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炙脸上一沉。奈嘉宝深低头返回夫君身后。
廖兮凯如实回答:“回岳母,晚生至今未娶妾。”
奈嘉宝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关东糖递给廖兮凯:“真是乖孩子,岳母请你吃糖哈。”
“……”廖兮凯怔了怔,注视行径跳跃的岳母,笑盈盈接过糖。
何云炙喟叹一声:“廖兄,幸好你当年便知晓我妻这般胡来,否则我真会掉头就走。”
廖老爷捧腹大笑:“老夫经商多年,看惯了尔虞我诈,如何夫人这般生性豪爽的少之又少,难能可贵啊。还记得吗?当初我跟了你们百里地,被何夫人骂得狗血淋头哟,哈哈。”
何云炙尴尬一笑,当年是他指使媳妇骂走廖老爷,主要是廖老爷太固执,非要定亲不可。怎料,廖兄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竟然扛住了!
“哦,对了,还要给亲家介绍一个重要的客人,我外甥雷腾云。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是天煞派的少主哟。”廖老爷转看雷腾云方向:“腾云,快过来叫人。”
何云炙脸色突变,他与雷腾云面面相视,冤家路窄,锐光四射。
何夏见雷腾云杀气腾腾靠近爹娘,倒抽一口凉气,三两步挡在雷腾云身前,用眼神恳求他万不可乱来。
雷腾云驻足,凝望何夏一瞬,轻动了动唇:“让开。”
“不,别伤害我爹娘。”何夏压低嗓门提醒。
奈嘉宝并不知雷腾云就是追杀自己的首脑,刚欲凑过去看热闹,却被何云炙一把拉到身后。何云炙不急不缓上前两步,一并将何夏拽开,他伫立在雷腾云眼前,肃然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已知晓我是谁。”
雷腾云唇边带着挑衅的笑意:“文武状元何云炙谁人不知。”
奈嘉宝不明所以,戳了戳何夏手臂:“你爹咋了?为啥跟那帅小伙卯上了?”
“……”何夏垮下肩膀:“满街缉拿千毒草的告示看到否?”
“看到啦,你娘如今可出名了哟。”
“追捕人是谁看到了么?”
“看到啦,叫雷什么云,中间那字不认识,你问这做啥?我在问你爹和那孩子之间咋了?”奈嘉宝迷惘地眨眨眼。
“……”何夏无语望天,好悠闲的通缉犯。
何云炙怒视雷腾云,雷腾云回瞪何云炙,目光交汇,互不相让。
廖兮凯看出两人势头不对,虽不明原因,但不忘从中调合,道:“岳丈大人,路途劳顿,小婿先带您与岳母大人入客房放置行李如何?”
“有劳。”何云炙一指指向雷腾云,神色中颇多警告之意,随后拉起妻儿,离去。
廖老爷也看出端倪,待何云炙一家走远,廖老爷走到雷腾云身旁:“腾云,你那无恶不作的天煞派与何云炙有过节?”
“嗯。”雷腾云不屑一顾。
“咱先说好了,何云炙对舅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何云炙出手相救,你舅早就下去陪你母亲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会让舅舅为难吧?”
雷腾云沉了沉气,看来有些仇怨一辈子扯不清,纵然他不认识何夏,看在舅舅的面上,也不会刁难何氏夫妻,不过这般也好,他反而减少负罪感,也算是为了娘的亲哥放过千毒草。
千毒草奈嘉宝,你的命真大。
客房屋中
何云炙与奈嘉宝坐在床边,此刻无外人了,拷问何夏的工作开始。
何夏跪在爹娘面前,如实汇报:“是女儿贪玩,稀里糊涂便随雷腾云离开少林寺,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多次受雷腾云解救,后来才知晓雷腾云就是颁布江湖追杀令的恶霸。不过雷腾云已向闺女承诺,只要他爹的死因,并非毒九天随性所谓,他可以放过咱们一家人。”
奈嘉宝嗑出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喂给何夏吃,何夏张嘴叼走,继续说。
“我们之所以离开少林寺,因为雷腾云身中蛊梵毒掌之毒,毒发时生不如死,闺女不是不想回少林,主要是我走了没人照顾他,但走着走着到了廖家,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何云炙抿了口茶:“如此说来,他并知晓你已许配廖兮凯之事。”
“嗯,爹英明。”
“莫着急拍马屁,爹还有更英明的。他身为邪教之主,就凭他三言两语,你便随她离开少林?后又无端端放过你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事说说吧。”何云炙眼中不揉沙子,何事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洞察力。
何夏呈低头认罪状,违心道:“他也没那么坏,就是脾气大了点,其实挺讲理的。”
奈嘉宝见气氛紧张,生怕何云炙抽闺女,一惊一乍道:“哎呀,生辰那日咋过的?我可怜的小闺女哟,呜呜……”
何夏憨憨一笑:“雷腾云包下一家酒楼给闺女庆生来着,那场面大的,哎哟喂……”
奈嘉宝眼前一亮,刚欲打探细节,何云炙重重落下茶杯,吓得奈嘉宝与何夏嘴角并拢。
“你是廖家的儿媳妇,知晓否?”
“知晓……”
“廖兮凯等你八年,尚无子嗣,他可是廖家长子!何家绝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事,知晓否?”
“知晓……”
“不论今日。曾经,雷腾云欲用你娘的血,祭奠其亡父,孰轻孰重用爹提醒你吗?”
“不用,爹娘是闺女最重要的人。”
“爹给你三日,彻底与雷腾云一刀两断。”
何夏沉默不语,不敢惹爹生气,却无法爽快的回答。
奈嘉宝眸中大惊,她咋未看出闺女与雷腾云之间有暧昧呢?
正事说完,何云炙扶起闺女,何夏已是眼泪汪汪。
“小夏,即便雷腾云与咱家无冤无仇,咱们也不能对不起廖家,每一段姻缘自有它命中注定的牵连,起初未必有爱,相处之下未必不爱。”
奈嘉宝掏出小手绢帮闺女擦眼泪:“你爹起初也不爱娘,但娘长得好看啊,你爹第一眼便贪图上娘的美色,处着处着也就爱上了,还是死去活来那种。”
“……”何云炙睨了奈嘉宝一眼,这位妇人,忘了你当年是一副何尊荣了?一觉醒来,看见乌青眼,肿鼻梁,满口脏话的奈嘉宝,差点给他吓岔气了。
何夏咬了咬嘴唇,蚊子声……“嗯。”
爹说的对,是她把事想得太简单。
何况,雷腾云也不打算要她了。
……
待一家三口酒足饭饱之后。
何云炙与廖老爷留在客厅闲话家常,何夏回屋睡觉。
贤妻良母奈嘉宝拎起水桶去井边打水,脏衣服积攒了不少。
当她从井中提起满满一桶水时,不慎脚下一滑,“啊啊”两声,不甚向井口栽去……
倏然,一只手搂住奈嘉宝的腰,顺便将水桶抓住。
奈嘉宝拍了拍胸口,依旧惊魂未定。
“谢……”她转过身,正巧对上雷腾云的一双厉眸。
奈嘉宝笑容敛起,颠颠脚仰视雷腾云:“你,跟我过来。”
“不去。”雷腾云放下水桶,转身就走。
可当他走出一步,衣角被奈嘉宝扯住,他不悦地回眸:“找死?”
奈嘉宝眼角一横:“小兔崽子!你以为我奈嘉宝吓大的?!不想知晓是谁害死你爹的吗?踏踏实实跟我走——”
话音未落,奈嘉宝将雷腾云拽进偏院。
===========================================
第五十三章
奈嘉宝阖起院门,目不转睛地望着雷腾云,那眼神有点奇怪,无惧无畏,认真打量。
雷腾云不耐烦道:“有话快讲!”
奈嘉宝抡起拳头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我好歹算你长辈,你这臭小子咋这没礼貌呢?”
雷腾云不吭声,不过话说回来,奈嘉宝确实够虎的。而且这女人根本不像三十几岁的妇人,说她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奈嘉宝搬了把小凳子坐到他对面,从兜里掏出两核桃:“帮我剥开。”
雷腾云没好气地抄过,轻轻一捏,坚硬的核桃皮如烂纸般破碎。
奈嘉宝惊喜地鼓鼓掌,从他手心捡起一块块核桃仁,挑了块完整的递到他唇边:“我请你,吃吧吃吧,嘿嘿。”
“你当我三岁小孩?”雷腾云按捺着怒火,不知这女人在搞什么。
“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我在你这年纪时比你还混,哦,我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奈嘉宝见他不领情,将一小把核桃仁倒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奈嘉宝,你在逼我动粗。”雷腾云容忍度有限。
奈嘉宝轻声一哼:“说你没大没小还来劲了是不是?……罢了,跟你聊天真没劲,咱们直接说正事吧。”
“我爹是被谁害死的。”
“《黑卷宗》知晓不?那里面记着呢。”奈嘉宝又掏出两个核桃递给雷腾云。
“咔嚓”…… 雷腾云无意识地捏碎核桃。
“倘若知晓我还抓你作甚?”
奈嘉宝挑起眉,捂嘴一乐:“你这混小子愣头愣脑的,我还真喜欢。”
“……”雷腾云揉了揉太阳穴,怪不得何夏身处何险境都无半分紧迫感,原来遗传了她娘的“大无畏”精神。
奈嘉宝言归正传,道:“《黑卷宗》是毒九天害人的手册,买凶杀人笔笔记录。据小夏说你打算放过我,礼尚往来,我一定会告知你真凶是谁,但手册不在我身上,等我回了京城帮你瞅瞅。甭着急。”
“在京城何处?”
“呸,你以为我傻啊,等口信吧你。”
“莫非在隆诚帝手中?”
奈嘉宝扬起下巴,呵呵一笑:“当然不是,不过你知晓的还真不少。”
“那就是在你姐那。”
“?!”……奈嘉宝呛咳一声:“何夏那死丫头把我老底都抖搂出来了?”
雷腾云嗤之以鼻:“她敢不告诉我吗?不想活了?”
奈嘉宝转了转眼珠,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情有义呢,虽说语气很差,但显然在袒护她家小闺女,生怕她责备何夏。
“我家小闺女好看不?”
“问我作甚,问廖兮凯去。”
“我就问你!说不说?”
雷腾云揪起一根青草低头把玩:“凑合看。”
奈嘉宝双手托腮,侧歪头追着他看:“为啥不敢看我的眼睛?”
“不是不敢看,是不想看。”
“为啥?我洗脸了。”
雷腾云抬起眸,注视奈嘉宝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愠怒道:“你们娘俩长得太像。说话方式也像……我烦行不?!”
奈嘉宝挑挑眉,那种眼神根本不是烦,忽悠谁啊。
“喂,听小夏说你中毒了,我帮你治治?”
雷腾云轻声一哼:“没法治,否则我早给你放血了。”
而他说话的功夫,奈嘉宝已从小挎包中取出一粒种子,先是埋在土里,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咬牙闭眼,一脸痛苦道:“有刀不,割破我手指,快快快……”
雷腾云不明所以,但奈嘉宝一直催促,他掏出匕首,刀刃对准奈嘉宝的指肚,又有些迟疑:“你究竟想作甚?”
“少废话,叫你割就割,划破一道小血口就行。”奈嘉宝依旧撇头闭眼。
雷腾云索性一刀划下,他很有分寸,只是割破薄薄的表皮。
奈嘉宝捏着手指,硬生生挤出鲜血,一滴一滴挤到掩埋种子的土地上:“这种子叫三日青,是我夫君找到的,听名字就明白,三日便可成熟。”
雷腾云微微一怔:“千毒草的来历是用你的血种草?”
奈嘉宝吸了吸流血的手指:“种啥都行,西红柿土豆随便啦,反正根茎里要有我的血,成熟后就是解毒药,大致是这意思。”
雷腾云心绪一沉,毒九天果然够狠够奸诈,世人误以为提取千毒草的血便可解毒,其实还有这一条繁琐的过程。虎毒不食子,毒九天却如此歹毒。
“告诉我真相,你就不怕引上杀身之祸?”雷腾云不理解自己哪一点值得她信任。
“我闺女说你是好人,我就信你。”奈嘉宝眯眼一笑:“不管你中了啥毒,试试无妨,反正害不了你。别以为我谁都会救,你小子走运哟……”
雷腾云沉默片刻,生硬地扯过她手指,将一条细布包扎在奈嘉宝手指头上,不自知地笑起:“本少主看你们娘俩啊,都不机灵。”
奈嘉宝注视他微垂的眼眸,悠悠一叹:“其实我倒希望何夏嫁给你。”
雷腾云手指一顿:“开玩笑?”
“不是啊,倘若日后有女婿罩着,我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嘛。我夫君也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了啊。”奈嘉宝最喜欢各种恶势力。强龙压倒地头蛇。真理啊!
“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拿闺女的姻缘当盾牌?”
“嗯嗯,我一直这样当娘。”奈嘉宝欣然接受。
雷腾云若有似无地扬起唇,他对坦白的人向来有好感。
奈嘉宝又喟叹一声:“可惜何云炙那家伙做人太有原则,你怎么说也是小辈,甭怪他对你态度不好,谁叫他答应廖老爷在先呢,下辈子吧,倘若还有缘分。”
“谁说我喜欢何夏了,自作多情。”雷腾云笑容敛起。
“喜不喜欢你自己知晓,我奈嘉宝生的闺女怎可能不是人见人爱?唉……愁人。”
“……”娘俩一样厚脸皮。
雷腾云将一个核桃仁丢进嘴里,奈嘉宝立刻又掏出好几个核桃,锤子真没雷腾云的手捏得均匀。于是,两人还吃上了。
“何夏说你特彪悍,怎个彪悍法?”
奈嘉宝无辜地眨眨眼:“造谣!我可温柔咧。”
就在此时,一个站在墙围上修剪树枝的杂工正巧修到此处。因为院中树木挡住雷腾云的身影,所以,从杂工的角度只能看见奈嘉宝,此人见奈嘉宝衣着朴素,还以为是廖家的丫鬟,忍不住蹲在墙头,吹流氓口哨。
奈嘉宝脖子一梗,抄起坐下板凳向墙头猛然砍去:“臭不要脸,给老娘滚远点!”
杂工避过板凳,嘿嘿一笑,继续朝她眉飞色舞。
奈嘉宝攥了攥拳,拾起扫落叶的大扫把,劈头盖脸向此人打去,杂工躲闪不及,噗通一声摔向院外,奈嘉宝则不依不饶,高举扫把冲出院门,非要杀个片甲不留不可。
不到一杯茶的功夫,雷腾云只听院外哀声连连,夹杂着奈嘉宝的喊声——
“我这年纪可以当你娘了,打死你个小混球!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调戏良家妇女!”
“女侠饶命,小弟不敢了,哎哟哟……”
“……”雷腾云木讷地眨眨眼,还追出去打,敢说自己温柔?
他望向与泥土相沁的鲜血,又看看一地的核桃皮,沉闷一叹。
此时
“娘,娘你在哪吖?”
何夏一觉醒来,听爹说娘去洗衣裳,可走到井边,只闻其谩骂声不见其人。
她边呼唤边走入偏院,好死不死与雷腾云四目相对。
何夏步伐停滞一瞬,转身就走。
“站住。”雷腾云命道。
何夏并未回头,摩挲着衣角,不知说点啥。
雷腾云沉了沉气,全凭本能唤住她,其实也不知聊什么。
“吃核桃吗?”他闭了下眼,什么跟什么。
何夏迟疑片刻,缓缓转过身,坐到他对面的板凳前。
雷腾云不自然地低下头,在核桃皮中寻找完整的核桃。
“……核桃都让你娘吃完了。”
何夏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出一大半放在雷腾云手心,随后托起剩余的几颗嗑起来。
“我发现你娘俩一个毛病,兜里随时装满零嘴。”雷腾云捏开瓜子皮,将完整的瓜子仁放回何夏手中。
何夏望着那颗白白的瓜子仁,竟然难过得想哭。因为娘说过,从吃上就能看出一个男人的心意,若要看这男人懂不懂得疼女人,就看他第一筷子夹给谁。反言之,那些只顾着自己大吃大喝的,多半不专情。
雷腾云见她眼底泛起泪花,拉住她身下的椅子腿,将她整个人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