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氏走了,宜璐却再也静不下心,炕桌底下精彩的话本也勾不起她的兴致。这就要跟三姐姐一样,混两年嫁了?
日子平静的过,直到黄河汛期的来临。这几年来,黄河下游泛滥频繁,当今圣上多次拨款修缮堤坝,即使如此,想要阻止黄河决堤仍如螳臂当车。早在汛期前一个月,当地官府便阻止两岸百姓纷纷迁离危险地区。每年朝廷都会派出钦差大臣沿河道寻访,随钦差出访的还有些宗室子弟,既是体察民情也是建功立业,这一回穆宁侯世子范钦舟抢到了先机。
侯府世子妃房中,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屋内,一道竹帘将暑气挡在屋外,内室四角各摆放着一盆冰块,使得屋子里凉爽舒适。
宜琬正躺在床上歇息,自从有了孩子,她极易疲乏,于是便养成了每日午歇的习惯。这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好,有孕这一消息传开后,婆婆吃惊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正房每日瓜果吃食如水般的送到这儿来,灵芝人参更是堆满了小厨房,宜琬再傻也知道这事儿有猫腻,范夫人怎肯让她诞下嫡长孙?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旁人送来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敢碰,非心腹丫鬟亲自准备的绝不下咽。日复一日的担忧加上孕期不适,导致宜琬迅速瘦了下来,下巴尖瘦,四肢纤细的似乎一折就断,唯有肚子凸起昭示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
前来会诊的御医开的也不外乎是些养身补气的方子,这心放不下来,再多的补品也是杯水车薪。天一般的丈夫又要远行,饱受双重打击的宜琬一下子垮了下来,两颊泛起病态的潮红,缠绵病榻连下床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你养好了身子,才能叫我无后顾之忧。”范世子斜坐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眼里满是一片柔情。
水雾蒙上双眼,宜琬撑着身子强坐起来,柔声问他,“山高路远,沿途艰难险阻,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路上侍卫众多,又有钦差照拂,你不必担心。”范钦舟安抚地轻拍宜琬的手。
宜琬手指掐着丝质床单,咬着下唇,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爷带上杨绿吧,衣食住行有人照料,我也好安心。”
跪在一旁伺候的杨绿低着头不敢出声,范钦舟皱了皱眉,拒绝的话在宜琬泪盈盈的注视下,终是收了回去。
世子一出房门,宜琬再也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杨绿冲上前去扶她,宜琬抓住杨绿的手,死死盯着她,“你从小就跟着我,可别叫我失望了。”
杨绿流着泪,不住点头。
屋外,范钦舟侧脸看了一眼宜琬的屋子,刚才的柔情蜜意此刻被风刮了个干净,脸上一片肃穆,眼里只剩下微不可查的一丝哀叹。
“去把亲家母请来。”范钦舟背着手望着屋外的碧蓝天空吩咐道,“让孟家小姐们也来看看世子妃。”
大太太闵氏得了消息,手上一抖,十八菩提子珠串应声落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想往外头走,好歹被蒋嬷嬷给劝住了,等在屋内急得直打转
“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之前不是一直都说母子安康的么?”闵氏紧张的问蒋嬷嬷。
蒋嬷嬷也不明所以,只得跟在闵氏身后安慰,“兴许小姐只是想太太了,又碍于府里规矩,才出此下策……”
“对,对,你说的对,一定是这样的,琬儿定不会有事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闵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求神拜佛。
祖母传来消息,让姑娘们都打扮妥当,跟着去穆宁侯府看望姐姐。宜珈得了这消息,心里一阵纳闷,她和二姐相知甚少,再加上宜琼的事儿,大房和二房间隙颇深,没扯破脸那是看着老太爷老太太的面子。这会儿怎么又捎上她了呢?
宜珈本着求知精神前去咨询宅斗专家谢氏,谢氏挑挑眉,一派轻松,“喊你去就去吧,别没得显得咱们凉薄。”
谢氏笃定的样子让宜珈吃了颗定心丸,去就去呗,就当参观古代侯府了!
看着闺女满脸振奋,谢氏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不知宜珈应不应付得来。
三辆马车纵队停在巍峨的穆宁侯府门前,管家早早在门口候着,见孟家人来了,立刻上去恭迎。闵氏下了马车,不等侄女儿们站定,便催促着管家领自个儿见宜琬去。管家擦了擦汗,只得另派人等着几位小姐,自己引着亲家太太先去了。
宜珈和宜璐坐了同一辆马车,下来后见着大气恢弘的穆宁侯府也很是吃惊了一回。四根朱漆大柱竖立门前,廊上刻了九百九十九只蝙蝠,只只镀金振翅,玄色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穆宁侯”,朱红色大门上横六竖九五十四颗金光灿灿的门钉,无一不彰显了侯府地位尊贵。
够显摆的啊,宜珈默默吐槽,相比之下她外家平鎏侯府可低调多了。
待姑娘们走到世子妃房中时,闵氏早已搂着宜琬哭作一团,哀泣声透过窗子穿到屋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宜珈跟着姐妹们走进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屋内的温度较外头低了许多,整个人凉快了不少。宜琬正和母亲相依相偎呢,没精力搭理妹妹们,说了没两句就让杨绿带着姑娘们先去见过侯夫人,然后上园子里逛逛。
范夫人对着几位姑娘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也不多留,略说上几句就放行了。四姑娘宜珂原是起身要走,却让一旁伺候的丫头不小心污了裙子,范夫人带着歉意吩咐人带宜珂下去换套衣裳,宜珂也没多想,谢着应了。
剩下的三个姑娘跟在杨绿身后逛园子,宜珈一路走马观花,对着侯府的景色一边赞叹一边腹诽,瞧这满园芬芳,湖光山色,穆宁侯丫的肯定没少贪银子!
走到映月湖边上,五姑娘宜璐兴致勃勃地嚷嚷着要划船,宜珈看看毒辣辣的日头,又望一望如镜面般反着刺眼亮光的湖面,异常坚定的拒绝了宜璐的要求,她猫在湖畔的凉亭里歇息就好了。宜璐没法,只好强压着七姑娘宜珞一同游湖去了。
凉亭四个方向为了避暑都装了竹帘,宜珈躲在亭子里,将竹帘放下一半,湖边微风袭来,竹帘微晃,别有一番闲趣。宜珈晃着双腿,看看亭外的山水,瞄一眼湖中摇曳的船只,好不惬意。
“你倒是个会躲懒的。”一把略带笑意的男声响起。
宜珈立刻正经危坐,睁大眼睛四周一打量,只见亭子东面的帘子外站了个人影,想来就是说话者。
“穆宁侯府风光秀丽,湖水潋滟,我只是寻了个地儿想一饱眼福而已。”宜珈眼珠子一转溜,一套说辞脱口而出。
“呵,这府邸可是前朝汝阳王所有,自是金碧辉煌的很。”那男子如是说道,虽是赞扬,可清淡的嗓音里却让人觉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宜珈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不作声,接着看她的美景。
半响,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话却像是平地惊雷,震得人冷汗直流。
“若我说将这片湖水,这座庭院,甚至整个穆宁侯府送给你,你要是不要,六妹妹?”
52富贵险中求
“若我说将这片湖水,这座庭院,甚至整个穆宁侯府送给你,你要是不要,六妹妹?”
宜珈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丫脑子被驴给踢了吧,把祖产随便送人的败家子居然还能平安活到现在,祖上该积了多少德啊!
“无功不受禄,二姐夫的好意宜珈心领了。”宜珈将“二姐夫”三个字咬得很重,开玩笑,天上没白掉的馅饼,这么大一纯肉馅儿大饼砸下来绝对能把她闷死。
“这一切本就该是你大姐的,我不过是想物归原主而已。”帘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宜珈听到这儿再不知道范钦舟打的什么主意,那她可就真白活了两辈子。虽然不待见宜琬,可宜珈对这么个老婆还没死,就想着勾搭小姨子谋后路的二姐夫实在没有好感,快刀斩乱麻,姐的青春没工夫浪费在渣男身上。
“劳二姐夫关心了,大姐姐在边关有大姐夫照顾,必是不差的。这侯府还是留着给二姐姐和未来的外甥、外甥女吧。”宜珈福了福,转身就要走出凉亭。
帘外传来一声轻笑,“我早该料到的,你毕竟不是她们,是我强求了。”话音落下,范钦舟微微一哂,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凉亭。
世人都道富贵好,谁知纸醉金迷之下是龌龊丛生,累累白骨。人心不足蛇吞象,连他也忍不住妄想了一回,范钦舟叹着笑着,也罢,也罢,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宜珈愣了愣,竹帘挡住了那人离去的身影,她只看到个模糊的轮廓,走的决绝而哀伤。耸耸肩,宜珈转过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翩然而去。
回程路上,闵氏在马车里泪水涟涟,四姑娘六姑娘若有所思,五姑娘沉浸在侯府的如画风景不可自拔,七姑娘一如既往扮演着布景板的角色,气氛沉闷而诡异。
到了孟府,闵氏哭着往老太太屋里去了,姑娘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宜珈满满的心事,一见到谢氏就竹筒倒豆似的说了个干净。宜珈坐在谢氏下首,谢氏一边听一边用象牙梳给宜珈理顺有些毛躁的头发。听到宜琬病榻缠绵时,谢氏的表情一片了然,听到宜珂被范夫人留下换衣衫,谢氏眉梢一挑,待听到范钦舟和宜珈的凉亭偶遇,谢氏手下一顿,放下梳子问宜珈。
“你倒是说说,你二姐夫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宜珈嚅了嚅嘴,有些不好意思,上辈子开放的现代她都没和亲妈讨论过婚姻问题,如今居然在古代让她碰上了。
“是为了……为了孟家名声,为了爹爹的官位,为了外祖父,为了平鎏侯府……”宜珈掰着手指能说出一串儿,可没一条是为了她孟宜珈这个人。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十岁的姑娘身量都没长开,最多也就是枚清纯小佳人,什么倾国倾城、祸国殃民,连边儿她都挨不上。至于内在美那就更是个笑话,她就会写俩字,智商中等,情商一般,能顺风顺水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多亏她会投胎!
谢氏见宜珈认识得挺透彻,心里既欣慰又心酸。谢氏伸手将宜珈搂在怀里,“你说的这些都对。这男人看女人,看的可不是你这人,而是你背后的家族、势力、财产。我们女人呐,得等男人看完了,再想法子拨开他们眼里的那层迷障,把性情、才德、品貌给露出来。”
“珈儿,娘不愿意你去蹚这荣华富贵、明枪暗箭的浑水。”
四姑娘宜珂借着乏了的名头躲在自个儿的闺房里,屏退丫鬟,宜珂一个人坐在床沿边,细葛床幔松松垮垮落在地上,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天知道她的一颗心差点能跳出来,从穆宁侯府回到孟家,一路上她躲在马车一角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就遮不住满腔的激动之情。
侯府丫鬟领着她去换衣服的屋子是一处略偏的竹屋,屋外中满了苍翠笔直的绿竹,疏影横斜,将本就不大的窗口遮了个严实,更没人能注意到屋内换衫的宜珂。
彼时宜珂正换着范夫人送来的衣裙,那是件粉底金丝牡丹纹褶裙,裙子用的是上好的真丝宫缎,寻常人家一匹已是难得,宜珂也只见祖母过年时穿过一回,如今范夫人竟随意拿来送人……宜珂摸着宫缎顺滑的缎面,这金丝依着牡丹花的轮廓勾起,一动一静间泛着亮光,着实迷人。
“少奶奶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屋外忽然响起女声,宜珂迅速收回摸着宫缎的手,生怕让人看见自己的举动。
“嘘,你可别胡诌,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生下小世子。”另一个丫鬟打断了前一个的话。
宜珂想了想,这府里的少奶奶只有二姐一个,莫不是这两个丫头在嚼二姐舌头?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宜珂本想换了衣衫就此离去,却不想一耳朵听到了接下去的惊骇之言。
“可你也看到了,少奶奶脸色多差啊,大夫都说了,少奶奶怕是挨不过去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这事儿哪是咱们做下人的能议的,回头让人知道了还不拔了你的舌头!”后头一个急急堵了前一个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好姐姐,这里就我们俩,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这不也是为着将来打算嘛,你想想,要是少奶奶有个万一,世子总不能一辈子不娶了吧,谁知道新来的奶奶是不是个能容人的,要真是个尖刻的,咱也好早作准备,免得犯了主子忌讳不是。好姐姐,你在太太那儿当差,太太可有一星半点儿漏出来的意思?”前一个丫鬟讨好似的问着后一个。
宜珂暗想,这话听着前头那个倒像是二姐屋里的,后头那个该是范夫人房里的。
“你少给我贫,你那点小心思还真当我不知道么,想爬主子的床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本事,你啊还是乘早歇了的好。”范夫人房里的丫头一声冷笑,把那丫鬟的话堵了回去。“告诉你,咱太太早打算好了,瞧见没,今个儿孟家姑娘们都来了,哪儿轮到你这小蹄子!”
宜珂听到这儿,心跳加速,握着裙子的手不自主的收缩,双脚像钉在地板上无法动弹。
“孟家姑娘里年龄和适的也只有四小姐和五小姐了吧,不知是里头的哪一位?”小丫头颇有锲而不舍的劲头,追着另一个问道。
“这我哪儿晓得,不过看太太的神色,好像更加喜欢那位标致的四姑娘。”另一个没好气的回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要我说啊,还是好好办差最要紧!”
宜珂一颗心猛的一颤,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手指蜷缩,将那条宫缎裙捏得起了皱。两个丫头之后像是有了什么急事,匆匆离开了,宜珂背靠在墙上,大口呼吸着空气,手里紧紧拽着那件牡丹纹长裙。
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用艳丽的正红色绣出,在金丝缠绕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端庄富贵,娇艳欲滴。宜珂盯着这牡丹花看迷了眼,仿佛自己便是这人间牡丹,富贵无双。
若是二姐姐难产了……若是那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能永远穿上这牡丹裙?做这锦绣侯府、富贵豪门的未来主人?栗姨娘也能回京城府里风光养老了吧?
穆宁侯正屋,范夫人手里拿着把锋利的剪子,寒光一闪,枝头一朵盛放的白牡丹栽入盆中,莹白的花瓣落如雨下,纷纷扬扬洒在落花周围;盆中另一枝粉牡丹含苞欲放,此时却在残花的映衬下显得形单影只,茕茕独立。范夫人素手擒花,轻轻一摘,便将花苞握入手中,弃之于地,绣鞋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狼藉。
这一年的夏天,穆宁侯世子范钦舟随钦差大臣一路南下,探访黄河灾情;穆宁侯后院,一场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曾经的当事人之一宜珈姑娘这会儿正坐在半月斋前的葡萄藤架下,藤架上一串串儿饱满的紫葡萄晃晃悠悠,密密麻麻的葡萄叶爬满了架子,阳光透过叶子在地上洒出一片片稀疏斑驳的圆斑。宜珈让人在树荫下放了张藤椅,泡一壶加蜂蜜的菊花茶,拿着美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时不时望一眼对门院儿里打的不亦乐乎的孟家六少和袁家二少。
说起孟闻诤和袁丛骁的相识过程简直让宜珈吐血三升,生日宴上她亲哥儿用一脸“拿不出手,您见笑了”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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