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毫无温度的嘴角,竟似漫起一丝一缕的微妙弧度,玉指轻轻拂开我颊边紊乱发丝,那笑意蹙在眉间,却寒似漠北极夜,说不出的诡谲清华——
“所以,自从你接受了我的玉佩,便注定是我冷家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勇气说出,但是我希望你自己能感觉到,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我颤手接过那曾陪伴我数月的和田玉佩,感受着冰凉柔润的触感,面沉如水,“倘若我知道,便不会要这个玉佩,现在,还给你!”
纱幔飘舞中,我手持红色丝绦,将飘荡不定的环佩递还给他。
他身形骇颤,蓦地将我无力的手连玉佩捧在手心,低垂的头掩埋在青丝中,声音幽咽凝涩,“不要,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收下它吧,好么?”
“不好!”我回以淡漠凄然的微笑,任由满院冬风将身体吹得冰凉。
他眸中更显心疼,翻身躺在下面,小心翼翼地轻抱着我,将我的头捧在颈边,长而密的眼睫颤动着,在俊容上洒下一点阴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累了一夜了,安心睡吧,我会守着你的,就像以前相互陪伴的日子……”
此刻的我已与死鱼无二,毫无余力地静静趴在他温暖的身躯上,侧脸贴着他温热润滑的胸膛,濡湿的青丝,蜿蜒铺散在两人肌肤紧贴的身上。
耳畔隐约传来的逐渐平静的心跳频率,却恰似擂鼓一般,重重捶打在心间!
沆瀣砭骨,化作满心凄楚,历历在目。
我望着纱幔掩映下,妆台上的铜镜中两道洁白身影,眼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滴滴滑落在他白皙柔滑如玉石般的胸膛,无声悲泣着。
他身形陡然一僵,双手更紧地环住我的纤腰,光洁下颚眷恋地抵着我发顶,“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伤心了好么,原谅我的情不自禁,你说过要一直陪我找到剩下的天书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我给国王的天书是假的,真正的四卷天书还在原地,一卷不少!”
我曼声细语道,万念俱灰地望着床头柜上的香炉,仿佛是才掷下金钿眉笔,由香闺中步出,素来澄澈的眼中,却因这削金断玉的一句,决绝冰封。
“飘飞,你……”他骇然捧住我的脸,冷容暗淡失色。
我抬首将下巴搁置他胸膛上,右手暗自在堆散的乱衣中摸索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我现在请求你一件事,闭上眼睛好么?”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四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九幽金珍(3)
他的冰眸灼然生辉,褪去了那一线不安,在暧昧温情中轻轻闭上,俊美无双的莹白面容,竟如桃花绽放一般,漫起一层羞涩的酡红,双臂将我的纤腰环得更紧,肌肤晶莹剔透,在清晨雪光照耀下,清冽出尘,仿若画作。
我强抑住痛彻心扉,自他的狐绒白袍中,取出一只星形水晶瓶,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他的嘴,声音低而清晰,含着不容置疑的果决,“张开嘴。”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颊边红晕更浓,竟犹如无邪的孩童一般,依言张口。
我将瓶中淡粉剔透的液体,尽数倒入他口中,“把这个喝下去。”
他毫不质疑地将其咽下,迷茫睁眼,“这是什么?”
我将晶瓶不动声色地塞入软榻里侧的缝隙中,已是精疲力竭,“这是情花毒的解药,日后你便再也不会因此而痛了,便能平安地活到老……”
他微笑间清逸动人,另有一番风致,玉手穿透我的黑发,落在我强颜欢笑的面容上,“原来你真的在乎我,那么你会和我一起携手到老么?”
我不胜疲惫地侧首靠在他胸前,“别说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此刻我已不想再对他解释什么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我不说了,你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信手扯过一旁的绒被,轻轻覆盖在我背上,两人的体温无限氤氲。
我在一室宁谧中静静阖眼,一滴灼热的泪珠,无声自皎洁如莹的素颜上滑落,坠入万千尘埃之中,私藏着那一份彻骨的悲凉,消隐不现。
舒亦枫所言非虚,情花毒确实再无解药。
我给他喝的是九幽金珍,我们初来西域时,他与我的驱魂散一同买下的一种西域奇毒,会让人失去关于最爱之人的记忆。
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他所剩无几的性命,并让他不再为情所苦。
两日后,药效发作,他便会永远、永远地忘了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便如从未认识过我一般,重新回到那个冷酷孤傲的武林盟主。
就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吧……
少年喜悦而悲伤地,惆怅而呆滞地,端详着身上少女疲惫不堪的倦容,思及昨夜对她的粗鲁,黑眸中闪动着冰雪一般的愧疚,洁莹修长的双臂,将少女纤柔身躯紧紧环在怀中,仿若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的珍宝,许久,许久……
卷絮风头寒欲尽,最后一丝奄奄一息的烛火,在两人身上消失,在那随风飘飞的幽绿帷幔中,仿佛有一具悄然哭泣着的灵魂。
第四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辞而别
与王宫的流光溢彩相比,驸马府恰如一个张开大口的幽灵,无声地吞噬着温暖和人声,在飘雪掩映中悄无声息,唯有冬梅依旧,忍冬埋香。
日上三竿,少年终于收回静默凝视少女的视线,搂着熟睡之中的少女轻缓起身,换上了那身华美的狐绒白袍,又谨终慎始地为少女穿上浅紫缎衣,却在目及榻上那一滩如盛开之花的暗红时,心中愧疚层生,将少女抱得更深。
他抱着少女步下木楼,雪白的面庞遮掩在屋檐的投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目,仿佛在那孤单伫立的,只是一袭白袍,以及,多年前的一抹幽魂。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潜逃出戒备森严的王宫禁苑,逃离了那危险重重之地。
马蹄掀起的烟尘落雪,朝这无瑕的少年掩盖去,他微微侧过头去,雪光在他脚下抽出极清淡的影子,仿佛他这矫健如鹰的身躯都融化透明。
出宫后的两日内,我奇毒未解,恍如凝铸的死物一般,无声躺在客栈的朴素木床上,冷流云则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毫无怨言。
他,定是将一生的温柔细心,都为我用在了这短短两日之内。
晨光初露,我缓缓开启门扉,行至简陋的床边,榻上的少年沉梦未醒。
我凝视着他安详的睡颜,微微一叹,轻轻为他盖好暗蓝绒被,将装着一万两银票的包袱放置在他的枕边,仪态如常,带着淡淡的怜悯忧苦。
今日,正是我的毒解开之日,也是九幽金珍发作之日。
他醒来之时,便会不再记得我的一切,便能永远平安地活下去……
只有忘记曾经,他便不会为此事而内疚,也不会再有任何无法实现的期盼,爱一个人实在太辛苦,就让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吧……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我将他的玉佩系在他腰带上,转身走入雪幕中,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身上纯白对襟袍别无奢华,只在衽腰处绣了一枝红梅,十分清新可喜。
我策马奔出王城,身后,便是巍峨耸立,千古不语的黄土外城围墙。
城中的朴素民情,皮革布衣的百姓,黄土乌木的楼阁,遍布的葡萄藤架,便就此在这惊鸿一瞥中,成为不再逆转的回忆,亦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
城墙上的号角声凄厉,充斥了扜泥内外城所有人耳边,可那城外的一点奇特鸦鸣,却是清越激昂,在这万钧之重中决然穿过。
心口剧痛骤然来袭,正如与百里外缥缈谷中的某种咒语,有着奇异的共鸣,鲜血如泉一般喷涌而出,染上了骏马后颈的雪白鬃毛,如珊瑚一般红艳。
我心中激昂,眉宇痛意激荡,忍住心中惨痛,拉缰扬鞭之下,便如烟雾一般踏雪远去,穿过千万年伫立的云杉林,竟鬼使神差地行至蒲昌海。
第四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碎默哀(1)
月圆,雪浓。
圆月在浓雪中,月色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我静坐碧水连天的海畔,任由青丝倾泻直下,取出竹笛独奏,望着那海阔天空的壮景,任由雪絮盈盈而下,落了一身鹅毛天剪,妆似琼玉。
这悠长一声,隔绝了所有光明,黑夜终于到来了。
心封血涸,临风悲歌,凄恻,朝愁,暮愁,似悲似怆,汴泗双流。
纵然我害怕再见苏游影,害怕目睹他知道真相后的那种种神色,但我多么想再见他,哪怕最后一面……
然而,一旦思及他可能会因此而嫌弃我,我的心便痛如刀绞,无关碎心毒咒,却比那终生无法摆脱的魔咒,更为揪心惨痛……
海风倚歌而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此曲苍凉刻骨,忧伤欲绝,有如杜鹃啼血,雨打残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缱绻逝水,独自悲吟。
岁月情殇之境,意会者几人?
海风冰冷刺骨,我不知独坐奏曲了多久,却犹如漫长了一个轮回,在雪絮飘舞中,渐渐被覆盖掩埋,吞噬了轮廓,几欲化成一尊冰雕……
恍惚之间,一道流风伴随着淡淡檀香自身后拂来,下一瞬,一双黑色罗袖如云盖般笼罩而下,将我漫身白雪包裹其中,一如既往地温馨甜美。
他将我紧裹怀中,光洁侧脸贴着我雪缀的发,饱含激动焦急的魅音在耳畔萦绕不绝,“你终于来了,我快担心死了,我去过王宫,却一无所获。我每晚都会在这里等你,每晚等不到你,我都坐立不安,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我放下竹笛,宛若毫无生命的木偶一般,任由身上积雪轻颤坠落,恍惚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但见月华倾洒而下,落出支离破碎的残影,惹人生怜。
“飞儿,你怎么变成雪人了?”他为我小心翼翼地弹落堆积遍身的白雪,将我环抱地更紧更深,唇齿间极是心疼的嗔怪,“你真狠心,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难道你要让我孤老终生么?”
我悲怆无言,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素靥,泪墨惨澹尘土。
云黯寥落,海风凛凛,月光几缕,雪絮几重,微抹,是淡然。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我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垂眸黯然,“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
“怎么,你要走了吗?难道你已经帮冷流云找完天书了?”他恍然大悟之下,径自笑得邪魅华美,眸光恍如凝粹了华丽的月色,双手将我苍白柔荑紧蜷手心,“我陪你一起回去,一起回到那烟花三月的扬州城,然后永不分离!”
我思绪飘飞,辗转往昔,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杨柳依依,桃花开颜……
第四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心碎默哀(2)
“我会在扬州为你筑造一座水榭亭台,每日品茗赏景,还会为你建造一艘大船,让你可以遨游天下,我们一起携手江湖,四海为家……”
他邪美俊颜上一片诚挚的欢欣,这番最完美甜蜜的真言,描绘出一幅未来镜花水月的美好画卷,却有如重锤一般,将我伤痕累累的心,狠狠地敲碎!
此景可待,彼情惘然……
我手中竹笛颓然自衣摆滚落沙滩,在冰雪中烙出深刻入土的凹痕,已是泣不成声,“你不要再等我了,因为,我已经失身给冷流云了!”
他的身形如遭雷击一般,霎时僵硬石化!
我心下一滞,心底泛起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心酸,倏然纵身跃出,回身的一刹那,青丝飘扬中,那飒然清扬的一眼,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他的狭长凤眸,在雪月之中大若铜铃,仿佛看见了什么荒诞的神鬼妖魅,眼底写满难以置信与悲痛的颜色,蔷薇花瓣一般的菲薄嘴唇,颤如枯叶!
我一时竟觉得有如蒺藜刺身,锥心之痛袭遍全身,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唇边的一大行嫣红鲜血滑落,溅得雪地上一片触目惊心……
无情呼啸的海风飘雪,犹如一堵高墙,将两人隔离。
他神情迷茫,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唯剩一副华美得令人窒息的躯壳,在海天云月之间,怔忡相望,青丝在风中轻扬飞舞,模糊了容颜。
他黯淡消沉的眼神,如尖锐冰刃一般,狠狠刮着我的脸,凌迟着我的心!
细雪飘,沉淀一地凄凉,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心,痛得无法呼吸!
在回眸相视的一刻,支离破碎地裂为万千残片,随风飘散……
我不忍再目睹那诠释不明的神情,转身纵入那一片阴暗的云杉林中,悲痛欲绝地仰天长啸,身如流星飞月,竭力飞奔在天地之间。
蓝莲咒印在瞬间燃遍全身,飘洒出毁天灭地的烈焰,将路过之处化为灰烬!
我永无止境地奔逃,好想逃到世界的尽头,逃离所有人,逃离西域的一切,逃离让我痛苦的一切,逃离这永世无法摆脱的噩梦……
我们今生的缘分到此为止,我再无勇气见他。
为何要在我终于明白自己心意之时,却又要突然毁掉我的幸福,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给我期盼——
至少,失去之时,便不会那么痛了!
相随一生的哀怨,如果有来生,和你再续前缘……
抛却烦恼九天外,埋葬心底的期待,如果有来生,再续未尽的爱……
第四卷 第二百五十章 曼珠沙华(1)
云杉深处,郁乎苍苍,千佛塔依稀,巍然耸立,钟声轻渺,仿佛月色,悠远脱俗,超然出尘,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一名锦袍男子负手而立,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千佛塔,一张素白陶瓷面具,掩盖了整副不可思议的容颜,似水月光倾泻了他一身的银华。
一名少年垂首单膝跪于男子身后,一双妖娆蛊惑的桃花眼在夜色中熠熠,华美的紫袍衣摆,轻轻垂挂在盈雪草地上,玉簪斜绾一束青丝,仍是如水倾泻。
“回禀座主,您让属下陷林飘飞于绝境,属下已办妥。”
“你办得很好,这些我都知道,不枉我将毓灵神戒赠予你,并助你登上圣位,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过,你好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
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清漠然而带着无上的威仪。
紫衣少年眸中惊骇一闪即逝,转瞬便被刻骨的执着取而代之,毕恭毕敬地埋首,“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倘若您知道林飘飞的下落,能否告知我?”
男子无声轻笑,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接下一片洁莹雪絮,“她被国王用计陷害,已经失身于冷流云,之后的事,我便一无所知了。”
仿佛一道焦雷劈过紫衣少年耳边,他顿时面色苍白,蝶翼般的眼睫轻颤不绝,桃花眸因为怨恨和狡诈而白亮异常,身边千尺雪亦随之风起云涌。
他在乱雪中咬牙切齿,“若座主无事吩咐,那么属下告退!”
“你走吧!”
一阵疾风携着一团飞雪席卷而来,男子的青丝随之飞扬,轻裳慵舞,风过雪消,紫衣少年已随雪而逝,杳无踪影,唯剩男子一人,独立苍穹之下。
男子静静端详者雪絮在手中片片溶化,面具下的眸中,盈满无尽朦胧如雾的笑意,他静立风雪之中,久未离去,好似在静默等待着什么。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沙沙的树叶声,抖落积雪数重,越发衬得深夜寂静,那轮血月高悬空中,诡异而怜悯地望着这世间众生,落雪缤纷,砌下一地悲凉。
车架辚辚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一人头戴黑纱帷帽,在数名侍从扶持下步下马车,令侍从守候在云杉林外,旋即鬼鬼祟祟地步入林中。
他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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