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王轻笑,〃可你们于今日宴席上却并未怎么开口吧?〃
别夕仿佛早有预料,〃是,孩儿不知左明舒如何想法,但在孩儿看来,若出兵一事已有人开了口,那关键便转至众将的反应了。孩儿自是以父王的意见为依归。〃这番话说得镇定从容,有理有据。麟王虽有怀疑,但一时也无他话,只道:〃其人聪明过剩,不要与他交从过密。〃
别夕听了马上立身跪倒,〃孩儿谨遵父王教诲。〃
〃嗯。〃麟王微闭上眼,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孩儿告退。〃别夕年轻稳健的背影让麟王的目光变得忌惮起来。
已是深夜,扬城西郊一所宅子里隐隐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话。
〃他已在怀疑了。〃年轻而有力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夜色。
〃他何时放心过你?〃一个声音淡笑,透着一种漫不经心。〃公子已二十有四,何以迟迟不能立为世子?他可是只有你一个独子。〃
〃。。。。。。〃年轻的声音一叹,〃他从来都不曾把我当过儿子。倒是对几个侄子好得很。〃话到后来,渗出些悲哀来。
〃他不给,公子你便不想要了么?〃
〃要。他不给,我自己来拿。〃
〃如此,就要在此时好好布置一番了。〃
〃左先生,你真的认为可行么?〃年轻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确定,仿佛是久旱的人看着阴云欲雨的天空般有一丝不敢置信。〃朝廷那边必能分出兵力来应付?〃
〃他的时机是挑得不错,也算好了该算的,只是他错算了一个人。〃
〃谁?〃
〃当今皇上。〃声音至此一顿,〃他以先皇的品性儿忖度当今皇上,犯了轻敌的大忌讳。战场是搏命的地方,一步错那便是全盘皆输。〃
〃哦?〃年轻的声音里兴趣浓浓。〃当今皇上很不一般?〃
〃公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请先生赐教。〃年轻的声音里多了份郑重。
〃皇上是过继入了皇室的。生父太傅闻君祥,生母萧氏,还有两个兄长,一姐一妹。〃
〃这我知道,长兄闻诚戍守瀛州,次兄闻谙官拜正四品的吏部侍郎。其姐闻诉嫁予翰林学士王定庾之子王熙。面也升至中书舍人了吧。〃
〃不 错。孙闻二家向来不和,何以这次闻家如日中天而孙府少与争锋?平南将军可是让孙须去的。而孙颐更是领了长泉府。这看似无关,实里却是两家都抚得很平。试 想,若朝政仍如先皇坤元年间般由孙氏一手操控,孙氏何必如此善待闻家?况且,闻诚出守清月湾恐怕也是保住他这条小命吧。〃
〃。。。。。。这么说,皇上已领政了?〃
〃恐怕快了。我听闻朝中新进了好几名大臣,都是游离二党之外,又颇具才干的人。一月前定西民变,派的是祭司与内阁大臣简居道。简居道为人有胆有识,才略过人,只稍嫌不熟定西事务。但巫弋同行,则不简单了。〃
〃祭司巫弋。。。。。。是承建二年才提上来的!〃
〃不错,皇上的人与简居道同行本就可疑,再加上巫弋总领巫策天事宜,又年近六旬,这差可要派得小心了。一不慎,朝臣这一关绝对过不了。但近来天都那边却是朝局稳定,忙而不乱,这二位钦差,竟似理所当然。公子可知原因?〃
〃不知。。。。。。〃
〃一本精妙的奏本。〃
〃啊!是那本政教相合的折子?〃
〃不错。巫弋是皇上的人,那折子,或许也是皇上授的意吧。〃
〃如此说来,他这一战必受大挫了?〃
〃大挫却未必大败。公子,朝廷两顾为难,若能不反,朝廷定极尽优厚,他这一出兵,胜的人只能是公子了。这是公子唯一的机会,不定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明白了。〃年轻的声音里忽地充满了一种阴冷,半晌才接了句,〃让房延熙动手吧。他终归是我的。。。。。。我下不了手。〃
〃左某自当竭力安排,只是若是不及,公子。。。。。。〃
〃真要到那时候,我不会手软。〃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九章 麟州之变
煦春殿,莲儿轻声啜泣。
〃哭什么!这是让你出宫嫁人,免了你的岁月蹉跎,有什么好伤心的?〃妫语身子略略好些,坐在书案前轻语。
〃皇上。。。。。。皇上不要奴婢了。。。。。。〃莲儿终于哽咽出声,继而大哭,扑倒在妫语身边。
妫语看着她,心里到底也有些不舍。七年的陪伴了,但,〃你十九了。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该出阁了。不要以为入了宫,便是没人疼的。你与你义兄青梅竹马,几年了,你难道不想他?〃
莲儿哽着声,〃可是。。。。。。可是奴婢舍不得皇上。。。。。。〃
妫语叹了声,〃舍不得也得舍。这宫里岂是长命人呆的地方!莫忘了葭儿的下场。〃
莲 儿一呆,妫语眼神阴冷起来。那是她第一次经历宫中的血腥。当时她还是储皇的身份。九岁,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宫女领着到了安元殿。萧氏正与先皇热络地聊着,见 到她,先皇总是很欢喜。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皇对于她总是表现得极为热情,甚至有时候还会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出神。那种带着些痴迷的神气让她留了心。
于 是一日里,她向一直在身边侍侯的宫女打听了一件事。想来那时候还真是天真!谁知还没问什么,便有个老太监将那宫女带了下去,说是主子传。从此她便再也没见 过她了。直到半个月后,她终于查出了葭儿的下落。原来叫去的那夜她便被鸩杀。因为这个教训,她所处的未央宫里从此不再有语声。整个储君宫里是死气沉沉的一 派寂静,总让来教习的师傅浑身不自在。
不过也没过多久,她在煦春殿里一幅画像上知道了先皇看她的原因。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长得像极了一个人--天德辛酉年的状元乔运帆。
意 识到自己这个本钱,她开始打算除掉闻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首要的便是那个太监高昌平。因着明宗的迷醉,她轻易地要到了一个与葭儿交情极厚的小宫女莲儿,和 几个曾被葭儿护过的小太监,就是知云、长光、喜雨。着手培植心腹的同时,她也暗中开始挑高昌平的错。终于,半年后,煦春殿遗失的一件贵重物件儿在民间流 传。
先皇下旨彻查,这案子便是考她的一道题。她当然查得通透,但在明宗与闻家面前,她是不能太能干的。于是她悄悄拘禁了高昌平,一番铁证之下,高昌平自是求饶讨命。
于是宫中闻家的耳目便只剩下了高昌平一个,其他人全作了替罪羊送去杖毙。高昌平也转而投向她。直至坤元十三年十月,巫曳的毒杀也是让高昌平传的话。巫曳一死,闻家也不会再留高昌平了。一切尽在算计中,什么人也没侥幸。从那时起,她便用沾满了血腥的手开始掌控这个禁宫。
她不知道,若莲儿此时不走,那自己将来会不会在某些利益冲突下牺牲了她。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莲儿。〃妫语盯住她的泪眼,〃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好主子。该是牺牲你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片刻。便是今日,我也是交了你任务去的。你不必再说,权当。。。。。。权当为我留下这条命。〃
〃皇上。。。。。。〃莲儿低叫一声,知道再无转寰余地。
妫语叹了口气,浮上一丝笑意,〃也没什么好给你当嫁妆的。那边是给你安排好了。这双镯子你先收着吧。〃知云床头一个木匣子奉上,打开呈给妫语。妫语取出一双葱翠明丽,色泽温润的玉镯替莲儿戴上。
莲儿惊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道:〃这。。。。。。这是先皇赐的十岁贺礼呀!。。。。。。是,是温甸贡玉。。。。。。〃
〃身外之物,本不值什么。〃妫语笑笑,〃看,戴着不是挺好?〃
莲儿泪珠扑扑滚下,〃皇上。。。。。。皇上待莲儿恩重如山,莲儿万死也不足为报。〃
〃说什么死!好好活着。我还有差遣呢。〃妫语半嗔半真地责怪。
〃是。〃莲儿忙将眼泪擦干,知云悄悄退下。
妫 语看着莲儿,郑重道:〃你与你义兄今日便成亲。〃她一手止住欲说话的莲儿,〃是仓促了些,待事成之后,回来再给你们补。你们明日一早便去一趟平州焦化。自 有人接应你们,暂时不必做什么。那儿兵乱,只扮作小贩就行。若有人前来就听其安排去送一个人。莲儿,记着,那时你与沈显便是携密旨的钦差。以此身份送行可 万不能灭了朝廷的威严。路上千万不要耽搁,时间紧迫,就在这几日。〃
〃奴婢明白。只是。。。。。。〃
〃不必害怕。只是送送人,那人若问起什么,据实答了也无甚要紧。〃妫语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若他说不走了,你便将信给他。万万记住,不可遗失,也不可将此事预先告诉沈显。〃
〃是。莲儿谨记。〃莲儿忙要跪下接信,却被妫语一把扶住。
〃莲儿,你我相依为命七年,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回来我来喝你们的喜酒。〃
〃皇。。。。。。皇上。。。。。。〃
妫语闭了闭眼,〃去吧。〃
莲儿还要说什么,知云进来通报说项平在外侯着了。
〃传。〃妫语看了看莲儿,莲儿红着眼,最后磕了三个头,〃皇上保重。奴婢去了。〃
〃保重。〃
莲儿与项平错身而过,项平低声道:〃莲儿姑娘一出宫门便有马车在等。〃
看着莲儿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妫语才问,〃沈显处已安排妥当?〃
〃是。臣已将沈母接入净月庵居住。沈显处也交待明白了。明儿一早便出城。〃
〃平州都布置好了?〃
〃万无一失。〃
妫语沉默良久,才抬头问,〃北边呢?柳歇到了没有?〃
〃暂时还没动静,不过臣估计柳歇后日便可抵达瀛州永治了。〃
〃瀛州永治。。。。。。〃妫语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郡守其人如何?〃
项平略想了想才回道:〃永治郡守薛炳,在任三年,政绩一般,为人颇为胆小怕事,处事也较为寡断软弱,但并无过失。〃
〃不是闻家提上来的吧?〃
〃不是。闻谙还没有那么远的心思。〃项平顿了顿,看着妫语神色又加了一句,〃也不是孙家的人。〃
妫语挑眉极快地看了眼项平,淡淡道:〃可发信函给柳歇,让他相机办事,无论如何以稳住麟州为首要。〃
〃是。〃
入瀛州由青化到永治的官道上,急驰着三匹骏马。马上人须发尽皆染尘,满是疲态,但仍不住加鞭。来人便是奉旨监军的长光和钦差柳歇,还有他的一名小侍。三人连着七日快马加鞭,共骑坏了九匹骏马。
几日里,柳歇不投驿馆,只是日夜赶路,长光没说什么,倒是小侍多有抱怨,柳歇也不理,只在累极了才在林子里露宿一宿,天明即上路。
终于永治的地界到了。
柳歇放慢马速,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扬着马鞭指向永治城门,对长光说,〃公公,这永治城门不封,看来还未有什么动静。我们总算赶在前头啦。〃
长光微微一笑,心里也是缓了口气,〃大人忧系国事,我辈岂敢言劳?〃
〃公公过奖了。〃柳歇爽朗一笑。
这时身边驰过两骑,柳歇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道背影驰入城中,再开口时,声音已刻意压低。〃公公,今夜我们便在城外农舍将就一晚,明日再入城如何?〃
长光不动声色,自是应了。小侍乖乖地牵了马跟在二人后面,长光瞟了眼四周才问着略带忧色的柳歇,〃大人是否觉出什么了?〃
柳歇瞧着长光清秀的脸半晌,似有犹豫,但想到他的身份,终还是有层顾忌。〃不瞒公公说,连日来快马赶路,不投驿馆,防的就是麟州那边会有察觉。虽说加严边防的旨意早三日就到了瀛州,但麟王若不见朝廷派人必不会特别留意。可刚刚那两人,依柳某看来头不小。〃
长光目中一闪,回头看了看两骑去的方向,〃是郡守府?〃
柳 歇心中略宽,看来这小公公确实机灵,那皇上派他同来监军,意思恐怕并不只是监视他了。〃此二人身着普通服饰,而跨的却是上等的好马,且骑术甚佳。其中一人 面目虽刻意隐藏戾气,但炯炯双目已是颇具威势,分明是带兵大将。另一人行止潇洒有度,孤高清标,乃一代谋士。这二人若是麟王的人,那与郡守薛炳密谈的就棘 手了。〃
长光仔细听了,忽地一笑,〃大人放心,今夜便让你知道他们密谋些什么。〃
柳歇不解,〃公公此话。。。。。。〃
长光不答反问,〃柳大人以为皇上派我同来何为?大人且先宽心,这事还得等到入夜。〃
夜探郡守府?柳歇惊讶地看着长光年轻而显得清俊的脸,心思不禁百转。大内有高手。必是皇上担心他一介文生,才派了来助一臂之力。但反过来想,若是自己贪生怕死投向麟王,那么这公公必要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了。想至此,柳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三个当晚在一户农家歇下,待用过饭,柳歇梳洗了一下,风尘尽去,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学士风貌来。才想至长光处商议一下,推开门却见屋中早无长光人影,柳歇暗惊,只得坐在长光房中等。等了片刻,觉得忧心也无用处,便将这先撇开一边,开始细细考虑此行如何才能稳住麟王。
直至五更时分,长光才闪身入内,一身夜行衣如鬼似魅,见柳歇在房内,便点了下头,细细看了看四处,掩身将门窗关上,低声对柳歇道:〃来的是麟王部下大将康勉与第一谋士左明舒。〃
〃左明舒?〃眸光顿敛,面上现出一丝类似惊惧的神色来,〃薛炳呢?〃
〃那郡守已应下来,准备暗中引开平执原,开关放麟王入关。〃
柳歇听至此,笑容绽显,对长光道:〃公公,几日辛苦,从明日起便会有人好好招待我们了。〃
长光知他已有打算,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天 明之后,柳歇、长光三人吃过早餐才上马到达城下,小卒听闻是天都来的监军和钦差,立时去通报驻守永治的大将军平执原与郡守薛炳。一听之下,二人都是一惊, 平执原惊的是朝中居然颇有谋算,想那摄政王孙预与女皇都还年轻,不过是个娃娃,居然也能慎重若此,倒也小看了他们。薛炳的惊是做贼心虚,但一想由天都到永 治,只费七日已颇不易,万难再打听出些什么,且自己行事小心隐密,监军定不会有所知晓,于是也放下心来,领所署官员去城门迎候。
几人碰面,柳歇宣了旨意,又与两人寒喧一番,薛炳便在府里设宴接风。柳歇,长光也不客气,好好地给薛炳留足了面子。
第二日,柳歇与长光说是要去军营巡视,便直往平北军营里来。平执原已是资深老将,于官场上那套也了熟于胸,见二人来,当下便引他们至各营看了一番。午时又在帐中设宴。
宴罢,柳歇忽然道:〃久闻将军弓马独步天下,今日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瞻将军风采?〃
平执原微微一愣,心下有些怀疑,面上仍是毫不显露,〃岂敢在二位大人面前献丑?〃
〃大人过谦了。〃柳歇笑得见神俊朗,长身而起,迎风一立,望着北地澄蓝天穹,大声道:〃将军驰骋沙场二十年,雄姿更甚往昔。我辈南人,幼时便已如雷贯耳,敬仰之心已非一日。莫不是将军神技怕我等不识么?〃
平执原被其风采所吸引,不由笑道:〃原来二位大人俱是豪爽之人,这还有何话好说?请!〃平执原大步出帐,引二人至靶场。
柳歇一看,四下里已无杂人,便沉声对他道:〃将军可知瀛州已危?〃
平执原一顿,目光凌厉地直视柳歇。柳歇却不为所动,淡淡一笑,成竹在胸。平执原握刀的手紧了紧,瞥见三步外长光侧然而立,柔弱处竟显出一股凛然不乱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