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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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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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墙壁上的斑斑血迹与顾老爷死后额头有巨大的伤口已能证实死因。

  宝龄在远处站了许久,泛着青白光线的墙壁上那一抹猩红,如一朵肆意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花,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连她的眸子,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他爹么?

  不,不是!

  这个人脸上沾满了灰尘、污渍、几乎看不清,凭什么便说是他爹?

  宝龄不知站了多久,才一点点地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将地上的人散落的发轻轻地撩开,再从怀里拿出帕子,将他额头的血迹与脸上的污渍一点点的擦去,动作那么温柔。

  做完这一切,那张脸变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阮素臣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亦涌动一丝伤害,忧虑的目光望向宝龄。

  刚才的宝龄还处于一种木然中,但她她看清这张脸时忽地,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想告诉自己这个人并不是顾老爷,可这一刻,她也知道,纵然她在心底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顾老爷,真的走了。甚至等不到见她最后一面,就这么走了。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起,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那双眼睛,平日总是带着些许犀利与威严,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那么,呢么的温柔,带着宠溺。

  她记得刚醒来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力道那么重,好像一松手她便会再次消失,那么高大威武的一个人,眼中却带着伤痛与狂喜,一个劲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记得那一夜,在他房中,他对她说那些小时候的趣闻,说的尽是“她”那是的飞扬跋扈、刁蛮任性,他却眸中含笑,似是又是无奈,又是宠爱。

  她更记得那一日,他让她同坐一张软榻,眼神带着细微的专注,唇边的笑却是那么慈爱。他说,宝龄啊,爹最大的心愿,便是日后你能过得快活。

  ……

  她曾想过,对于阮氏,是从那次玉面虎事件发生之后,阮氏因为她受辱,不顾一切刺了玉面虎一刀,才让她从心底接受了这位娘亲,而顾老爷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讲顾老爷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般呢?

  此刻想来,竟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或许从第一次见到顾老爷那一刻,便开始了。当时他出来陌生地,那么恐慌、不安,却被他一双温柔的大手一握,心里柔软,安定下来。

  她知道,那个人是她这一世的父亲,他会成为她的依靠,她不会向前世那样,没有父亲的爱。那么好……

  可是,没有了。

  这一世,她也没有父亲了。在这个时空对她最好的人,不见了。

  喉头涌上巨大的酸涩,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宝龄一动不动,跪在尸体前。

  “四公子,”徐崇文叹了口气,在阮素臣耳边道:“此事,我要尽快禀报元帅。”

  阮素臣没有说话,双眸泛着一丝清冷,目光触及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时,却化作一片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伤感,亦有担忧。

  徐崇文等不到四公子的回答,只得挥挥手叫几个守卫一同退下去,人都死了,也没什么要看守的了。

  ……

  消息传到大帅府,阮克浓眉微微一拧,随即挥挥手道:“知道了。”顿了顿胡地道道:“去城东客栈的天字号房,请绍公子过府。”

  顾万山居然自尽了。这也有些出乎阮克的预料。他将顾老爷暂时收押,一是为了心中的疑虑,那藏宝图的下落,二是因为顾家与阮家从前毕竟关系极深,顾老爷在南方幽深得百姓爱戴,威望极高,纵然他想立刻处决他,不想节外生枝,但也要做些门面功夫,显示自己的无可奈何。所以,他想到事情都安稳下落,在将他定罪、初级。但现在,不用了,一切的烦恼都解决了。

  他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喃喃道:“想不到,那个少年竟然能做到如此……”

  而片刻后的城东客栈,黑衣少年陆离听见叩门声,虚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朝外望了一眼。

  “小的是阮府的人,元帅请绍公子过府一聚。”门外的人毕恭毕敬地道。

  陆离目光扫了扫那半侧身子沉侵在阴影中的少年,朝那传话的阮府家丁道:“回去禀告元帅,我们公子会准时赴约。”

  那家丁匆匆而去,陆离转过身,关上门,便看见那斜斜倚在窗口的少年,正注视这手中的一张纸鉴,下一秒,缓缓地将它放于烛火之上。

  雪白的纸一点点的烧尽,那纸上“顾万山”三个字亦消失不见。

  少年脸上没有平日的微笑,漆黑的眸子深邃悠远,像是在凭吊着什么,半响,才不紧不慢地提气桌上的一颗棋子,落于棋盘中,低声道:“陆离,准备一下吧,去阮府。”

  棋局,只走了一半。

  

  玖拾捌、凄凉雨夜

  天色已泛白,老虎监狱的那间密室内,宝龄不知跪了多久,她仿佛回忆起了前世,外婆过世的时候,她亦是这样的伤心,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一刻,却又纷涌踏来。

  直到天窗外的晨光将密室照亮了一角时,她才慢慢地站起来。浑身都麻木了,长跪的双腿一时找不到支撑点,眩晕下一个趔趄,一双手将她扶住,她恍惚地抬起头,便看到阮素臣的脸。

  他的脸犹豫月光一般,温柔中带着一丝丝无法言传的心事:“先回去好不好?”

  回去?宝龄身子蓦地一僵,一片茫然:“回去?我要回哪去?”

  爹已不在了,顾府不再是往昔那个顾府,阮氏并中国,宝婳身子本就弱,她又该怎么告诉他们,顾老爷的死讯?

  她灰白色的脸叫阮素臣心脏不觉抽搐起来,不受控制地,一把握住她的手,顿时传来一片冰凉,她的指尖犹豫冰川上最寒碜的积雪,毫无温度。十指连心,这是否就是此刻她的一颗心的温度?寒冰一般的温度在他的手中一点点地蔓延,仿佛将他全部的血液亦冻结成坚实的冰块。她的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字字地道:“听我说宝龄,你现在最先要做的事,是将顾老爷带回去,好好地安葬。你也不想顾老爷在这里吧?”

  一句话,叫宝龄募地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阮素臣明白她的担忧,一个身负谋逆之罪的重犯,哪怕是死在狱中,他的尸体,亦是由监狱自行处理,若是家人想取回,也许有元帅的口谕。只是,他的目光却在晨光中忽现一丝淡淡的坚定,“他是你爹,你要带走她,谁也无法阻止。”

  宝龄一时怔住,阮素臣此刻脸上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淡淡的话,有着不可撼动的力量。

  随后,阮素臣叫来马车与几个伙计,将顾老爷的尸体台上竹架,又脱下身上的外衣,将顾老爷轻轻地盖了起来。

  行至门外时,徐崇文匆匆而来,皱眉道:“四公子,你不能带走他!”

  “为何不能?阮素臣眉宇间是一片清冷,”人死入土为大,顾小姐要带她父亲回去安葬。

  “可是……”徐崇文有些结巴,“他,他是重犯,元帅还未下令……”

  “元帅那边,自由我会担待,无需你操心。你尽可以将一切如实禀告元帅。”

  徐崇文一怔,抬头看去,平日温润如玉的四公子此刻神情间使一片不容置疑的寒凉,那双如清风般温和的狭长眸子微微一眯,竟在一瞬间,是从未有过的威严。他禁不住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即便是在一向喜怒无常的大公子阮文臣身上,他亦没有体会过这般的感觉,一时不觉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再看那顾万山身上竟是盖着四公子的外衣,倒吸了一口气,他终是低下头,推开了一步。

  直到人与车都出了大门,徐崇文才缓过一口气,着人去通知大帅。

  马车驶出老虎监狱,宝龄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竹架上,有风吹过,吹起那袭雪白的外衣,她微微皱眉,审过手,将那衣裳轻轻地拉上去,仿佛在那竹架上躺着的,不过是睡熟了的、或病重的人罢了。

  阮素臣深吸一口气,吩咐马车夫脚程快些,却忽听她道:“慢着。”

  他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他。她黑幽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静静地道:“我不想回大帅府,我想找家客栈暂时落脚,在替爹打点打点。”顿一顿,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不想他一路颠簸。”

  阮素臣一怔,即可明白,她是想要买一口棺材,将顾老爷先安放起来,他掀开帘子朝窗外看了看,道:“此刻最近的怕是城东客栈了,你先暂时住那里也好,我替你将府里的东西拿来,陪你一道回去。”

  宝龄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不想在踏入大帅府,何况,她还带着顾老爷,亦不想让阮素臣为难,纵然心里混乱无比,但她还是能感到到阮素臣所谓她做的一切。顾老爷之死与阮大帅脱不了干系,但顾老爷指使人行刺阮大帅在先,若顾老爷没有异心,花圃里的枪支又怎么解释?

  权力之争、恩恩怨怨,顾家与阮家的事,仿佛早已说不清了。

  城东客栈在南京算不得大,却是出了名的干净整洁。

  开门做生意的人最忌讳不吉利的东西,所以当马车上台下一口棺材时,那掌柜的已一脸青灰,刚要拒绝,眼前却出现了几张大份额的银票。

  持银票的人只一袭家常的袍子,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清华,掌控的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这不是阮府的四公子么?当下再不多言,连忙吩咐人将那棺材好生抬了进去,更找了一间既干净又特别宽敞的厢房给四公子身边那位脸色苍白的女眷。

  安顿好宝龄,阮素臣才折返大帅府。

  江南商会会长顾万山,私藏枪支弹械,预谋刺杀元帅,在狱中畏罪自尽。

  一日之间,这条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南方各地迅速地蔓延开来,而与此同时,元帅下了一道口令:念及顾老爷生前为百姓谋福利,做了不少善事,此前只是一念之差,没入歧途,故,准许顾府将他的尸体带回故乡安葬。而顾府一干女眷,并未参与此事,不予追究。

  一时激起了千层浪,有的为顾老爷感到惋惜,还有些暗自赞叹阮大帅的大度,更多的却是在想,顾府终究与阮大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何况只剩下一帮女眷,也无需顾虑,阮大帅这么做,既博得了美名,又照顾了亲戚的情绪,实乃情理之中。

  苏州虎丘顾府,分明是深夏,但瑞玉庭里,炉火却烧的证旺,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寒冷。

  阮氏站在窗口,一袭白色的长裙,长长的头发亦未同往日那般挽起来,而是披散在胸前,一动不动,犹如入定了一般。

  贾妈妈端着药汁走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一番光景。从身后看,阮氏的背影单薄地如同冬日雪地上折射出的光影,那么的不真实。贾妈妈不觉担忧地唤了声,阮氏亦是置若罔闻。

  当贾妈妈走过去时,才看清阮氏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哑声道:“太太!”

  一夜之间,阮氏整个人仿佛脱了形,下颚尖的让人有种伸手触碰便会磕破的感觉,苍白的脸颊上有两行清泪,原本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沾湿,在眼窝投下一片阴影。

  贾妈妈紧紧地将阮氏抱在怀中,心酸难忍。

  不知过了多久,当阮氏松开贾妈妈的手,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早已干了,她表情冷漠得异乎寻常。

  终于走了,终于还是……走了。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么?从她与那少年结盟开始,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甚至等待的便是这么一天。只是,回想这段日子,如做了一场噩梦。

  从收到顾老爷的死讯那一刻起,她便不吃不喝,甚至一动不动地站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又仿佛想了许许多多。

  此刻想来,她想他死,其实在他揭穿她所做的一切之前,她有很多机会。她原以为,之所以不这么做,那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既然有人会这么做,自己又何必去做?但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终是不忍心亲自下手。

  哪怕是在他茶中下毒,她亦怕在最后一刻会打碎他的茶盏,所以,她将这一切,交给了另一个人。与其说她信任那个人、或是受他挟持,不如说,是她生生地变作了两个人。

  一个,恨顾老爷到刻骨,恨不得他立刻死在他面前,而另一个,却躲在灵魂深处,不敢面对这一切。

  那个少年终是没有辜负第一个她的期望,这一招,杀人不见血,做得干净,做得漂亮。而刚才那些泪,是第二个她所流,流干了,便好了。从今往后,她的心再也不会有一丝温度,冰凉得如烧尽了的灰烬,就这么熄灭了。

  ……

  南京元帅府,阮素臣将宝龄留下的东西细细地整理好,刚要踏出房门,却被骆氏堵在门口。

  骆氏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带着一丝洞悉:“你要陪那顾大小姐回苏州?”

  “是。”阮素臣毫不犹豫地道。

  骆氏黛眉微微一拧:“你可知道,从狱中私带犯人出来,犯了大罪?”

  阮素臣忽地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清冷:“姑父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对于爹来说,在没有威胁,剩下的,不过是一帮手无寸铁的女眷,纵然不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哪怕是为了博得大度的名声,爹也不会跟一具尸体过不去。”

  语气带着微微地嘲讽,骆氏不觉一怔,没错,阮素臣的确说中了阮克的心,适才下人回报顾万山的尸体被阮素臣带走,阮克眉头只是轻轻一簇,随即却吓了准许的令。

  只不过……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她的儿子与那个女子扯上关系。不,应该说,顾万山虽已死了,但她心中的仇恨却没有消灭,这仇恨,还来自于一个女人,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儿子再被那个女人的女儿迷惑?

  他要她跟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他不爱的少女,这样,顾家姐妹反目,顾万山与陶晓晴,怕是在地下也不得瞑目吧?

  只是他忘却了自己儿子的痛苦,但多年来的仇恨,承欢于人、苟且而活的生活,已让他不再有一丝犹豫。她看了他一会儿的道:“你莫非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心仿佛被狠狠地撕裂,阮素臣眯起眼:“没忘。我答应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那好。”骆氏微微一笑,忽地拍了拍手。

  那本空无一人的门外,蓦地间涌入好几个健壮的家丁,将阮素臣围住:“四公子,得罪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阮素臣顿时沉下脸:“娘!”

  骆氏没有再看他:“将四公子带下去,好生看守,没有我与大帅的命令,不得跨出屋子一步。”

  ……

  夜幕四合,宝龄站在窗前,望着那渐渐冷清的街头,心里忽地有种不祥的感觉。阮素臣为何还不来?难道是大帅府中出了变故?

  深夏的夜,已带着几分凉意,忽地一阵风吹过,竟是下起雨来。原本炎热的夏日下一场雨,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但保留此刻感到的却是刻骨的严寒。

  陌生的客栈中,棺木中躺着的那个她最亲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与她说一句话,换她一声宝龄。

  只有她一个人。

  从此顾府,失去了顶梁柱,像是此刻雨中摇晃的树枝,瞬间仿佛就要倾倒,阮氏病重,宝婳只是个脆弱不堪的弱女子,只剩她一个,她是顾家的长女,以后的路,该要怎么走?

  

  玖拾玖、被风吹散的情感

  一场秋雨一场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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