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苏加尔似乎不耐烦了,逼着罗伯特来到出口处。
“唉,我们为什么不能问问她们是否想‘跳槽’呢?”
“你能把她们要过来吗?”苏加尔拽他到马路上,“这在圣保利行不通。要么,你希望别人把我们的夜总会砸个稀巴烂?”
罗伯特恼恨不已。
“我的天,我就是要问问某人是否愿意到我们那里登台表演。”
苏加尔伸出食指提醒他。
“倘若某人已签有合同,这绝对不行。否则竞争将变得臭不可闻。”他的声音这时和缓起来,“我只是不希望你成为坐牢的案例!”
“蓝香蕉”生意清淡。老式爵士小乐队演奏时,只有几个老先生同年轻的姑娘跳舞。罗伯特一直不明白,为何红灯区通行的规则明显有别于其他商界。在别的地方,“挖墙角”吸引人才是时兴的,也是允许的。
“但这儿不行,”苏加尔插话,“买卖上的事,在这儿是最实实在在的。这儿说话算话,大家无不遵守这些规则。”
罗伯特忿然。
“那就不‘挖墙角’好了,可您又有什么高见呢?我们需要上演富有魅力的节目,连同富有魅力的舞女,而且时间紧迫!还要有一名优秀的女歌手。否则,我们马上就要‘熄火’了!”
“您愿意让我试一试吗?”蓦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尤丽雅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桌边。她显然是醉了,面前摆着几个空酒杯。
“您是舞蹈演员?”罗伯特诧异。
“我在戏院呆过。”她说,又耸耸肩。
米琦在酒吧后面洗杯子,这时跑过来了。
“在戏院?”苏加尔问,“你干过什么,什么?”
“什么都干过。”尤丽雅说。
“比如?”苏加尔想知道。
“什么都干过!”
米琦怪模怪样地笑,有点儿鄙夷不屑。
“一个有腥味的业余演员!快帮忙啊!”她朝卡琳嚷嚷,同时转动着眼珠。
尤丽雅说:“当然,呃,脱衣舞我是不跳的,明白吗?”
“可这儿是脱衣舞夜总会。”苏加尔生气了,对她解释。
尤丽雅一时六神无主。悲哀和偶然酗酒硬是把她搞迷糊了。
“噢,咱们必须敲定,到什么程度——哪里——哪里是界限。”她唧唧咕咕,有些难为情。
“什么界限?”苏加尔问。
“噢,我是说,我必须脱到什么程度。该不是全脱吧,是吗?”
“不全脱,不!”罗伯特吓坏了。
“不吗?”苏加尔问,一面盯着罗伯特。
“无论如何不!”尤丽雅呷了一口酒。
“不过,人们当然想看到点啥。”罗伯特说得有点刺耳。
尤丽雅点头。
“当然,明摆着的。”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喝得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咯咯地笑。
“您现在想试试吗?”罗伯特陡然问。
“现在?”她瞅着他,吃了一惊。
“为什么不能?”
“当着大家的面?”她似乎猛然又清醒了。
“人数并不多嘛。”罗伯特竭力使她平静。
“很遗憾,”苏加尔叹息道,他凑近尤丽雅,“这类夜总会的意义就在于有尽量多的观众,是不是?总之,你若是在几个小男人面前感到害怕的话,小妞!”他摇头晃脑,表示遗憾。那可就什么都确保不了啦。
“您想唱——唱什么呢?”罗伯特想知道。
“唱《感觉》行么?”她转身面对那位灰白头发的钢琴家,“您有曲谱吗?”
“他熟悉。”罗伯特说。
“噢,棒极啦!真巧!”尤丽雅嚷道,接着便轻摇轻晃地上了台。
为数不多的观众抬头仰视,满怀期待。
米琦用葡萄酒匆匆吞下一粒药丸。
“您病了?”罗伯特关切地问。
“我像世界冠军一样吃减肥药,以便衣服可体。”
“最好每夜再喝一瓶烧酒,以便衣裤的缝线不绽开。”卡琳补了一句。
“然后,烹饪时不停地尝味道。”米琦嚷嚷。
尤丽雅给钢琴家一个暗示,不出所料,钢琴家一开始就弹错了。苏加尔做了个否定的手势,不过,很快就静下来注意聆听尤丽雅的唱歌。她的歌声柔美而温存,罗伯特点头称是,充满自信。
“不赖呀,是不是?”他说。
“不赖吗?您脑子正常吗?”苏加尔反驳,“唱的什么呀?是家庭妇女的午后聚会?”
“他说的是老实话,说得在理儿。”卡琳随声附和,“观众在家里也可以听母亲唱这些呢。”
“她扭得倒很吸引人。”罗伯特坚持己见。
“能叫谁‘火’得起来呢?”苏加尔失望至极。
旋即,在观众中爆发出一位男人的怪声大叫:
“喂,唱什么呀?还是露出你的乳峰吧!露出来吧!小宝贝儿,快!”
米琦发笑。
“猛兽要哺食呢!”她向尤丽雅喊。
尤丽雅的眼睛被舞台射光灯照得直发花,只能眯着眼朝观众席的暗处瞧,看不清观众的面孔,只听见他们的叫唤。她勇敢地继续唱着,尴尬地摆弄自己的演出服装,笨拙地解纽扣,终于把小茄克衫解开脱掉,可尖角领与珍珠项链缠在一起了。她拉小衫,拉呀,使劲拉,一面继续唱,最后把珍珠项链扯断了。
“哎呀,真丢脸,”苏加尔说,“你瞧她。”
尤丽雅手脚并用,在舞台上爬着捡珍珠,几位观众被逗得直乐。
“万事开头难嘛。”罗伯特说,有些无奈。
米琦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像蠢鹅似的!你瞧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儿。”她低声对卡琳说,“逗逗这个小家伙,小傻瓜还会上当的。”
卡琳心里响起了警报声。
“逗逗小家伙?你说的?”他问,有些惊悸。
“您觉得她真有吸引力吗?”苏加尔问罗伯特。
“她很美,但更重要的是她有某种魅力。”
苏加尔被弄得没有了主张。
“魅力?”
“真想偷偷跑上去用枕头把她捂死。”卡琳如此认定,倒也是实话实说。
尤丽雅这时重新振作,继续勇敢地往下唱。
“别烦我啦,”苏加尔说,“叽叽喳喳,叫人作呕。”
“在这方面您也许还算不上专家吧。您自以为是,苏加尔。”罗伯特告诫他务必收敛一些。
米琦本想出来作点评论,但马上又聚精会神地听尤丽雅的演唱了。她唱的是一首温存的叙事谣曲,是表现伟大爱情的,米琦一直梦想着伟大的爱情,故而她的心此刻暖意融融。她深受感动,直到尤丽雅一曲终了。观众鼓掌,但掌声有点稀稀拉拉。罗伯特跑上舞台。
“很遗憾。我——我大概有点儿兴奋过度。”尤丽雅这时相当冷静,“我喝一杯香槟比别人喝一瓶还要上劲儿。这当然很蠢。”
“不,”罗伯特安抚她,“不。”
“我的演唱很可怕,是不是?”
“我觉得棒极了。”
尤丽雅惊诧莫名,凝视他的脸。
“真的?”她问。
“真的很棒。”罗伯特点头。
尤丽雅顿时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我——我很愿意再登台,”她低语,“只是不知……”
“咱们可以再试试嘛!”罗伯特立马建议。
“您是专家。”尤丽雅回答。
“哪里,哪里,”罗伯特结结巴巴,制止她说下去,“我——我只是临时呆在这儿的。等父亲康复,我就再去读书!”
“噢!”尤丽雅似乎没有专心听他说话。
“这儿不是我的世界。”罗伯特想说得更明白些。
尤丽雅又拾起几粒滚落到台下的珍珠。
“生活就是随遇而安,同时人们又期待着圆梦,”她沉思道,“拉雅娜总是这样说。”
“您姐姐在舞台上,我只见过一次。”罗伯特把酒瓶里剩余的酒倒在玻璃杯里,递给尤丽雅。“她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尤丽雅说。
“她一脱衣,就把那些家伙的魂勾走了。”
“您真希望我在这里登台?”尤丽雅陡然激动起来了。
“当然。”罗伯特点头。
“噢,了不起!”她满脸的喜气。
当夜她又打开了箱子。她要留在此地,留在圣保利。她还能到哪里去呢?回慕尼黑?回到那个爱她却又不肯离婚的男人身边?她到姐姐这里来,目的就是要摆脱那种痛苦的关系呀。现在姐姐死了,她就是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除了这幢房子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她就不认识任何人了。这个小伙子喜欢她——她觉得出来——其他人却排斥她,因为她与他们迥然不同。但他们可能需要她,她也可能帮助他们,她本人则可能圆梦:跳舞和唱歌。她知道自己具备这种才能。要是自己不总是这么拘束就好了!小伙子寄希望于她,对此,她既喜又优。她希望取代漂亮、有才气而性感的姐姐。她叹息,心想,自己怎么会斗胆来干这些事呢?
翌日开始排练,由苏加尔做艺术指导。他仍然固执己见,认为尤丽雅当歌手在这样的夜总会是断然不行的。她没有激情,没有性感,乳房不丰满,臀部不翘。相反,罗伯特则认为她是个甜妞儿。苏加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甜妞儿!
傍晚,尤丽雅疲惫至极,脚上起了泡,上楼梯回屋时摇摇欲坠。她禁不住破口大骂,骂声宛如一只大苇莺的鸣啭。
“这儿是在做脱衣表演的生意?我不干了!我的表演恨不得超过风流无限的美女。”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我不干了!”她又一次叫嚷,同时开始在大橱和抽屉里翻找,准备重新打点行装走人。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姐姐——她渴盼的漂亮姐姐——的广告画上。她在床边坐下,脸上蓦然显现抵御的表情,几分钟后又把行李物件分放在大橱和抽屉里。
对于施密特·韦贝尔而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那个淡黄头发的男子施行的狡猾策略使他很是得意。两人在优选的碰头地点,也就是在高贵的划船俱乐部停放新船的房子前面坐着,瞧着几个壮小伙子把船抬到水里去。
“克朗佐夫之子作为主要见证人指控格拉夫之子?”施密特·韦贝尔笑道,“再没有比这更妙的法子了!这是对付圣保利的盗贼最聪明的方式。咱们就让他们互相残杀吧!”
凶手阿谀地微笑。就在此刻,离此地几百米远的地方,罗伯特在汉莎银行总行给一个账号汇寄了第一笔赌博欠款,账号是淡黄头发的男子告诉他的。
罗伯特知道,他们现在比以前负债更多了。这当然不好,但是他赢得了时间——让“蓝香蕉”东山再起所需要的时间。
当他半小时后回到海伦大街时,苏加尔已经从台阶上迎面朝他冲来,显得很激动,说他刚好冒出一个天才的灵感,想在练拳的地下室里举行一次大型拳击比赛。他已经说动了一个赛马经纪人,此人是个真正的职业运动员,表示愿意赌赛。由于苏加尔与拳击界有诸多联系,所以,他要召来几对有吸引力的拳击对手真是易如反掌。
“咱们接受打赌,”他兴奋,话如泉涌,“咱们拿了大头,就恢复了支付能力。我认识许多赌徒和拳击迷。他们当中有几个巨头。这真叫人痒痒!”
罗伯特略作思索。他们听见楼上尤丽雅的声音,还听见她那发出轻快踢踏声的舞步。罗伯特把头朝上一扬,马上说:
“她也该知道这事。”
苏加尔对他乜斜着眼。
“喂,”他嘀咕,“您是不是要爱上这个蠢婆娘?”
“我像吗?”罗伯特反驳道,神情有点不自在。
“让她在这儿工作,那才叫蠢呢!”苏加尔又加了一句。
苏加尔老在打电话,想把他的那群小伙子召集起来,打电话时根本不受尤丽雅干扰。尤丽雅把《教训我吧,老虎》这首歌以及另一首歌——也就是她这时坚持练唱的——纳入未来的保留节目内。然而,他们冷不防真的受到打扰了:大力士闯进“蓝香蕉”夜总会来啦!尤丽雅惊惧,停止了歌唱。大力士大大咧咧地在酒吧高凳上坐下,挨着苏加尔,食指一弹,吩咐给他端酒来。卡琳岂敢怠慢,连忙满足他的要求。他给这位令人生畏的打手端上一杯威士忌,两手稍稍有些哆嗦,然后就逃到酒吧最后面的角落里,开始卖力擦酒杯。苏加尔转身面对这位不速之客。
“五百马克。”他叹息道。
大力士的脸色变得阴沉了。
“就这么一点儿?”
苏加尔回答说:“不比这多,你该高兴。”
“我不明白!”大力士傻头傻脑地呆视他。
“你能马上给我五百马克吗?我去购物。”苏加尔吞吞吐吐,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给你钱?”打手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加尔耸耸肩。
“买卖就是这样。作为生意伙伴,你不仅赢利有份,亏损也有份。这你不知道?有时,生意不是人们希望的那么好。生意也不是强逼出来的。”他瞧着对方,显得很忠厚。
“你想骗钱,卑鄙的家伙,是吗?”大力士粗鲁地叫骂。
苏加尔举起双手,表示抚慰。
“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真的。您想看我们的账册吗?看收入?支出?”
“你小心点儿,坏家伙。”大力士说着就揪住苏加尔的衣领,“你们要是蠢过头,夜总会遭殃,那可是你们自找的!”
苏加尔摇摇头,再次给他解释赚钱的事。
“做买卖要有长远打算,”他说,“要有冒风险的勇气,也要投资。”
大力士似乎有点开窍了。
“你现在是企业家了。”苏加尔说。
“好,好。”大力士说。
“你能马上交五百马克吗?”苏加尔问。
“我身上没带钱,”大力士有些难为情,“下周结算我的盈利吧,行吗?”
“行。”苏加尔点头。
“你是个规矩人。”
“你呀,”苏加尔和蔼地说,“咱们是伙伴嘛。”
大力士把剩余的酒倒进嘴里,起身,用手擦擦嘴。
“下周我要看账簿。”他像个施主似的,说着便离开了“蓝香蕉”。
苏加尔在他背后奸笑。卡琳长舒一口气。尤丽雅继续排练。苏加尔拿着食谱进厨房找米琦,米琦正在滚热的锅里翻炒着。
米琦匆匆朝计划单一瞥就瞪大了眼睛。
“周一里脊肉,周二鲑鱼,周三肉排,”她念着,“每份都是十马克!你脑子正常吗?这样我们就等于白送了。”
“这样做,我们可以稳住脚跟呀。”苏加尔坚持己见。
米琦用手指敲敲额头,示意他脑子不正常。
“我不想给那些常客供饭了。在厨房里忙得要死,却赚不到一个子儿,我傻是不是?”
“有时,钱从窗户扔出,又从门里进来。”苏加尔对她油腔滑调,说罢出去了。
米琦浩叹。
“这办法我试过多年,总没成功!”
在外面海伦大街上,阿尔贝特·希尔歇的遗孀房子前面一派匆忙、热闹的景象。开来了几部汽车,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有些男人穿西装和雨衣,有些戴建筑工人安全帽,穿劳保服和劳保鞋。他们神情凝重,研究建筑图纸,用锤子敲下一些墙块,还进行试钻,然后在小方格纸上记录调查结果。
罗伯特很想知道对面究竟在干啥。他这时正站在梯子上,紧靠“蓝香蕉”正面的墙,用一个富于现代气息的象征物——他私下委托别人制作的——取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