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雅!”身后的少女忽然一声欢叫,掠过他身旁,乳燕投林一般扑进白衣男人——伯雅的怀中。
珠儿在伯雅的怀里仰起一张小脸蛋来,脸儿上满是惊喜不可置信的颜色,“伯雅,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如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望着怀中的少女,伯雅抱住她纤细的身子,略嫌冰凉的手背滑过她软嫩的面颊,道:“我去山上找你,才发现……那里遭了祝融之灾。”
他的语声低哑而充满爱怜,口中说着,冠玉一般的清俊脸庞上,有焦虑,有担忧,更多的是关怀之色,“后来我从那些村民的口中得知,你被一个术师带走了……”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几步外的术师。
“你是谁?”接收到伯雅的视线,珑夜抱臂冷声问。
伯雅一笑,却不答话,低头对珠儿道:“快去那边的林子吧,”顿了顿,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戏谑,俯首在她耳边轻声道:“那里,有个叫小九的狐狸精在找你喔。”
“啊!他怎么样了……”珠儿瞠大了双目,张口要说些什么,却被伯雅点住了红唇,“笨丫头,他怎么样,你自己不会去看么?我猜他现下一定在林子里乱转,再找不到出来的路,怕是要急疯了。”
“可是珑夜……”珠儿回首,一双妙目看向几步开外的黑衣男人,他也正看着她。
她在那叫伯雅的男人的怀里,娃娃一般娇小而易碎,一双琉璃一般的大眼望了过来,带着一丝犹豫与担忧的眼眸,让他瞬间有些怔愣。那是什么样的眼神,让他忽然在漫长涩然,几乎麻木的修行岁月里,生出异样的感觉。
而几乎是心随意动的,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让她留下来。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吐出。
伯雅见状,忽而淡淡地哂笑,伸手扳住珠儿的双肩,将她轻推向林子的方向,“这里……就交给我吧。”
“嗯。”
珠儿轻声应了,转首再望望身后的珑夜。他站在那里,定定看着她,然而口唇终究只动了动,并未发一言。蝶翼般的墨睫轻颤,似是怕在他眼中看见任何不寻常的神色,她垂眸,对珑夜点了点头,“……你多保重。”
身后的男人不言不动,珠儿轻轻叹息一声,向伯雅微一点头,便提起裙摆,向着前方的密林奔去……
那里,一定有个迷路的红衣狐狸精,暴躁地扯着那头水滑的长发,喃喃抱怨着,等她找到他。
“珑夜,我若不来,你要带珠儿去哪里?”白衣的伯雅微笑着发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冷冷地发问,强迫自己的目光不再追随她奔离的脚步。
伯雅淡笑着,打量着面前这号称世间第一术师,五官冷峻,生就一副不食烟火的模样,冰冷的神情妆点了那张俊俏的脸,竟冷淡得令人不敢再看第二眼。抬眼看看苍穹中即将隐去的淡白月牙,伯雅忽然轻叹一声——
“珑夜,你诛了这许多的妖魔,为何眼神却愈见迷惘呢?”
……
破晓前的密林里,仍旧阴翳。
珠儿奔入林间,却不曾见到那袭红衣的身影。在林中转了一圈,珠儿气喘吁吁地在林中的空地站定,握了素白的衣袖,抹去额上的汗水。四处不见小九的身影,莫不是他先行离去了?还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九!你在哪——”不待气息平复,珠儿蓦地张口呼喊了起来。原本娇脆的声音因为呼喊与焦急,而略带了嘶哑,“小九!快出来——”
她心中一急,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哭腔,“小九!你再不出来,我——”
“你怎样啊?”带着埋怨的语声,懒洋洋在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温热的身体倏忽贴上她的脊背,一双手臂从后环住她,将她牢牢困在怀抱之中。
“丑女人,你喊这么大声,我就是死了都能听见。”
身后的人说着,语气虽恶,清嗓里却带着疼惜,“看你个子小小,脑浆少少,没想到这么能跑啊……”
他这样恶劣地说着,将怀里的人扳了个个儿。
她的长发因为先前的奔跑而披散着,烘托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死狐狸,我以为你……”语声微微哽住,天色即将明朗,然而晨曦的淡淡微光,却只够映出她朦胧的神情,让他有些看不真切。然而,但那对温润的美丽眸子却分外的明亮,清莹而闪烁,宛若投落在大地的最后一抹星光。
“以为我什么?”小九低头看着她,绝色面庞上,难得地露出温存的神情。
“没,没什么……”珠儿摇头微笑,美丽的小脸上是纯粹的喜悦之情。
“你真傻,”小九搂住她,挺秀的鼻子在她发间耳边胡蹭,汲取她清冽的香气,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些嗫嚅地问道:“珠儿,你……怕我么?”
“怕?我为何要怕你?”她有些好笑地将他推离了些,仿佛方才那样的温存方式再是自然不过。
“……因为我曾在你眼前杀了那许多的人……”
她闻言愣了一愣,紧接着,细瘦双臂圈住他的腰肢“不怕,因为……你我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啊……”小九笑了笑,微光勾勒出他的脸颊轮廓,那双凤目竟美丽得如此动人心魄,他忽然侧首,越凑越近,挺直的鼻梁在她嫩颊上轻轻蹭着,那样轻柔的动作,如同想要博取爱怜的幼仔,又如同……向雌性求爱的雄兽。
鼻息交错间,他的气息忽然灼浓起来,一下又一下,拂动了她脸颊上的发丝,“小九……”
她的低唤,却被他猛地吞入唇舌间。
小九拥紧了怀中馨香的女体,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她唇齿间的美好,那样温柔的方式,仿佛对待世间最难得的珍宝。交缠的唇舌带出旖旎的声色,怀中的姑娘却细细地颤抖起来。素手攥紧他红色的衣襟,那样的力道,仿佛这软红千丈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良久,红衣的狐狸精才放开几欲昏厥过去的小人儿,桃花眼心满意足地眯了起来,他轻舔她瑰艳的红唇,然后嘻嘻笑了起来,“意犹未尽,是不是?”
“你欠揍!”
白衣的少女蓦然羞红了一张芙颜,扬手便向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庞挥了去,却被小九在半途劫住,轻握在掌中。
“珠儿,”他忽然正色,叹息着垂下头去,凑唇在她的潋滟的红唇之旁,轻声唤她的名。
她的身子轻颤起来,他唤她名字的时候,那动听的音色,如同一直无形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心扉。
“我好想你……”
他说,我好想你。
少女细致的眉心舒展开来,露出了晨光里一抹惊人美丽的微笑,然后她侧首,含住他的下唇,呢喃着——
“嗯,我也想你。”
19。乘愿再来
中州西北部,是为丘陵和低谷之地。
这里气候较之东南湿润的临海之地,则略嫌干燥,但城镇却是不少,民风甚是淳朴豪迈。
泉先镇,便是西北诸城镇中最大、最繁华的一个。
这一日正午时分,镇上人来人往,确是热闹非凡。泉先镇最东侧的神女祠前,立着两个人。红衣人身量较高,却带了一副遮面的斗笠,面目隐在轻纱之后,叫人看不真切。另一人是个女子,白衣一袭,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乌亮的青丝披散着,长而润顺。她的面貌只算得上是清秀妍丽,但是那一双平静清澈的眸子,明净得仿佛山间里不带丝毫浊染的清泉。让人睹之舒心,望之安心。
北地降水颇少,这神女祠来来往往求神拜仙的人便不少,小小一间祠堂,却是香火鼎盛。这两人在祠前站了片刻,那戴斗笠的红衣人便牵了白衣姑娘的手,进得祠去。
弥漫着檀香浓郁沉厚香气的祠堂里,一尊神像立神龛之上。红衣人似是嫌那斗笠的沙缦遮挡了视线,一入了祠堂,便将斗笠一把扯下,口中嘟囔着道:“戴这劳什子,真是憋死本大爷了。”
“小九你看!”身旁的少女挡开他胡乱挥舞的手,纤指指向那座真人大小的神像。
“看什么?有啥好看的……”小九口中抱怨着,却听话地抬头看向神龛上,这一抬眼,便见那安稳而立的神像的奇怪之处,他纳闷道:“诶诶,这神像怎么面目模糊成这个样子?”
的确,神龛之上的神女石像,真人一般的高矮,那张面目确是模糊不堪,只依稀看得出五官的大概轮廓。不待珠儿出声,小九又道:“这祠堂看起来香火挺旺盛的嘛,想来这连脸都看不清的神大概是有求必应,可为什么镇子上的人不集资给这神像塑个金身?”
“呵呵,两位远客有所不知,这神女石像,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了呢。”苍老的话音响起,珠儿与小九闻言回头望向说话之人,见是一位眉与发俱都花白的青衣老妇人。
“两位想必是远道而来,没有听说过神女降福的传说。”
老妇笑得和蔼,一双眸子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人,道:“这位神女,相传是天帝两位女儿中的一个。据说她诞生于雷泽之西,相隔天人两界的姑瑶山上。古早之时,天地蛮荒而凡人蒙昧,神女生性慈悲,怜悯尘世众生,便经常化作寻常女子模样,来到人间,扶携凡人。”
“扶携凡人?哼,怎么个扶携法儿?”小九似是不忿,食指向上,指了指天,“上面那些神啊仙的,只顾着享受香火供奉,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罢了。至于地上的凡人嘛,”他顿了顿,嗤了一声,“六界最低等的人类,只配老老实实蝼蚁一般过完那弹指的几十年。然后去黄泉九幽,老老实实喝一肚子孟婆凉汤,再往轮回井里那么一跳,喏,一睁眼又是一世。”
那青衣老妇闻言竟不动怒,只是一笑,“公子这般见解,老身倒是闻所未闻。世间凡人多想求仙问道,以期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得享长生……”
“长生……长生又有什么好?”原本一语未发的珠儿,却轻喃着开口,“潮有涨落,月有盈亏,万物命理皆有定数,为什么偏要悖逆?”
“是因为得不到,才更汲汲相求吧。众生悲苦,便将所有希冀托望于神明。”
老妇微笑了起来,深刻的皱纹里似乎刻满了漫长岁月,“神女助凡人开山垦地,又布雨降下甘霖,施以各种善举,当真是数不胜数。”
“喔,那神女既然这么伟大,应该是被天帝嘉奖,位列上神了吧?”小九抱臂,懒懒张口问道。
谁知那老妇却摇了摇头,道:“据说后来天帝降各种灾祸于人世,洪水干旱,兵灾杀戮……神女太过庇佑凡人,便自愿舍弃修行,坠落尘间,领受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苦。”
“坠落凡间领受生老病死之苦呀……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嘛,有谁傻得舍弃了自己千万载的道行,只为了救那些不相干的凡人?”小九撇撇嘴,有些不屑,随即又道:“那神女这样做真是傻得可以,是不是?”
他说着,曲臂顶了顶身旁的珠儿。
“嗯……”珠儿点头,转头问老妇道:“天帝既有两位女儿,那另外一位呢?”
“呵呵,姑娘这可问住老身了。另外一位帝女的记载少之又少,老身也是很小的时候,曾听族中老人说,帝之次女容貌艳绝六界。只是仙人之貌,凡人又哪能得见?故老相传的,听听便罢了。”
老妇言毕,忽而又道:“公子与姑娘,何不对神女拜上两拜?”
“开玩笑。”小九皱眉,手插在腰上,摆了一副茶壶相出来,“让我拜这些神啊仙的,再过个一千年吧!哼哼哼,喂!珠儿,你拜不拜?”
“我从未拜过任何神明,”贝齿咬住唇瓣,珠儿抬眼看了看神女像,“凡事皆是有因果,因果自己所种,自当一力承担,祈愿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为什么要拜虚无飘渺的神明?”
“哎……人人皆俯首恭敬,唯恐开罪神明,两位,真是异人啊……”
老妇轻叹摇头,又道:“祠堂后有一口古井,相传能映照出今生良人的样貌呢,两位不如随我到后堂来看看吧。”
“真的吗?”小九闻言,那双风骚桃花眼顿时亮了起来,“婆婆,那男人呢?”
“公子随老身来看不就知道?”青衣老妇笑着,当先往堂后走去。
“好!”小九朗朗应了一声,脚下走了两步,回头却见珠儿立在原地未动,那双粲然的翦水双瞳,正凝着那尊神女像的指间。
“傻女人,看什么呢!”
“诶,你看她……”珠儿抬手,似要指向什么却被小九拦下,他拉住她略有些凉的素手,将她拽去后堂,“快来,后堂有好玩儿的!”
“喔……”珠儿不再坚持,短短应了一声,便也随着小九走向后堂。
神龛之上,面目模糊的神女石像伫立,石纹斑驳的指间,那里,依稀雕刻的是一支盛开的花株。
……
神女祠后的堂中,有一口幽深古老的井。
不同于前堂的檀香气息,淡淡的腥咸味道弥散在后堂里,小九用力抽了抽鼻子,疑惑道:“这什么味道,好难闻……”
老妇却不答他,只道:“就是这口井,公子向内望望,看看是谁家姑娘这样好的福气,以后可以嫁作公子的媳妇儿。”
“哎嘿嘿,”小九笑着搓手,拉了珠儿一把,道:“你先,还是我先?”
“瞧你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珠儿笑他,悄声又道:“快去看看是谁家的母狐狸这样倒霉!”
“哼,以本大爷这样的相貌,定是风靡万千少女!我还怕那口井不够照的咧!”红衣狐狸精臭屁一番,推了推珠儿,“所以,你先去看好了。”
“咦?为什么要我先?”
“婆婆妈妈的,叫你去你就去好了。”小九轻推她。
“哎,好好。”珠儿拗不过他,转身趴在那井口,探头望去……
然而只那一望,那趴伏在井边的娇躯,便陡然有些僵硬。片刻之后,她拍拍双手,离开那井边,笑道:“好了,换你。”
“喂喂,你太狡猾啦,快说,看到谁了?”小九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孩子一般撒赖,却又掩饰不住唇边得得意之色,“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嘿嘿……”
“好得意么!”珠儿呿他,“你怎么不去看?”
“我?我哪里用看。”他脚下踩了三七步,忽然肚皮咕噜噜一阵响动,后堂清冷,这动静听来十分清晰。
“那个……”小九挠头,凤眼乱瞟,最后看看珠儿,“我们去吃饭吧……”
“你还真是……”珠儿啧啧两声,回头对那青衣老妇道:“婆婆,我们这便走了。”
青衣老妇闻言,忙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碧色的瓷瓶,走上前来道:“我见姑娘面有慈善之相,定是澄澈善良之人,这瓶中装了可洗去一切罪孽的水,老身……借此祝姑娘此生平稳安康。”
“那可多谢婆婆了。”珠儿微笑起来,接过那青瓷瓶,在那老妇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中,与小九一同离开祠堂。
一踏出神女祠,小九便从珠儿手中抢过那瓷瓶,拔开木塞凑了鼻子上去嗅闻,忽然怪叫一声,将那瓶子还给珠儿:“又腥又臭的,我以为是什么神仙圣水。那老婆婆真是小气,我看这瓶子里分明就是刚才那井中的水!”
“好了,左右不过是人家一番心意,你怎地如此不忿。”珠儿笑他,“我们去吃法?”
一听“吃饭”两字,红衣妖精便来了兴致,“快快,我们快些找家店来祭一祭五脏庙!”
这样说着,那对自己样貌十足十骄傲的狐狸精,忽地回头望望身后渐远的神女祠堂,嘿嘿笑了起来:“我说啊,那位神女一定是长得太抱歉了,所以才被弄成这副模模糊糊的样子,省得大家吓得都不敢来拜拜了,嘿嘿嘿……”
20。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