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看见的身影。
妫语,一身水青色的春衫,清丽简洁,雍容而高贵,她负着手立在玄关处,噙着的笑意,让人觉得如梦似幻。
〃皇。。。。。。草民不知皇上驾临。。。。。。〃萧水天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激动,磕头行礼。
〃快 请起。〃妫语唇角含笑,气度随意又不失雍容,目光如织,并不沾一丝方才街上的轻松疏荡之所。〃这几日,病好些了吧?〃她朝他上下一打量,眼神流露出一分极 淡的不赞同来。萧水天原本是个颀长而俊雅的文士,满目的自负从容,怎么一场病下来,就成了这副模样!形容枯瘦,双目下陷,眼神黯淡,似是什么重挫了他的锐 气,让他这般颓唐,近于自弃。
萧水天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抖着唇叩谢,〃谢皇上垂恤,草民,草民已大好了。〃话中似乎带着几分委屈得解的哽咽。
王熙见此,也忙在旁道:〃萧士可经好生养病啊。皇上此番亲视,可见圣恩浩荡。〃
〃是。是。〃萧水天哽着声在旁应道。
妫语见状,也微微叹了口气,心知他许是为此次因病未能入试而伤神,以致于如此伤身。当下也不另作宽言,只是轻轻道了句,〃不错。萧士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了。制科一试就在五日后,这一次可不能再少了你呀!〃
此话一出,萧水天大吃一惊,一双盛满惊喜的眼眸直迎上妫语温和的目光,〃皇。。。。。。皇上。。。。。。〃
制科入试之员必当是有功名之人,再不然也须是个有封荫的子弟。他一介小民,无仕无荫,怎么能进?这吃惊,连王熙亦是琢磨不透女皇的想法。
妫语笑笑,不以为意,〃朕记得令尊萧达曾戍守陈州,颇有功勋。先皇未及封侯。。。。。。朕也是近几日才想起来。便这么着吧,封萧达为靖边侯。〃碧落朝荫制,当以侯爵以上,方可嗣爵。此一定名,便是给萧水天平白封了个侯爵。
王熙马上会意,〃恭喜萧侯爷。〃
萧水天直听得这一句才回过神来,立时磕头拜谢,心中似是炸开一团心花,闹哄哄的,扎人得很。终究是士子出身,那番建功立业的期许是永存心间的。〃谢皇上隆恩。萧水天自当竭诚其能,以报皇上提携之恩。〃
〃呵呵,这下萧侯爷的病该要好得快些了吧?〃王熙在旁开了句玩笑。
萧水天俊脸微红,本是消沉的面庞泛起昔日的容光,谈笑生风,〃疾者,如火,皇上釜底抽薪,焉有不灭之理?〃
到底是聪明人说话。妫语淡淡一笑,眸光朝王熙一掠,后者随即道:〃皇上稍坐,臣去吩咐备宴。〃当下,王熙便引着闲杂人等退到了竹榭之外,拣了几个亲信守在边上听候差遣。长光与知云自是不能离得太远。
〃知云给王大人贺喜了。小姐生得粉面娇容,日后必定贵气临人。〃知云眼见着无事,便与王熙攀谈起来。
〃承公公吉言。〃王熙早听说知云、长光、喜雨三人是女皇身边的红人,此番也不敢稍有怠慢。
知云只是一径儿和气的笑堆在脸上,眼眸略略眯着,看去只见伶俐与讨喜。〃大人,听说今年的香市比往年都要热闹,直把朱雀街给闹腾得晓夜相继。〃
〃是啊。不瞒公公说,此番香市因藩乱大平,各地,特别是三藩旧地儿的物产民风都带入了天都。百姓大都喜欢赶新鲜,自是把香市哄抬得胜过元宵。〃王熙招了侍女在亭子里摆上茶水点心,招呼宫里来的三人坐用。
知云拿盏茶轻啜了口,手只随意地翻折着袖沿,〃嗯,今儿我等也随着皇上开了眼呢,直从朱雀街一路过来。〃
从 朱雀街一路过来?王熙略一皱眉,帝王出行最应谨慎,可女皇却只带了两个内臣、一个侍女出行,都是些招人瞩目的主儿,也未必抵得了什么事,若叫什么地痞流氓 寻了衅,怕不惹出事端?怎么着也不光彩!王熙很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闷在心里,当着他三人的面只是问,〃那儿人多物杂,只怕扰了皇上的兴吧?〃
知云又一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没啊。皇上兴致好得很,还和一个歌伶对了一曲。皇上的技艺是不用说了,但听着那女子的琵琶弹得也不差哩!啊。。。。。。对了,王大人,您可听说过天都有些儿名气的伶人?〃
王 熙瞧着知云淡明的笑意,略想了想才答,〃勾栏瓦肆间有'三姝',俱是名闻天都。一个是'撷珠楼'以舞姿胜人的鬟飞,一个是'百媚堂'以善弈名闻的扬灵,另 一个便是'垒玉楼'以韵律显能的箫钟。。。。。。不过还有两个也是天都曲艺方面一等一的角儿,一个城北琴家的长女琴笺,一个便是新近声扬天都的绮月,她。。。。。。似乎是 '清露阁'的首牌歌伶。〃
〃噫!原来天都竟也有这般风月无边哪!〃知云笑戏一语,与长光对视一眼,只管喝茶。
妫语若有所思地看着由窗棱中射入的束束光线,〃坐吧,朕有些事想问问萧士的看法。〃
〃谢皇上。〃萧水天听出了话中的重视与距离,心下有默然,亦有欢欣,一喜一伤,辨不清是何滋味。
妫语沉吟半晌,终于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令尊曾戍边几载,对于边防。。。。。。或者匈奴有何看法?〃
萧 水天一愣,随即想到近日来天都遍传的武泉失守一事,他想了想,〃先父曾言,碧落之所以屈从匈奴,是由两则。一则乏将,二则贫弱。〃一语毕,他朝妫语看了 眼,见她眸光深沉,只有深思,未见不悦,便继续道,〃碧落虽立国近百年,民丰物阜,然只在自给,国库未充,兵卒不养。民只安其乐,未忧其患。土地虽广,好 战则民凋;中国虽安,忘战则民殆。如今民忘其战备,实可危矣。〃
萧水天低回一叹,看着沉默深思的妫语,又道:〃兵者有云:以众击寡,以治击乱,以能击不能,以教卒、练士击驱众白徒,故十战十胜,百战百胜。今碧落地广物博,人才辈出,且长治久安,按兵言五者已当其二,可如今却处处受制,风行教化,当可一缓。〃
妫语皱眉思索一阵,忽然抬眸问:〃那何以说贫弱者?〃
萧水天双目灼灼,虽带病容,看来却神采勃然,意气逼人,〃圣主治世,几代太平,然富者,朝官而已,积贫者百姓,积弱者家国。〃
妫语眉宇一沉,缓缓吸了口气,萧水天何其凌厉,话锋不偏不倚,竟是直指最为棘手的吏冶。贪!户部是这样,朝廷上下又有哪一部门干干净净?
〃皇上,若要靖边,当先图二,一为海防,二为麟州。而这二者当有三后盾,即赋税、军饷、兵源。〃萧水天更进一步,〃这三者归根结蒂,只一个字'钱'。〃
妫 语秀眉拧得更紧了,直抽得鬓边的经脉胀得发疼。萧水天的话自是清醒的话,但有清醒的话,清醒的人却不一定能办成清醒的事。这么个人人有份的大毒瘤怎么除? 一动刀子便是举国皆痛,而有些人,虽贪吝,然政绩斐然,新政缺不了这样的干将,换不得更动不得。萧水天的话固然是一针见血,但到底未曾看到朝局的那种稳定 下的巨大牵制。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妫语默然半晌,长叹一声,继而将话题轻轻挪开,〃此番议和,你有何看法?〃
萧水天知这事一时也难下手,这些话虽听入她的耳中,但毕竟制肘连连,当下也便顺着她的意,把话转开,〃草民以为,与撑梨孤涂谈,不如同匈奴大相乞回河谈。〃
〃哦?〃妫语一笑,这倒是与孙预、岳穹的说法不谋而合。
〃匈 奴现今的单于剌刺原是先大单于的三弟。他是趁着大单于病重,且其子撑梨孤涂率部与羌蒙作战时,弑兄篡位。事后凭借自己的十万铁骑才使得众部伏顺。待得撑梨 孤涂回去,匈奴王庭早已是剌刺的势力,一着不慎,便遭监禁。但没过多久,听闻撑梨孤涂与其余两部首领有密切来往,又碍于他在匈奴部族中有极高声望,剌刺除 之不能,才支他率兵攻掠我国边关。〃萧水天咳了声,再道,〃草民以为,撑梨孤涂的野心不小,看其率部南侵,已直下三关的气势便知,且其到现在,仍屯兵洮关 之外与常玄成将军的援兵相阵。只是他手中的兵马俱不是他的亲兵,统兵之权实际上又制于剌刺之手。而剌刺却并不乐见这个与其有杀父之仇又直接威胁到其汗位的 侄子屡建功勋,所以,只要能周游了剌刺,便可制肘撑梨孤涂。现在剌刺身边最受宠的便是大相乞回河,而这个人贪财好利,若能拉拢他,则洮关之险可解。〃
一席话落,萧水天原本苍白的病容也因这意气使然而浮出微红。妫语拊掌而笑,目光饱含嘉许,是激赏,亦是惜才。萧水天困居于一小小书斋,却能尽知天下之事,这番论调,比之孙预与岳穹,实也不惶多让啊!〃呵呵,碧落怎可少了你萧水天啊!〃
萧水天淡淡一笑,有自矜,亦有一抹失望。碧落不可缺,只是碧落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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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五章 太清一和
直至用过晚膳,妫语方才回宫。虽略有倦色,却仍是往安元殿走。宫人掌着灯笼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她。然而在整个禁宫浓郁的黑暗中,妫语觉得,她这一方的光亮是如此脆弱而飘渺,仿佛风沙一起,就会吹灭似的飘摇。
禁宫依然是很静的,除了风声,便是晚虫低吟,偶尔有惊月之乌飞过,带过凄风似的啼声。因为是春日,还稍稍生动些,清晨一起,总有百鸟啼晨,再挨一会儿,便是蜂蝶争春。她微合了合眼,神色淡明,在灯笼明明晃晃照着的夜里,忽隐忽现。
〃今儿有什么要事么?〃落座后,妫语扫了眼堆在面前的奏章,一手取了翻看,一边执了朱笔。
〃回皇上,台谏院正卿何秉有一道表疏。〃喜雨由衣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呈了上去。
妫语将〃准奏〃二字写在方才取阅的那道表折上,才将笔一搁,把折子接了过去,〃他说了什么?〃
〃何大人参劾常玄成将军私调兵马。〃喜雨说得沉稳而小心。皇上是早一步授了密信给常玄成的,但有些事,终究不能摊到台面上来讲。先斩后奏,终是不合礼法,且有乱朝局。
眉峰一拧,妫语将手中何秉的表折粗粗一阅,不由叹了声,〃文臣武将,文臣重法统,君命至上。武将尚战机,君命有所不受,自古难调啊!〃
〃皇上,要留中么?〃
妫语想了会,心中已有决断,〃不,不必。明日早朝时廷议吧。立条规矩出来也好。〃她眸光沉沉地看了会灯烛,忽然问,〃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喜雨微怔,随即回道:〃四月初十,皇上。〃
〃四月初十。。。。。。制科近了吧。〃她忽然转回脸来,〃算科进士的名册誊出来了么?〃
〃已呈上来了,在这儿。〃喜雨在一叠子奏本中抽出了礼部的公文。
妫语细细瞧了遍,〃明儿罢朝,将前十子召来安元殿,朕要见见他们。〃
〃是。〃
〃对了,孙须的伤养好了吧?〃
〃回皇上,孙将军的伤早已养好。〃喜雨脑中灵光一闪,摸着女皇的意思,就又补了一句,〃已于三月前便入营练兵了。〃
妫语朝他瞥了眼,微微一笑,带上了几分明了的嘉许,气氛顿时一松,喜雨自觉,不由也跟着放松了崩紧的面皮。
〃那你拣个日子,咱们去看看他练的兵。〃
〃是。皇上。〃
〃诸位臣工,昨日台谏院正卿上了一道劾表,劾的是常玄成。今儿,大家便给议议。〃妫语淡淡一扬手,〃知云。〃
〃是。〃知云接过奏章,清越的嗓音便在紫宸殿中回荡起来。
〃臣 闻兵者,国之利器也。其刃既能伤敌,亦能伤己。非亲掌于君王之手,弗能也。令不擅出,方为保国之用。今安平果毅都尉常玄成矫诏出兵,虽后确阻匈奴于洮关之 外,然其行不惟君命。名不正,师出乃私,于国君之安危,实不可不正刑名。陛下严法初修,始发大号,若姑纵其行,便为二言,如此,八表生疑心,四时失大信。 臣诚智识短浅,窃为陛下惜之。故请奏劾都尉,以明国法。〃
知云的声音一落,朝堂上蓦地静了一阵子,又复热闹起来。众臣都开始私相议论,各持己议而争。何秉四平八稳地站在一侧,一向耿直而沉默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柔和了过刚的气息,似是一位欣慰的老人瞧见了子女的成材而终能独当一面的情景,期盼已久,而终于到来。
妫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闻谙身上。闻谙一怔,似是不解,一旁的水扬波却悄悄在一侧说了几句庆。闻谙点了点头,便出列朗声道:〃皇上,臣以为常将军虽有过,然不足以罚。〃
这 一声话落,朝堂里又一静。孙预颇有些思量地朝水扬波看了眼,继而又将心神放在闻谙接下去说的话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审时度势,胆大心细,弼 违救失,不以自身为念,终使洮水郡得以保全,匈奴强兵得以被阻关外。此为舍己身之义而救国于危难之举。臣以为非但不罚,反应嘉奖。〃
孙预瞧 见妫语缓缓点了下头,心中忽然有些明了。常玄成是老将,用兵素来颇有章法,且因长居军中,又心细如发,比之胡前自是资历老得多。因此,对于朝廷与统兵之间 的微妙对峙,他是极其洞明于心的。又兼之为人谨慎,会连支会朝廷一声都没有,就发兵救援么?且他统率的还是三州的兵力,没有君主的授意,他再救急也调不动 三州的兵力。
这么说来,她是早在兵部简书之前就已知晓了?匈奴异动,局势微妙,兵部其实早在年前便有一份公文投来,只是当时竟无人提及。这 其中的缘由,孙预猜着八九分,再加上今日的动静,便是十分确定。如果常玄成必惩,其罪可大可小,一旦罚了,作为君王的面子摆不住。而若要从中开脱,必会翻 到前案,这一牵连,只怕自己的三叔也会给扯进去。
此时左谏议大夫文彰邺已出列相驳,〃臣以左丞大人此言差矣。臣闻古语有云:'功不当其事, 事不当其言,则诛。'常玄成违制矫诏,以错行始,纵后微建薄功,然情何顺而不可徇。今碧落新法方由皇上着楚宋二大人修定,正当立民立信之际。必当有法因 循,违法相究。正如正卿大人所言,圣上新法始颁,当取信于民。〃
〃文大人话只讲了一半,'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可今常将军却是'功当其事,事当其言'非但无理可诛,且有理当赏。将军远在边塞,战机一现不可再求,他当机立断,发兵相救,守住边关,阻劫敌虏,正是将士之本责。何罪之有?〃水扬波浅浅淡淡地又驳了回去。
文彰邺一噎,随即又想反驳,却被妫语扬手止住,〃摄政王有何高见?〃
〃圣主不以纤恶盖大善。臣以为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边关战事若须事事禀圣而方可定夺,则将者何用?〃孙预说得温温吞吞,但其平缓的语势中自有高屋建瓴的凌厉。
妫语轻轻将眉挑着,微沁的笑意铺在眼角,温润如玉。〃爱卿所言有理。太傅?〃
孙预听得这一声相询,却是在心底暗笑了声。这一手棋,她下得漂亮!
闻 君祥虽与常玄成有隙,但眼着着儿子都出言相助,便也不再为难,更何况,今日他出言相救,不过是顺水人情,但在朝官眼中,却是他闻君祥不计前嫌,以公为上。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停当后,他便稳如泰山地答道:〃古语有道: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今匈奴兵 犯北防,一路势如破竹,国近于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