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卑弱低下的少女,心中都有一个瑰丽旖旎的梦境。她年少骄傲,明艳聪慧,系出名门,却叫那薄薄一层肚皮打下万丈深渊,永远低人一头。因她的一时冲动,生母久居佛堂,骨肉分离,天各一方。她恨、她怨、她悔,却无济于事,如今,范夫人的话犹如一盏明灯,点亮了那漆黑一片的道路,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朝着那点点萤火之光而去。
是啊,世子呢?宜珂猛然回神,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及穿上就往外跑去,吓得一旁的婢女砸了手中的水盆追去。
宜珂猛地来开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直直吹进屋子,她发丝凌乱,白衣翩跹,雪肤红唇。
“四小姐,快回屋躺着,外头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宜珂的丫鬟岫玉拉着宜珂的衣摆,使劲想把她往屋里带。
宜珂不理不睬,甩开岫玉的手就想往外头冲,没走两步又叫另一个丫鬟璞玉抱住了腰,动弹不得。
“小姐,太太吩咐了不让你出去,你可别难为我们啊。”璞玉道出了实情,抱着宜珂的手丝毫不敢松懈,唯恐宜珂发了狠力逃出去,那她们一顿板子都是轻的。璞玉使了使颜色,岫玉也扑上来拦住宜珂。
宜珂顿了顿,像魔怔了似的使劲想走,她的未来,姨娘的未来,仿佛都系在这一刻,若她能逃出去,是不是就能做那锦绣侯府的女主人?是不是就能诰命加身,成为显赫富贵的人上之人?
“放手!让我出去!”宜珂挣不脱,顾不上淑女之风,拳打脚踢往两个丫头身上招呼,两个丫头挨了几拳仍不松手,死咬着牙,屋里的小丫头早一溜烟跑出去喊人了。
岫玉和璞玉好不容易将宜珂拉进屋里,忽然月亮门里走出个人影,玄衣貂皮,华贵异常。宜珂一个晃神,竟将那人看做是穆宁侯府的范夫人,她立刻高声喊道,“范夫人,快救救我!她们拦着不让我去见世子啊!”
只见那人影一顿,随即快步往这个方向走来,宜珂以为救星将至,更卖力的高声呼喊。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宜珂右脸上,力道之重立刻在她白皙的俏脸上留下五指红印。
宜珂呆愣当场,眼神无辜,朝着那人喃喃低语,“范、范夫人?”
那人身旁的老妈子一听这话,当即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那起子弑母杀女的妖妇怎可与我们大太太相比,四姑娘怕是昏头了吧!”
宜珂惊悚至极,定睛向那人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影竟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大太太闵氏!
“大……大伯母……你怎么来了?”宜珂身子微颤,做贼心虚似的不住往后退去。
大太太满眼怒火,听得宜珂的话,嘴里冷笑一声,“我要是不来,如何能知道孟家竟还有你这种不知廉耻,遥想自己姐夫的混账!”
一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尸骨未寒,宜珂竟就敢图谋不轨,打上她女婿的主意,大太太气得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再看宜珂一脸委屈的柔弱模样,她怒气直冲天灵盖,抡起胳膊朝宜珂噼里啪啦一阵猛捶,“琬儿是你姐姐啊!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宜珂被打的连连呼疼,两个丫头挡在她面前也挨了不少下黑手。
宜珂的屋子与宜珈的半月斋仅一门之隔,宜珂院里头的动静自瞒不过六姑娘。
外头一番吵闹,半月斋里也是争执不断。
朱瑾心软,跪在地上求着宜珈,“姑娘快去看看吧,总是一个院子里的,咱不能袖手旁观啊。”说句难听的,要是四姑娘真有什么,住一块儿的六姑娘七姑娘也得担上个漠视姐妹的恶名。
紫薇脾气直,看不惯就直接顶嘴,“四姑娘自己先动了邪念,若不是咱姑娘手脚快,怕是所有孟家小姐的名声都被四姑娘拿去垫脚了,如今受点教训也是应当的!”呀呀个呸的,她先不把姐妹当回事,凭什么咱还得巴巴的舔着脸替她说好话,呸,不去!
低下几个小丫鬟也是意见不依,吵作一团,紫薇和朱瑾一齐抬眼看杭白,让她一锤定音。
杭白慢慢绣着帕子,也不声响,等紫薇朱瑾发问了,抬眼看小主子,温温柔柔的说了一句“咱都听姑娘您的。”
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咱这些奴才秧子好好办差就是了,左右主子思想可是要落个教唆的罪名。";
窗外宜珂的哭喊声、大太太的怒骂声,一声声钻入宜珈的耳朵,紫薇和朱瑾的争执回响在她耳畔。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救或不救的单选题,宜珈面对的是今后她为人处世所要遵循的原则。救意味着原谅,意味着善念,意味着做一个心存善意,不记恩仇,时刻愿意伸手助人的活观音。不救则意味着恩怨分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做一个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之徒。
往事历历在目,她想到年幼时被宜珂泼茶那刻无助的自己,她想到韶华年岁被人抢婚绝望至极的大姐宜琼,她想到灵堂上穆宁侯世子妻离子散的悲痛神色……这世上,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人善被人欺,若要做一个死后飞升极乐的善人的代价是一世愁苦、半生凄惨,那她宁愿做个下地狱受业火焚烧的自私恶鬼,也要护得所爱之人一生幸福周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人若负我、我必负之!
宜珈执笔,蘸墨凝神,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静”字,骨架峥嵘,力透纸背。
想通一切,理清头绪,宜珈拿起笔挥毫泼墨,对屋外的哭喊声充耳不闻。
朱瑾听着屋外凄厉的惨叫心头一颤,不忍道,“姑娘,不如……”
宜珈抬起双眼看她一眼,眼神清澈明净,如一滩清泉般静谧安详,生生止住了朱瑾的话语。
“因果循环,外人不必横加干涉。”宜珈淡淡说了一句,继续抄录着经文。种何因,结何果,大太太的报复是宜珂因得的教训。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一切消声灭迹,尘归尘土归土,再无半点喧嚣。宜珈素手执笔,执拗的一遍遍临摹着书中经文。
欲知前世因,
今生受者是,
欲知后世果,
今生作者是。
主屋里二太太谢氏抿着茶,听耿妈妈汇报。
“老四怎样了?”谢氏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四姑娘只受了点皮肉伤,并不要紧,倒是额头磕了桌角破了相,怕是愈后难免会留下疤痕。”耿妈妈话里有一丝怜惜,四姑娘算得上是个美人,这么一来到可惜了。
谢氏并不关心宜珂,这么个差点毁了孟家声誉的庶女,她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珈儿和老七呢,有什么反应?”
耿妈妈精神一震,“六姑娘派了小丫头禀报,之后听说在屋子里练字,没旁的动作了。七姑娘屋里门窗紧闭,小丫头说是姑娘午睡,不知外头有何动静。”耿妈妈一脸八卦,睡午觉?她就不信这拆屋子的声音伴奏下,七姑娘还能睡得着!明哲保身就明哲保身了呗,撒谎也撒得聪明些。
谢氏眉梢一挑,话里有些不信,“珈儿倒是学乖了。”若宜珈敢跳出来为老四说话,谢氏大概会直接把宜珈抓过来按在腿上暴打一顿,人家打你左脸你还凑过来伸出右脸给人打?!找揍!
耿妈妈点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六姑娘毕竟是太太亲生的,旁的人可不好相比。”马屁功夫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谢氏不作评论,暗地里却决定下一周的伙食多添几道珈儿爱吃的菜。
四姑娘的事儿并没嫌弃多大风浪,老太爷老太太得了消息也只是一皱眉,并未多言。老太太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再管不动这偌大的家族,权力下放到了谢氏手上。谢氏和二爷稍一商量,得了,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仔细打量着寻个和适的姑爷远远嫁出去行了。
这一年,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改写。
红梅傲雪,千里留香 61拜师宴
城南虞府偏安一隅,素来僻静清幽,这一日却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小厮一早便将两盏大红灯笼挂在府前门柱旁,红红火火隔着老远都看的清清楚楚。
照壁前摆放着数十盆玉茗,灿若锦绣,堆叠似云。
青砖块块,纤尘不染,直垒出一条康庄大道,通向开阔明亮的正堂。
正堂中央端坐着两个白眉长须的长者,右侧是虞府主人一代书法大师虞宪文,左侧是孟圣人六十代孙、孟家家主孟承礼。下首两排位子上坐的也都是文坛泰斗、书法鸿儒。
虞宪文身旁站了四人,俱是一身白衣,飘然出尘。稍有眼力的人一看便知,那是书法宗师虞宪文膝下四位弟子。今日这黄道吉日正是虞宪文收徒之时,而让不少文坛学子羡煞不已的幸运儿不巧正是本文女主孟家六姑娘孟宜珈。
十四岁的宜珈能突出重围,一举杀进宗师麾下,不得不说狗屎运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硬实力拼字,宜珈虽写得好,还能左右开弓灵秀与刚劲兼备,但离真正的“天纵奇才”标准哪怕不是差之千里,百里总还是有的。
软实力比个人素质,拼祖宗——完败!宜珈是姓孟没错,可至圣先师孔子的亲N代孙上门拜师,虞夫子上下两眼一扫,没两下就把人刷会山东老家去了(原谅我,瞎掰的)。作为孔子的徒弟的孟子曾曾……曾孙女,宜珈擦一把虚汗,位置摆摆正,咱低调又谦虚。至于那唯一一个走后门来的蓉蓉,架不住人家亲妈姓虞,她管虞先生叫外公啊!
拼嘴皮子——继续败!比她会说话会讨好的语言大师多了去了,能上门拜师的肚子里墨水都足足的,两片嘴唇一开一合能把人捧得爹娘都不认得。这方面宜珈唯一的优点就是表里如一,甭管明里暗里,但凡提到老虞都是亲切恭敬的“虞夫子”,连和蓉蓉八卦腹诽时抬头都用的“虞大师怎么怎么地了……”,给虞宪文留下个这孩子彬彬有礼、恭顺有加的错觉。
拼魅力——我说十来岁的毛丫头哪儿来的魅力啊?!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一回眸倒掉人家一座城,你以为你是玛丽苏女王啊?!照照镜子别自欺欺人了……她也就是能装、会装了点,人前柔顺贞静、清丽脱俗,还露出那么一点子才女的傲气,这些成功的将她伪装成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贵族小姐,才华横溢却不恃才傲物,亲和温婉却不自降身份。上辈子没来得及装的X她都拿到这一世用了,后世众人积累出的经验她运用的一点负罪感都没有,装X有益群众的身心健康啊!综上所述加加减减,她也就是个八十分上下的水准,离虞夫子一百分的标杆踮起脚尖基本也够不到。
所以说她能过五关斩六将从诸多强有力竞争对手中杀出一条血路,那绝对是踩了狗屎运的。当然,这狗屎运也不是谁想踩就能随便踩上的,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天时,这个因素很难掌握,宜珈运气在虞夫子四个徒弟中,两个早就撂挑子单干好多年,剩下两个都长大成人到了婚配的年龄,换言之,暂时没人陪虞大师玩了。三弟子元微之十八了,这个年纪在古代意味着你妈叫你回家结婚生子养家糊口了,写字画画培养情操可以,可十八岁后再养下去那就该改叫玩物丧志了!元家虽不是根系深厚的老牌世家,可作为本朝兴起速度最快的新贵,时任刑部尚书的元爸爸迫切需要家族里多几个能干有识的青年打手,额,青年帮手,帮着维护支持家族长期发展。四弟子杨蓉蓉十六了,豆蔻年华妙龄少女,再和一白胡子老爷爷厮混,哪怕是她亲外公,哪怕老头还是一代宗师,外头的闲言碎语也够他们吃一壶的。这不,杨老爹开春就把蓉蓉接回家去了,要不是宜珈拜师,压根就没想把她放出来。
所谓地利,虞府宜珈从十岁就和蓉蓉一起上蹿下跳探秘寻宝了,连带着虞家的规矩要求她都倍儿清楚。套句俗的,收她做徒弟省事又省心,虞宪文练字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跳出来要求指教,虞宪文空了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她一准儿备好本子满脸虔诚虚心求教。二十一世纪好学生必备优点——跟着老师的教鞭走!
人和这东西,宜珈可是好好准备过的。先天优势孟子后人,不用白不用啊!孟老太爷一缕胡子,脑子瞬间拐了好几个弯,孙女有本事啊,若能拜老虞当师傅,孟家整体姑娘的名声水准就上去啦,联姻也能上一个层次!老太爷拍板,下血本全力支持,书房里挖几本珍品字帖给虞大师送去!欧阳夫子虽然吹胡子瞪眼了好一阵,可再想想,宜珈是个可塑之才,自己也没十足的把握让这块金子的光辉充分体现,万一不小心埋没了岂不可惜?扭捏了好一阵,再加上宜珈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欧阳夫子最后痛快的放下心结,还特意去了老虞那儿大打友情牌,他可是虞宪文几十年的老朋友啊!这附加分蹭蹭的就上去了,直把宜珈感动的泪眼婆娑,这么一心为学生的好老师真是不多见了……除此之外,元微之和杨蓉蓉两个人的耳旁风也吹得不亦乐乎,直把虞宪文说的两眼一黑,松了口收宜珈为徒。
爱迪生都说了,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在宜珈的万分努力下,虞宪文这座书法界难以逾越的大山就被宜珈小米加步枪啃下来了。若古代有度娘和谷哥,现在宜珈的名字准能搜索的到了——哪怕只是挂靠在虞大师名下的小小注释,谁又能打包票这小注释将来不能发展为新一代热门搜索关键字呢?!千里之路,基于跬步,咱一步一步往前走。
宜珈着一袭白衣,领口腰间均为殷红刺绣长带,墨色裙裾翩跹轻盈,一头乌黑秀发由一根红色织锦缎发带系牢。杏眼如水,秀鼻如山,樱唇如朱,肤白如雪,佳人如梦。
堂中众人目光随着那一声唱名聚焦在她身上,却见她不骄不躁,不惊不喜,莲步轻移,施施然走入堂中。姿态娴雅,体态婀娜,少女的清秀灵动随着那一低头的温柔,一叩首的端静,尽显无疑。
“弟子呈六礼!”虞宪文身旁最近的男子声音浑厚,低沉婉转。
六名青衣侍女手持玄色漆金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依次放着六个描金高脚盘,分别装有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和瘦肉干。
宜珈一个一个接过高脚盘,恭敬的跪呈虞夫子。
“尔当业精于勤(芹)、苦心学习(莲)、必将鸿运高照(红豆)、早有所成(枣)、功德圆满(桂圆)。”虞宪文一一接纳,转交四位弟子。
“行跪礼,一拜祖师。”
宜珈拜得正是正堂悬挂着的书圣王羲之的画像。
“二拜师门。”
再叩首,宜珈向虞宪文跪献投师贴。
“三拜尊师。”
虞宪文待宜珈三叩首,照例说了一通勉励徒弟做人清白,学艺刻苦的老话,下方的蓉蓉眉角一抽,她入门的时候好像外祖说的也是这些话,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偷偷瞄一眼师兄们,恩,每一个都有不同幅度的面部抽搐,看来外祖几十年来压根就没动过脑子换内容啊……
错,虞大师的话还是有变动的!变动在哪儿……在给弟子取小字的时候。
虞宪文摸摸胡子,见宜珈跪得端正,小模样清秀可人,想了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恰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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