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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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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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颧骨高凸,面色惨白,一痕薄唇淡得近乎灰白,一张脸上只剩下如墨的睫毛与剑眉依旧如初,其余全都变了样。
  “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不敢相信才短短三个月,自己的大哥居然变成这副样子。
  下人们吓得一抖,“我说人呢?!”他提高了声音,阴冷的目光迅速朝扶疏扫过去。
  扶疏一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苏绵翼。
  许简章眼一眯,目光狠狠地盯住趴在桌上的人。他走过去,一把提起她。
  “二,二少爷,苏姑娘她……她已经,已经两天两夜……没,没睡……”
  “你住嘴!”许简章一声厉喝,让扶疏马上闭上了嘴,目中流露出不忍。
  苏绵翼感觉自己的脖子处似被什么卡着,她迷糊地伸手想把过高的领子拉一拉,却拉不动。接着她忽然感到身子被猛烈地摇了摇,晃得脑袋极不舒服。她胡乱又略带恼意地想把扣着衣领的手掰开。
  “苏绵翼是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许简章语出冰冷,带着浓浓的戾气。
  苏绵翼很勉强地张开眼,朝说话的人眯了眼,却仍搞不清状况,“他,他有得治……有得治……”说着说着,她又闭上眼睛睡去。
  “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说!你说清楚!”许简章气急,抓着她的手腕猛摇。
  “住手!简章,住手!”闻讯赶来的齐流泠与贺晓帘一入门就见到这副景象,连忙止住。
  许简章朝两人看了眼,咬了咬牙,终于一把将人扔在桌上。苏绵翼吃痛,不禁呻吟了声。
  “先别闹,他醒过来了。”这时一直忙着诊脉的宣顾出声制止。
  许乐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入眼却并非是这多日来时时出现的身影,他忽然有些迷茫。
  “湛……许少爷?许少爷?”宣顾在旁轻唤,对于他的身子实在不敢乐观。
  许乐湛朝四周的人一望,已然清醒。“宣……”
  “大哥!”许简章马上冲到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有心急,也有担心。
  许乐湛疲累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回来啦?”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许简章莫名地心里泛酸,“大,大哥,简章,给你请来大夫了,大哥……”
  请来大夫?许乐湛忽然有些心急地向屋里扫了眼,直到看到苏绵翼安安全全地趴在圆桌上睡着,方才放下心来,他牢牢地看住许简章,一字一顿说得清楚,“简章,你给我记好了,我,不准你动她!”
  “大哥……”许简章眼神一变,闭紧了嘴。
  “你没听到么?我不许你动她!”许乐湛坚持着。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坚定,过于执着,让许简章不得不应下来,“好,不动她。我不动她,谁也动不了她!”他知道大哥要的是这最后一句。在许府里但凡是他应承下来的,就是谁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这是大哥第一次和他摊牌,居然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好,这样他便可放下一半的心了。许乐湛靠回床上,闭上了眼,语气淡淡,“你回来也累了,先去歇歇吧……”
  “大哥,我……”
  许乐湛绽出一抹笑来,随后明晃晃的眼神瞧向他,带上了一层幼时的回忆与亲切,“我明白的,我死不了,你又治不了病,留下大夫,你先去睡吧。”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微喘。
  许简章抿着唇,一时心绪翻涌,这是一个哥哥看着弟弟的欣慰眼神,这是一个哥哥看弟弟的眼神。不是疏远的,不是深锐的,不是提防的,只是亲切的……“好。”他站起来,再看了眼趴在圆桌上的人,走出屋去。
  看着他走后,许乐湛又看向苏绵翼,淡淡的笑流泻在嘴角,流连在眼底,他中气不足地道:“扶疏,叫她起来给我诊脉。”她说过的,每日平旦他一醒过来就是她诊脉的时候。
  “呃,是。”扶疏讶异极了,不知为何大少爷方才还这么维护她,现下却又要马上把人叫醒。“苏姑娘,苏姑娘?大少爷醒了,苏姑娘?”
  有人在挠她的耳朵,有些痒,但手都不想抬起来,苏姑娘……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许乐湛?她蓦地惊醒,正对上床上那双幽深而明丽的眼睛。她站起身,抹了把脸,径直走到他身边,也不管床边上还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颇有思量地看着她。
  她再度闭了闭眼,甩了下头,将三指切在他的手腕处,一脸认真严肃地切脉。
  咦?宣顾在旁看着看着忽然心中大惊。这手法,这指法,这……怎么那么像那个人?他凝神再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憔悴的脸上有着十分的郑重,极度专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她的心很定,她的手也很稳。而现在,这三管白得有些异常的手指正以一种独特的,全天下仅只一种的指法切着湛儿的腕脉。先是浮搭,再是寻,再是推筋至骨。三部九候,看她诊得那么久,那么仔细,这年头已极少有人能将这关、尺泽、寸口都切得如此稳如此扎实了。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男左女右。
  心中已有三分断定,朝一旁暗自着急的齐流泠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娃。好容易待她诊完,抬起了脸,他不由就脱口而问,“平旦切脉,何利?”
  苏绵翼一怔,随口就答道:“平旦者,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均,气血未乱,故乃可诊,过此非也。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
  宣顾再问:“ 脉有轻重,何谓也?”
  苏绵翼有些奇怪,但仍是顺口回答:“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与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举之来疾者,肾部也。故曰轻重。”
  宣顾面色已微露欣喜,但仍是再问:“我方才诊过他的脉,其寸口之脉与人迎之脉,大、小及浮、沉等,分明就是其病难已之相。”
  苏绵翼不禁皱眉,“胡说,他的毒已然发出,由脏腑而脱,是在经脉之间,怎么会是其病难已之相?”
  “那病在经脉之间,又当何治?”
  “病在经脉之间,自当用针。”
  宣顾大喜,朝齐流泠望了眼,上前朝她又打量了番,“姑娘师从何人?令师可是号称‘哑医’的金九针金前辈?”
  “嗯?”苏绵翼听得模糊,并不明白他所意指何事,“我是自己看书习来的,这位大夫,请你先不要给他开什么药,我睡一会儿,待醒来再说,好不好?”她实在有些困。
  宣顾还欲再问,床上的许乐湛早瞧见苏绵翼的疲累不堪,当下便插了句话进来,“这位大夫,请先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宣顾看着她那双疲惫又憔悴的眼睛,心下也是不忍,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苏绵翼朝他点点头,又回头朝床上的许乐湛看了眼,转身回房睡觉。
  一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贺晓帘只觉隐隐有些希望浮上来,她朝眼前这位看上去非常可靠的大夫小心地问着,“大夫,神医,你说,湛儿他……他有望治么?”
  宣顾“呵呵”一笑,眸光中闪过几丝景仰,“许公子的希望全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啊?是,是么?”贺晓帘听了他的话,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儿子的病终于可以治了,终于可以治了!她欣喜地抹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终于熬出头了!湛儿他可以好了!


第十章



  “宣爷爷,你……刚刚说到‘哑医’?”许乐湛见贺晓帘随同下人也回去歇息了,便放心坦露宣顾的身份。
  宣顾噙着笑意,轻轻坐在床边,神色间带着一抹神往,“‘哑医’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一位怪医!当然更是一代神医。他十分注重仪表,从来都不曾忽略过,哪怕是极微的细节。就像一次,他诊脉毕要开方子了,却是先把方才压折的袖口整理好。他生性严谨却冷漠,并不会随意出手救人,我只听说过他的一套‘九针术’独步医坛,无人能及。我有幸曾见到过三次,他都在施用‘九针术’,三个重病基本上是不治的病人最后都活了下来。”
  许乐湛隐隐泛开一笑,可见绵翼福气挺大,居然无意中遇上了那么一位高人,还使得他将绝世技艺倾囊相授,连习惯都传了下来。
  “方才我见那个小姑娘切脉的手法与其极为相似,都不是世人所惯用的切脉手法,我就已经怀疑了。后来问她了一些话,听到她说用针,”宣顾朝躺着的许乐湛笑笑,“便确定了,她应当是‘哑医’传人了。呵呵呵,湛儿哪!也是你的福份哪!”
  许乐湛浅笑,当然是他的福份!
  “等会儿我回封信给王随,他正等着我的消息呢!”
  “王随?他也过来了?”许乐湛微有些讶异。
  “嗯。”宣顾点点头,神情颇不自然。
  许乐湛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含意,明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他仍道:“她拿命许我,我也拿命许她。”
  宣顾当然明白这话外之意,湛儿这是在以命相护。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脸上的淡定,忽然就轻轻笑起来,“呵呵呵,湛儿哪,是不是这病好了之后,也该办场喜酒了呀?”
  许乐湛一愣,眼神有些不稳,连连避开了老人明白的视线,心下却也是欣喜,忍不住泛开丝丝笑意,到最后索性一点头,“是啊!待病好了之后,她就会是我许乐湛的妻子。”这话说得极自信,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
  “哦?”宣顾当然非常乐意逗逗他,“那苏姑娘好像并未答应过你什么吧?这可是两情相悦的事,你一个人作不了主的!总不能凭着你家的势头,强娶人家吧?”
  许乐湛当然知道老人是在逗他,但在这事上,他丝毫也不马虎随兴,当即认真地答道:“我当然不会以许家的门庭去胁迫她,但……”他淡淡一笑,虽是面容憔悴,但眼神却透出夺目的光华,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逼人的魅力,虽文雅却也势在必取的气息。“我一定会让她愿意。”以命相许么?那怎么够!他要她以心相许!
  “呵呵呵呵呵呵。”老人大笑,看来这个小姑娘是跑不了了!
  
  午膳过后,苏绵翼也强睁开了仍想再睡的眼,她知道,现在的时间得抓紧了,只有几天。梳洗穿戴整齐后,便到了许乐湛的房里。她见所有人都在,还出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当然她并不会在意这个,只是瞧了瞧躺着的许乐湛,然后郑重地对在场所有人道:“接下去三天,我会施用针灸,不能受扰。所以,齐奶奶,夫人,可不可以把这间屋子封起来,任何人都不得入内?需要食物什么的,我会在外间叫。”
  齐流泠与贺晓帘此时心态已全然转变,连这位名医都说希望在她身上,当然一切都听她吩咐。当即连连点头,“你作主便好!”
  许简章一脸怀疑地朝她看着,怎么看也不觉得她能够治的样子。年纪太小,一脸白得透明的面色,自己就不显得怎么健康,怎么治人?再说了,她到底哪儿出色,竟让大哥对她这般神魂颠倒?照他看来,不过是脸白净些,鼻子还算挺,眼睛不算太小,嘴巴不算宽而已,看看,额头过高,一点也不低眉顺色。眉色过浓,哪有他见过的那些美女的细长婉秀?唇色也不艳泽,淡淡的粉红,看上去就不怎么有血色。一双眼睛虽是杏眼,可哪有人家水汪汪的吸引人!
  他挑剔着,等评头论足批评完,才发觉堂中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说句话,他抿了下唇,不甚情愿地道:“我会派人守在俯园外面,你一有事就喊好了。要什么就叫,什么都会给你送进来。但是,”他顿了顿,严厉的眼朝苏绵翼逼过去,“你一定得治好大哥!若治不好,我也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哼!他对着大哥薄责的眼神,如果大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苏绵翼朝许简章看了眼,缓缓一笑,这个二少爷其实真的很关心他的大哥。她很明白地朝他一点头,“好,我一定治好他。”
  这份明白的承诺与她点头时明晃晃的笑意,让许简章忽然有些狼狈,继而有些羞恼,这女人!怎么看人的眼光那么像大哥!他最讨厌这种事事洞明于心的眼光了!
  许乐湛淡淡一笑,看着苏绵翼的笑意下的坚定与决心,看着简章眼底的别扭,感觉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安心过。他的病,将一切恩怨算计,都摆在了次要。他忽然想,简章与他其实可以有另一种共存的方法,真正的像兄弟般的生活在一起。他要许家的家产,有何不可呢?他是他的弟弟,也是许家的继承人。而他……他病好了也未必要去做像简章那般的大商人。许乐湛看向苏绵翼,心中缓缓有了一个主意。给简章的教训不能少,但他的目的已不在于此了……
  
  “苏姑娘,你是打算赶在九九重阳节之前么?”宣顾留在俯园,以为帮手。
  “嗯。”苏绵翼轻轻解开许乐湛的衣衫,“重阳一过,寒气渐近,他的身子可能会畏寒。”她看他一眼,许乐湛的面上却微泛着红,只别在里侧,并未应声说话。苏绵翼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在意。
  “哦。”宣顾点点头,将手中的药倒入药罐子里,“我去拿药。”
  “好。”
  许乐湛听得宣顾走了,才回过脸,看向正在他胸口探穴位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开口:“绵翼,你……你,你动作重些吧!”他微有些热症,绫罗的柔软,与她指尖的凉意让他分外敏感,渐渐地连呼吸都有些浊重起来。
  “嗯?”苏绵翼不解他何以有此一说,但在看到他向来明澈的眼眸此时却覆上一层潋滟之光时,她忽然就明白了,手跟着一缩,脸上早已一片嫣红。“呃……这,这个没关系的,你身子虚……只是亢阳而已……”到最后,她的声音也轻细不见。她是医者,熟读医书,自然懂得这些。但以前看来,只觉人生自然,只是天地阴阳相合相辅,并未因自己是个女子而有过什么害羞之意,但现在,不知为何,面对着他,心中竟泛起些难以言喻的感觉,直想快快逃离。
  许乐湛也是一脸尴尬,很想转个话题,便问:“你打算怎么用针?”
  这一问让苏绵翼也回过了神,正了脸色,认真答道:“我打算用针逼毒。先由手三阳经入手,用针将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的毒逼出,再取足三阳经,足三阴经,最后是手三阴经,将毒汇至手少阴心经,将之由少冲穴破血逼出。你放心,这一次并不会有多大痛苦了。”
  “我不怕吃苦……”许乐湛抿抿唇,忽然明亮地朝她望去,“毒逼出之后,是不是你就算治好了我呢?”她是不是就要走了呢?如果那样,时间有些匆促。
  苏绵翼一笑,并不知他有着那样深的计较,只是单纯地答道:“还没呢!要彻彻底底地治好你,还需半年,毒逼出之后就要靠养了,怎么样养,养得如何,关系你的一生。”
  言下之意,后期的调养也是十分紧要的。许乐湛放了心,“你方才说这一次我不会有多大痛苦,那你呢?”
  “我?”苏绵翼一愣,随即答道:“我没事的,了不起四天后我去好好地睡一觉就行了。”
  许乐湛心下感动,却也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了一句,“绵翼,你之前许过我什么?”
  “许……许你一条命。”
  “那就是说同生共死了?”许乐湛进一步问她。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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