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妖孽立时斩杀的一剑,却怎样也无法轻易收回。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那样决然赴死的姿态,泪光莹然的目中,带着倔强的色彩,那神情,却让他的心口猛然剧痛难当!
然而,就在这极快的一转念间,便有一道淡红的光,雾一般将珑夜金黄色的剑气团团包裹!紧接着,一道笑嗓朗朗响起——
“小九,你怎么惹上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
11。哥哥幽伢
伴着那道笑嗓出现的,却是一个同小九一样,有着灿金一般的琥珀色眸子的男人。
显而易见,这男人,也是狐族之人。
然而不同于小九那张春风多情的绝色脸庞,这个男人的相貌虽然不及小九那样妖异的妩媚,但他周身所散发出的尊贵雍容之气,并上那张清俊的脸,反而更显得他丰神俊朗。
星月之下,这男人清亮的双眼中闪着笑意,仿佛全然未感觉到,方才的情境有多么千钧一发,更仿佛没有看见,这周遭炼狱一般的惨象。
“阁下何人?”
黑衣的术师落于地面,冷冷开口询问面前的男人。
“我么……”
男人浅浅一笑,俊脸上忽然显了几丝轻佻之色,“我只是来带走我这不听话的弟弟而已,尊驾又何必要知道我是谁呢?”
他一言出口,萎靡在地的小九便冷哼一声,“少攀亲带故,谁是你弟弟。”
“哎啊啊,你可真是不听话。”
男人对小九恶劣的态度却丝毫不以为忤,他俯身,竟然轻轻松松将小九横抱在怀,面上满是温柔之色,压低了语声,却似又想让旁人听见一般,说道:“你看看你,这么不自量力,那位黑衣美人的兵刃……”男人转头,看向“黑衣美人”珑夜手中那柄黄金剑,“那可是……号称能够诛仙弑神的‘天罪’呢。”
“我管他什么天罪!”小九怒得咬牙切齿,方才他与珑夜恶斗一场,又被那凛冽霸道的剑气压制在地,此时他口中乱叫着,挣扎着想去探看已然昏倒的珠儿,奈何周身被男人抱得极牢,除却一张嘴,他丝毫动弹不得。
“你快看看珠儿她怎样了!”
“珠儿?这女娃?”
男人垂眸看向方才因为剧烈的剑气涤荡而昏厥的珠儿,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这女娃算不上美人,你叫我看她作甚?”
“幽伢你这混蛋!”
小九怒吼,用劲全力挣扎,然而却丝毫不得动弹,“我叫你看她怎样了!”
“好好好,我看就是了,你莫急、莫急。”
那叫做“幽伢”的男人口中安抚着小九,那双金黄色的眸子敷衍一般扫过昏迷的珠儿,忽地“咦”了一声,口中不禁发出疑问:“这女娃子看起来虽然是肉骨凡胎,但灵蕴清华,她的‘气’比一般人干净得太多了……真是奇怪……”
幽伢的话未说完,便被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苍梧打断——
“喂喂!那边那个!你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快把那红衣狐狸精留下来!”
幽伢转过头来看着金发飞散的少年,“哦呦,又来了个小美人呢……”他呵呵笑了起来,“不如跟我一同回去,我定让你……”深邃的眸子里玩味的色彩闪过,语带暧昧,“定让你乐不思蜀……”
“你!”苍梧怒而皱眉,面上怒容显现,说话间双手快速结印,一道卍字金光携着凌厉风刃向抱着小九站立在前的幽伢袭去!
一声轻笑从幽伢口中逸出,他竟似没有看见迎面而来的风刃一样,抱着弟弟小九转身,强烈的风刮起他垂在背后的黑润长发,眼见便可轻易削去他半边身躯!然而,就在那金黄色的凌厉风刃即将割裂他的衣袍之际,有赤红的光芒骤然包裹住幽伢周身,将那金色风刃中的卍字,腐蚀一般急速消融殆尽!
那赤红光芒融食掉了苍梧的术法,便猛然如同烈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与此同时,空气之中却蓦地有浓浓的幽香之气传来,伴随着越发浓烈的香气,那金发的少年苍梧,居然痛苦地蜷起身子大声呻吟起来!
方才一语未发的黑衣术师珑夜,此时冷哼一声,并指如刀,迅速祭出一张写有繁复咒文的黄色符咒,低沉语声颂念,那张黄色符咒便从他修长指间倏忽飞起贴于苍梧身上,顷刻之间,少年的痛吟之声立时减缓,未几,便渐渐归于平静。
苍梧喘息着落地,一张犹带稚气的少年面庞上满是怒意与不甘之色,奈何他已知晓面前的男人并不是普通的精怪,只得悻悻站在珑夜身旁,怒瞪着幽伢噙着轻佻微笑的俊脸。
“我生平只好美人,但你这样……”幽伢微微仰了头,努力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沉香味道,金眸滑过还在狼狈喘息的苍梧,“可像你这样的沉香木精,我却还没有尝过呢。”
他笑着,那双与小九极其相似的狭长金色凤眸里,却掠过一丝阴暗,“可下次若让我再看见有人欺负我家小九……即便是你和那术师这样的美人,我却也是轻饶不得了。”
一句话毕,幽伢再次轻笑一声,“那么,告辞了。”
他的话尾落入夜色之中,之后再不回头,抱了小九,缓缓消失于黑夜之中。
“珑夜!”
苍梧怪叫一声,“你方才怎地不使出全力同那妖孽一斗!”
珑夜睨了同伴一眼,那金发的少年便在他带着寒意的眼光里悻悻闭了口,一指地上犹未醒转的珠儿,“那她怎么办?”
“带回去。”
只说了那短短三个字,黑衣的术师上前抱起珠儿,黑夜里,他的目光却犀利如刀,扫过她眉心轻蹙的细致面庞。
究竟,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晶莹如玉的脸?
如若有后世,你我何生……
空茫中,似有一把清幽女声在他耳边低声细语。
淡淡清音,转瞬即逝。
而那名唤珑夜的术师,却在这一地的血腥与苍茫的黑夜中失了神。
……
昏暗的石洞里,小九蜷卧在一团柔软干草之上,面对着石壁不发一语。
他身旁,幽伢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揣在宽袖之中,嘻嘻笑问道:“小九,快告诉哥哥,你到底是怎么惹上刚才那个黑衣美人的?”
“哼。”
小九从鼻中哼出一声。
“哼?哼是什么意思嘛……”
幽伢说着,居然撅撅了嘴,“那男人方才未与我直接交手,但看起来确实实力不凡,我若未及时赶到,你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谁要你来多事!”
小九闻言,一骨碌从干草堆上爬起,怒瞪着坐在地上的兄长,“我的事情从来不要任何人管,我有要你来救我吗?你少在我面前邀功!”
幽伢叹息着摇摇头,听了小九这番毫不领情的话,他却丝毫不动怒,反而满面宠溺神情:“好好,是哥哥错了,不该来多管闲事救你。可是小九,那个黑衣男人……我虽不知他来历,但是他手中那柄黄金剑,却是传言中曾经诛杀过十万神魔的‘天罪’。”
“……”
小九沉默不语,他虽嘴硬,然而与珑夜相斗之时,那个男人浑身所散发出的摄人杀气,与那柄黄金剑携带的凛然杀意,却让他忍不住心生一丝怯意。小九闭了闭眼,那携带着天地之威的一剑当头击下的瞬间……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珠儿……珠儿!那个仅仅与他相处了未有几日的女孩子……那样一个、那样一个被所有人看做异类的女孩子……
小九这样想着,便禁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想姑娘了?”幽伢闲闲笑了起来,调笑着,然而却被弟弟的低狺阻住了话语,他摊摊手,连忙改口:“想那个珠儿姑娘了?”
“关你什么事!”被幽伢不幸言中,小九嚯地起身,有些踉跄着向洞外走去。
“小九,”幽伢站起身来,拦住小九,“别逞强,你被那剑气震伤了五脏,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呢。”
小九抬手挥开幽伢前来搀扶的手臂,美丽的桃花眼中幽光闪过,“幽伢,你不该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从前我说过,你的位置,早晚会是我的,而我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是志在必得……也绝对不会心软!”
“哦?”幽伢拖长了声音,抱着双臂看向小九,俊美面上宠溺的微笑已然消失不见,凉凉地道:“你若有本事,便尽管拿去。只是,莫要玩丢自己的一条小命才好。毕竟……”他顿了顿,转身走到洞口,行走间衣袂摩挲,那身华贵的衣袍发出窸窣的轻响。
他仰首,望向那即将隐没在晨曦里的淡白月牙,“本君不想再看到兄弟相残的老戏码。”
12。熏风仙谷
如若有后世,你我何生?
如若有后世,你我何生……
淡白的雾气里,有身姿翩然的女子轻声询问,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女子清浅的叹息声传来,那着了白衣的纤细身影,缓缓隐没在雾气里。
他慌忙伸出手去,想留住她,可指尖划过冰冷的雾气,抓住的是一片虚空。他张口,急急挽留她,别走,你等等,你……到底是谁?
是谁……
是谁……
空茫的白雾里回荡着他焦急的语声,他用力地揉眼,想看清楚那女子的身容面貌。可是手掌却传来剧痛。他低下头去,有尖锐的刀锋刺透手心,在那扭曲的命运线上,狠狠划下一刀。
红色的液体在无法看见的地方滴落,温热地划过周身。眼前的景物扭曲着,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女子早已消失不见,任他如何呼唤也再不出现。
然后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笑了起来,又怔怔敛了笑容。
梦中的希望总伴随着绝望逐渐隐退,左胸房有剧烈的鼓噪之声,他探手重重按压其上,一双深邃檀黑的眸子里,再也读不出欢喜或者忧伤,空蒙的眼神,模糊了生死爱恨。
珑夜平静地睁开眼,呼吸一如平素一般沉稳,丝毫没有因为梦中所见而扰乱心神,只是那双子夜般的眼睛里,掠过一抹黯然。
梦中的女子一遍一遍消失不见,徒留下他一次一次在梦醒后迷茫惘然。这许多年,他便是重复做着这相同的梦,一直一直,一遍一遍。从床榻上翻身而起,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隔夜的冷茶,冰凉的液体滑入咽喉,将梦中遗留的最后一抹困惑驱散。他转头,看向窗扉之外,东方,有流金之色逐渐泛起,片刻之后,便光华万丈。
……
好痛!
四肢百脉与那流窜在血液里的剧痛,让珠儿骤然睁开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身体这样疼痛
“这是……哪里?”
她想发出声音,奈何咽喉处传来烧灼一般的疼痛。珠儿缓缓撑起身子,转头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极其简单的房舍。
耳畔传来袅袅笛音,那音色呜咽低转,竟不似一般笛音轻快嘹亮。
清幽笛音将她的思绪唤起,珠儿回忆起昨晚那峰回路转的种种情形,困难地吞了吞津液,强忍着周身的疼痛站起身来,踉跄着用力拉开了房门。
然而门外的景色,却让她一时怔住。
晨曦的橘色霞光映在有着金红色树叶的林子里,一个黑衣的男人立于一块平坦的巨石上。修颀的背挺拔笔直,犹如一柄锋利的剑,渊渟岳峙一般的气势,也隐隐散发出来。一缕幽然的笛音极细、极低地响起。笛声幽咽凄凉,仿若喁喁低诉。不知为何,那曲调让珠儿心中莫名地熟悉,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动,她轻声来到男人身后。
听见响动,那笛音便停了下来。
男人侧过头来,发色乌黑,眉眼峻冷,他便是昨夜那凭空出现,将发狂的小九重伤的术师珑夜。
“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她下意识地张口询问,因为喉咙疼痛,声音有些低哑。
珑夜执笛负手不语,仿佛并未听见她的问句。
“我只是觉得很是熟悉而已……”珠儿看了看他,又抬头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你把我的同伴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疑问惹得男人脸色如同严霜,冰寒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然而发问的少女却似无惧无畏,小巧的下巴微抬着。晨曦映照在她娇小瘦弱的身子上,为她镀了一层细致的金边。
“你为什么不说话?”珠儿不死心,娇容之上满是倔强的表情,“你到底是谁?”
“唉唉,我说你就别问了。”身后蓦地响起少年的嗓音,珠儿回头,看见漂浮在半空的金发苍梧。
微微弯下身伸出拢在广袖中的手,少年瑰色的唇瓣开阖,咯咯笑道:“珑夜惜字如金,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也是常事,你这样不停地发问,他定然讨厌死你了。”
“哼。”珑夜发出一声冷哼,厉眸扫向苍梧,却依旧无话。
“哎啊啊,你看,他果然生气了。”苍梧有些心虚地吐吐舌头……莫不是被珑夜知道了?
心中思忖着,他忽然转头,双手叉在腰上,昂了下巴对珠儿道:“你不要在这里打扰珑夜,跟我来。”
言毕,他便攫住珠儿细瘦的臂膀,竟将她连拖带拽带回了先前的房中。
进得房里,珠儿便挥开苍梧的手,再次发问:“既然他不肯说,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同伴去了哪里?”
“哦,你是说那个红衣狐狸精么……”苍梧蓦地咬牙切齿,“被一个有龙阳癖的混蛋救走了!”
“龙阳癖……混蛋?”
“听口气像是他哥哥啦!”少年暴跳如雷,“换下一个问题!”
珠儿被苍梧那副模样吓了一跳,然而听闻小九被哥哥救走,心中一块大石便已落地。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啧啧,”似乎是被问到了感兴趣的话题,苍梧瞬间换了表情,伸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他道:“这里是熏风谷,一年四季如春的熏风谷。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来到这里三生有幸?”
“……我没听过。”
珠儿认真地看着苍梧,神情里是一片茫然。她自小便只在李家村与那座山上居住,数十载里寸步未离,又如何能知道这熏风谷是何地?
“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啊啊!熏风谷就是……就是第一术师珑夜居住修行的地方!”对上珠儿茫然不解的眼神,他禁不住双手挠头,“居然!居然没有听说过我们的盛名!你你你、你这村姑愚妇!”
珠儿闻言微微笑了起来,却并不再答话。她自小长在村里山上,自是不如寻常女子一般梳妆打扮,经年所穿,便是那几套自己纺线织就的素色粗布衣衫。而绾发的簪子更是简单——是一支她采摘草药之时捡拾的两指来长的树枝,只是时日久了,那树枝居然也被她用得甚是光滑细溜。
珠儿这样垂头想着,蓦然之间便记起被李家村民烧毁的茅屋……
那茅屋虽简陋无比,但好歹已陪伴她度过了五十载光阴……虽非高楼广厦,然而却是一席遮风挡雨的……家。
“喂!你发什么呆?”
苍梧伸出食指戳了戳珠儿的肩膀,忽地又打了个指响儿,另一只手上,便多了一只白润的小碗,那碗中盛着半分的澄黄的蜜露,散发出阵阵甜香。
“来来,把这碗抚心露喝了。”苍梧将那碗蜜露交在珠儿手上,“小心别打翻了,这可是牡丹仙子送给珑夜的,以感激他杀掉在百花仙境作乱的百足妖,这玉露是九天之上的牡丹朝露所酿呢!还有还有,告诉你哦,珑夜可是这当今这世上首屈一指的术师,诛妖除魔就像砍瓜切菜一般轻松,三界六境对他是又敬又畏,再加上他那张脸,啧啧,你知道有多少凡间女子和仙女仙姑对珑夜芳心暗许吗?嘿嘿,当然,我作为珑夜的左膀右臂好兄弟,自然也是风靡万千少女的……”
苍梧手舞足蹈,犹自喋喋不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