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低下头,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新身体。
性别男,年龄在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身材修长,从手上的茧子还有身体的协调性来看,应该是个练家子。
身上的古装和自己的发型让他得出了自己这是穿越到了中国古代的结论,月白色长衫的料子和款式很普通,小户人家穿不来,却也与大富大贵无缘。
伸手捻了捻脚踝上凝固的污血,不出意料在血污下面发现两个漆黑的小孔。林清歌看着自己光裸在外的双脚无语摇头——这身体的前主人也太不谨慎了些,出门在外,哪有随便在荒山里的溪水边洗脚的道理?不过也幸好只是遇上了毒蛇,若是被老虎一类的大型肉食动物盯上,自己岂不是要再次附在一具残缺不全的身体上?
接下来,是尽可能多地推测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社会关系。
腰间这块玉佩算是个线索,直径约等于小指长度的玉佩呈圆形,蝙蝠的雕纹十分精巧,蝙蝠嘴巴里叼着的铜钱上刻了一个“平”字的小篆,有可能是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名字。
这块玉佩的名贵程度超出原本的预期,为什么身上的衣裳很普通却带着这么贵重的玉佩?如果不是这身体的原主人身世奇特,就是因为给这孩子玉佩的人实在太过疼爱他了。
盘膝坐在溪边的鹅卵石滩上默默发呆,若是到明天天亮还没人来寻我,就彻底放弃这具身体的过去,开始属于我林清歌自己的生活吧。
正胡思乱想着今后的计划,忽然觉得附近有人。虽然这具身体本身没有察觉到他人的接近,可穿越了这么多次,我已经对自己的直觉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况且以往的事实也证明,不管穿越多少回,直觉这玩意都很好用。
不过数息间,溪边的密林中果然跃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高挑瘦削,一身大红的衣裳,身上传来隐隐的血腥味令我皱了皱眉。
“我”以前认不认识他?这是我见到那人时的第一个念头。可我们的眼神甫一接触,我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至少,他定然是不认得我的。
“你是何人?”男子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别有一番凛冽傲然的气度。
“……路人。”总不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人一脸戒备一身杀气,要真那么说了,估计他会把我当成可疑人士然后毫不大意地再次送我穿越。
男子冷着脸打量我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向准备沿着溪水往上游走。
“喂。”我叫他。
红衣男子停下来一言不发的看我,我被他看得脊梁冷飕飕的。
“你背上受了伤,我帮你处理下好不好?”一脸无害地笑笑。
男子的表情瞬间充满了恶意,眼神像刀子一样甩过来。
我坚定地与他对视。我确实没什么企图,纯粹是看他顺眼,才一时心血来潮。
过了半晌,男子眯了眯眼睛,居然真的背过身去,坐在溪水旁。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后,“把上衣脱了。”
他这回既没有放杀气也没有回头瞪我,干脆地把上衣褪到腰间,露出一片白白净净的后背。
他皮肤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道巴掌长短的蓝幽幽的伤口了。
从创口的类型看得出来,伤他的人使用的是匕首或短刃一类的利器;而从位置来看,如果不是躲得及时,那柄利器应该是准备刺进他后心的。
由刚才他掠来时的速度还有见到我时迅速的本能反应可以看出来,他的功夫应该很不错,这样的人竟然差点被人从后面一刀穿心?想来那个偷袭者,多半是他信任甚至是正在保护的人。
皱眉看了伤口一会儿,我凑近他的背部,低下头把嘴唇贴在他的伤口上。
这个口感……肯定是剧毒。
毒血刚被吸进嘴里,我就觉得舌头和口腔内壁都变得火辣辣的,赶紧把这口血吐出来,接着吮吸伤处的毒液。
如是十几次,那道伤口上的蓝色终于变得不那么渗人了,原本看不出肉色的创口也慢慢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
我在溪边漱了漱口,刚直起身子就被卡住了脖子。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露杀机的红衣男子,他的眼睛很黑,很冷,很亮,特别衬他那一身火红的衣裳。
这样的人死了可惜。当时叫住他时,我是这样想的。这个想法到这一刻也没变。
垂下眼睑,我配合地停止呼吸,一边百无聊赖地猜测,等一下自己又会穿到什么世界,穿成怎样的人。
就在我如同过往的许多次那样,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准备接受又一段不同的人生时,扣住脖子的手突然间松开了。一只匀称漂亮的手用无法抗拒的力道捏开我的下颚,“呼吸。”他命令道。
我缓缓吸气,剧烈咳嗽起来。
这家伙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我一边咳得天昏地暗,一边疑惑地想,他为什么又不杀我了?
等我缓过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幽灵似的消失了。
真是怪人。我正思量那红衣男子突然收手的原因,忽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对岸传来——“平儿!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
我穿好鞋袜迎过去,对面那个镖师打扮的中年汉子却在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大变:“平儿,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对方的视线摸摸脖子,我恍然。刚刚那一下着实不轻,留下了瘀痕倒也正常。尝试着出声,接下来我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肿得发不出声音了。
不错嘛,至少短期内不用编借口来解释刚才发生的事了。
杭州
“平儿,快把药吃了,待会到前面来吃饭。”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把药放到桌上,走到院中为习武的林清歌擦汗。
“娘亲,儿子知道了。”林清歌收剑入鞘,笑着接过母亲手上的汗巾。
“平儿啊,用功是好事,可别累坏了身子。这忘记的功夫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天下武学,哪有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少妇为林清歌把鬓边被汗浸湿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目光中既有心疼又有自豪。
回来两个月有余,镖局的人都知道总镖头林震南和王夫人的宝贝儿子在跟镖北上的时候遇险受了伤,许是由于年纪不大,竟然因受惊而忘记不少前事,就连家传武学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不少镖局里的老人都说,少镖头这次受伤之后,反而因祸得福沉稳了不少,实乃福威镖局之福。
少镖头年纪不大,武艺还来得及重头学起,众人并不很担心。由于少镖头身为总镖头的独子,往日虽然心性和武艺都不错,却因缺乏历练没遇过挫折而总显得有些毛躁不成熟,而作为一家镖局的头头,武艺倒还在其次,学会左右逢源与长袖善舞才是镖局得以继续办下去的关键。
为此,林震南私下感叹过好几次,说平儿这孩子虽然这次吃了些苦头,但也让自己对以后把福威镖局交给他放心了不少。
林清歌把剑挂好,递还汗巾谢过了母亲,乖乖下场喝药。一口气喝完调理身体的药物,这才和王夫人一道前往饭堂。
循规蹈矩地扮演着因磨砺而成长的上进少年,每日习武练剑,不时跟着镖局里的镖师们出门打猎,听他们讲述出镖轶事和江湖见闻。是以虽然林清歌咽喉的伤好了之后还是有些少言寡语,林震南夫妇都没担心什么,只当是儿子长大了。三个月过去,林清歌终于让王夫人放下了上次对儿子遇险的后怕,同意林清歌跟着林震南一道北上,只不过这一次,林震南是代表镖局出镖,林清歌则是携了两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小厮出门游历,只与父亲同行一程便早早分开了。
以行走江湖用真名不方便为由,我告诉两个小厮,我将暂时易名林清歌,以后出门在外,林平之或者少镖头这样的称呼,不要再提。
这副身体的底子不错,捡起林家祖传武技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很多。以前也穿成过江湖中人,自然有些特别手段,再加上那一世十几年习武和行走江湖的经验,我自信自己足以应付大部分突发状况。
……好吧,这些突发状况中,不包括现在的情形。
我眼疾手快的反手把两个小厮关在门外,吩咐说自己累了今天不要再打扰我尔尔,同时奇怪地看着坐在我房里的圆桌旁的红衣男子。
比起小半年前他略显狼狈的样子,这人衣冠楚楚的样子更有气势,也更让我清楚地察觉到某种莫可名状的阴柔感,这份与他身为高手的肃杀威势相悖的阴柔,不仅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反而有一种独到的风采。
我在看他,他也在审视着我,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倒像是在大眼瞪小眼……
末了,看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只好在桌边坐下,率先打开话题,“哟,你是杭州人?”
冷场两秒钟,他才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俩字:“不是。”
“……”这还用考虑?
“我还是第一次来西湖,你也是来欣赏西湖景致的?”
他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唇边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你的伤怎么样了,毒都清干净了吧?”
“嗯。”
所以说,其实你的嗓子也受伤了吗?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
“那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平心而论,我不觉得这人会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帮忙,可我真的很好奇啊,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又是为什么过来?
红衣男子狭长的眼睛冷冷注视着我,既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我在心底失意体前屈了一番,表面上却依然挂着文静且蛋腚的微笑。不知道怎么,这人完全让我讨厌不起来,因此比起平时,我竟然空前地有耐心。“这样吧,有事的话晚点再说也没关系,不如我们一起去弄点夜宵如何?玩了一整天,晚饭也没吃好,我这会儿又有些饿啦。”
说走就走,我站起来特诚恳地劝他:“我本打算到城外的林子里打兔子捉鱼来烤来着,一个人也太没劲了,一起来?”
见对方似乎有点动摇,我笑容更大,“再过一阵就要宵禁了,我可翻不过那么高的城墙,这位大侠,帮帮忙吧。”
红衣男子摇头站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大侠。你深夜出城,也不怕被我卖了?”
“就我身上这二两肉,就算全卖了又能得着些什么?还不如看我大展身手,尝尝秘制的林记一品烤鱼,这比卖了我可划算多了。”我拽拽他的袖子,“话说待会儿翻城墙的时候,可不兴半道上松手。”
他脸一绷,低头看了他袖子上的我的手好几秒,这才一振袖子把我的手甩开,直接跳了窗户。我笑着跟上他。
翻城墙的过程比我想象得简单,古代的城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在城墙下面站定,只见那红衣男子衣衫一荡连借力都不用就直接飘上了城楼,留下我一个人在下面傻傻抬头望着夜色里飘扬的那抹红色发呆。
咬咬牙后退几步,我一边运气一边助跑,直通通冲向城墙。先是在城墙下的石墩上狠跺一脚借了下力用轻功飞到城墙四分之三的高度,快飞不上去的时候又扒着墙缝使劲往上窜了一下,据我目测,这个力道还是不足以令我成功登上城楼。
果然,在里城楼顶还有一两米的的地方我势尽了。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颇为不屑的轻嗤,随后被一把拉了上去。
“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咧嘴笑笑,“谢啦。”
醉酒
几天后我听人说,离客栈不远的小巷里死了几个江湖人士,尸体上倒是没什么伤口,死相却十分狰狞。这几个人只看服饰就不像是善类,于是衙役们把这几具尸体搬回了衙门核对身份,很快有人认出这是几人原是江南地界上有名的强盗,被官府通缉了很久也没抓住他们,没想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小巷中。
一连几天,杭州的大街小巷因为八卦这件事而热闹不少,我乐得坐在酒楼里听人们把这件事讲得越来越离谱,最后甚至与灵异怪谈冤魂复仇扯上了关系。
我在西湖租了只小船,每天下午都会在湖上转转,只需要两小坛米酒,一个食盒,就能在西湖上悠然自得地待上大半天。
这天我正枕着手臂睡觉,忽然觉得船板微微一沉,挪开盖在脸上遮挡阳光的斗笠一看,果不其然见到了立在船头的那一道红衣胜火的背影。
我定定看了他几秒,才想起什么似的茫然四顾。
我们所处的一叶小舟正泊在西湖中央,湖中的各色船只不少,但就算是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一条三层豪华画舫,也在数十丈外停着——数十丈,一百多米,还是踏水而来!我在那艘画舫和红衣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半天没合上嘴。
观察了对方一番后,我发觉他情绪好像不大对头,于是撑着船板坐起来,食指勾着酒壶晃了晃,“喂,喝酒不?”
静了半晌,他沉默地回身坐到我对面接过酒壶,他的唇紧抿着,眼里翻滚的杀意几乎抑制不住。
我闲闲靠在带上船的软垫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跟酒有仇一样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口。
咽下这口酒,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他嫌弃地把酒壶丢还给我,虽说是用扔的,却没撒出来一滴酒水。
“米酒?”他鄙视地问。
“没错,百年老字号。味道怎样?”
“……小孩子喝的东西。”
我挑下眉没说话,只是舒舒服服地靠着垫子,不时喝两口小酒,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一坛还没动过的米酒,自饮自斟起来。
壶里的酒浆慢慢见了底,我看天色已经不早,就准备让候在船尾的林路把船摇回岸上。这时,我突然听得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一怔,只见原本坐得笔直的红衣男子不知何时已斜斜靠在另一边的靠垫上,空空的酒坛孤零零地滚倒在他手边。
男子微微垂着头,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莫名给人一种孤独伤心的感觉。他身上的火红衣裳,反而衬得他周围有种凄厉哀怨的气氛。
“喂。”我叫了他一声,后者只是懒懒地动了动下巴,而后当我问他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他干脆没了反应。
我这才发现,红衣男子居然睡着了。
斜一眼地上的酒壶,我暗道这人的酒量怎会如此糟糕,明明是个高手,就算喝不了酒,以他的功力也不是不能把酒气逼出来的吧?就算你故意想醉一场,也别这么睡在船上啊。
戳戳他的手背,“喂……”
轻轻扯了扯他垂在颊边的长发,“喂……”
胆大地伸手捏捏他的脸,“喂……”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你当初的警觉性被丢到哪里去了啊?
我坐在他旁边发愁,“我说,你别在这儿睡啊,西湖的晚上可凉得很……”
一刻之后,我终于挫败地叫来林路,吩咐道,“小路,咱们回客栈。”
“公子,那这一位……?”林路有点迟疑。
“一并带回去吧,我那天字号房不是套间吗?我睡外间就是。”
“是,公子。”
好容易安置下某位醉酒人士,却没想到这今天的麻烦事还没完——我刚给他盖上薄被,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皱了皱眉想脱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腕子被他攥得死紧死紧,掰都掰不开。
接着,我听到了一个令我产生丰富联想的名字。
昏睡中的红衣男子紧闭着眼睛,忽然出声道:“莲弟……”
…… ……
红衣飘飘,武功高绝,身份神秘,还有刚刚那声如泣如诉的“莲弟”……
巧合吧?
我默默仰头望向天花板。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