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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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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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颔微微一抬,有一丝料峭,邵九凝睇她,慢慢地道:“这是令尊一年前、或更早就决定了的事,你以为,他会单凭我一句话便放弃所有?我凭什么去劝阻,我的劝阻,又能改变什么?”

  他承认他起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若顾万山推翻阮克的想法不是早在很久之前便存在,他纵然使尽一切手段,恐怕也达不到目的。外力只不过加速了一件事的发生,而致使一个人毁灭的真正的原因,是由于他内心有一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手在操控一切。

  爱、恨、情、仇,贪婪、欲望、痴念,都是一切的源头。

  刹那间,宝龄说不上话来。一个人若是很早很早之前,便部署了这一切,会不会听一个外人的话,而放弃这一切?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够确定,若她早有察觉而出口阻止,顾老爷是不是会放弃那个念头。

  而此刻,人都不在了。甚至连尸身都似乎消失在这一片茫茫的荒野中,这一切,已无从考证了。

  她记得棺木是从山顶上方滚落,若是直线下坠,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这里,然而,什么都没有,夜色如张开血盆大口的魔鬼,这片巨大的树林,几乎要将她吞没。

  “找不到了。”瞬间升起的一腔怒火化作一片绝望,宝龄呆呆地望着那片迷离的夜色,喃喃。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夹杂在风中,几乎微不可闻,邵九不觉微微皱了皱眉:“什么?”

  这一次,没有等到任何的回答,他只是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瘦削的肩耸动着。

  几日来的强撑的意念,在这一刻全然崩溃,伤痛、迷惘、苦涩一时间统统涌上心头,忽然,有人从身后拉起她的手,手心传来的触感叫宝龄浑身一僵,纵然分别应该推开,但身心间漫天袭来的那种疲倦,叫她只觉得一股无法自制的酸楚梗在喉头,她忽然转过身,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然后——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仿佛感觉到了胸口的微热的湿润,邵九的指尖动了动,似也是微微一僵,半响,才伸手想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手却被她按住:“不,不要看!”

  “我居然什么都做不了,邵九,我什么都坐不了!我连他的尸身都保护不了……”她忘了对他称呼的改变,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顾老爷做过什么,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这一刻,她只记得,他宠溺、慈爱的微笑,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而这个怀抱,竟是……如此的让她安心,仿佛期待了那么久,久到有生生世世的轮回那么长,就像是儿时外婆的怀抱……忽然之间,她只想埋在这里,外面一切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好累。浑身如坠入冰窖般寒冷,胸口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力气,只想,就这么睡去。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责怪自己。”邵九如夜色般幽沉的眸子深处,仿佛掠过什么,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悠远而温柔,“以后,我会在你身边。”

  宝龄迷迷糊糊地摇头:“你也会离开的。”

  “不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这是宝龄意识尚存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她慢慢地阖上眼去。

  不知过了多久,邵九才轻轻将她放在树下,她睫毛上的泪水还未干,两颊是异样的潮红,脸色却又苍白的如同透明一般,轻微的呼吸呈现一种细微的杂乱。

  邵九忽然皱了皱眉,随即深不可测的眸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从来以为,自六岁那年她跟在他身边开始,她便学会了隐藏各种情绪,永远那么冷静、从容、无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只听他一人的命令,只要他说的,她便一丝不苟地做到,不会有任何差错。

  从她六岁那年开始,她便知道他要对付的是哪些人,在她的意念中,根深蒂固的,只有一个使命,那便是——辅助他,给那些人致命的一击。

  然而,从她自尽又醒来的那一天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她竟然将自己当做了真正的顾宝龄,甚至全身心地投入那个角色中。

  他原本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静观其变,他并不觉得她的改变如何妨碍了他的计划,甚至,或者更有趣。既然,她要真么做,那么他便陪她,演戏也好,真的失忆也好,他都自信能再次掌握大局,所以,虽然有过迷惑,但只不过一瞬,过后,他便不再关心她究竟为何会如此。

  可当她站在悬崖上,分明孱弱地快要倒下,却固执地走下山崖时;在刚才她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时,他觉得自己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样悲痛的情感,透过她的身体传过来,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丝很远很远的片段,那些片段支离破碎,洇染着一片刺目的血色。

  曾几何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他亦曾体会过,只是藏得那么深,深到只要轻轻一牵扯,便会痛入骨髓。而这一刻,他竟再一次感受到。

  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十分想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或许,是该弄个明白了。”他眸光渐渐沉淀下来,望着那一片迷离的山林深处,喃喃道。

  

  壹佰零肆、顾老爷的信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而清晨的顾府,清冷而静谧,依旧沉浸一种压抑的阴霾中。

  瑞玉庭中,阮氏正跪在蒲团上,微阖着眼诵经,此刻,祥福叔匆匆而来:“太太,来也的棺柩送来了,是平江邵家送来的,还带来了大小姐的消息……”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音,哗啦啦,阮氏手中的佛珠毫无预兆地散落一地,半响才幽幽地道:“叫人先将老爷的棺柩安放在灵堂里吧。”

  那灵堂,是顾老爷去世的消息传来,连夜布置的。祥福叔点点头,正要退下,却听阮氏忽地叫了声,“祥福!你刚才说,大小姐在哪里?”

  “大小姐在邵公馆,身子已无碍,只是还未醒。”

  祥福叔将那邵公馆的家丁传来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才道:“太太,要不要老奴叫人去接大小姐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阮氏才摇了摇头:“宝龄此刻身子孱弱,一丁点的差池都使不得,若贸贸然将她接回,路上要是染了风寒,病反而更重了,何况,老爷生前曾与邵家定过婚约之说,宝龄虽未出嫁,但在邵府养病,想必也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过几日等她好些了,我再亲自去接她回来。”

  阮氏说的在情在理,但祥福叔却明白,其实这些都不是原因,若是换做宝婳,太太定然不会如此,大小姐毕竟不是太太……但转念一想,大小姐留在邵公馆也好,关于大小姐身世的秘密,偌大的顾府,他是少数知道的一个,这些年来,他又怎会看不出,太太对大小姐表面上百般疼爱,其实……唉,祥福叔眉头紧紧蹙起。

  而与此同时,招娣匆匆地冲进账房,账房中一个颀长、秀丽的少年正拿着一卷书,仿佛正在读书,但目光却落在枝头,双眼紧锁,仿佛有满腹的心事。

  招娣来不及踏进门便喊道:“连生,有大小姐的消息了!”

  听到这句话,连生如梦初醒般腾地站起来,带着几分雾气的双眸顿时亮如天边的星辰:“她有没有事?她现在在哪里?是在南京还是回来了?”

  招娣吐一口气:“慢着慢着,你一下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你。”

  连生却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双焦灼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此刻,在他的眼里,除了宝龄的事,其余都置若罔闻一般,招娣暗叹一声,道:“大小姐在接老爷回来时,遇到了劫匪……”

  话还未说完,招娣便瞧见眼前的少爷漆黑的眼眸忽地定住了,她连忙道:“你放心,大小姐已没事了,是青莲会的九爷救了她,不过大小姐受了一夜的风寒,还未醒来,所以,暂时留在邵公馆养病,邵家一早已将老爷的灵柩送来了。”

  说起“灵柩”两个字,招娣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微微地叹口气。然后,招娣发现连生听到这个消息并未露出松口气的神情,眉宇间反而更为凝重,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去。

  她在邵公馆,在邵公馆……几个字不断在连生耳边索绕,他的心一寸寸纠缠在一起,之前,她亦去过邵公馆,然而他最终没有去找她,这一次,顾老爷的事让他明白,那个心思冷酷的少爷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会对宝龄如何?

  连生线不到,亦不敢想下去,只是,只要一想到宝龄会受到伤害,他的心就宛若被一把利刃划过,那种刻骨的疼痛,仿佛回到了失去父亲的那一刻。

  这一次,他不能再退缩,无法再犹豫,他要去找她,哪怕找她坦白一切,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要将她送那片危机重重的地方带出来,不管前途有多坎坷。

  然而,他心急如焚的脚步却被一人拦住。

  祥福叔拉过他道:“连生,你跟我来。”

  连生怔了怔:“去哪里?”

  祥福叔对他一直很好,也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像老师亦像父亲,对他,连生一直存着几分尊敬,所以纵然他此刻恨不得立刻见到宝龄,但却依然停下了脚步。

  祥福叔顿一顿道:“老爷之前曾写了一封信,说是若他出事,便要我读给府中的人听,大小姐临走前,曾跟我要过这封信,但有老爷的吩咐在前,我不敢擅作主站,如今,老爷不在了……”祥福叔混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湿润,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也是时候完成老爷的遗愿了,你就随我一道去请太太过去吧。”

  “祥福叔,她……大小姐曾经跟你要过这封信?”连生混乱的思绪在听到“大小姐”三个字时,清醒起来。

  “是啊,那是老爷唯一留下来的亲笔信。”祥福叔望着那园子里簌簌飞落的花瓣,低声道:“何况,那封信里写的,或许跟大小姐有莫大的关系。原本应该等大小姐在场时才宣读的,但如今大小姐身在邵公馆,人又未醒,所以……”

  所以,他想让眼前这个少年人,做个见证,当老爷逝世的消息传来,他便知道,该是时候打开那只抽屉,取出那封信了,只是,他更知道,如今老爷不在了,这顾府真正当家的,便是太太了,而那封信中,或许写的正是对太太不利的信息,他既然答应了老爷,便要誓死完成信中的内容,决不能让老爷在黄泉路上,放不下心。只是,大小姐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他思考了一夜,才决定让连生一同去,凭他多少年识人的经验,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人是个值得信任、又聪慧的少年,而且,他对大小姐亦不同一般的主仆。

  目光一凝,连生沉声道:“那么,我便跟祥福叔去看一看。”

  片刻之后,阮氏由贾妈妈搀扶着来到仁福堂门口,见到祥福叔,她脚下一顿才上前:“祥福叔,你说,老爷留下了一封——信?”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而与此同时,贾妈妈能感觉到她手指冰凉一片,贾妈妈望着自己的丈夫,老爷留下一封信,他为何从来没有提过?一念至此,她不觉道:“这件事,太太怎么不晓得,反而是你……”

  祥福叔并未看贾妈妈,只是半低着头朝阮氏道:“是老爷吩咐,不到万不得已,无需告诉任何人,所以,老奴才到此刻禀报,望太太见谅。”

  阮氏一颗心早已混乱不堪,挥挥手道:“信在哪里?带我去看!”

  仁福堂前,祥福叔打开大门,再小心翼翼地取出钥匙,打开那只抽屉,取出那封信,慢慢拆开,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封信上。

  祥福叔目光闪动,渐渐地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地神情,但片刻,他却一字不差地读了下去。

  湛蓝的天空中,白色的浮云缓缓流动,仁福堂前除了祥福叔的声音,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渐渐地,阮氏眸光一沉,贾妈妈张大了嘴,而表情变化最大的是连生,他漆黑的眼眸慢慢浮上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脑海茫然一片,眼中只有祥福叔嘴一张一合的情景。

  就在仁福堂里众人神情各异时,一缕阳光浅浅地照在邵公馆浮雪庭的庭院中,园中的湘妃竹承了一夜的夜露,饱满晶莹,随风一晃,泪珠般的泱泱落下,在床头投下稀疏的光影。

  床上的少女双眸紧闭,睫毛不安分地颤抖着,紧抿的唇如脸色一般,苍白得毫无血色。而她身旁,坐着一个紫衣少年,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深海般幽沉得眸子微微一动,伸出修长的十指,搭在少女的脸颊上。

  那动作极其温柔,仿佛是情人的爱抚,但,却又十分古怪,从少女的下颔,慢慢地向上,一直到颧骨,太阳穴……

  宝龄此刻像是陷入一种奇怪的感觉中,刚开始的浑身酸涩与疼痛、怠倦与无力好像减轻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脸颊上微妙的痛楚,似乎有一双手,在她脸颊的四周轻轻地摩挲,所到之处,带来一片灼热与无可名状的异样感,就好像……整张五官都要移位一般。

  这是什么感觉?仿佛她刚来到这个时空时,亦曾有体会过。只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她已不再记得,但彼时感觉到那种古怪痛楚时的迷惑,在此刻,竟又出现了。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无奈漫天的倦意袭来,她只微微一动,又沉沉地睡过去。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她的脸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圆圆的眼睛变作了狭长的丹凤眼,鼻子亦是比原来尖了些,而一张嘴,远看并没有什么变化,近看却又薄了几分,此刻的她依旧安睡着,但神情间却与刚才截然不同,微微上挑的眼角,淡淡的眉,紧闭的唇,在微亮的光线下,竟是无比的——冷漠。

  那十指从她的脸颊上收回,邵九再次凝视这张脸,好像——已有一年多未见过这张脸了,却一点都没变。

  是她。不可能再有人会在易容术下再改变一张脸,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出来。但事实上,刚才的一番检查,他已经无比的确定,这张脸,是没有被任何刀、或易容术动过的脸,是原原本本属于这具身体的脸。

  他微微吐了口气,眼底却又浮上迷惑的表情。既然如此,那么,是真的失忆、患了失心疯而变作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失去记忆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么?从一个冷漠、沉静的人,变作一个七情六欲都那么自然地流露,会喜悦、会生气、会惧怕、会伤心,更为鲜活的一个人。

  鲜活。当这个词眼蹦出脑海时,邵九不觉微微蹙眉,忽然想起那只她放在他软榻旁的纸鹤,一时仿佛凝注,但在顷刻间,却又将心底那次为不可寻的异样不着痕迹地掩去,唇瓣浮上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看来,除了她自己,再没人能解开他心中疑惑。

  他推开门,轻声道:“希朗是在顾府么?”

  门外的平野道:“不在顾府,在自己的医馆中。”

  “叫他来,立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碧眼黄发的希朗走进浮雪庭的厢房,掩上门:“公子。”

  “希朗,”邵九目光在稀疏的光影下如缓缓流动的碧湖水,“我记得你曾说过,佛手圣医前辈生前曾研究过一种使人进入睡眠状态,引导人说出潜意识里最真实感受的法术?”

  希朗微微一怔,笑道:“那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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