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卑鄙小人
年轻男子朝刘烨鬼吼鬼叫,像是有前世仇似的,其他人吓得瞠目结舌,心想这家伙的脑袋被砸坏了吧,居然连右夫人也敢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人满腔悲愤声嘶力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刘烨根本就不认识他,就算是组员也没打过多少交道,哪里来的仇恨呢!
如果非要找出点仇恨,那就是她与他的身份差别了,对于组员来说,她是统治者,他是被统治者,两者对立的关系注定有矛盾。而这位年轻男子应该是积怨已久,而她碰巧又赶上了这场风波,所以就拿她当出气筒了。
即便如此,普通民众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肯离开赤古城的,尤其是生活本来就困难的老百姓。人在异地身也贱,故乡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就更不用指望其他部落能收容了。
西域物质匮乏,没有部落的照顾与支持,落单的人很难存活。虽说大不了进深山当野人也是条出路,但真要是走上这条路,只怕不过十天半月就没命了,有可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直接被野兽吃掉。
年轻男子不是三五岁的小孩,他也不是不懂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他之所以豁出去了,恐怕也是对这个世道绝望透顶,生无可恋了吧!
想到这儿,刘烨释然,正视他语气如常:“你就是莫巴家的儿子吧!”
年轻男子身形一颤,总算知道后怕了,血淋淋的双手紧紧抱住年长者的胳膊,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恐慌:“你、你要做什么……你管我是谁,我没家没院,你休想牵连别人……没错,是我带头打架的,你要罚就罚我吧,跟其他人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有胆量,有胆量你杀了我吧……”
年长者回握住他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啊,不能,有罪咱们一起承担……”
男子匆忙甩开他的手,想要撇清干系:“行了,没你的事儿,你快走……”
“儿啊……”莫巴就算牺牲自己,也不舍得让儿子顶罪,不顾一切地抱住儿子,“儿啊,你说啥傻话呀,我是你爹,哪能没我的事儿,咱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娘还怎么活……”
“爹!”莫巴的儿子像垂死的野兽哀嚎了声,颓然耷下了脑袋。
莫巴说着就流下泪来,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迹,转身向刘烨下跪:“右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儿子吧,他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您,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是我打架,是我破坏农田,所有事都是我干的,右夫人,您要抓就抓我,要杀要剐都行,只要您能消气……”
“老头子啊……”莫巴老婆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害怕了,发疯似地扑到莫巴身边,“你这是要做啥子,凭什么就该咱们去死,他们一家还活得好好的,咱们不能死啊不能死……”
莫巴老婆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丈夫和儿子,面朝刘烨泪如雨下:“右夫人,您是尊贵的大汉公主,乌孙大王的女人,咱们这种人的命在您眼里,或许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但就算是野草,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您就大发慈悲,留下咱们的贱命吧!”
刘烨最初的目的只想制止这种野蛮的行为,揪出元凶为无辜的百姓讨个说法,谁知道竟变成这种局面。
“你们先起来,起来再说……”刘烨走进泥地去扶他们,莫巴儿子挺直背,满是戒备地盯着她。
翁归靡担心莫巴儿子冲动起来伤害刘烨,紧跟而去,莫巴和他老婆又将儿子往身后推,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
刘烨欠身扶起莫巴老婆,瘦如枯柴的胳膊让人不由叹息,翁归靡跟着拉起莫巴,莫巴一家人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不敢想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莫巴,没人认定你有错,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公主只是要你说出事实经过,你们可倒好,以下犯上罪加一等知不知道!”翁归靡气恼地瞪了眼莫巴儿子。
莫巴不停点头:“是啊,是咱们错了,咱们不该顶撞公主,左贤王,您也消消气!”
“爹,你这样低三下四有用吗?现在不管怎样,咱们都被定下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出事实又怎么样?谁能帮咱们说话?左贤王,右夫人,哼,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别忘了,人家左贤王就快成亲了。”
莫巴儿子一幅不怕死的样子,莫巴和他老婆打也不是骂也没用,急得都快哭了:“祖宗喂,你就别说了别说了……”
刘烨莞尔:“你们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没用呢!你们打架与左贤王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很好奇呢!”
“这……”莫巴跟他老婆愣了,心惊胆颤地瞟向翁归靡,谁也不敢吭声。
“好,说就说,有啥不敢说的。”莫巴儿子指着右边的一老三少,铿锵有力地说,“是他们桑马家先动手打我爹,我气不过才打他们的,这就是事实,父老乡亲们都看见了,他们都能为我证明。”
刘烨转身看去,那些男男女女点头像鸡叨米,虽然不敢大声说出来,但都用行动证明了。
“这么说,确实是桑马家先动手打人了?”刘烨看那一老三少,个个双手抱胸看好戏的表情,发觉到刘烨不悦的视线,怏怏地放下手装老实。
“右夫人,您不能听他们瞎说啊!”桑马家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吐口唾沫,拽拽地走过来,斜眼瞥莫巴的儿子,“我是桑马家的长子,当家人,我也有话要说,这小子跟条狗一样,见着我就咬,难道我还等着被咬吗?我也不想打他老子的,谁知道他老子硬往我拳头上面送,这不就是自己找打嘛!自己找打我就没办法了,您说是不?”
刘烨看他那幅无赖样就讨厌:“那你是承认打人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这里打架就是不对的。明天开始,你们桑马家不用上山干活了,并且还要负责赔偿所有的损失。”
“啥?你说啥?”肥头大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歪着脑袋,右手小指用力掏掏耳朵,“哎呦,我说,我没听错吧?右夫人,你把咱们撵走还不算完,还要咱们赔偿什么损失?去他爷爷的,这都啥破事啊!”
“够了,桑马家打架闹事造成损失是不争的事实,你少在这儿口无遮拦!”翁归靡也不待见这一家子,就算刘烨没这么说,他也决定这么判了。
“左贤王,呵呵,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啊……”桑马还是那幅有恃无恐的样子,不耐烦地耸耸肩,“右夫人是你嫂子,咱们也是你自家人啊,你哪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这要是传出去,你不就成了大笑话吗……”
“有事说事,你别胡说八道!”翁归靡剑眉倒立,不屑地怒斥了声。
桑马很没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肯服输,哈哈一笑,自嘲道:“好啊,好啊,人家左贤王瞧不起咱这穷亲戚呢,不过也不打紧,咱也没想着高攀人家,有乌布吉长老给咱撑腰,也不差个左贤王了。右夫人,有啥说的就去找长老吧,省得回头再找您也麻烦是不,天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没啥笑话好看的了,散了散了!”
刘烨冷笑了声:“你这么说,我倒要看看乌长老怎么给你撑腰,是不是犯了错也不用承担责任。至于麻不麻烦,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只管跟我回去就可以了。”
“嘶……”桑马倒吸口气,凶巴巴地盯着刘烨,咬牙道,“右夫人,刚才跟你客气呢,你还蹬鼻子上脸啦?识相的闪一边儿去,我不想跟女人动手!”
“桑马!”翁归靡厉喝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别再自找难看,也别给乌长老抹黑!”
桑马使劲儿挣脱,莫巴儿子见状,也来帮忙抓人,桑马一个转身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恨恨地说:“你小子找死是吧,好,大爷我就送你去见你那个短命的媳妇。”
不提媳妇还好,一提起来莫巴的儿子就受不了了,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瞬间变身为混战魔王,伸头去顶桑马的下巴。
桑马被撞得双眼直冒金星,手脚并用打得不可开交,边打边叫:“老子打得就是你这个窝囊废,你媳妇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被我睡了,你他娘的连个男人都不是……想告我,下辈子吧,我亲家是乌布吉长老,有本事你告去啊……”
莫巴和老婆哭成一片,刘烨的耐性也到了尽头,人无耻的程度真是难以想象,做过那种十恶不赦的事,居然还有脸拿来炫耀。李刚有个当官的爹,还不得照样接受人民的审判么,他只不过有个长老亲家,就妄想只手遮天,实在是可恨又可笑。
刘烨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谁拿下桑马,奖赏半旦稻谷。”
话音未落,男女老少一窝蜂地扑上去,将桑马死死地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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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民心所向
桑马五花大绑被捆下山,一路上骂骂咧咧,恨不能把所有人的祖坟都挖出来鞭尸,他自信有乌布吉长老撑腰,别说这些普通百姓,就连翁归靡也没放在眼里。
“你们这些不讲义气的孬种,半旦稻谷就给收买了,你们也不动动驴脑袋好好想想,那个女人靠得住吗!她在咱们乌孙算个毛啊,说好听点是个夫人,听上去挺唬人的,其实她屁也不是,你们还不知道吧,大王都不高兴睡她,哈哈,她连个女人都不是……”
“去你娘的,闭上你的臭嘴!”莫巴的儿子听他这么说就来气,抡起拳头揍他的嘴,手被他的牙咯出血也浑然不觉,一下下打得很过瘾。
“该打,该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他说的那些话,缺不缺德啊,糟蹋人家的媳妇还有理了,是个人都没脸说这种话。右夫人对咱们这么好,不感激也就算了,还满口脏话侮辱人家,有没有良心的!”
“他哪算是个人啊,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畜生都比他强,这些年仗着他家里有人在朝里做官,嚣张得不得了,见我这个当舅爷的理都不理,刚才还被他打了一拳,哎呦,我这鼻子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哪!”
“他抢咱们的东西比拿自家的东西还顺手,这种恶霸要是不遭严惩,今后咱们也都去抢,这次一定要让左贤王和右夫人给咱们做主,要不然真就无法无天了……”
桑马越凶大家对他的反感就越强烈,越盼着解忧公主和左贤王治他的罪。莫巴的儿子在气头上,也顾不上想这件事的后果,莫巴和他老婆却是怕得要死,惟恐乌布吉长老怪罪下来,他们一家到头来只能流落异乡。
翁归靡当众表态,他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奖罚分明绝不姑息。有他这番保证,莫巴老两口和集体痛殴桑马的普通百姓终于放下心来。
冯嫽目睹了这一切,她也觉得桑马混账该死,但这事毕竟牵扯到乌布吉长老,况且翁归靡又是他未来的孙女婿,现在说得好听,难保待会儿不变卦。他们之间关系牵扯很复杂,相比之下莫巴等人的分量根本不足畏惧,即使惊动了军须靡,也未必能给个明确的说法。
解忧公主初来乍到,原本指望着发展农业和纺织业在乌孙国立威,眼下威势还没立起来,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帮别人鸣不平,对自己有没有利呢?
军须靡对解忧公主不冷不热,须其格没事都想找出点事来,翁归靡虽然关系近一些,但他终究是扶玛的未婚夫,关键时刻能不能挺身而出还是未知之数。
总之,这场较量还是太冒险了,解忧公主尚未站稳脚跟,这么硬来恐怕得不偿失啊!
“公主,刚才爆炸的那玩意儿就是你以前经常摆弄的火枪吗?”冯嫽挽着刘烨,随意挑起个话题,“不过,威力比以前大很多啊,那声响吓得我这颗心到现在还扑腾扑腾地跳呢!”
刘烨看着桑马狼狈的背影,心想弹药多装了两颗,威力自然更强,她不方便多解释,笑道:“所以才能震慑住他们啊,要不然这些人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对了,小嫽姐姐,火枪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嗯,我知道的,你不让我说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冯嫽看刘烨压根也不着急,自己更犯愁了,“可是,桑马的事怎么办呢,万一闹到最后不了了之,吃亏的可就是公主了啊!”
刘烨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桑马那个癫狂的样子,像要把人生吃了似的,有句话说得好啊,人欲灭亡,必先疯狂,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嗯嗯,公主你现在是越来越能说了,经常说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话。”冯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看众人下了山,往左贤王处理政务的蒙古包走,不由心急地扯了下刘烨的袖子,“公主,公主,待会儿怎么办啊,你说那乌长老也会来的吧,要是连大王也来了,我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刘烨呵呵笑起来,拍着冯嫽的手安慰她,“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别担心,都来了才好呢!”
“好?哪里好?公主呀,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们在乌孙可以说是无依无靠,真出了事谁来帮你?常将军和师大人吗?他们也是势单力薄啊,怎么能跟乌布吉长老比哪!还有我,我只是个随嫁的侍女,就算我宁愿死,恐怕也不值一文!公主,我觉得你今天的做法太鲁莽了,你就不为将来多打算打算?你为不相干的人出头,说不定要把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赔进去的啊……”
刘烨停下脚步看向远方,深深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唇边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小嫽姐姐,你忘了吗,我们一直是无依无靠啊,如果不是为了大汉来西域和亲,我也没有公主的封号。我们穿过万里荒漠,烈日灼烧黄沙侵袭,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蛇虫,记得有一次我们被虫子咬得全身红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以为会死在沙漠里呢!”
“结果,我们都活下来了,与死相比,这些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你说的没错,乌孙不是我们的家,也没有人在乎我们,自己的丈夫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谁哪,不过,我们还能依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莫巴也好,桑马也好,他们与我确实是不相干的人,但他们是乌孙的子民,我也没把自己仅仅当做大王的女人,我要做乌孙的国母,我有责任照顾我的子民,如果没有这点担当,我活该被人瞧不起,被人踩在脚下。”
“不管大王和乌布吉是不是一个鼻孔出气,也不管左贤王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我都会这样做的。我原本就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赌上未来又如何,要是有必要的话,我这条命都可以作为赌注!”
刘烨语气从容神情坦然,像是在描述别人的经历,她挽着冯嫽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公主,因为我很清楚,这条路我只能靠自己走下去,不能依赖别人,不能心存侥幸。”
冯嫽眼眶微热,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你还有我,还有我,我是你的小嫽姐姐,无论到何时,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你要是敢撇下我,我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
刘烨伸手拭去冯嫽眼角的泪花,欣然道:“嗯,小嫽姐姐,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我答应你,我会烦你一辈子的,你想甩开我都没门,呵呵,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公主,看你说的,我巴不得被你烦呢!”冯嫽破涕为笑。
“告诉你个小秘密……”刘烨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其实,我们已经是生生世世的好姐妹了。”
冯嫽想了想,嗔怪道:“又来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两年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话,改天我都记下来给你瞧瞧,看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
“那就有劳小嫽姐姐啦!”刘烨吐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拉着冯嫽往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