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级上升能上到今天这个位置倒不简单。〃此人有个性得很哪!妫语将〃许落野〃三字写在纸上。
〃元州监察使贝重湖,承建三年去的元州,三年来,元州盐税毫无疏漏。〃
〃好。〃
〃黄州乔冈巡察使郑冠元,于承建五年开官仓周济桐州灾荒,不至遽起民乱。〃
〃嗯,岳穹啊,你举的都是外官。〃妫语放下笔。
〃是,臣以为外官会办实事。〃
〃好。要的就是这种人!〃
岳穹朝她看了眼,斟酌了下,〃皇上,调太多人到天都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传言。〃
〃传言?〃
〃皇上,一些不明就里的老臣许会以为皇上的新政是连事带人的新,这于政令的推行可能会平白多出些阻力。。。。。。且,年前的大事也出过好几桩了。皇上,朝局宜稳不宜动啊!〃
妫语沉吟着点了点头,〃也罢,三个就三个,能应急就行。〃
〃启禀皇上,摄政王求见。〃喜雨见事儿说得差不多便入内通报。
〃传。〃
〃那臣先告退了。〃岳穹行礼退下。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四章 月照波心影影碎
〃臣参见皇上。〃
妫语迅速瞥了孙预一眼,马上低头,〃过来坐。〃
孙预见她围着炭盆而坐却仍捂着暖炉的样子憨态可掬,一时倒也没顾着仍有旁人在得注意君臣之礼,径直走到近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秋奉上茶后便与喜雨二人退下,一时厅里再无第三个人。
孙预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妫语,确定毫发无伤才把一颗心放下。〃昨晚可是吓着了?〃
妫语轻摇了摇头,〃我连面也没见着。只是有一点到现在还奇怪,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摸得到安元殿,想必是有些熟识禁宫的人。〃禁宫守卫何等森严,能一无动静地闯到安元殿得什么样的本事?
孙预沉下了脸,〃是杜先庭遗女,也是刺伤楚大人的人。〃
〃哦?〃原来是杜氏遗女,可是〃那成王。。。。。。〃
〃不是她们做的,不过。。。。。。只怕也难逃干系。〃
〃这么说她们也还是被人利用?〃
孙预点点头,一双眉锁得紧紧的,〃我只怕是德王。〃
妫语朝他看了眼,不语,只一手轻抚着暖炉。知他心意尽是为她,可是。。。。。。
〃怎么了?〃
〃我。。。。。。这一次不关德王,是蒋皙下的好手。〃
〃定西伯?〃孙预眯细了眼,〃他。。。。。。莫非是为了两个儿子?!〃见妫语颔首,他抿紧了唇,〃这岂不是在找死?〃
〃他当然得死了。〃妫语又朝孙预看了眼,欲言又止。
孙预伸手握住了她的,〃你我之间说话,还须这么为难么?〃
〃我。。。。。。〃她看着炭盆的眼神有些寂寥起来,〃我想换了楚正廉。〃此话一落,她明显感觉到孙预握着她的手一动,缓缓地抽了回去。
〃你曾允过我什么?〃孙预问得心寒,万料不到她会说出此等话。那他之前的算什么?那他现在算什么?
〃我只承诺过不动孙家。〃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还须跟我说什么!〃
妫语仰起脸深吸了口气,语气中隐隐的满溢了一种意绪,明明已预计到了结局却仍是心寒如冰。为什么她要这么不得以?〃因为,我还需你助我,如果你不出面,以我只身的能力,不定就只有扶助闻家。〃扶助闻家,那就意味着打压孙氏,到时会出现的后果谁都可以料想。
〃你, 你好,你很好!〃孙预蓦地站起身,一把扣住妫语单薄的双肩,那触感让他惊心,即便厚重的锦裘裹身,她依然如此纤弱。但这亦不过一瞬,他随即狠狠地看着她,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拿这点利用他吧?〃我告诉你妫语,我孙预的确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可你别妄想我是那种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弃家人于不顾的废物!这一切,所有 的,是不是都是你早就设想好的?是不是?〃
妫语别开头,心中一痛。他居然怀疑一切,他居然怀疑她的感情!那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什么样的 人!她这般苦楚,这般委屈,到底有谁看到?有谁能懂?她一把推开他,不管自己的踉跄,〃你说的都没错。是我早设想好的!有什么错!凭什么只有我要事事顾全 别人?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得那么辛苦?凭什么只有我可以死得那般理所当然,而你们个个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
孙预心中一凛,回头看到她眼中兀自打转的泪意,怨愤中有绝决。他冲口而出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就几个连面都没见着的刺客么?让禁军加强戒备,我再下令封城寻拿不就没事了?说什么死!〃
妫语强睁着眼一笑,走到他面前,〃你不知道么?〃她一把拉起左袖,臂上一道妖冶的赤线如索命的铁链盘横其上。〃快九年的绝尘纱,你以为我有多少活路?根本就不用什么刺客来动手!〃
孙 预直直地盯着这道赤线,一口气噎在胸间。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绝尘纱至毒,举世无解,无解的!只是这名字太过扎心,只是这赤线太过刺目,只是那日奄 奄一息的孱弱太过令人难于回想,他将之一切都撇于记忆之外。可如今,这一切却突然直露露地呈现眼前,使他拙于呼吸,心跳一鼓一鼓地,竟似每一跳都连着着整 个人颤动起来。眼前不断交替闪现出去年兵乱时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他抿紧了唇,一个踏步上前,抖着手拉下她的袖子,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不会的,不会的!这 天下有得是名医,别说傻话,嗯?别说!〃
妫语的额抵在孙预胸前,一时间数年来所有的委屈与怨愤都涌上心头,如洪水决堤,再也忍之不住,〃你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巫弋她。。。。。。她也说研不出解药。。。。。。我,我本时日无多。。。。。。〃
〃别说了!我去找闻君祥,他不拿出解药,我就宰了他!〃孙预放开她,转身就要奔出殿外。
妫语死死拉住,〃孙预!你若想让我现在就死,那么你就去!〃
孙预一震,随即拉开她的手,〃别怕,毒害君主是天大的罪,闻君祥不敢不听的。〃
〃那如果,我本不是君主呢?〃妫语索性放开他的手,〃如果我本不是妫语,不是如此相貌,不是如此年纪,不是如此身份,不是碧落人,甚至与这天地都毫无关系呢?〃她牢牢地看着震惊地孙预,〃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窃取了碧落的至尊之位,她还能活么?能么?〃
〃你。。。。。。你说什么?〃孙预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被这个天大的秘密所骇住。
她朝他淡淡一笑,凄婉中满是缥缈与迷离,她又是多年前大殿上那抹沉寂又冰冷的游魂了,凉意侵人。孙预伸出手,但即便是握着她的的手,却仍觉得离她太远太远。这过往所造成的山长水阔,这他未曾知情的秘密所造成的咫尺天涯。
〃你知道巫族有个禁忌么?〃她任他握着自己冰冷的手,只拿眼瞧着那座竹节凤顶香炉,安息香自炉孔中袅袅而出,盘绕着整个厅堂,恍惚而悠远。〃那就是寄魂,也就是世人流传的借尸还魂。〃她自嘲一笑,〃我本是异族。〃
孙预的手一抖,隐隐觉出些什么。
〃别 怀疑,就是你想得那般。真正的闻氏二女早在坤元十年就死啦!我是被硬生生招来的魂。我本不叫什么闻语、妫语,我姓钟,叫钟言倾。〃她眯了眯眼,泪滴滴入炭 盆,寂静中发出一声〃嘶〃响。钟言倾,言倾,有多久了?有多少年再没人那么喊她了?〃我本有一个小家,父亲、母亲,还有个弟弟。举家合乐,弟弟虽淘气,却 聪明,念书样样拔尖。父母都有不错的活儿干,一家人有时去踏踏青,有时在家找乐子玩。父母说等赚够了钱,就去大漠看看。弟弟说要学会骑马,也走一回西 域。。。。。。〃
孙预听得不忍,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抹去她满脸的泪,但湿意却是不断,到最后,孙预只能搂紧她。她的语气是如此平淡,但她的泪却始终不断。
〃后 来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法坛上,星辉耀目,纱幕坠地,那是一个很美的星空。还有,一个透着无尽神秘的灰衣妇人领着两名 年轻又美艳的徒儿侍立一旁。后来又来了一位更美的女子,风华绝代,清艳动人。那时,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妫语的语声幽幽,仿似一抹游魂会随时遁去,让孙 预没来由地着慌,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可是这美好马上就没了。我由十二岁变成了八岁,我回不去了,再见不着家人了。。。。。。'冰壶'冻人心肺的冷 来了,'火芸'如炮烙炙人的热来了,'明煎'持久而不顿歇的难受来了,'相思'如肝肠寸断的痛来了,还。。。。。。还有'绝尘纱'。〃她每说一句,打一个冷颤,抖 得孙预心都绞得碎了。他死死地握紧她的手,〃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了,明白她的刻骨仇恨, 明白她的孤苦无依,明白她的言不由衷,明白她的不得以。他心疼她,心疼她所受的苦,心疼她的为难,心疼她难以言诉的心事,心疼她举目无亲的悲凉,他心疼, 他心疼死了!〃我帮你,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助你。我孙预就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定要叫你有所依侍,定叫你心有所安,定叫你为着自己所过的日子而欢心喜 悦。回不去不要紧,没有亲人也无妨,你有我呢!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去他的寄魂不寄魂!说什么异族,我只要你,你的思想,你的灵魂, 你的人。你就只是你,不是谁的替代,明白么?你只是你!要活你的日子!〃
〃孙预。。。。。。〃她靠向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低喊他的名字。
〃别哭,别哭!你有我了,从此不再是举目无亲。你须时时记着,还有我!〃孙预温柔地替她抹去眼泪,那满掌的湿意,让他的心软成一摊稀泥,〃别哭!〃
〃嗯。〃妫语将这句应诺和着泪埋入他的胸前。是的,有他了,他没凝忌她,他没嫌弃她。
〃好了,往后你的担子可由我们两个一起扛了。〃孙预深深地看着她,捧起她的脸,吻去最后一颗泪,忽然一昂脸说:〃走,我带你去瞧瞧这座禁宫。这儿也并非完全是座囚牢。今天罢朝一日正好,我带你玩玩。你的沉痛里得有我,你的欢笑里也得有我。〃
他拉起她的手,也不避嫌,直接跑出屋外,雪霁初晴,日光洒下来,照得地上一片晶莹。孙预一指前面,〃你闻到没?这是梅香。〃
妫语被他的振奋所带动,也跟着深吸一口气,〃果然清新。〃
〃你 镇日都守在安元殿里,也不到这汇绮园走动走动,自然不知里边的好处。这梅轩可是个好地方。你看!〃他一指左前方,〃那是绿萼,花色莹白赛雪,萼片绿色,重 瓣雪白,香味袭人。'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便是个中风味。〃他将妫语带了个转身,〃那边的是红梅,花形为梅中最美,香气馥郁;那儿的是紫梅,重瓣紫 色,虽只淡香,但得其色之佳;还有那边的'骨里红'、'玉蝶'。呵呵,都开了!今儿天也好,淡云,晓日,薄寒又有积雪,正是赏梅佳日。〃
妫语看着他一脸的沉醉,忽然觉着自己与他之着有着些距离,〃我原没你那么风雅。〃
孙预闻言警觉地回过身,手轻轻一勾,揽她到自己身前,〃傻子!那是风雅给你看的!平常游乐时或会如此,要时时如此,我哪儿来那么多时间与那么多酸腐?〃
〃嗯,你今天倒是有时间又有酸腐性了?〃妫语戏谑,将方才的顾忌丢于脑后。
〃那是,你都放假,我这个做臣子的还不乘机好好乐乐?〃他笑,拉了她转过几条走廊,已直入梅林。园子里梅香萦鼻,于冷冽中反添清醇。孙预笑看有些气喘的妫语,大声道:〃你平日不知享受,这时节若在这儿煮酒品梅,那才叫逍遥!我还从未听说过像你这般不知享乐的君主呢!〃
妫语闻言一笑,也回以大声道:〃是,你知道享乐,那这改日可是要请上你了!〃
〃不请我还能请谁!〃孙预握着她的手一紧,〃我带你看看真正的风雅。〃他拉着她又跑回前院,一指正门匾额,〃你瞧瞧碧落的文章!〃
妫语稍稍缓了口气,顺着楹柱吟道:〃吟气冰雪犹有暗香,赏骨风霜终无软叶。。。。。。好个气骨凌冰霜,当真是花中直士了。这一定是朝中官员题的吧?〃
〃哦?这也猜得到?〃孙预故意逗她。
她只低低一笑,〃以梅喻气骨之作并不少见,然再引至论士之气骨就颇要费些思量了。能作如此想者,必当心怀社稷,时忧国政,还是位有辅国之志的大人物呢!〃
〃呵!眼力不错。〃孙预点点头,〃这是家祖孙永航题的。〃
孙永航?妫语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对了,他该是你的哪一辈?〃
〃呃。。。。。。爷爷的爷爷了。〃
〃禁宫中还有他题的园子么?〃
〃当然有。你跟我来。〃他拉着她一路出了梅轩。
而此时梅轩一角却转出两个人来。知云看着远去的人影不语,喜雨却是叹了口气。
〃从未见她有这份真心的笑意与毫不设防的眼神。〃
〃做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她这样的人上人。〃
〃可是这事早晚都得说与她知道。〃
〃唉!是我一时没顾着,让人乘了隙。。。。。。〃
〃长光有信么?〃
〃没呢!但应该不会有事。〃
〃暂时先拖会儿吧。至少今晚以前,可以让她开开心。〃喜雨转过身,〃你要不先回去安排着,这么大的事估计会有许多大臣到场,你这个皇上御点的司仪官可不能缺。〃
〃哎。〃知云点点头,随即退去。
〃这是柳轩。〃孙预在一处靠水小居边停下,〃此处引华河支流天水,通护城河,蔓延整个禁宫,由西及南,再及东。〃
〃柳风藉水,原是这样才好看。〃妫语笑望孙预一眼,随即一抬头。
长条拂水点点情,高蝉鸣远声声志。
〃每吟必有气度在,真是个人物。〃
〃呵呵,这是以君主在称赞呢?还是。。。。。。在拍马屁呢?〃孙预笑刮她鼻子一记,惹来一记白眼。
〃你别走得太急,这里每处都有每处的好,只是现下时令不对,往后哇,有你玩的!这柳轩南边还有'花中王庭'的毓荣阁,牡丹时令时,那天姿国色,当真属于富贵气象。〃孙预边走边说,〃我今儿只带你走马观花,日后得了空儿,一起来游园子,可就一一现出这好来。〃
〃哪!此处便是桃塘,遍植桃树,有如桃花源,三月春风过,这儿便姹紫嫣红了。〃
〃丽华夭灼疑似渔郎到处,落英缤纷本是神仙府第。。。。。。化外武陵。。。。。。当真是文人墨客,笔上文章,胸中博学。〃
孙 预拉着她又往前去,〃这儿是禁宫,皇家府第,自然得有些真章。喏,前面便是双春台之一的摇青台了。此处遍植藤萝,蔓绕四处。圣祖乾定帝曾御笔亲题'窥芳' 二字;还有另一侧的涵绿台。〃他拉着她紧赶几步,登上涵绿台。〃此处由柳轩那儿引水汇池,即涵绿池。别看现在这儿残枝孤管的冷冷清清,等到了春夏之交,此 处可是荷叶田田,香风阵阵,绿浪满池。〃
妫语微侧了侧头,〃怪道要叫涵绿了,原来是荷叶。〃
〃是呀,此处题的便是'雅士恬恬'。〃孙预一指台上的双联。
〃水风吹露滚滚,闲手摇扇凉凉。。。。。。可不就是一个逍遥雅士么?〃妫语失笑。
〃呵呵呵呵〃孙预笑着,拉过她,低声道:〃不过这儿的荷花可不太好看。过小,色也不怎么样。要看荷花得去露莲台。那儿的荷花拔杆高,花也大,色又红,极是好看。〃
〃哦?那儿题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