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碰了钉子?”谢老夫人手上浇着花,话里却透着股肯定。
谢老爷一番表情没人看,悻悻的恢复了正常神色,口气不善,“孟家老儿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眼里就只有权势利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完还不解气,谢老爷狠狠地跺了跺脚,差点把地砖都给踩碎了。
谢夫人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直言:“亲家老爷是看中符将军了吧。”可以理解,在各方面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护军都尉和镇西将军,这两个身份的差别就如黄铜和金子一样,都亮闪闪的,可价值差了十万八千里,金子缺个角它还是金子,黄铜哪怕雕成朵花,还是不值金子上挂下来的一层碎屑。程宪英是个四平八稳的世家子弟,前程家世都不差,可符纪霖却是大乾子民如雷贯耳的镇西将军,守着边关抗敌护国,不管是从名声、影响力、还是发展前途来看,符将军都甩了程宪英三条大街,至于是不是克死了爹妈这种无根无据的瞎话相比之下就不那么重要了。
谢老爷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心里别扭的很。在亲家孟老头眼里,年龄不是问题,爹妈不是障碍,符将军这块金字招牌比穆宁侯府亮多了!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把嫡长孙女嫁给孤独无依的民族英雄,成就的不止是孟家在仕林的名声,更展现了孟家爱国忠君,心怀天下的美德,好嘛,一个孙女招揽了一批将士的好感,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啦!
真要是一心为孙女,程宪英绝对是不二人选,放现代就是吃皇粮的公务员,还属于头上有人的那种,工作稳定前途有保障,再加上他老爹和谢侯爷私下交情不浅,姑娘嫁了去绝不会挨白眼。可惜孟老太爷考量的不止是宜琼一个孙女,还有这一大家子十几个儿孙,一桩只有孙女自个儿得益的婚事和一桩孙女有保障,孙子们更有裨益的联姻,老太爷一秒钟的时间就算出了得失利弊,做了取舍。
谢夫人一看老头子脸色变来变去,就知道他又犯轴了,转了几个念头劝道:“往能力上说,符将军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吧?”
谢老爷很爽快的点了头,战功赫赫保家卫国,符纪霖当得起“文韬武略”四个大字。
“就为人来看,符将军正气凛然,处事公正,无可挑剔,是与不是?”谢夫人借着问。
“说的不错,符纪霖这小子我也见过几面,看着很是不赖。”谢老爷评价很高,显然对符将军本人还是相当满意。
谢夫人深吸一口气,不给面子直接抖出老侯爷的心底想法:“既然符将军各方面都不错,那你还计较个什么,和亲家老爷唱对台戏别扯上宜琼的后半辈子,要闹你们俩一边自个闹去!”
谢老爷捂了捂耳朵,委委屈屈的看了看发飙的谢夫人,张了张嘴忍不住问:“你当初不也没看上小符?”还把他给删了,删了就删了,居然还还原了,结果被老孟看上了吧!
谢夫人一句话噎着了,膈应了半天,吐出一句:“他不是比宜琼大了十多岁么!”老夫妻俩对看一眼,脸上讪讪的。
这边谢家开着小会,那边孟家也没闲着。三奶奶终是没抗住宜琏的哀求,母女俩求着老太太愿意嫁去文家,老太太深深看了沈氏母女一眼,汇报给了老太爷。孟老太爷大手一挥发号司令,命老太太收拾收拾亲自前往文府给文夫人赔礼道歉,顺便看看有无重修旧、破镜重圆的可能。老太太再不甘心,面上也笑着应了,房里摔个把瓶瓶罐罐,出了门还是那个雍容富贵、慈祥可亲的孟家老夫人,走,上文家赔礼去。
梧桐巷里的宅子里,闵秋漪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手上熟练地在鞋面上绣着花儿,牡丹花是主母喜爱的,花开富贵,雍容华贵,秋漪手很巧,绣的花颜色艳丽,活灵活现的。缎面的牡丹花鞋样很是精巧,只差个鞋底就大功告成了。秋漪舒了口气,这双精致的得记到嫡妹雪融名下,她还得做双差一点的,才能算作自己的,一同送给主母闵太太。
绣活伤眼睛,熬了几夜,秋漪一双眼睛泛着红丝,捏着针的手指都僵硬了。一旁的丫鬟水妞看着心疼,劝秋漪道:“小姐,别做了,这针线活伤神,放着明天再做吧。”水妞是闵家老家的丫鬟,闵太太搬出孟府在京里立足后,陆陆续续将闵家一些用惯了的老人接了回来,水妞就是跟着她爹娘老子一同来了京里。
秋漪摇摇头,手上不停继续绣着。
“小姐,您就是纳再多的鞋,绣再多的花,太太也不会改变心意的。”水妞的话脱口而出。
秋漪愣了愣,手上的活停了下来,自嘲的笑笑,“绣还能赏我个姨娘当当,这不绣,怕是连柴房都没我的位置了。”说罢,秋漪重新拿起细针,一针一针复又做起来。
水妞撅撅嘴,赌气似的说道:“小姐你也是正经官家姑娘,太太这么做也不怕被人笑了去!老爷在世的时候可疼小姐了,要是老爷知道了,定是不依的!”
“你也说了要是老爷还在,可惜如今就只剩我们母女三人,太太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成人,就是要我的命也是使得的,何况区区嫁人为妾而已。”秋漪的话里外里透着对闵太太的恭敬顺从,可这孝顺却不达眼底,秋漪眼里有的只是一片冰凉和绝望。
水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转转眼珠小声嘀咕:“我听水房的赖妈妈说孟家二奶奶待人最是宽厚,要不我们去求一求二奶奶,或许二奶奶会大发慈悲也说不定呢?”
秋漪放下手中的绣活,转头认真盯着水妞看,盯得水妞背脊都要冒汗了,秋漪这才撤去目光,嘴角淡淡勾起笑容。
40四喜临门(本卷终)
七月流火,京城的大老爷们流着汗,摇着蒲扇,七嘴八舌唠着嗑,这个月稳坐八卦排行榜榜首的非太傅孟家莫属了。
孟家四喜临门,这第一喜是滞销货大姑娘顺利找到了婆家。这婆家来头还不小,镇西将军听过没?就是那个打的蒙古铁骑退兵千里不敢来犯的符纪霖符将军啊!守着边防线数十年的大将军终于有了老婆疼,百姓们打心眼里高兴,孟家本来名声就不错,这么一来印象分又蹭蹭的往上窜。当今圣上顺势下了道圣旨给两家指了婚,御旨亲赐这桩婚事面子里子都有了,万一来了小三想离婚?下辈子再说吧……
这第二喜,二房佟姨娘怀胎足月产下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虽然是个庶出子,但好歹是第一个在祖父祖母眼皮子底下出生的孙子,老太爷和老太太脸上笑容满面,褶子一道道的,高兴程度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宜珈替谢氏委屈,老太太怀里的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婴儿,她怎么瞅都没瞅出传说中“血浓于水”的感觉,反而看出了一股子憋屈的味道。瞧瞧,这孩子是单眼皮、塌鼻子、薄嘴唇、小黑皮,带着有色眼镜的宜珈看出的是活脱脱佟姨娘翻版,浑身上下连二爷的影子都挖不出几分。大概二爷自身遗传基因比较薄弱,二房的孩子们普遍长相像妈。宜珈四兄妹清一色高额头、双眼皮、挺鼻子、皮肤白皙,和那个襁褓里的小娃娃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丝联系。嫌弃的看看小丑娃,宜珈转过头,小心翼翼抬眼看谢氏,却见谢氏春风满面,活像生孩子的是她自个儿,惊得宜珈目瞪口呆。
宜珈的惊讶没维持两天,改惊叹了。二奶奶轻描淡写解决了这个奶娃子,兵不血刃啊兵不血刃!这孩子被过继给大房了,算庶出,记在大爷故去的一个妾室名下,从今往后得管去世的孟大爷叫爹,管大奶奶闵氏叫妈,佟姨娘?想生儿子想疯了吧?你哪来的儿子,抱着七姑娘好好过日子去吧。
此事二奶奶提议,老太太点头,老太爷宣布,一点没当事人啥事儿。孩子亲妈佟姨娘白生一儿子,看不着摸不到,抱到大房院子里养着,老太太拨了奶妈嬷嬷仔细照料。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佟姨娘也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这孩子留在二房不过是个不得待见的庶子,前途将来啥保障都没有,一样喊别人叫妈,送到大房却肩挑承嗣之任,将来差不了,哭个几回,佟姨娘也就忍下了。反倒是大奶奶心里膈应得慌,看着大红襁褓里的小娃娃,酸涩得不行。丈夫死了十几年,女儿都要出嫁了,临了临了塞给她个儿子,明着说是为大爷大奶奶着想,别身后连个摔灯的人都没有,实则讥讽她妒忌成性断了大爷的香火,守着大笔银钱却连个供饭的儿子都不给人留下。这么多年过下来,不论是老太爷还是老太太,谁都没给闵氏脸色瞧过,如今这十几年陈芝麻牢谷子的旧账一翻起来,闵氏的脸面赔了个精光,看着宜琬眼泪掉得起劲。
宜琬只得变着法子安慰,“母亲,有了弟弟也是好的,养大了您也有个依靠。”边说边给闵氏递帕子,事到临头挣扎反抗统统没用,平静接受是唯一的选择。
闵氏红着眼眶,使劲忍着泪,“我自个儿是无所谓的,就怕累了你的名声,让人说你有个……有个嫉妒成性的母亲。”反正大房和二房也就还维系着薄薄一层和谐的表皮,内里早撕破脸了,谢氏这一手棋下的让人有苦说不出,你没儿子我白送你一个,包养老包送终,得了实惠你还想要面子?太贪心了吧。至于二房,谢氏关爱寡嫂,不计前嫌,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之所急,好名声不用宣扬就传开了,更不用说还顺手解决了个看着碍眼的庶子,真是一箭双雕。
宜琬听着也沉默,坐在闵氏跟前,静静地说,“事到如今名声不名声的都不要紧,横竖范家也丢不下这个脸面再拒次婚。母亲把哥儿养好了,或许将来才能帮上我一把。”
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落井下石的事儿也看多了,宜琬像从象牙塔里走了出来,再不是那个不懂一点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这门婚事她一开始或许还抱着些许侥幸,心里未尝没有憧憬和幻想,可如今祖父的无视、祖母的训斥、低下奴才遮遮掩掩的指手画脚都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宜琬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出生圣人之家,祖父官爵显赫,祖母出生名门,生父亦是鬼雄,好似她打从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初闻大姐将嫁入豪门,她也是羡慕的,甚至猜想若嫁入侯府得封诰命的是她,又回是如何一幅光景。斗转星移,如今好运真落到了她的头上,宜琬才赫然发现她的路荆棘丛生,荣华富贵的背后是刀山火海。
柔弱的母亲好心办了坏事,宜琬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语,当初她不也是暗中期待着能狸猫换太子,花落侯府么?个中差别不过是当时的自己绝不会承认狸猫的身份,如今的宜琬却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笨狸猫。扯起嘴角,宜琬淡淡的笑容里满是苦涩。
大房愁云惨淡的,二房就欢天喜地。二奶奶谢氏心情好,打着扇子带着女儿游花园。宜珈心里暗暗发誓,下回再为她娘担心她就别姓孟了,改姓庸,庸人自扰的庸。
二奶奶游园赏花,教导出嫁在即的大姑娘,“琼儿,这一株苗上只开一色的花儿才好看,颜色多了看着抢眼不说还累赘,这花也就不是好花了。宅子里的事儿啊,也一个道理。”谢氏把玩着一株白牡丹,伸手掐掉一朵粉色花苞,随意扔在地上。
宜琼似懂非懂,旁听生宜珈虚心求教:“好花还需绿叶衬,花是一色儿的好看,那叶子呢?多了抢花的风头,少了枝头光秃秃的又不好看。”姨娘不就是这尴尬的叶子,主母恨不得摘光了这些树叶踩脚底下去。可真不留一个就该给外头人看笑话了,做了母老虎被人指指点点在所难免,为了名声忍气吞声心口又添堵,两面不讨好横竖都不爽。
谢氏有些意外的看了宜珈一眼,没想到发问的居然是丫头片子小女儿,宜珈这是有的放矢呢,还是纯属碰巧歪打正着?谢氏撇一撇一旁沉思的宜琼,决定忽略这个问题,反正目的达到了,过程神马的一点儿都不重要。
“叶子就是长得再青翠也不过是片叶子,挑你中意的留下,不中意的拿剪子剪了也就是了。可也别一刀子剪得狠了,留几片讨喜的装点装点,来年也好化作春泥更护花去。”谢氏借花喻人,话里有话,两个姑娘悉心记下,回去再好好消化。
母女三人拖着一长溜丫鬟缓缓走着,月亮门里一个黄衣丫鬟快步走来,对着耿妈妈小声说了两句,耿妈妈表情不变屏退丫头,小步迈到谢氏身旁耳语片刻,二奶奶有意识的看了宜珈一眼,随即吩咐道:“让她过来吧。”
宜琼和宜珈都有些纳闷,只见那黄衣丫鬟得了信,低头退出园子,姐妹俩互看一眼,继续跟着谢氏走。谢氏故意领着姑娘们坐到了园子里临水的亭子里,喊了丫头上茶。宜珈心里更奇怪了,这是课间午休么,好人性化哦。
还没放松起来,宜珈脑子里那根弦又绷起来了,浑身警报雷达全开,瞬间化身小刺猬——远处走来的那个素衣姑娘好像是她四姐!
果不其然,刚离去的黄衣丫鬟这会儿复又回来了,引着身后的四姑娘宜珂往亭子这边走来。几个月不见,宜珂消瘦了不少,原本棱角分明的小姑娘这会子恭恭敬敬地给谢氏请安,骨子里流淌着的骄傲忽然间去的无影无踪。
“不孝女给母亲请安,宜珂久未能承欢母亲膝下,实乃不孝,望母亲原谅。”细看之下,宜珂眼里没了以前的倨傲,只剩下谦卑和恭顺。
“起吧,这些日子多亏你为老爷夫人念经祈福,功不可没,我这儿感激你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你呢?”谢氏面上的话从来都让人挑不出错,在毫不知情的宜琼看来,这可是好一幅母慈子孝的场景。
“母亲过誉了,宜珂愧不敢当。”宜珂低着头,声音低弱。
“给老爷和夫人请过安了么?”
“回母亲,已去见过祖父祖母大人了。”
……嫡母和庶女进行着没营养但必须的场面话。
宜珈这会儿明白了谢氏刚看自己一眼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别丢脸撒泼,摆正心态接受事实。宜珈心里想仰天长啸,穿到古代连随意发个脾气都不行,摔门走人给人甩脸子的事儿她只能梦里做做!
发泄完了,宜珈摆出八颗牙齿标准皮笑肉不笑表情,对着宜珂一伏,“四姐姐安好。”
四姑娘像是惊弓之鸟,忙不迭地回礼,嘴上谦逊有加:“六妹妹多礼了,多日不见还望妹妹一切安好。”
宜珂身上完全不见了月前那个娇娇四姑娘的身影,宜珈心里直纳闷,庙里的尼姑们得彪悍成什么样才能把狮子胆磨成老鼠肝?
姑娘们寒暄两句,谢氏看着乏了,允宜珂下去休息:“你一路辛苦,快歇歇腿去,栗姨娘不在身边,你更要好好顾着自个儿身子。”
宜珂一番推辞后跟着丫鬟出了园子,宜珈看着四姑娘纤瘦的背影,想着谢氏的话,扣着栗姨娘,也就管住了宜珂——花杆在二奶奶手里,甭管你是花还是叶子,全都老实呆着吧。
孟家这第三喜乐在三房。闹了许久的换亲风波终于尘埃落幕,大姐儿由圣上金口银牙打包送给了符将军,之前丢的脸一床被子闷过去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全国独一无二的镇西将军,这分量可比多如牛毛的世子重多了,出来混的都是人精,这弯儿马上转过来了,笑容里都快带上谄媚了。
折腾了半天,阴谋诡计使了一大通,大房二姑娘一只脚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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