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女子坐在酒楼里,被一堆男子围着,滋味也不会特别好。云娘专门为这些有些影响力的女子们开辟了这样一个场所,自然大受欢迎。而一旦女子多了,男人还会少吗?就算不能在同室吃喝,甚至进出都不是一个门,但一想到不远处众女嬉戏笑闹的场景,也足够飘飘然了。何况两道门就在左右,总能见到那些或婀娜或雍容的身姿妙影。
此刻,明达正坐在醉乡楼的四楼,左右坐的正是大唐最尊贵的两个男人——皇上和太子。
李世民宠溺的看着女儿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叹道:“自从观音婢卧病以来,朕已经一年多没有来过这里了。这间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包间,却还是没有一丝变化。”
李承乾拉回将脑袋探出窗外观望的明达,好奇道:“父皇,你和母后以前常常到这里来吗?”
李世民举杯一饮而尽,露出怀念的神色来:“是啊,前些年观音婢身子还康健,我们偶尔便会到这里来,一起亲眼看一看普通百姓们的生活。观音婢总说,如果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就好了。”
李承乾适时的为李世民添满酒杯,听他继续道:“承乾,你知道这里的老板云娘是什么人吗?”
“儿臣不知。父皇,难道这里的老板和咱们家有关系?”李承乾之前也来过醉乡楼,但都是和其他皇子或者众大臣公侯家的少爷公子来的,从来不知醉乡楼四楼竟然也是营业的。今天跟着李世民来,见他轻车熟路,而且负责接引侍候的人也好像知道自己等人得身份,便有了疑惑。现在听李世民问起,自然要一解心头之惑。
李世民举杯浅饮一口,叹道:“云娘啊,本来是江湖上最出名的用毒高手,外号毒仙子。当年天下未定,我们兄弟几人与她结识,得她相助良多。那时候,她也不过才十六七岁,观音婢和她年岁相当,交情也是极好的。后来,我们李家终于得了天下,云娘功劳不小,父亲本打算重重封赏于她,谁知她竟不辞而别。”
李世民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声音也随之低沉许多:“谁知,再见时,竟是敌对了。呵呵,不过终归她没有对我使出她最拿手的功夫来。”
“所以,你也就默许了我在这里开酒楼,是吗?”随着幽幽的女声,一名白衣女子掀帘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一头挽做妇人髻的秀发却是毫无生机的灰色,柔媚的脸庞未施粉黛,虽然微小着却依旧让人抑郁。
“云娘……”李世民双眼一亮,本想起身相迎,终究还是又坐了回去,平静的语气掩不住关切之意,“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自那一年后,你总是对我们避而不见。”
“避而不见?”云娘笑容扩大,眼中哀痛却更胜,“你让我如何面对?”
李世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声。
云娘掩去眼中情绪,脸上挂着淡然笑意,视线扫过李承乾,在明达身上微微一顿,开口道:“这便是兕子了吧?四年前无垢怀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倒是和她很像哪,也是那么安静美好,让人怜惜疼爱。”
明达好奇的看了看李世民,冲云娘微笑,礼貌道:“云姨好,你认识兕子的母后?”
云娘疼惜的上前,俯身摸了摸明达小脸,笑道:“是啊,云姨以前和你母后,是好朋友呢。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陛下,你们真是好福气啊。”
见有人称赞爱女,李世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兕子确实是很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只是自幼身体虚弱。若是能有个好的师傅,教她一些适合的功夫,帮她调养一下身体,那就好了。”
云娘直起身道:“陛下富有四海,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明达却从中听出一股淡淡的怨恨讽刺之意来。
李世民微微一僵,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的。观音婢最近身体也总是不好,已经卧病许久了,我知道你医术亦很高明,就算你怨恨于我,观音婢和兕子她们却是无辜的。”
“无辜!”云娘声音一扬,又很快平静下来,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陛下,思儿又有何罪?就因为他是元吉的儿子,不是吗?我今天愿意来见你,并非我已淡忘往事。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因为,我是元吉的女人!”
看着云娘决绝转身离去的背影,李世民喟然不已,自语般喃喃道:“云娘,你还是如当年一般刚烈不折呢。”
李承乾垂眼不语,从刚才的只言片语间,他已大致明白这个女人的背景来历。本来还对她和父皇、皇叔之间的关系有些好奇,却在听到思儿这个名字时沉默下来。李承思,他怎么会忘记这个儿时最要好的玩伴呢?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却也已经足够让他记得一些事。那一天的厮杀混乱,兵杂马乱,刀光剑影。若不是思哥哥保护着自己,拉着自己躲进一间暗格里,只怕自己早已死在那场变乱中了。
但一切结束后,思哥哥却被那些强壮的官兵粗暴的拖走了。不管自己怎么哭闹,怎么哀求,他再也没能回来了。
李承乾神色复杂的看向李世民,正好李世民也望了过来,父子两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撞,一时竟谁也没有开口。
恰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门外王公公叩门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 酒楼闹事
“陛下,楼下有人闹事,潞国公家的小少爷侯天和一群江湖人士打起来了,双方都有人受伤,暂时还没出人命。”王璞简单说明情况后,便恭敬的立在一旁等待。在李世民身边伺候多年,他很明白李世民说一不二的性格,自己只需交代清楚情况,怎么处理自然会吩咐下来。皇上需要的奴才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而不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大才。
“哦,是侯天啊。”李世民挑了挑眉,对李承乾笑道,“才得到西北大捷的消息,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君集最疼爱的儿子受伤。承乾,这件事你去处理吧,我带着兕子先回东宫等你。朕还要亲自见一见立下大功的李泽修呢。”
这一刻,李世民回复了其一代帝王的威仪,不再是那个为往事叹息的多情男子。李承乾也收拾好心中情绪,恭敬答应了,送李世民和明达自侧门离去。旁边小楼上,云娘自虚掩的窗缝间冷冷目送李世民带着明达离去,柔媚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中一片冰寒,喃喃道:“二哥,是你逼我的。我要让你也尝尝我的痛苦!呵呵,小子,你以为你不动手,我的计划就无法进行吗!呵呵,呵呵呵呵!”
两行清泪,自云娘两颊悄无声息滑落。
醉乡楼一楼大厅,桌椅凌乱的倒在两边,侯天愤怒的瞪着对面满脸得意的粉衣青年,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可惜,他这次带出来的六名护卫,四名已经重伤倒地,动惮不得,另外两人也都挂了彩,紧张的守在他身前。
“哟,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跪着求你吗?啧啧,这样吧,如果你现在跪下求饶,本少爷现在倒是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狗命!”粉衣青年吊儿郎当的斜靠在一把完好的椅子上,轻浮的笑道。
侯天是侯君集的老来子,平时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偏偏现在武力不如人家,打不过也逃不了。更何况之前放下狠话的是自己,又哪里有脸就这么认输走人?若是往常,侯天一旦自报家门,那些人便会自行虚了三分,哪里敢和他较真?就算是和他门第相当的少爷,也多得过家中警告,不会和他死磕。侯君集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偏偏气量狭小,眦睚必报,又护短得很,就算是一般族亲也不许人随意动了去,更何况是最宝贝的小儿子。
偏偏侯天这次遇到的,是江湖中人,蜀中林云寨的少寨主,平日里也最是天不怕地不怕。林云寨在蜀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加之天高皇帝远,对于朝廷的畏惧不深。这少寨主罗乙群头一次到京城,虽也感叹长安威严和繁华,对于这些功勋贵家却并没有任何了解,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位潞国公之子的分量,哪里会手下留情?
眼见最后两个护卫也被放倒,侯天脸色刷白,怨毒的看着得意大笑的罗乙群,心里虽然怕得不行,却又丢不起那个人。
罗乙群好似猫戏老鼠一般,欣赏着对手的窘迫愤恨,随意对身旁布衣青年道:“承基,看样子这位公子不服呀!既然他怕得动不了,那你上去帮帮他好了。”
纥干承基应声上前,冷冷看着侯天,手中青柄长剑入鞘直指过去。他剑术高强,出手狠辣,刚才六名护卫,大多是伤在他剑下。侯天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猛兽盯住,心跳如鼓,腿一软就要倒下。
李承乾送走李世民后,在二楼观察了一阵,此时见侯天要受辱,也不能再旁观了,挥手让身边侍卫相助,堪堪扶住险些丢丑的侯天。
“你是什么人?”罗乙群见有人插手,火气一下蹿了起来,却见楼上一名气度不凡的华衣公子缓步走下,脸上虽带着微笑,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再看他身后几名护卫,俱是身手不凡,且隐隐带了一股彪悍的杀伐之气,终于没开口直接让手下冲上去。
“侯天,没伤到吧。”李承乾斜眼瞟了罗乙群一眼,却是视而不见,直接转向侯天关切的道。
侯天险些丢了大丑,心中恨极,见是太子来助,气焰立刻膨胀起来,一边狠狠盯着罗乙群,一边对李承乾恭敬行礼道:“多谢殿下相助,侯天没有什么,让殿下见笑了。”
李承乾悠然一笑,道:“侯天不用在意,谁没有个大意的时候。只要你没伤着就好。那些跳梁小丑,且让他得意一二,终归还是任由你处置。”
被冷落在一旁,罗乙群早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听李承乾如此轻视自己,那里还忍得住,怒道:“小子,你别得意!既然你们是一伙儿的,小爷也就不客气了!哼哼,到时候不让你们跪下叫爷,我就不姓罗!给我狠狠教训他们!”
罗乙群的四名护卫冲了上去,与李承乾带来的侍卫缠斗起来,纥干承基略一犹豫,也冲了上去。
作为林云寨的少主,罗乙群身边护卫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再加上其父不久前带回款待的年轻高手纥干承基,一路来长安几次打斗,没吃一点亏。可惜这次他是真踢上铁板了。李承乾那是什么人?大唐太子啊!尤其这次,他还是跟着李世民一起出来的,身边侍卫的身手自然不必说,再加上精良的武器装备和熟练的相互配合,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
纥干承基剑术确实了得,三尺青峰在他手中或挑或刺,总那么流畅轻快。只见一道道亮弧暴起,璀璨炫目得让人不能逼视,三名侍卫虽然将他团团围住,却也不得不避他一时锋芒。
大唐建立于乱世,对于武力从不敢轻视,所以李承乾虽然贵为太子,却也会几下,若是放到江湖中,多少也还算得个中上等级的小高手。此刻见纥干承基身手不凡,心中也起了惜才之意,便对身边高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纥干承基同时应付三名大内高手,支持片刻平局已是不易。本来他若想逃跑,到也不是没机会,只是就这样走了难免于道义不和。就这么略一犹豫,又一名高手加入进来,而且身手明显不差于自己。纥干承基暗叹一声,这样一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罗乙群一干人等很快就被制服,禁军守备队和京兆伊等人这才匆匆赶到。本来还颇为威风神奇的一众大人,发现太子殿下竟在现场后,一个个都低眉顺眼起来。罗乙群此刻终于知道,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
李承乾正安抚侯天,一名宫中侍卫匆匆来报,明达病危。
第十八章 无妄之灾
母亲节快乐!祝所有的妈妈永远年轻快乐,永远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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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带了侍卫匆匆离开酒楼,慌乱中还撞上了一名自后院出来的名门淑女。但他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抱歉”,便跑得没了影。
前脚后脚,李泰带了人赶来援助侯天,刚好看到李承乾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珠一转,低声吩咐身边心腹几句,自己则带人还是先进搂看侯天,借机拉拢对方。
却说李世民带了明达离开醉乡楼,来到太子东宫召见了李泽修。
换上一身云纹锦衣,李泽修更显斯文俊秀,若不是他周身抹不去的坚毅气息,谁能相信他竟不是才子是将军呢?
李世民对他很是欣赏,听他详细报告了平定吐谷浑经过后,毫不吝惜的大肆褒奖,赏赐丰厚,并安排他暂居宫中。
这时,一直安静的坐在李世民身旁的,却是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若不是李世民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只怕她就要小脸着地了。
一旁的李泽修悄悄缩回刚才情急下伸出的双手,关切的看向明达。只见她小脸苍白,大眼紧闭,原本粉嘟嘟的嘴唇隐隐发紫。李泽修心里一咯噔,抬头对险些慌了神的李世民道:“陛下,公主她,好像是中毒了。”
李世民一愣,迅速抓起明达小小的手腕按住,满脸凝肃的为她号脉。他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李泽修的心情也随之一沉。
很快,几名太医就被紧急带往东宫,整个皇宫的气氛随之压抑紧张起来。
李承乾赶回东宫,冲进专门为明达准备的殿中,一眼便看到围在床边的太医,以及一脸阴沉的李世民,忙上前问道:“父皇,兕子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朝床上看了一眼,拉着李承乾避开两步,低声道:“昏迷不醒,有中毒迹象,但却查不出究竟中了什么毒。而且,出了昏迷,再没有其他症状。暂时,性命无碍。你立刻让人去将醉乡楼控制起来,派两名高手去,把云娘‘请’来!”
李承乾一愣,很少见自己父皇如此咬牙切齿,却还极力忍耐。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兕子身体一向虚弱,再这么折腾可经不起。
醉乡楼很快被禁卫军控制起来,对外宣称查捕江洋大盗,但明眼人却很快看出不会是那么简单。且不说查捕江洋大盗需要禁卫军出手,单只那种氛围,就足以让人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过去也曾有想闹事的,但往往刚一开场,便有人来把事情压了下去。这一次,却是几乎没有人敢过问,偶尔一两个,也很快被禁卫军铁面无私的请走了。
或许是醉乡楼惹到了太厉害的角色,可能就是潞国公府呢。
围观众人纷纷猜测,小声的交流也很快被禁止,只能自己凭空猜测想象。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醉乡楼老板云娘早已踪迹全无,连带的那位与侯天发生冲突的粉衣少年亦同时消失。
李世民大怒,对余下几名粉衣少年护卫严刑拷打,但除了逼问出罗乙群的身份,便再无所获。
明达昏迷已经是第三天了,李承乾剑眉紧皱,立于刑部大牢中。他是奉命亲自前来审问疑犯的,但几名疑犯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拷问,一个个早已死多过活了。李承乾目光扫过角落那一名披发布衣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虽然同样是饱受严刑,他却依旧站得挺直,不像其他几人,恨不得直接瘫倒到地上去。浑身上下虽是血污狼狈,目光却依旧坚定。
从其他人处,李承乾已得知他叫纥干承基,是那位林云寨少主罗乙群不久前结识的江湖朋友。其实应该说是他的高级保镖吧。反正一路由蜀地至长安,他出了不少力,因此深得罗乙群重视。不过,他对于罗乙群来说毕竟还是外人,对于罗家之事,了解得还不如另外几名普通护卫。
李承乾之前见他剑术超群,便有些惜才,现在见他虽身陷囚囹,酷刑加身依旧不可轻辱,便更多了几分赏识。不过这次事关明达,自然要更慎重些,在没能确定这纥干承基确实无辜之前,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虽然不能动,但事实上,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