夜兼程往江南赶,要不是谢老夫人拦着,他能亲自披挂上阵,冲去狼窝里把闻谨小绵羊抢回来!谢老侯爷困在府里头,背着手绕着大厅逆时针踱步,阴谋论经历多了的谢湛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么些年哪次科举没个把舞弊丑闻,怎就这一回突然成了燎原之火,还把他外孙都烧着了?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一旦有了怀疑,老将军立马着手调查,府里头得用的探子全让他派了出去,连那些带薪休假的都让他掘地三尺挖了出来,派往全国各地调查户口去。谢湛老了,可他的密部未老,没几天各种消息便汇集到了谢湛的桌头,覆盖内容细致到令人发指,上至老皇帝新宠王贵人为自家哥哥参加会试而吹的耳旁风,下到考官表舅的丈母娘的侄孙女的老公在外欠了多少高利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查不到。
谢湛顶了双老花眼,勤勤恳恳、矜矜业业的筛选情报,终于让他发现了蛛丝马迹!靠,号称中立清流派的主考官,他老婆的大姨子的小姑子是大皇子的侧室,而江南——那是大皇子的封地所在!
禀着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精神,谢湛的脑瓜以与其年龄极不相配的高速运转起来。老皇帝过了知天命的年龄,鉴于皇帝这个职业消耗的脑力和体力异常之大,又时刻被老妈、老婆、小妾、儿子、女儿、下属、敌国对手在内的所有人惦记着,故其寿命一般缩水的都比较厉害。薄命排行榜第一名当然是那些倾国倾城的红颜美人,紧追其后的便是以平均寿命三十九岁当选的历代皇帝,咱圣上五十好几了,这不是随时都有可能,那啥,嘎嘣了么?!
圣上共有六子,顺利活下来的仅有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三位。大皇子居长,四皇子得宠,七皇子为嫡,三人各有千秋,让那些想投机倒把、坐拥从龙之功的大臣们抓破了脑袋也没敢轻易下注。这几年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心思也让人琢磨不透,一会儿给老大在江南划拉了块富庶之地,一会儿得宠的老四又给塞军营里历练去了,再一会儿嫡子老七奉命到御书房听政了!一帮老臣就像做了云霄飞车,一颗心忽上忽下,您就不能明明白白给个痛快么?!
谢侯爷觉得,大皇子大概是按耐不住了。也是,远离京城,偏居一隅,身边竟是谄媚之言,奉承之语,自大狂妄估计没跑。江南富饶,本钱这几年大概也攒出来了,再偷偷练练兵,找个借口“清君侧”,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有了这个念头,谢湛便火速研究起大皇子的一切动态,越看越惊心,阅完最后一份密报,谢湛生生出了一身冷汗。这些年他竟一无所知,他的养子,憨厚老实的谢宴,居然早早便上了大皇子这条船,瞒的这样周详,骗的这样周密,让他这么多年的低调求存,一下子变成了个笑话!
谢湛气得胡子都抖了,可他得忍,得想法子暗地里把谢家给捞出来!谢老叶子拔光头发死命想对策的时候,却不知谢宴的篓子早已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西北边疆,寒风剌剌,城墙外黄沙漫天,掀起呛人的尘雾。
城墙上军旗随风飞扬,士兵们肃穆而立,手上的铁枪泛着银白的光泽,红缨如血,铁甲如冰。
镇西将军符纪霖带着一众将领登上城楼,远眺前方无垠的黄土。侦察兵传来的消息称,蒙古铁骑十日前陆续赶到城外五十公里处的小镇,几日来集结粮草,整装待发,似是要向云八州挥兵而来。
符纪霖眉头紧锁,看着远方那一片土黄,心里隐隐有股不安,倒是手下一众将领不以为然,蒙古年年来犯,日日想着挥军南下逐鹿中原,可哪次不是被咱拒之门外,连中原的门都没摸到!今年不过是提前几日来尝失败的滋味罢了,不值一提。
袁丛骁也觉得蹊跷,往年蒙古来犯多是小打小闹,未必就真想破城而入,大多是冬寒春冷,想强些财物回去补给罢了,怎的这一次集结了如此之多的兵勇铁骑,难不成这次是来真的?
符纪霖吩咐了众将领加紧守备,便带着智囊团回府想对策去了,袁丛骁没分派到任务,想了想,大步流星回府里找大白联络感情去了。
在宜珈那儿养尊处优的大白被关了好几天,期间还不给吃的,悲愤不已,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是以,正牌主人袁丛骁来看它时,大白很拽的扭过头去视而不见。
袁丛骁没遇上过这情况,府里养的那些雕个个听话的很,从没见过“恃宠而骄”的,他狐疑的看向神雕养殖员阿虎,阿虎尴尬的摸摸鼻子,他总不能说概记恨上您了吧……
好在,很快有人给阿虎解围了,一名侍卫恭敬的给袁丛骁送上一份密报,(这年头人人都有密报,密报咋这么不值钱了呢?!)袁丛骁当下便拆开了看,看后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瞪了大白一眼,还扭着头的大白下意识一颤,羽毛都掉下一根,看得阿虎心疼不已。
“亏你还是这一批里最好的!这么重要的消息都能丢了!阿虎,十七的晚餐换成全素!”袁丛骁手里紧紧捏着纸,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大白一眼,愤愤然留给大白一个背影。
大白悲伤欲绝的看了看饲养员阿虎,阿虎无奈一笑,摊手表示他也木有办法,“嗷呜——”,大白一头撞向笼子的栏杆,它饿得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好想吃肉啊……孟笨蛋那不新鲜不好吃的肉干条也行啊……
袁丛骁一早便派了人回京城调查,宜珈竟动用了十七传信,那便一定是有了急事,十七带错了消息,指不定耽误了什么重要情报。袁丛骁的探子动作也很快,短短几日就查清了孟家发生的变故,袁丛骁收了消息,得知孟闻诤在赶往边城的路上,心下先是一震,这个傻子,哪儿有事儿就往哪儿跑,后又有些淡淡的欣喜,他们兄弟俩有多少年没见过了?最后看到他还带着老婆一道从军来了,欣喜又改成忧伤了,这不是上赶着刺激兄弟我么?!
不管袁丛骁的心思如何九曲十八弯,面对宜珈的嘱托,他还是认真履行了,还写了封承诺书让大白给宜珈寄回去,大白兴奋啊,嗨皮啊,还在笼子里便不住扑腾,回去顿顿有肉吃!它的羽毛扑棱棱掉了一地,阿虎心疼的恨不得一根根给它粘回去,不知道没毛了你就飞不起来了啊,还不省着点掉!
尚不知情的六少爷和六少奶奶正手牵手,无比惬意的一路往边城赶去,殊不知袁丛骁早已派人暗中护着几人,而闻诤和丹庭踏入云八州,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两列气势雄伟,不苟言笑的铁甲兵……还有当中笑的不怀好意的袁丛骁。
不过宜珈未收到袁丛骁的保证书,元微之却先一步上门探访多日辍学在家的师妹。
孟家正值多事之秋,宜珈临危受命,万分认真的在屋子里核对账册,处理庶务,琴棋书画之类的风月事宜早让她束之高阁了,虞宪文也知晓宜珈的处境,宽宏大量的放了她一个月假期,期间不必上虞府修习书法。这样一来,宜珈更是潜心发挥宅女本质,大有霉在屋里的倾向。
元微之一早便来了孟府,得知宜珈正忙,便未让人惊动她,只让下人给宜珈带了句话,随后便静静离了孟府。
宜珈刚理完这一日的事儿,伸了个懒腰打算去院子里逛逛,却得知元微之来过了,又走了。忽然间,宜珈想到那一日元微之的表白,她有些怔忪,这半月来,她竟丝毫没有记起过他。
宜珈有些口干,心里蓦地有些子内疚,忙问了传话人,“师兄他说了什么?”
那丫鬟一板一眼,丝毫不带感情的回到,“元公子说,‘师妹不必忧心,无论如何还有师傅在,有师兄在,定会有柳暗花明之日。’”
不知怎地,宜珈心里竟真有了那么一丝轻松。父亲和兄长一夜间没了踪影,忽然,她就要管起整个家,忽然,她就要照顾病母安慰嫂子,一切太突然,连让她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她也时时刻刻记挂着父兄,深怕他们有何意外,一个幸福的家庭眨眼间会四分五裂。可母亲病了,嫂子自顾不暇,若她再软弱哭泣,那么二房头顶的便真是遮天蔽月的黑暗了。
宜珈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直起脊梁,笑着将一个个别有用心的人挡在屋外,她也害怕,她也担心,她也难过,却只能夜里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连贴身丫鬟面前都不敢露出来。此刻的元微之就像一根浮木,让几乎陷于汪洋中的宜珈有了一丝希望,哪怕那只是句空话,却神奇般的让宜珈信服。
76往昔情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一早就念叨着您呢。”元微之一回府,门口小厮便迎了上来。
元微之向那小厮点了点头,将大氅脱了交给他,随后便往内院主屋走去。
他刚跨过院门,尚未走到屋门口,便听到里头笑声不断,热闹非凡,元微之皱了皱眉,看向身边引路的嬷嬷,那嬷嬷干笑着回答,“回二少爷,今个儿大奶奶家的颖洲小姐也来了,正和夫人说话呢。”
元微之脚下一顿,面色并不怎么好看,那嬷嬷急忙闭了嘴,老老实实带她的路,再不敢多话。
帘子一掀,屋里的欢声笑语顿时一滞,元微之恭敬的走上前,向母亲梁氏行礼,又向大嫂孙氏问安,接着便站到一旁,像是丝毫没注意到孙氏手边的那位小姐。
孙颖洲一阵尴尬,气得俏脸通红,向前一步就想发问,却让姐姐孙氏侧身拦了下来。
梁氏冷眼旁观,也不点破,只转了头看向儿子,笑着骂道,“你可去哪儿了,派人去衙里寻你,人说你早走了,急得你孙家妹妹差点没掉头就走。”
孙颖洲被梁氏一打趣儿,脸红得似要滴血,又偷偷抬眼看一旁的元微之,却见他神色无异,面无表情,心头涌上一股怨气,一跺脚啐道,“我是来看堂姐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就在,不在拉倒!”
元微之听了这话,朝她笑了笑,随后转头对母亲说道,“孙家妹妹说得极是,母亲这话可有失偏颇了,没得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梁氏眼皮子一跳,脸上表情也有些不好,大奶奶孙氏一看,一只手紧紧在背后按着随时要跳起来的妹妹,往前走了一步和稀泥。
“都是自家人,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颖洲年纪小,童言无忌的,还望母亲和小叔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计较才好。”
孙氏一番话给足了婆婆面子,梁氏便也顺阶下了,“颖洲是个好孩子,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她呢?微之这孩子愣头愣脑的,说话没个分寸,颖洲啊,看在伯母的份上,咱就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孙颖洲扭扭捏捏,时不时打量元微之一眼,似是等着元微之开口道歉才算数,可惜,元微之别过头去,任她们几人眉来眼去,他一点掺和的意思都没有。
孙颖洲瞪大了杏眼,心里委屈极了,她是家中幺女,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个不是对她千宠万娇,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的?如今她放下自尊骄傲,亲自来元府见这个冤家,他居然如此对自己?!
颖洲眼圈儿一红,狠狠对着地板跺了一脚,朝元微之吼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穷酸文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孙颖洲不稀罕!”说罢,孙颖洲一转身就朝屋外跑了出去。
大奶奶孙氏脸色一僵,半哀求的看了婆婆一眼,梁氏点头默许,孙氏一咬牙,带着丫鬟也追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就剩下梁氏母子俩,梁氏将丫头婆子留在正堂,眼神示意元微之跟她去后院。
“你到底在想什么?!颖洲多好的孩子,你非要把她气死不可!”梁氏剥下了温和的面具,朝儿子质问道。
元微之低着头等母亲骂完了,抬眼看着梁氏,笑容里带着丝不屑,“大哥娶了大嫂还不够,元家非得把两个儿子都卖给孙家才算完么?”
梁氏神经一跳,指着元微之骂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话!你既享受了这荣华富贵,就当为这家做出贡献,便是牺牲了性命都是应当的,何况不过是娶个女子而已!”
梁氏强压下怒气,柔下声音劝儿子,“微之,便是娶了颖洲过门,这世间女子你看中哪个,一样都能带进府里,为娘的绝不拦着。”
元微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梁氏,问她,“母亲若真这样想,为何父亲的那些子妾室一个个都没了踪影?何况,您和父亲就真认为七皇子必能成势?孙家是后族不错,可凭姨母贵妃之尊,我们何必上赶着卷入这是是非非,冷眼旁观不好么?”
朝里如今表面平静,低下暗潮汹涌,孙颖洲之父乃当今皇后的胞兄,实乃当朝国舅,大奶奶孙氏不过是孙家支系,若是与孙颖洲成婚,那元家便实打实的上了七皇子这条船,再想谋退路怕是毫无可能了。
梁氏咬咬牙,斩钉截铁的对元微之说道,“这事你父亲心里有数,你不必多操心,老老实实哄好颖洲便是你唯一的差使。”
元老爷虽官居二品,执掌刑部,可元家毕竟根基浅薄,靠着梁贵妃的裙带关系上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倒了,元家便也走到了末路。享受了这几十年的荣华富贵,由奢入俭难,梁氏死也不愿意再回到落魄穷困的境地。
元微之静了一瞬,直视母亲,断言道,“恕儿子不孝,不能娶孙家姑娘为妻。”
梁氏几乎要气了个仰倒,指向元微之的手颤抖不已,“你这逆子!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的圣贤书都读去了哪儿?!你说,你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了心眼,是不是杨家那个蓉蓉?”
听到此刻,元微之忽然下了决心,他抬起头,好看的双眼直直看向梁氏,梁氏让他这么一看,也不由停下了话语,元微之忽然双膝跪地,一字一字说道,“母亲,儿子想娶孟家六小姐为妻,求母亲成全。”
梁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一直以为微之就是心有所属,也该是朝夕相处一道儿长大的杨蓉蓉,怎么突然又蹦出个孟家姑娘,梁氏简直要晕眩了,“你,你说的是谁?哪家的姑娘?”
元微之字字铿锵,“儿子愿娶前太子太傅孟承礼之子、礼部仪制清吏司司长孟弘修之嫡次女孟氏为妻,望母亲成全。”
梁氏有些混乱,忽然出现的新任儿媳候选人直接将她打蒙了。孟家她知道,世代书香,百年望族,若是和孟家结亲,元家的名望倒是能升上一升,脱离“暴发户”的恶名,从此傍上清流一脉。梁氏觉得有必要和老爷好好商议一番,她并未彻底回绝儿子,模棱两可的回了他一句,“这事我做不得主,还得你父亲决定才好。”
元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