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视线明晰,但见门外街道中,百姓举兵相向,将整个客栈团围得水泄不通,刀锄斧棍在流火中宛然,人群之中,便有我们刚请的大夫瞠目怒瞪。
我扫视着火光映染下,千众之中,不乏身染瘟疫的百姓,虽已病入膏肓,却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我擒拿,心中腾升一道悲悯隐绪。
他们一日不擒住我,西域便一日不得安宁,我实在不忍再让百姓辛苦。
我无奈怅叹,暗中将晶瓶递入慕容清手中,压低声音轻道,“你们去王宫找月读,一定要将此毒交给她,我掩护你们逃走!”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冷流云瞬闪至我面前,以身拦住狭窄门口。
“冷盟主说得对,以我们的武功应该可以顺利逃脱,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的目的只在我,不会为难你们,我留下来可以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毒之法,解救西域瘟疫,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顾外面辱骂斥责之声,一径笑得轻松释然,使力将二人推向门外,忽觉右腕陡然一紧,竟是被冷流云紧攥手中——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留下来陪你!我要保护你!”
他横臂拦于我面前,冰俊面容上一片宁静,只那瞳仁之中,足见坚毅。
我暗中一阵惘然,心知要想改变他心意,简直比登天还难,便目视慕容清。
慕容清修眉一轩,稍稍踌躇,轻瞥一眼冷流云,无奈叹道,“好吧,有冷盟主保护你,我也放心了,你们要小心,我定会将泉水交入公主手中!”
我轻笑若风,势如迅雷,挥鞭缠住慕容清腰身,扬力甩向夜空,旋即自客栈门前翻跃而起,以脚相顶,将那道青影送至远空,方才翻身落于平桥上。
且末河两岸的众人回神,并不恼怒,而是万众一心地将桥中的我团团包围,举刀相向,松明映得众人满面红光,颜色各异的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深恐。
“驸马,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肯放过西域的百姓?”
冷流云从自动分道两旁的百姓中步来,站定我身畔,河水流光中,雪魄寒玉般的修长五指,不动声色地移到腰间剑柄上,却被我倏然探手按住。
我对上那双清冽冰眸,只觉得心中一片坦荡,目色乞求地摇首,“拜托,不要动手,他们都是无辜的,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徒增伤害。”
第四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束手就擒(2)
他静静端详着我,眉间剑意,也不禁柔和下来,右手愈渐松懈。
“谢谢你!”我埋首低道,如释重负地垂手身畔。
我抬首直视两旁千副憎恨面孔,回以诚挚欣笑,“我不是妖魔,虽然很难让大家相信,但我一定会找出真相,找到救大家的办法,祭祀并不能解救大家。倘若大家仍不相信,那么只等祭祀之后方能知晓,我也绝不会反抗!”
他们面面相觑,惊疑之中,刚才的一腔热血,都似被冰水一盆浇熄。
那大夫见状,即刻越众而出,以手指我,怒溢言表,“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了,他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妖物,他把死去的人变成了僵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有把他献给荒神,西域才能获救,难道大家连圣主的话都不信了吗?!”
此语一出,众皆愤懑凛然,复又举兵相对,火光中一片决绝。
我心下惘然悲戚,安宁闭目,紧攥住冷流云冰魄修指,他见我放弃反抗,亦是静待被擒,只更紧地反握我的手,指指相扣,心脉相连。
我们被百姓捆绑羁押,眼睛蒙以黑布,于混沌黑暗之中,带入一片冰凉简陋的铁栏圈禁中的囚室,四面环墙,床铺不就,唯有一道生锈铁栏,阻隔通门之路。
石壁上灯草静燃,隔着重重高墙,可以听见宅院中的更漏残响。
我哈欠连连地走到石室角落,抱膝坐在稻草铺就的石地上,啼笑皆非地望向那矫健清影,“冷流云,你真傻,何必要跟我一起受苦呢?!”
他仰首伫立锈迹斑斑的铁窗下,清婉月色照拂了一身,凝出冷肃幽寒。
“你更傻,不是么?宁愿别人伤害你,也绝不去伤害别人!”
我苦笑无声,却见他骤然委顿于地,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不过轻微动作,冷汗已一颗颗滴落,皮革裁成的布衣在灯下闪烁生辉,片刻之间,已被濡湿了一片。
我暗暗吃惊,立即前去扶住他,只见他跪坐地上,浑身颤抖若风中之烛,俊逸细致的剑眉紧蹙,好似隐忍着极大痛苦,却是不发一言。
我又郁又忧,“你怎么了?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缓缓抬首望向我,眉间一动,好似痛楚更深,竟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忍痛的呼声,若有若无地萦回石室中,仿佛心口痛如刀绞,嘴角隐有鲜血渗出。
第四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束手就擒(3)
“你到底怎么了?痛在哪里?难道对我说心事就那么困难么?!”
我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痛切的看着他,几乎可以听到,那冰玉一般洁净无瑕的灵魂,在这样的躯体中哀鸣着,最终破碎一地。
我立马扶他起身,径自盘膝运气,不顾劝阻,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他体中,功行三十六周天后,他疼痛稍缓,才微微睁眼,神情疲惫已极。
他虚脱般的后倒,正落入我怀中,面色已稍有缓和,只静默凝视着我,眼中光芒幽深,踌躇、隐忍、决绝……都在一瞬间,有如天外流光。
我几番犹豫之下,终究伸手轻轻抱住他,以布袖拭去他嘴角一线血丝,幽幽一叹,“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你又何尝为自己想过?”
他眼眸微动,不复素日冰霜无绪,竟漾出非一般的凄冷微笑,苍白修长的手指,轻颤着探上我脸颊,仿似隐藏已久的无限眷恋一般,清冽的凌音,宛如来自幽冥,“飘飞,虽然我不知这是什么毒,但是,我的毒,却是因你而痛!”
他素来冷冽,如今幽幽道来,伴随着松香渺然,竟平添了几分凄清抑郁。
我因他平生第三次笑而惊觉,却又因他的话而如坠迷雾,正要开口相问,却被他抢先制止,右手紧攥着我左臂,气若游丝,“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便好,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如果能让你抱我,就算受剧毒的折磨也无所谓。”
我更是莫名迷惘,却在眼光触及他瞳中几许渴盼时,心下不忍,只得静静抱着他身躯,拂开他颊边濡湿发丝,任是被压得腿脚麻木,也浑然不觉。
怀中的冰雪少年,面色惨白如纸,晶莹汗珠在月色下闪烁,如耀眼星辰,衬得他的面颊清辉片片,安然一笑之下,轻松地,满足地,进入梦乡之中。
我静坐在墙角,背倚冰冷石壁,凝望他紧闭双眼,双臂将他轻轻护于怀中,尽量温暖他因剧毒而冰冷的身躯,在火月交织的辉光中,安逸阖眼。
年光飞逝弹指间,一夜幽梦……
幽暗昏冥中,有点点忍冬瓣随风而落,于无声中,掩面低泣。
月黑风高,深重肃穆的高墙之上,有一道青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王宫中沸反盈天,禁卫明光重甲,搜寻着刚闯入宫中的青衣刺客。
慕容清掠过三重院落,悄然落于一方屋檐下,左肩处,鲜血蜿蜒而下,染尽了修指,但闻几声微鼾,殿内的烛火,也在灰烬中隐约欲灭。
他本想神鬼不觉地进宫,尽管已然小心翼翼,却终不慎被发现。
他自嘲清笑,身后蓦然一空,竟是木门被打开,一双花瓣一般的晶莹柔荑,快疾将他扯入屋内,紧随一道关门重响骤起,惊得案上烛影摇曳。
幻月宫中,丝毫不曾有香氛馥郁,只是将重重帷幕卷起,任由清风吹入。
慕容清一进殿中,便觉心旷神怡——
侧边十六扇落地雕花檀木门,被齐齐打开,月光淡淡照入,毫无晦涩昏暗之感,重染的纱缦高高悬起,保有飘渺尾端,在风中飞舞。
纱幔之中,但见一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一身浅橙宫装未褪,鬓间步摇,荧华迷离,她抱臂倚靠于窗边,飘然出尘,宛如姑射仙人一般。
第四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清风月影
慕容清定睛一看,脱口惊呼,“月读公主?!”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林飘飞呢!”月读玩弄着金发,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有如蝶翅一般,转而恍然点头,“也对,倘若是她,不可能会被侍卫发现。”
闻听如此直爽言语,素来腼腆的慕容清,清秀俊靥红霞薄起,颓然背靠红木雕柱,疑惑凝眸,“公主不是不相信她吗?为什么想要救她?”
月读步于案边就坐,拾起象牙镶玉盏,舒怡品茗,任由发间那柄珠钗,在月下光华流转,不可逼视,“那日事出突然,我也无法相信她,后听说舒亦枫要用她血祭,便知她是被陷害,舒亦枫为人阴险,他想对付的人,都不是坏人。”
慕容清心下松懈,挪步走到雕花窗前,探头观望殿外喧嚣。
月读抬眸顾盼,目及慕容清捂肩的修指中,隐有鲜血渗出,蛾眉微蹙,起身踱步到慕容清身畔,倏地扯开他染血之手,“你受伤了?”
慕容清连连退开数步,埋首恭谨道,“没事,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操心。”
月读见他如此拘谨,甚是不爽,一把将他拽到在紫檀木椅上,双手紧按住他双肩,俯首看定他,眉宇间傲气凛然,“躲什么躲!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中原男人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了,一点也没有大漠男人的豪爽!想必你来王宫必定有要紧之事,你要是敢不听我的,我立刻通知侍卫,把你抓起来!”
微弱的烛火,在昏暗的殿中摇曳,毕的一声,爆了个灯花,灼灼生灿。
“公主,这……”被月读气势所摄,慕容清仰视着火光中的丽颜,心中不安全被压下,却苦于被紧按椅中动弹不得,略有窘意地埋首,“好吧!”
慕容清何时被女子如此对待过,他还是首次遇到如此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粗鲁的女子,无措之下,只得任她摆布,却未料到,更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这还差不多。”
月读豁朗爽笑,蓝瞳如晶,甚为得意地松开双手,但见慕容清左肩被她恰巧按压之处,血如泉涌,片刻间染红了臂上青衣,一时哑然失笑。
慕容清亦是哭笑不得,月读转身奔入珠帘之后,自柜中取出一个鸾纹黑匣,放置案上打开,取出数道药瓶,清凉而浓郁的药香,在瞬间弥漫开来。
“你别乱动,让我帮你疗伤,现在王宫里能帮你的,也只有我了。”
慕容清小心翼翼地拨开左肩青衫一角,却不料,月读倏然攫住他衣襟,猛力一扯之下,整件青衫上衣被瞬间褪下,清瘦苍白的肌肤,跃然于烛光中。
慕容清的面容,在瞬间滚烫如火!
月读顾自为他清理上药,以帕拭净肩处血污,微凉的手指,在他清白的肌肤上轻轻地滑过,流火中的清爽丽颜,晕染了几许温和的清柔。
慕容清愣愣仰视着少女,凉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略微刺痛,他轻轻地咬住嘴唇,映衬着火光的清亮眸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欣笑,静默沉淀。
第四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妖娆少年(1)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此时晨曦初韵,青白色曙光,由那细小窗中泻下点点金霞,温暖然而哀伤。
我自梦境中幽幽转醒,正目见怀中熟睡的少年,忆及昨夜之事,心中平升几许怜悯,情不自禁地,手指轻轻地落在,少年宁静的冰颜上。
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让少年瞬间警惕,携剑出鞘,但见三尺雪锋,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颈间,他蓦然睁眼,但觉冰雪一般地凛然,刺入眼中。
两人四目相对,碰撞间火花晶莹缠绵,却在下一瞬,归为平静暗涌。
我摊开双臂,朱唇搁浅一丝清笑,“你醒了!”
他眸光一凝,凌厉之色立即收敛,漠然收剑入鞘,迅疾自我怀中翻跃而出,拾起地上斗篷着身,“对不起,我失态了,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铁窗外涟漪婉转的清泉,在晨曦照耀下泛着清澈波光,掩映着窗口飘落的葡萄叶,微风拂过,却拂不去他满面冷容,晨曦洒下,却融不化他眸底冰冷,好似昨日那痛苦呻、吟的脆弱少年,不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转瞬便消隐无痕。
我紧抵石壁的背部酸痛不已,倚着墙角颤巍巍起身,但觉双腿酸软无力,在冷流云扶持下才不致跌倒,旋即在石室中蹦跳几番,缓解麻木之感。
石室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地低语,璀璨晨光被映入,我们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云锦镶边的紫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狐面桃花眸的妖娆少年,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我,修长精致的玉簪慵懒地斜绾一束青丝,却依旧如水垂泻而下,毫不凌乱,额前发丝轻扬,犹如曼陀罗花瓣一般的红唇,雕饰一缕似笑非笑的浅痕,“别来无恙!”
清朗的声音宛如水波一般,流淌在空气里,似乎看得见那声波的滟滟色彩。
冷流云眼中立现敌意,如临大敌,以身挡于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我挪步走出,目间不免迷茫,“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驸马爷舍命相救,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他负手步来,铁门映入的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鲜明的光与影,融入冬日凛冽寒风中。
苏游影的美,华丽精致,神秘邪魅,让天下女子为之窒息;而这个少年的美,蛊惑绝艳,别有一种男子鲜有的妖媚之气,令世间男女为之忘死。
我心念一转,脱口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他轻轻鼓了鼓冰凉的手掌,一身锦裳流光溢彩,于石桌旁潇洒就坐,笑意更浓,只是一抹锐利,直透眼底,“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神仙啊!”
“或许驸马爷怎么也想不到,你舍命救下我,我却还要陷你于困境吧!”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结舌,“你就是冥阴教圣主!”
“驸马爷果然聪明过人,竟能一语中的!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此?”
他玩赏着指上珠翠莹然的玉扳指,桃花眸中神光流转,顾盼间,一时觉得寒光冰雪,再看,却又似秋水长天的忧悒,只静静的看着,就仿佛要被吸入……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章 妖娆少年(2)
我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静室中,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冥阴教圣主年少有为,对毒更是了如指掌,倘若他要下毒,那么定会万无一失,是否,西域的瘟疫便是他的杰作!而他分明是中原人,却为何会来西域?
我怒盈胸间,却仍还愿失态,悠然盘腿而坐,随意拨弄着脚边细碎稻草,笑靥如花,言辞也甚是亲热,“本驸马怎么知道圣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更不知我与圣主有何仇怨,竟让圣主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我,也不屑知道!”
我话音未落,冷流云竟是长剑出鞘,剑光飞涌,瞬间已近人身前。
仿佛迫不及待汇聚主人眉目的怒意,剑光如雪一般,截断尘世所有的旖旎,绝然凌厉,雪亮摄人的剑芒,自剑尖中吞吐数丈,蓝色缎带猎猎生风。
那锋芒几乎闪至眼前,连风都带着灼热的疼痛,舒亦枫为这森然风雪暗自吃惊,却更不愿示弱,身形猛缩,间不容发间,已是踏上阶梯。
眼看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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