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徐大夫,你这衣服怎么有道口子了。”
孩子们一听,纷纷探头过来看,徐绣也跟着往徐聚身上看。果然,徐聚衣服下摆多了一道手掌长短的裂口,断裂开的部分歪歪垂着。
徐绣看得直皱眉,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不说。一帮小孩子热心地出主意。
“徐先生,我找阿玛,找找阿爹以前的衣服给你。”
“徐大夫,公子有衣服留在这里,我去找出来给你,先穿着。”
“徐先生,衣服给我阿玛吧,他做的针线好,家里的衣服破了,都是阿玛帮忙缝补的。”
“奇怪,刚才怎么都没发现先生的衣服多了一道缺口。窦玛玛一来就发现了。”张小牛摸摸下巴,两眼满是疑惑。
“怎么了?怎么了?”南淑一看窦玛玛慌张向自己看来,立即从藏身处走出来。“都在做什么?嚷嚷的?有没有上课的样子,乱糟糟的,像一个市集一样。”
“阿玛,先生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章月跳下凳子,飞快跑到南淑身边,拉着南淑要去看徐聚衣服上的口子。
“哎呀呀,这道口子像是被什么勾破了吧。唉,这样子,怎么出门啊。”南淑故作忧虑,“要不我去找找以前的旧衣服,或许有合适徐大夫的。”
徐聚对自己衣服上无缘无故多了一道口子,也是很奇怪,自己明明没碰上什么钉子之类的,这道口子哪里来的。但穿着这件衣服肯定不能出门的,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唯有对南淑拱拱手,“麻烦南玛玛了。”
“不麻烦,不麻烦。窦玛玛,你去看看从前的旧衣服,有没合适的?”
“主家玛玛,老爷的衣服你不是都让装箱,锁起来了吗?都两年没打开过箱子了,现在翻出来就算能穿也是一股子味道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南淑遗憾地看向徐聚,“徐大夫,这……你看……”
徐聚哭笑,看看衣服下摆。要是撕了,就露出里面的裤子,不撕,看上去又不轮不累的。
“我来吧。”
“徐绣,你说什么?”
“我懂一些针线功夫,请徐大夫暂时脱下来,我修补好后,就可以穿上了。”
“这主意好啊。徐大夫赶紧脱衣服,福子,你陪徐大夫。”
福子看看南淑,又看看徐聚。应了一声,领了徐聚进入后院的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一件长衫出来给徐绣。
“你们到前面玩一会儿。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孩子们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到前院各自玩去。南淑向窦玛玛使了一个眼色,窦玛玛会意,飞快退回前院。
徐绣穿针引线,一手捏住衣服的缺口,一手按压住,针线来回穿梭,看不去竟不是简单地连接上两块衣料,似乎要在上面绣一点什么。
“这里直接连起来就是了。”南淑故意伸手指指点点。
“我知道,但是这样穿上身,不好看。徐大夫总归是坐堂大夫,走出去也是要脸面的。穿一件缝补过的衣服,太折损他了。”
“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南淑坐到徐绣身边。眨眼功夫,徐绣就绣出一小片绿叶。“你想绣叶子?”
“嗯,徐大夫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浅绿色,我在这里绣几片竹叶,正好把缝补的痕迹掩盖过去,然后在其他位置多绣几片,好让竹叶是看上去本来就有的。”
“那得多多少功夫啊。不就是绣一件衣服,犯的着这么费心思吗?按我说,就这里拉一条线过去就是了。”
徐绣笑笑,却是摇头,手上针线不停。
“你啊,就是实心眼。和你无相关的人都要那么细心。我看以后我把家里穿破了的衣服都交你来缝补好了。你对一个不相关的大夫都这么细心,想来我是你的主家,你该更加用心吧。”南淑的语气有些冷冷的。
“南玛玛,你何苦说这些说话。你让我给两位少爷做的衣服,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去做的。”
“那不一样,我们是你的主家,这徐大夫和你没半点相关。”南淑说话的声音越发大声,嚷嚷得似乎恨不得所有人听见。
徐聚慌张看一眼身后,见后院房间的窗户关得严密,心里不确定里面的徐聚有没听见。
“你看什么啊?你是我家的人,他是他,就算听见了又怎样。难道我说的不对。”南淑的声音又是高了几分。
哐啷,房间里似乎传出一声东西倒地的声响。
徐绣白了一张脸,“你,你不要说了。”
“我没说错,为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了你给小日小月做的衣服,虽然针线缝合的位置做得不错,但刺绣什么的,统统没有。不就是一件破了口子的衣服,你还费心思去搞什么刺绣。多事不多事!”
徐绣白了脸,手上的针哆哆嗦嗦穿过去,却是一下扎进手指肉,刺穿得伤口立即冒出一串血花。徐绣痛得把手指头放进嘴里,眉头一抽一抽。
“你看就是你多事要去绣花,看看把自己手指头作弄得出血了。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你至于吗?”南淑的手指头简直要点上徐绣的额头。
“够了,南玛玛。我虽是卖身于章家为仆。但也不是……”
“不是什么?你别喘气啊,你倒是说啊。”南淑手指头点上徐绣额头,用力一点,徐绣脑袋一下偏了方向。
“是不是无相关的人,我心里有数。不劳主家玛玛操心。”
“啧。我是关心你,不关心的人,我才懒得说呢。”徐绣压低了声音,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话。
“我还要替徐大夫缝补衣服,主家玛玛有事尽管去忙。”
南淑咂巴一下这句话,居然是下逐客令。不过折腾这么一回,南淑是心里有数的,徐绣也不是郎无意啊,只怕是有意也有心结。
南淑丢下徐绣,回到自己房间,前脚刚进门,窦玛玛后脚就匆匆赶进来,“主家玛玛,可是被人发现了。”
南淑正往口里送一口热茶,听见窦玛玛的说话,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什么被人发现。半点事没有。该打听的都打听回来了。”
“主家玛玛……”窦玛玛讨好地笑着,凑到南淑身侧,“这事到底怎了?”
“什么怎了?”南淑挑高眉毛,故意吊窦玛玛的话。
“就是怎了。”
“哼,不就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就是一个有心结,一个解不开。”
“唉,徐大夫人不错,徐玛玛看着也是个好的,怎么就没有结果呢。”
“按我说,这事也不难办,把两个人凑做堆就可以了。”
“怎么凑?”
“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吧。等徐绣有了孩子,顺利生下来,什么心结都可以解开。我看,最好就是徐聚拐了他离开这里,跑到远远的,琼州到时不错,山高路远,谁还管谁的事啊。我说,这县城的人就是太闲了,半天没多少事,屁点大的事情就宣扬来宣扬去。要放在大一点的地方,天天有新闻出,过了一两个月,谁管你是徐绣,还是陈绣啊。”
窦玛玛听得目瞪口呆,南淑居然提出徐聚拐人走。“主家玛玛,你,你说的是真的。”
“不就是说说,玩笑而已。”南淑喝了一口茶,喘顺气。“徐绣是个死脑筋的,孩子生下来,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病了死了,肯定要怪在自己身上。退一步说,万一路上有什么事,那死脑筋也是转不过弯来的。我怕这不是帮他,是害他。得另外想想,找一个温和点的法子。”
窦玛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个,太吓人了。”窦玛玛摸摸胸口,暗道奇怪,自家玛玛不是个不晓事的人啊,为什么别人的事,他门儿清,偏偏自己的就糊里糊涂呢。
“我得写封信给贺明敏,他的孩子是徐绣接生的,问问清楚,然后告诉徐绣让他宽心,嗯,一个不够,最好多两个,但是去哪里多找几个要生得玛玛呢?”南淑在房间来回踱步。“这事难办。”
窦玛玛悄悄掀了帘子,退出房间。
南淑想不到好的法子,唯有用磨字诀。先请徐聚帮忙写一封信给贺明敏,问一下孩子的情况。然后就……慢慢等时间过吧。
贺明敏的信在秋初送到章家小院,和信件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远赴琼州的人。
知否知否
贺明敏的信写得很详细,小孩子何时学会翻身,抬头,迈步一一道来,末了还隐晦地责怪南淑一直没给自己写信。
南淑杨扬手上的信,转手交给徐绣,“你给我念念。最近做的厨房活太多了。眼睛看不清。”厨房活又不是针线活,做得再多,再伤眼睛也是有限的。
徐绣接了书信,转身走到后院找福子,南淑眯了眼睛,原来徐绣不识字啊。这敢情好,多一个借口。
福子跟在游甯身边数年,吟诗作对不一定会,但念信这种小事肯定做得来。福子接了信,立即跑到前院,大声念了一遍。
“看来贺玛玛还是过的不错啊。”南淑自言自语“徐绣,贺玛玛的孩子就是你当年帮忙接生的。现在都长那么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能跟着他老爹周围跑了。”
“孩子还小,以后的事不好讲。”徐绣眼底流露出希望,亲手接生的孩子啊,谁不希望他长得好好的,但一想到从前的事,徐绣就觉得心底发冷。徐绣知道自己的接生方法没问题,不单没问题,而且比县城里有名气的接生玛玛都要好,但这样又如何,抵不住接生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夭折。技术不如自己的玛玛,接生的孩子却是一个又一个长得好好的。
“你之前都帮了什么人接生啊?”
“城西门里住的人……啊?你问这个做什么?”徐绣顺口答了,立即醒悟南淑的问题可能另有意思,连忙追问,连平时放在嘴边的主家玛玛都忘了说。
“城西门啊。听说住在那里的人家都不怎样。”
原来是谈论这个。城西门住的都是现成里最下等的人家,可能还比不上城外的种田农户。
“这是自然的,有点身家的人都不会选那里。”
“那么糟的环境,孩子应该经常得病吧?想想也是,你看我天天逼着小日小月喝羊奶,补充营养,要他们满院子乱跑,还不是为了他们身体着想。小孩子嘛,小的时候就得吃好,喝好,运动好,这样才容易养活,才长得壮。那些西门的人家一天能不能吃得上一顿饭啊?大人饭都吃不上,别说让小孩子吃得好了。”
徐绣诧异南淑的评论,“饭,一天一顿总会有的,毕竟现在又不是荒年,但凡有手有脚,不偷懒,一天一顿怎会吃不上。不过,要说吃得多好,就难说了。但这些……”但这些该不是导致小孩生死的原因吧?徐绣有些犹豫。
“你看看张小牛,这小子长得皮实,手上的肉捏捏都是硬的。我可是知道,老张头家里养了几只鸡,偷偷给孩子煮鸡蛋吃。”
“鸡蛋……农户吃得上也不奇怪。”
“鸡蛋也是好东西,我家也是隔天就给孩子们吃鸡蛋,增强身体抵抗力。”
徐绣听不明白什么是身体抵抗力,但听着觉得是对孩子能否活下去,一个很关键的因素。难道真的因为那些自己接生过的孩子应家境不好,所以难以存活。徐绣心里埋下一个小小的钉子,眼睛瞥过南淑手上的信,不由得眼睛发直。贺明敏一家,家境应该不错吧?
南淑看见徐绣盯住自己手上的信看,就知道起效果了。其实家境是不是导致那些小孩夭折的原因,南淑也不好说,但间接原因总会有的。
心里有了钉子,徐绣就会下意识比较,也会下意识抗拒自己不祥的说法。
这事不急,慢慢来。南淑折好信件,放入盒中。
晚饭时,南淑惊讶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本来应该在琼州的人。
“你,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办好了,自然要回来。”
游甯穿了一身青色长衫,看不出料子好坏,但看着衣服上有暗纹,应该不会太差。衣袖处没有皱褶和破边,似乎生活得挺不错的。就是脸色差了些,比去年离开的时候苍白了许多,脸颊两侧看着比去年瘦削了不少,但两眼偏偏有神得很,闪亮的眼睛晃得南淑失了心神。
“小淑?”
“阿玛!”
“阿玛!”章日章月见南淑没反应,扑上来扯住南淑衣袖。
南淑回过神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找人提前送封信回来。也好提前帮你收拾好房间。”
“小日已经搬过去后院住了,房间不是早已经收拾好了吗?”
“那我让他搬回来。”
“那么多事做什么。反正也住不了多少日子。”
住不了多少日子?南淑心里发苦,“那边的生意怎样了?”
“不错。”游甯顿了顿,“比预计中的要好,本来我们以为必须等到海船回程,生意才见起色,头几个月必定是亏的。但没料到琼州那边长期通商,有船员在那边安家,酒楼刚开始那一个月,就靠他们支撑着,”想到酒楼刚开业的情景,游甯忍不住看向南淑,“他们说在琼州什么都好,气候好,人好,就是食物不好,现在酒楼开业了,以后一家子吃饭都要定在我们的酒楼。等到海船回程,生意更加好了。小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阿玛真厉害。”章月亮晶晶的眼镜看向南淑。
被自家儿子称赞,南淑心里也是开心的。“生意做得好,那是好事。你还赶回来做什么?去看着生意啊。我托人送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按照你说的法子,厨子反复做了几遍,才做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味道,不过看客人的反应,就算不准也是相差不多。”
“厨子一定要忠心的,否则学了你的手艺跑掉了,你哭都没地方。”南淑想想,游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这点事情就算自己不说也是知道的。“吃饭了吃饭了,肚子都快饿扁了。”
一家人吃过晚饭,章日和张小牛蹦跶回后院,翻出自己的作业要给游甯看,章月被徐绣抱了出门,说要消消食。
“又一年了。”正厅里剩下游甯和南淑,先开口的是游甯,“小淑,这次要多谢你。”
“谢什么呢。我那些秘方不是白给你的。分红之类的我就不和你提了,总之你看着给点好处就是。还有福子的房租你得计算清楚。虽然福子帮忙干了活,但是抵免不了多少房租的,还有你的房子什么时候退给我,我好去找下一个租户。”南淑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想想觉得没什么遗漏,明明说出来应该舒坦很多的心,却像少了一块什么一样,空落落的。
他现在算是重新翻身了,以后事业的重心也在琼州,肯定不会再回来的。先生得认真再请一个,房子要找租客,嗯,事情还有好多,足够自己忙乎一段时间了。
“房子还得接着租,小日的功课我会继续指导。琼州那边的酒楼我会请人盯着。小淑,我都安排好了。”游甯突然走到南淑身前,“小淑啊,你就不可以先听我说完吗?”
嗯?他不走。南淑心头大石瞬间移开。不走也好,省得自己麻烦,心里泛起一丝甜,“那我重新计算你的房租,小日现在搬到后院,我会减少一点租金……”
“小淑……”
南淑觉得眼前一暗,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手掌,重重压下来。
“我安排好了,不单是我,小日,小月,还有你。”呼出的热气缭绕在耳边,渗入肌肤,初秋微凉的空气里,丝丝的热度不让人生厌,反而生出渴求,渴望更多的温暖。
“我,我,我自有打算,你安排什么?多事!”南淑想对游甯翻白眼,眼睛却在接触到游甯注视的目光中,不自觉沉溺下去,这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