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也不知道,林状元去了就知道了!”
我略扫一眼宁静馨雅的进士院,沉吟片刻,应道,“好!”
身姿纤弱的太监转身离去,我疾步紧随,毕竟圣旨不能不听。
院中一片如水的空旷寂寥,穿过绿檐游廊,走出院门,青石铺就的小径,在曙光初露时,仍陷在昏暗深沉之中,却仿若死域,魍魉魍魉随时都会出现。
绕过诸条未知小径,步入一处幽深隐秘的密林,看着满地青翠欲滴,我望向前面走得不徐不疾的深绿背影,警惕道,“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
“呵呵呵……”一阵狂妄得刺耳的女音在林中响起,惊起鸟雀纷飞,太监倏忽掀开全身伪装,一个二十几岁的妩媚美人,犹如凤凰浴火一般脱颖而出。
“林状元,还是被你发现了!”她轻轻拍手,四道剽悍身影自树后应声窜出,手持武器地伫立她身后,面目狰狞如凶神恶煞。
我负后右手暗自攥紧,眯眼警觉道,“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
明媚阳光,燕雀呢喃,她袅娜娉婷地盈盈步来,那显露在外的纤细水蛇腰异常媚惑勾人,浅黄氤染的长裙拖拽草地,纤纤玉指意兴阑珊地卷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千娇百媚的面孔上一片光风霁月的柔笑,“林状元,我们不想干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去参加朝廷议事,丞相大人吩咐我们在此除掉你!”
我心中顿时雪亮,心知丞相必定贼心不死,回以悠悠浅笑,“哟,原来是丞相大人呢,如此盛情招待,本状元真感激不尽呢!”
她在我面前站定,动人秋眸媚态万千地凝注着我,纤指探上我脸颊,“林状元长得可真是俊呢,我也不想如此粗鲁地对待状元。不如我们私奔吧,一起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管他什么朝廷大事呢,不知状元意下如何?”
她的声音清甜而自信,带着五分佻脱的调侃,五分诱惑的诡秘。
我揶揄浅笑地挡住她伸来的手,“听起来不错呢,但是本状元呢,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所以美人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怕非要焚琴煮鹤了。”
她眸底闪过一抹雪刃上秋水般的凌厉波光,倏地退跃开来,从身后抽出一把黝黑短刀,上面雕有文饰,看似不起眼,只那一刀尖的一弯,泓亮晶莹。
“既然状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姐姐我粗鲁了,是你让我选钱的,不要怪我!”她语意森冷,不复方才的轻盈浅笑,流丽婉转,仿佛是另一个人。
“既然美人想打架,那本状元就舍命奉陪,我会怜香惜玉的!”
她冷笑着抬手示意,四名彪悍武士,携兵迅猛袭来……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内,黄金烛台上红烛绚烂高燃,左右五列垂首恭立着持笏的文武百官与金科进士,中间空旷的明红地毯上,不时有官员站出禀告。
一列进士统一着素白束腰长衫,脚穿白色短靴,唯有光灿华丽的发冠各不相同,为首一人发顶墨绿缎带飞扬,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担忧焦急。
待朝议暂停之时,御座上的李盛目光如电,利刃一般环视殿中诸臣,声音沉稳醇厚,却带出久候不得的压抑愠怒,“林状元怎么还没来?”
殿内烛火摇曳,若明若暗的光芒照耀在高阕上那玄黑龙袍上,映成炽白,那照耀世间的天神之子,却只显得无尽单薄,与萧索。
第三卷 第十八章 生死迷局(2)
赵丞相自一列首位跨出,身着蔽膝绛纱紫袍,头戴九琪乌漆纱弁冠,手持象牙笏立于红毯之上,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一派庄重威严,“皇上,林状元持久不来上朝,分明是藐视皇上圣威,实属大不敬之罪,请皇上责罚!”
进士首位的朱潇亦跨出,手持竹木笏,飒然明爽的俊颜,渲染几缕大海般的忧虑,“皇上息怒,林状元恐有急事,暂时无法脱身,想必很快便会来的!”
丞相斜睨身边朱潇,嘲讽笑道,“榜眼何必包庇状元呢,如今满朝文武才俊聚集,他定是心虚不敢出现,今天恐是来不了了,说不定已经逃出皇宫了。”
朱潇亦平静回视丞相,清明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坚定炽焰,“丞相大人误会状元了,林状元才华横溢,乃当代俊杰,绝不会无故潜逃。”
“那他为何迟迟不现身啊?”
望着阙下争执不休的两人,李盛心中的怒火,如同狂涛巨浪一般,汹涌澎湃,素来深沉稳重的帝王,偶露峥嵘,猛的挥袖,扫下御案上一只墨蓝笔架,沉声冷喝,“够了,给我派人去找,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把他找出来!”
雷霆一怒,惊得群臣魂不附体,丞相和朱潇也不由悻悻埋首。
“是!”门口守卫的侍卫统领跪地领命,即刻派遣殿外人手四处搜寻。
“不用找了,我来了!”
这一道清灵圆润的少年嗓音,犹如珠玉落盘,掷地有声,自殿外携着清风飘来,仿佛九天之外的一米阳光,将现场死寂压抑的气氛瞬间打破。
迎着殿内文武百官的各异目光,我踏着红毯步于阙下,于朱潇和丞相之间掀袍跪拜,“微臣参见皇上,今晨偶遇变故,所以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盛怒容微敛,却仍有不悦,“爱卿平身,不知林状元何事来迟?”
我振衣而起,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禀皇上,微臣今日早起,本想尽早赶来上朝,以免耽误时辰,却不料中途被五只狗拦住了去路,所以费了些时间。”
这番荒谬莫名的戏言,让殿下诸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盛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蹊跷,在那温厚英凛的笑容下,笑意未达眼底,皇帝眼中深不可测,无穷的深渊仿佛要择人而噬。
“狗?宫中从未听说谁养过狗,不知是谁家的狗竟敢拦住状元?”
我转身看向身旁埋首面露惊惶的丞相,意味深长地莞尔,“微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只知道是一只母的四只公的!”
李盛身旁手持拂尘的大内太监总管跨步上前,臃肿的手呈兰花状指向我,面若罗刹,“大胆林状元,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秽言,该当何罪!”
“退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他声音不高,那沉稳下隐藏的压迫,却让太监总管心生敬畏,连忙埋首退回侍立,谄媚赔笑道,“是是,皇上说得是,老奴知罪!”
“皇上,林状元姗姗来迟已属大罪,他昨日又在沉香园与公主打闹,更是大不敬,扰乱皇宫,如此蔑视皇家威严之人,按大唐律例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丞相一言既出,群臣哗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弹劾诋毁,如云雾一般飞来,或言该治我死罪,或言减轻责罚,顿时意见不一。
这很是诛心险刻的话,让我心悸不已,隐约知道,自己坠入了一张大网,只等宰割。好你个老狐狸,被你抓住把柄了,一心想致我于死地。
第三卷 第十九章 置之死地
朱潇躬身再拜,俊眉紧蹙一线,“皇上,林状元少年无知,无意冒犯皇上,且他实属难得的人才,还请皇上三思,免去状元责罚。”
周太师持笏越众而出,华丽紫袍随风轻扬,眉宇间一片森严凛然的锋芒,“林状元多番挑战皇宫威严,如此不懂礼节之人若不治重罪,我大唐颜面何在?岂不让天下百姓笑话?更有甚者会效仿林状元之所为,后果不堪设想!”
“请皇上治罪!”
一声气势恢宏的齐呼之下,殿内过半官员齐齐跪伏请求,那些贵族进士均不例外,呼声响彻整个空旷寂寥的紫宸殿,语意刚决,飒飒之气可见。
望着殿下伏跪身形,李盛英气逼人的剑眉一轩,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由权衡取舍,风吹过他额前的旒冠,晶莹流金,更印得双目深沉,风姿若神。
李盛接过太监总管递去的金龙镇纸,略扫一眼上面弹劾我的内容,期盼地望向丞相,“赵卿家言重了,林状元这些确属小事,不该受此严重责罚。”
丞相鹤立鸡群般立于伏跪群臣中,轻抚自己儒雅长须,瞪视间,一意轻蔑,不愠不火的加了一句,“既然皇上如此说,那不妨给状元一个机会!”
毕竟为官也得看皇帝脸色行事,否则就算一朝得逞,日后却也不会好过。
“什么机会?”
他精密细眼中,闪过一缕不明流光,“天意!”
李盛执笔之手顿住,眼光锐不可当,“赵卿家这是何意?”
“不如就由上天来决定林状元的生死。”他轻瞥一眼周围懵懂未知的百官,来回踱步间,紫袍上的金鱼袋辉煌神秀,“在两张纸片上各写‘生’与‘死’两字,让林状元自己选择,如果他选中了‘生’,那么便可就此放过他,免去他刑罚;如果他选择了‘死’,那么便必须处以死刑,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李盛扶颚沉吟,“这……”
“以天意来决定他的生死,天意认为他该生,那么说明他是上天选的状元,该给他机会,倘若是死,那么也只能顺应天意了。”
众臣听着这含沙射影,别有寓意的话,不由面色一僵,但这话冠冕堂皇,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驳,频频起身之间,却也不住颔首赞同。
无奈之下,李盛只得挥手应允,凝注我的轮廓分明的英眸私藏几丝留恋。
丞相一派得逞的笑意,眼中锋芒,如归鞘宝剑,深不可测,瞟向进士首位垂首静立的赵凌寒,“那么就让此次高中前三甲的探花来准备吧!”
我望着面前青金石阶,心中一片灵台如镜的恍然。原来如此,他儿子必定知道他的意思,那么定会在纸片上动手脚,让我毫无生路可寻,真够狡诈!
李盛不明其意,空对着华美宫阙,叹得无奈惘然,同意了此事。
赵凌寒收到丞相丢去的示意眸光,寒铁般的瞳孔一凝,眼波神动间,竟有一种清华凛然之气,在文武百官惊疑视线中恭谨埋首退出大殿。
少顷,却见赵凌寒手托福寿镶字漆盘,大步流星地入殿沿毯而来,盘上平置一个金色罩子,穿梭入殿的秋风吹得他素白衣摆飘曳。
他在我面前顿住脚步,那森冷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声音异常清朗,隐有金石之音,不盈丝缕波澜,“林状元,请吧!”
我注视着金罩上莹润如雪的绝美面容,袖中十指紧攥,暗自思忖。想必这两个金罩里都是‘死’,我选到哪个都难逃一死。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翘首凝盼,气氛紧张如一根绷紧的琴弦,鸦雀无声。
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第三卷 第二十章 劫后余生
待脑中静如止水的空灵后,我缓缓探手伸向其中一个金罩,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攫住手腕,回眸映入朱潇弥漫着踌躇担忧之色的明眸。
“四弟,你要谨慎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自然不知丞相和我的仇怨,也不知道赵凌寒会放两个‘死’字上去。
“放心吧,没事的,我相信我自己,一定能活下来的!”
我微笑着轻拍他手背,他幽幽一叹,终于收回手,退立一旁。
在百众瞩目中,我将右边金罩打开,拾起红锦上静躺的一张白色纸笺,小心翼翼捧到自己眼前,以别人目及不到的角度偷瞄一眼,转瞬紧合双手中。
丞相抚须冷笑,眼中快意大现,如同长剑出鞘,讽刺地斜瞟向我,“怎么,状元?你选到的究竟是什么字?快给我们大家看啊!”
朱潇面孔在瞬间骇白,俯首贴耳,“四弟,难道你选到的是……”
轻扫一眼周围齐聚而来的探寻目光,以及殿外同样拭目以待的侍卫,我含笑将双手捧于嘴边,在众人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纸入口。
丞相霍然惊醒,忙挥手吩咐侍卫前来阻止,气势汹汹持剑奔来的侍卫们,在我满足悠闲的饱嗝声中,化为一尊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围立四周。
“林状元,你好大胆子,竟敢销毁证据!”丞相拂袖厉喝,又似觉察什么,转而自信一笑,“那么说来,林状元选到的是‘死’了!”
这一声惊雷般斩钉截铁的断言,令群臣悚然心惊,李盛的面色也瞬时铁青,朱潇优美唇瓣惊颤地不置一言,侍卫纷纷收剑退出,殿内寂静若死。
我竖指于嘴轻晃着,在红毯上惬意踱步,浅踏声在忽变安宁的殿内清晰惊梦,“非也非也,预知我所选为何,只须看赵探花盘中剩下一字便可!”
我飞掠向持盘静立的赵凌寒,以拿云追日的龙爪手猛抓向他右手漆盘,他迅疾退跃,漆盘绕身旋转一周,落入左手,我反手侧夺,却被他横臂挡住。
严肃的朝殿之上,众人惊异视线中,一场激烈的漆盘争夺战由此展开。
我凌空一脚前踢,漆盘金罩翻飞间,纸笺在空中飞旋飘舞,两人同时纵身跃向纸笺,我反身旋风踢将他踢落,迅捷探手抓住纸片,纤尘不染的素白儒雅长衫,伴随着漆盘金罩落地的铮鸣声,在百官惊叹目光中翩然落地。
我回身面众,将纸笺展示给所有人,日烛交织的璀璨光芒下,一笔淋漓写就的“死”字宛然在目,所有惊疑猜忌,在众人眸底化为无尽感叹的明悟。
我转身面向龙椅上的大唐天子,扬唇一笑,“皇上,您看清了,既然这张是‘死’,那么被微臣选中和吞下的那张便一定是‘生’了,对么,皇上?”
我之前所选的那张确实是“死”,既然丞相用两个“死”字来置我于死地,那么我反而可以逆向思维,借助他为我创造的机会,将他为我准备的百分百的死路转化为百分百的生路,反而不会因运气不佳而选错。
朱潇持笏之手终于放松,欣慰地展颜一笑。
“林状元所言正是,”李盛拍案而笑,笑得荡气回肠,俊明眉宇间带出不羁的英姿,含光瞥向阙下丞相,无上的凛然威仪毕现,“赵卿家,林状元既然选中了‘生’,那么便可免去他的责罚,这都是赵卿家的主意,果然妙啊!”
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居高而瞰的轻松睿智,只是那眼神深处,那英气霸道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在望向丞相的那一刻,已经消失殆尽。
怔愣已久的丞相,幽幽回神之下,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持笏虔肃恭谨道,“皇上圣明,全凭皇上决定!”
殿内百官都已归位,我也站于进士首位,紫宸殿又复死水般的宁静。
李盛满意颔首之下,与大臣简单总结了今日朝中提及商讨的国事,草草地吩咐退朝,进宫第三日的波涛汹涌,也暂时告一段落。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仇敌相见(1)
昨日生死一线的那惊险一幕,至今还在脑海里重演,心中仍是骇然不已。此刻我终于深刻了解到,这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重重宫墙阻隔着的,不是盛世的无尽繁华,而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刑场。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愿待在这深宫大苑,自由,才是我所梦寐以求的!
我正在房间内伏案品茗,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通报声,道是丞相来访。没想到他昨天陷害我的奸计没得逞,今天竟亲自来了,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即刻前去开门迎接,虔诚地埋首伏跪,素白长衫委地。
锦红公服的下摆拖过绿漆门槛,他挥手让随侍太监退下并关门,自顾自地掀开水晶珠帘步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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