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胡前这里当然得补上一名谋士,以保住胡前牵制闻氏。而且胡前初在行伍,曾是沈翊扬将军麾下小 将,深受器重。胡前也敬其如父。直至沈家被南王陷害至死,胡前仍暗中救下几个沈家后嗣及家人。此事身为沈氏门里的沈复不会不知。要么不去,去了,便是倾心 相助,以沈复心智,保住胡前自是不难。
项平微微抬头,瞧了瞧女皇,清艳绝伦的容色,端的已是倾国倾城,再加上这等心智。。。。。。当初,饶是他心思深沉仍免不了满脸惊色。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女娃竟能深沉如斯地安排下他的命运。〃从今往后,你要走的是项平的路。〃低婉又掺些嫩气的话犹绕耳,却已注定终身。
〃项平。〃妫语低婉清澈的声音远远地唤回项平的思绪。
项平连忙凝神细听。
〃你派人去湘州永化打听个人。姓沈,名显,大约二十左右,家中有一老母。。。。。。你查一查与沈复可有关联。〃
项平浓眉一挑,〃沈复在湘州有家室?〃
〃只是猜测罢了。莲儿在那边有亲。不管怎样接入都来总是没错。还要快。〃妫语心里也不确定,只是由着沈显与沈复的名字,或许还有那句〃早早离家谋生〃,是多年不曾回来的儿子,却连音信也全无。且老母为何对此平淡视之?是理应如此么?
〃是。〃项平见女皇神色,知道此事必是有七分可疑了。但依沈复的手段,要查恐怕很难,〃皇上。。。。。。〃
〃我明白。你尽快把人送入都找一处安顿便是,若查不出,冒一冒也是成的。〃
〃是。臣这就去办。〃
〃还有件事。〃妫语看着图轴上的滇云、安平二府,〃西王与青王可有什么动向?〃
项平斟酌了下,〃近日往来通的信函较多。南王世子一死,西王与青王似乎会重新定计。〃
〃重新定计?我看他们是想议和吧?〃妫语冷哼一声,〃挟胜要胁总是得利大些。〃
一听此话,项平浓眉微锁,〃西部胡将军处恐要吃紧了。〃
妫语一怔,缓缓吸了口气,〃项平,让羽州一带军马速援瀛州,你快去安排让人上折。闻家孙家都行,万不能让麟王动一动。。。。。。还有平执原,速发公函让他严加防范。〃
项平一记寒战,立时下去准备了。兵贵神速,若让麟王先走一招,那便是全盘皆输。打了半年多的仗,财力、物力付诸东流不说,到时麟王入关,朝局必定动荡。
原来那麟王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老谋深算哪!
五月初一夜,西南捷报传入朝堂,孙须将军在临潢大败南王世子齐雷恒。于四月廿九夜,南军投降,并带来齐雷恒首级,孙府上下看到这张捷报,不由喜形于色。
〃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孙业环喝了口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孙预也淡淡一笑,孙业成、孙业清更是心情畅快,惟有孙老太爷一笑后面容上侵入一丝深忧。
〃预儿,局势到此时是真正紧要了。要么天下太平,要么改朝换代。〃
众人一听都是大惊,孙预首先沉默下来,前后细细想了想,神色上已带沉重。
〃世子一死,南王虽不足惧,但须儿大胜之下难免心骄,而南王却势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也是凶险哪。〃孙业清看了看众人,〃不如我速发函给须儿。〃
〃不只须儿,还有胡前、陈纪章与常玄成,滇云安平想要活命势必投降,而降得是乘胜来降才有用。西边恐会吃紧了。〃孙冒庐一搁茶碗,〃最怕的还不在西边,而在北边。〃
〃麟王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乘着双方兵力消耗得差不多,而藩兵又不能掉以轻心之时,派兵南下。成了事,自是改朝换代。不成事也是入关勤王,挟天子以令诸候。〃孙预咬牙道,这个老奸巨滑的麟王!
〃啊。。。。。。〃孙业清手中茶碗几拿不住,脑中忽然想到事,〃我想起来了,今早兵部还上了道折子。说是要加兵瀛州,以防不测。我还没交给你呢。〃
一听这话,其他人又是一怔,〃是谁上的?〃好快的动作啊。
〃光禄大夫岳穹。〃
孙预眸光一沉,〃三叔,将折子给我,我立即进宫。〃
〃嗯,兵贵神速。快去吧。〃孙业清连忙翻出折子交给孙预。
孙预接过,立时吩咐下人备车,匆匆披上朝服便出门而去。
他一走,孙府其他人也一时不敢休息,都沉默着各想心事,气氛紧张得让奉茶的小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时辰后,书房外有了动静。孙预回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孙业清连忙问。
孙预神色有些古怪,〃八百里加急,已发出去了。〃
知子莫若父,孙业环首先看出了些不对劲,〃预儿,有什么不妥么?〃
孙预抿了抿唇,想起女皇见到他上折子时松了口气的神情,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怀疑,〃皇上。。。。。。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折子。〃
〃等着上折?〃孙冒庐眯细了眼,语气听来有些震惊。
孙 业环心中一悸,连忙垂下脸。皇上当然会等这个折子,自那日探府之后,他便已清楚。皇上能提出归政,势必已在朝中做好了准备。只是,他不知道连岳穹这样的人 物也是皇上的人。视岳穹的才智为人,应是万不会与闻家牵扯过多的。闻氏父子并不是好的主子,好大喜功,志大才疏,且刚愎自用,紧要关头却又胆小懦弱,当断 不断。为什么岳穹竟会替女皇做事?
。。。。。。不对。孙业环眉宇微紧,岳穹似乎并未让闻家捞上一点好处。若是闻党中人,料知战事,必会派人与闻诚联 络,这折该由闻诚来投才是皆大欢喜,功劳占尽,于岳穹也才是长远打算。但此刻,由岳穹匆匆上折,紧跟捷报之后,显是仓促中下的决断,且直投在兵部,公事公 办。如此说来,岳穹似乎只与女皇有关联,而并非闻家。莫非。。。。。。孙业环暗抽一口冷气,女皇亲政,并非为了闻家。看来先皇还真是选对了人。这位女皇说不好比圣 祖还略胜一畴呢!
既如此,那孙氏还政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孙业环想至此处,悬了大半年的心才悄悄定下。
孙预、孙冒庐看得明白,也不说破,只在心中怀疑,面上仍是风雨不动。
〃二弟,须儿的信还得你来写。〃孙业环回过神立时安排开来,虽说他已不在其位,但于军务上毕竟是早就娴熟了的。〃三弟,你速发信给陈纪章,滇云与安平务求必胜。〃
〃好。〃
五月初九,项平领了一老妇与年轻人由偏门悄悄入了净月庵的〃小禅院〃,入了东厢,果见一绮罗华衫的绝色少女端坐着,身旁一名侍女正将一碗清茶奉上。
〃参见皇上,人已到了。〃项平行了礼,转头看向门外。
妫语点点头,〃莲儿,将两人请上堂来。〃
〃是。〃莲儿福了福,便往门外走。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皇上早上便说的要让她见见的是什么人?才跨出门槛,就愕住了。莲儿望着近来日夜挂记的两张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直觉得满心满腔都涌上一股极热烫的激动,呛得让人忍不住浑身都要抖起来。
〃娘。。。。。。二哥。。。。。。〃
来的两人也是大大地怔住了,只听老妇抖着唇,推开扶着她的年轻人的手,跨上两步,〃小。。。。。。小莲。。。。。。〃一双布满皱纹的枯瘦的手颤着抚上莲儿的脸。
莲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老妇人怀中。泣声中一句〃娘〃却是唤得清晰异常。年轻人在旁也是捂着嘴偷抹着泪,口中轻唤〃莲妹子〃。
〃小莲。。。。。。小莲。。。。。。娘找了你七八年哪,原不指望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妇人语声哽在喉间。
屋内的妫语微喘着气,纤指死死地抓着红木椅子的扶手,青白一片的脸上,唇被狠狠地咬着,仿佛强忍着什么痛楚。
事隔多年,在乍见亲情场面的时刻,她仍是抑止不住。满心的悲凄绝望。莲儿隔了七、八年仍能母女团聚,重见家人。而她呢?她呢?终此一生也休想了!胸中一股郁气梗在那里,喉里忽然一甜,一股腥咸喷出口,意志也仿佛一阵涣散。
〃皇上!〃项平大惊,连忙上前扶住滑倒的女皇,看着襟前妖艳的鲜红以及女皇惨白一片的脸上,唇角那一丝血,〃莲儿!莲儿!〃
莲儿一个机伶,连忙抹了把眼泪,看了眼老妇与近旁的年轻人,咬了咬唇,转身跑入屋内,一见之下,又惊愕得张大了嘴。
项平此时已略为冷静下来,一把抱起已然昏过去的女皇,〃莲儿,回宫!那两人先带至宫中再做安排。〃
一阵厉喝,让莲儿惊醒过来,不及应地连忙奔出偏厅,大声唤着:〃知云。。。。。。快将车驾赶过来。〃
待回至宫中,莲儿立刻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药丸,用温水化开,喂妫语服了。项平看着莲儿心急担忧却仍是有条不紊地娴熟动作,心中不由一沉。〃皇上这病。。。。。。很久了?〃
莲儿见问,眼中泪珠再也忍不住,扑地跪在项平身前,哽咽道:〃大人,您救救皇上吧。。。。。。〃
项平听了此话脸色大变,语气转厉,〃你把话说清楚。〃
莲儿抹了抹眼泪,吸吸气,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皇上中的是毒。。。。。。绝尘纱。〃
〃什么?〃项平整个人愕住,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只觉平生从未遇上如此不能料想之事。〃绝尘纱〃为贵族所有,当年那举子陷害他,也曾用到。。。。。。不及细想妥是不妥,项平翻起妫语左臂的衣袖,只见一条赤艳妖冶的血线附在如凝脂般的雪肤上。
项 平心中一悸,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少女天子竟身缠如此至毒?〃绝尘纱至毒无解,其性缓而深,须每年按其配毒服用缓性的解药才得以续命。。。。。。〃若无解药,浑身如 针扎疼痛至死。若非因那举子,他此生都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药。此毒还无药可根除,必须每月服食才能抑制。。。。。。他忽然想到莲儿,〃你刚刚给皇上服的是什 么?〃
〃是祭司大人临走时留下的补益气血的药。定期解毒的药已于七日前服过了。〃
项平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于中找出了些疑点。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让项平不禁感觉出些惊惧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了,莲儿姑娘,你说刚才的药是祭司巫弋留下的?〃
〃是。〃莲儿见妫语薄汗微沁,连忙绞了块帕子上前细细擦去。
〃这么说,巫大人一直知道此事?〃项平心中转了几转,如果巫弋知道,那必是与皇上存过一番计较了,闻家事错综复杂,关系诡异迷离,他一个外臣也不好过分插手。
莲儿微一迟疑,仍是老实地点了下头。项平看了看女皇毫无血色的脸,再度一叹,〃我也无他法,巫大人既留下药来,你我也只能在此候着了。如若彻夜未醒,我再想其他办法。〃
莲儿垂下眼低应一声,〃大人偏厅坐会吧。莲儿准备些茶点。〃
项平起身,外臣守在女皇榻边是于礼不合,只是,〃茶点是不必了。你先将两位亲戚安顿好,再回来守着皇上吧。〃
〃嗯。〃莲儿领命,将项平引至偏厅,奉上一碗茶后便悄悄退下。空旷的殿里,只余项平一人敛眉深思。
很冷,又很疼,仿佛腊月里浸入冰水般刺骨的难受。妫语咬住唇,一记狰狞的声音钻入耳际,〃说!你叫闻语,是我闻君祥的二女。你说呀!〃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叫什么闻语,也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我要回去!回去。。。。。。
绝望的呼声,只换来更深刻的苦痛。
〃爹,既然她那么不识好歹,就给她尝尝'火芸'的滋味。光是'玉壶'的冰寒恐怕不够呢!〃
不。。。。。。
接着而来的便是一团火热,闷在胸间,像火烧般灼烫难受,血沸腾得几乎要溢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仍挥不去那种窒息的感觉。
不。。。。。。放了我。。。。。。放了我。。。。。。
周围环绕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狞笑。
惊惧又痛苦的折磨中忽然透出一道妖娆的身影,风姿绝丽,温柔地叹息着,〃啧啧,弄成这个样子,早早认为他们的话不就行了。〃
不。。。。。。我不是。。。。。。
〃不知好歹。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诚儿,她既是那么想着回去,必是相思已深。怎么不给她用'相思'?〃
不要!不要。。。。。。
又一阵钝入骨肉中的生疼,冰冷而缓慢,还带着湿意,一丝丝,一缕缕侵入肌肤、胸臆、骨髓同,如丝般捆住全身,继而勒入骨肉。
不要。。。。。。求求你。。。。。。不要
恍惚中有一抹舒适的湿润温暖贴上额际,像一双温厚的手,告诉她,〃虚与委蛇,方可脱出生天,韬光养晦,才能日后复仇。而首先,得活下去,要坚持住。〃
如此强健的话,直敲入心底,带着必然的安抚力量让她不禁安静下来。
活着,要坚持,即使折磨依旧铺天盖地,痛不欲生。只要活着,活下去。
〃行了,行了。〃老御医抹了抹额际的汗,不禁瘫坐在地上,忆及方才的生死关头,后怕连连,呆了好半晌,直至一声隐怒地低喝,
〃到底怎么样?〃
〃回,回王爷的话,皇上虽极凶险,但此时已挺了过来,多半不会有事,只是。。。。。。〃老御医一时嗫嚅,不敢说下去。
孙预看了眼项平和莲儿,〃哼〃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迂腐!〃
老御医磕了个头,才抖抖地开口,〃皇上,皇上身负至毒绝尘纱,毒性虽已控制住,但此毒极易伤。。。。。。〃
〃什么?你说什么毒?〃孙预大吃一惊,一把揪起老御医的衣领。虽料想女皇必是中了什么受人控制的毒,却没想到,居然是,是。。。。。。
〃绝尘纱。〃老御医虽浑身都在发抖,但仍据实回禀。
〃。。。。。。可有解?〃孙预不带希望的问着。
〃臣该死。。。。。。〃老御医不住磕头,〃此毒配制极为复杂,以多种奇毒混合配以花蛊,本已绝难解除,非制毒人,恐怕连缓毒性的定期解药都难于配置。〃
孙预冷眼狠狠扫向项平与莲儿,咬牙道:〃解药呢?〃
项平一惊,莲儿已跪在前面,〃回王爷,奴婢不知解药,方才喂皇上吃的是祭司大人留下的补益丸。〃
老御医在旁应了声,〃是。祭司大人医术高明,皇上此身绝尘纱暂不致命。依臣所见,真正危险的是之前的至毒伤身,来势汹汹,幸我皇有上天庇佑。。。。。。〃
〃还不止一种?〃孙预语出冰冷,眸中杀意凛然。
老御医浑身一抖,〃是。。。。。。〃
煦春殿里顿时寂然,除了御医,听了这话的人俱被震住。莲儿更是满目悲愤。
半晌,孙预才勉强稳住语气,〃巫弋知道么?〃
莲儿一颤,咬住了唇。项平看她一眼,上前一步道:〃是。依臣之见,巫大人早于七年前便已知晓此事。〃
孙预瞅瞅他,知他开城公布的意思即在合作,而自己也定下了决心,只是有些事他还不明白。〃那家子为何要这么做?〃莫非不是亲生?
项平接住孙预的目光,摇了摇头,〃皇上容貌极似太夫人,臣听闻皇上幼时极受疼爱,也未曾出过什么意外,只除了七岁那年与先皇同染恶疾,不过也于一年后治愈。只是,这之后,闻府里的态度似有变化,且皇上多病,在'净月庵'里住过一阵子。〃
孙预沉吟着,〃坤元十年那场恶疾,来势凶狠猛烈,我记得先皇并未痊愈,是祭司巫曳祈的咒才有好转。皇上的体格倒似不错。。。。。。〃
项平眸光一闪,〃这微臣就不知了。〃
〃净月庵。。。。。。那个巫弋便是这里出来的吧?〃
果然厉害,已推磨得差不多了。〃是。〃项平目光沉沉,迎上孙预的视线,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