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裙裾如渺云一般舒展流泻,重叠朦胧的褶皱,在灯火之下,显出或深或浅的阴影来,如同亘古以来,奥妙难解的秘密。
这本是为使节接风洗尘的盛宴,却成了关乎两国命运的比试赛场。
簪璎华盛的夜宴上,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在满园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瞩目中,我与高丽使节分自高台两侧相向踏阶而上,于红毯上四目相对。
我歪头莞尔淡笑,“我会努力让使节满意的。第一场比什么?”
他一身锦绣璀璨,满身华丽纹饰,在交织辉光中夺目耀眼。这样一身珠玉,换作他人,定是伧俗不堪,可这位使节佩来,却更映得姿容非凡,恍若神仙中人。腰间却只得一抹异彩,凝目细看,竟是古楼兰最神秘的“月神泪”。
他含笑面对台下,挥袖如流云,立时便有四个高丽随从意甚费力地搬上两块同样大小的嶙峋巨石,其重量据初步估计50公斤,误差小于5。
我步于台中巨石边,不谙其中奥秘地以扇指石,“这是要干嘛?”
他清华高雅的俊容上,驻留着几许高深莫测的温润笑意,“我们来比谁能将石头举得更高,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不只会读书写字,功夫还是略通一二。”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吮指,高丽使节果然不简单。
“那我先开始了!”
他弯身以手垫于巨石之下,运力将巨石抛起两米多高,随即以一个飞龙在天的翻空一踢,将巨石瞬间送往深邃夜空,目测海拔20米,辉煌锦裳翻落我面前,紧随一道砰然之声骤起,满座惊呼声中,巨石猛然砸落台下大理石地面,伴随着烟尘四起,将原本平整洁白的地面裂开一个支离破碎的凹痕。
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我不禁嘴角抽畜不止,“您还真谦虚,这也叫‘略通一二’啊?”要知道,这在大唐至少算个一级高手了。
他摊手退开,“林状元,请吧!”
我唤过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让他们弄来一块长条木板与四块青砖,随即卷起双袖蹲下,在满座不解眸光中,怡然自得地唱曲动手搬弄起来。
高丽使节比肩蹲于我身畔,望着层层累叠起来的青砖,清俊眉韵掺拌一缕不悦的轻蔑,“林状元这是干什么?想拖延时间吗?!”
我竖指当嘴,以示噤声,“嘘,别吵,你看着就是了!”
我将木板平置于半米高的层叠青砖上,随即将巨石推上木板一端,起身走到另一端,气若神游地轻松一跳,一个清脆响指出手,“宾果!”
荧荧灯火之中,只见一道笔直黑影,自板端鬼魅般倏地冲天飞上九霄云外,我随着众人视线举手齐眉望去,目测海拔不详,但定比高丽使节要高。
嘿嘿,简单的杠杆原理,知道不?有知识可用,我干嘛费力去举起比我还重的石头啊,知识就是力量,我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
第三卷 第二十六章 送子天王图
巨石倏然坠落石栏后的镜湖中,惊起晶莹水花飞溅,在月光下潋滟生辉。
我微笑着负手步向高丽使节,“我的石头从抛起到落地共用半柱香时间,而你的不过三分之一柱香时间,所以我的石头比你的举得高,我赢了!”
他温和一笑,眉目间如皎月明曦,美不胜收,一双晶莹眸子,流转间华韵天成,“林状元果然聪明,竟毫不费力就将石头举得这么高,我自愧不如。”
满座欣慰非常,品酒尝食,朱潇和李盛却仍是眉漾深愁,任凭满桌美食糕点飘香四溢,却也毫无闲情逸致品尝,目光穿透这红尘俗世,静默遥望着我。
“不过,下面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没有真正的才能是赢不了的!”使节目光投向远方水风车,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是什么?”我紧张凝注他被银辉晕染得分外柔和的侧脸,袖中十指紧攥,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任由秋风缱绻而过,带起白缎飞扬拂面。老天,千万不要给我弄什么琴棋书画,他肯定样样精通,我可是样样不通啊。
然而,无巧不成书,你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它越要发生。
随着视线的流转,却见灯火辉煌中,高丽随从抬上两张白净画屏与文房四宝,并排摆放在高台中央,朦胧白纱后,众人的面孔皆是震惊与迷惘俱在。
“第二场,我们比绘画!”
我一颗心沉入了冰冷之中,惊颤摇头不止。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
他接过从人递来的一个华美卷轴,让从人托着,一时之间,却见宣纸轻舒滑下,如流水一般重重叠叠,一幅旷世奇画展现在夜色之中,笔迹遒劲,笔墨神逸,气势恢宏,让我顿生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由走去凝目细细端详。
他命人将其以雕纹木架支撑展于画屏之间,“想必大家都认识这幅画,这便是大唐名画《送子天王图》,第二场比试便是临摹这幅画,先画完者胜!”
当我将那四米长两米宽的素净画屏从头到尾略扫一遍后,心中不由讷讷。让我画这么一幅巨大的名画吗?肯定而言,我完全不会。但在我林飘飞的字典里,是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滴!不会有什么关系,脑子是用来想办法滴!
我拾起画屏旁袖珍竹筒中的镂纹画笔,小心翼翼地直直看入他眼中,“只要比谁先画完就可以了吗?没有其他的要求吗?”
他明目含光,自有一种高华之气,“没有,这是你们大唐的绘画,想必林状元一定能将此画完美地描摹出来,我期待着状元的风采!”
语毕,他执笔于画屏前站定,抬手落笔其上,却在耳闻我气定神闲来回踱步的轻盈步履声时,不禁蓦然回首,眼中狐疑不定,“林状元,我们开始吧!”
我满不在乎地随意挥手,“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看着呢,我的不急!”
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 送子天王图(2)
他无奈摇首之下,回身全神贯注地依图临摹这惊叹世间的画作,自左上角开始走笔描绘,素胚勾勒出人物每一细微的神韵姿容,天王威严,大臣端庄,夫人慈祥,侍女卑恭,鬼神张牙舞爪,瑞兽灵活飞动,笔锋由浓转淡,釉色渲染奇图,在画屏上书刻模仿“画圣”吴道子的飘逸,笔墨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我静立他身后托腮鉴赏画作,暗自惊叹不已,眼前但见那辉煌神秀的锦袖在夜色中挥洒自如,划出流波一般的神光,飞扬写意的神韵,翩然如行云流水。
月色迷蒙,小楼之上玉帘轻卷,一园宁谧中隐约听见中庭的更漏残声。
我的画屏上依然是一清二白的空寂,映入台下众人眼中化为无限怨怒与不满,骚动窃语声四起,嘲笑埋怨之外,甚至有古板大臣摔杯怒喝。
满园喧嚣中,朱潇已然不胜疲惫地垂首扶额,俊眉间一片凄凉惨淡,李盛满面沉痛地执壶倒酒,丝毫不顾身旁娴雅皇后的劝阻,不置一言地豪饮而下。
台下群臣首席中的丞相终于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震翻案几上杯盘狼藉,“林状元,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动笔?你是故意让我们大唐输吗?”
我不悦地步于台缘半米高的朱栏边,旋玩着手中翠绿画笔,“丞相大人,你那么急干什么,你要是等得不耐烦,你可以自己上来画啊!”
“你!”他怒极无语,一把推开收拾案面的绿衫太监,挥袖将杯盘一应扫下,令人惊骇的叮咚连响之中,他愤懑已极地猛然坐下,锐眸遥遥紧盯着我。
我含笑轻扫一眼台下怨声不止的显赫贵族,左手负后地转身走到画屏前,在众人惊异震骇的吸气声中,悠然自若地挥笔画就这幅旷世巨作。
现场萧寂若死水,使节一如既往地沉浸画作中,我却隐隐感到,冥冥之中,有一道凌厉凄烈之气,含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幽怨,直冲天寰。
回首顾盼间,却见台下依旧千百副如一的骇然面孔,银月泻地,湖光凌波,华衣霓裳万千,却寻不到那气息的发源之处,兀自惊疑不定。
是谁?在这满园繁华如梦的盛宴之中,竟存有如此凌厉的杀意?!
搜索无果,我只得继续尽心描摹,色彩缤纷的浓墨在画屏上涂抹开来,酿造出一幅惊世骇俗的绝美画面,落笔初成,我悠悠后退三步,眼看高丽使节将最后至关重要的一笔首尾相接,我昂首挺胸扬声道,“我画完了!”
高丽使节蓦然回神之下,瞳孔在瞬间收缩,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身形僵固若石化,让人瞬间觉得,连微渺灯火,也爆出了光芒。
毫无疑问,我无法绘完这一整幅巨图,然而只画九牛之一毛自然并非难事。根据作画的平常习惯,左上开笔,右下落笔,我依据他的画屏上右下角估算的位置,在其上描出一只脚,比他先一步结束,他的整幅画也为我所用。而只有当他完全投入绘画中时才不会注意我的举动,这也是我之前久久拖延的缘故。
一言既出,满座悚然心惊,甚至有人手中玉杯铮鸣落地,也浑然不觉。
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九重连环套(1)
少顷,高丽使节回身正视,华俊的脸上,仍带着阴郁的寒色,玉手轻颤之下,精致画笔颓然掉落红毯,带起一道墨韵在灯火下宛然。
我无辜地耸耸肩,将手中画笔抛至脑后,“我记得曾有问过你有没有其他要求,你说没有,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先画完,总之都是我先完成哦!”
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渺然叹息,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长袖翩然,挥手让从人退下画屏,神态之间不见愠怒,却是恢复了那等高逸如仙的姿态。
“林状元果然机智过人,这场算你赢!”
我颇显尴尬地挠头傻笑,目光落向蜿蜒蔓延石栏边的绿柳,“呵呵,谢谢了,不好意思哦,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小地’利用了你一下,而且……”
我抬手制止抬下画屏,走去触摸其上墨痕,灯火月华交织的璀璨辉光中,那诠释着世间生死轮回奥妙、美妙得不可思议的佛教华图上,右下角那片模糊混沌不堪的小天地,仿佛一件巧夺天工的完美艺术品,被人硬生生拆下一角空缺。
“对不起,我不是很会画画,所以把你这么好的一幅作品给毁了!”
“没什么,太完美也不好,有点缺陷反而让人觉得真实。”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畅快豪情由心而生,虽彼此立场敌对,却相知甚近,未来飘渺,只这一刻知己难逢,心中越发生出高山流水之念。
看着宫人有序撤下画屏,我疑惑回首,“最后一场比什么?”
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晨间初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冰凉,让人生出颤栗,神光内敛的眸光投向千里连绵的灯柱,“最后一场便真正比智慧,我正好可以看看林状元到底能有多大智慧,这并非靠雕虫小技便能险招获胜的。”
他从锦袖中取出两个物事,转身面对台下众人,一径笑得高贵华美,“这是从天竺法师手中得到的世间绝无仅有的两副九重连环套,至今从未有人解开过,现在我和林状元同时开始解这连环套,先解开者获胜!”
他手中浓缩后的连环只得巴掌大小,修指捏住其中一环,轻轻一甩,连环竟如布匹般铺展开来,长及两米,无数琉璃晶环编织成一匹魅丽绝伦的光幕,神工巧作,收环入手,轻晃摇动间,又如流水鳞波般滑动,荡漾出千变万华的神姿。蜿蜒曲折的琉璃连环不下百个,形状长短各异,纵横交错纠结,看似相连又似断开,看似弯曲却又笔直,细看之下,恍若灵蛇一般自动蠕动着,位置变幻不定,将一切已成定形的顺序打乱重组,令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我不禁入坠迷雾。难不成这个被施了魔法?虽然小时玩过无数连环套,但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奇怪的,两者显然非同一层次,根本无可比拟。我的神啊,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吧!这得解到何年何月去啊?
第三卷 第三十章 九重连环套(2)
台下众人都好奇地倾身翘首顾盼,万千灯火映照着满座惊叹面孔,交头接耳之声频起,嫔妃公主们更是窃语甚欢,花团锦簇,莺声鸟语。
早闻天竺有个德高望重的法师制出了九重连环套,十年前其弟子将它进贡给了高丽国王,后知国王将它赏给国内最具才华的贵族,不曾料想竟是他。
他将连环随身携带,想必已有些许技巧和思路,否则便不会拿出比试。就算他无法解开,我则更解不开。倘若成平手,必会加赛一局,而下一局必不会比这局容易。观此连环光鲜洁净,必定是他经常保养擦拭,对其珍视非凡,倘若一刀两断毁其珍物,必定会触怒使节,而我状元的身份也会遭人质疑。
千道视线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使节手中隐藏着世间玄机的连环套,连环中包含了八卦五行阴阳的规律和佛学哲理,森罗万象之奥秘尽浓缩于这小小的九重连环套中,环环相扣,套套相连,各环之间尽道说不出的默契。
高丽使节摊手递予我,我心情沉重地颤手拾起它,仿似它重若千钧。
残夜似墨,月如莹霜,繁华融尽的宫廷深处,灯柱中流火摇曳,在侍立太监敲锣击鼓之下,一阵清脆高昂的锣鼓和鸣声在灯火辉煌中响起,回荡在漆黑浩淼的天宇之下,传入九天之上,宣告决定最后结果的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高丽使节开始熟练地解环,仿似已练过千百遍那般从容自若,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连环之间穿梭镶套,幻化出数道水中捉月般的指影。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燕子楼空。
我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在这一瞬觉得天地都在湮灭,一切宫苑丽景,水榭楼台,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心中所有的迷惘、信念、忠诚……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难道终究不过是这样么?这连环,我看着都烦,更别说解它了!
星光映着高丽使节缜密安静的容颜,映出淡淡的银润,亦静亦动的表情。夜风吹得他衣袂纷飞,华玉一般的黑眸,拂去我烦乱的燥热。
满座屏息以待,群臣焦忧地以袖拭汗,我仰首望向楼台飞檐上的皎皎明月,感受着手中琉璃连环的冰凉入骨,平息紊乱思绪,最终心静如止水。
回眸略瞥一眼认真解环的华服使节,我将连环用心细观一遍,随即阖眼凝神,于脑海中勾勒出连环的每一个轮廓,唇角积淀着轻描淡写的笑弧。
以心思考着解环思路,脑中呈现的立体影像依心变幻,手随脑动,泰然自如,心如明镜一般地自信解环,思如泉涌,心安莫名。
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然而,就在我处于至关重要的环节时,恍惚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凄烈龙吟,在园中飘忽作响。一道目光犀利射来,仿佛要直直射入心间,让人心神难宁。
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究竟是谁?为何以这种怨恨至极的目光看我?!
脑中忽而紊乱不堪,仿似惊涛骇浪在奔腾矫疾,全部思绪瞬间被这利刃般射来的眸光打乱,眉心痛苦深蹙,双手轻颤不止,一切都往灭亡的方向发展……
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免死金牌
就在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目光的逼视,即将睁眼之时,一道幽蓝灵光出其不意地自脑海中闪过,将之前覆灭影迹再次完整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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