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师的班主任当得也十分成功,其码据我来看是这样。她没有老师架子,跟学生
打成一片,许多同学没事就喜欢跑她屋里玩。她那儿有一个录音机,当时很少见的,她
总给大家放一些歌曲听,又唱又闹。
我这时已把精力放在了学习上。留级以后,我仿佛突然不会玩了,和同学那种“两
代人”的感觉也越来越重,这在以后成了我最大的缺陷,我总是和“现在”格格不入。
以致我每次提到,说起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明显地是指第一部分,这在我
叙述时也不得不分为上、下两篇。
在我的叙述里,时间好象总是忽快忽慢,其实这只是表达的需要,而时间依然公平
地进行。就象这个冬天,又已不知不觉地来临,它并不为你的高兴停留,也不为你的烦
恼加快。我和狗子就象候鸟,再次住进了学校。
有天晚自习,我看了会儿书,感觉无聊,就出教室向谢老师房间走去。这在近来已
成了习惯,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有些话跟她能谈得来,随便聊聊。谢老师正躺在床上
听音乐,见我进来,指指椅子,并说抽屉里有花生。我应一声,坐下拿出花生吃。不知
从什么时候起,这好象也成了习惯,我们似乎从一开始就不象师生,倒更象朋友,只是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自然,象本应如此。
“咱们开个晚会怎么样?”
“好啊。”
那时谢老师正盖着被子,靠在床头看着屋顶出神。我边吃花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真的?”
“什么真不真的,开就开呗。”
“好。”谢老师一下坐起来,“你去把其他几个班干部叫来,咱们商量商量。”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谈得大为兴奋,就象在密谋一项暗杀行动,一个个激动不已,并
把时间定在了星期五晚上。
星期五中午,谢老师办公室。
“我去汇报了,校长不同意,说临近年终考试,影响学习。”谢老师一说,都觉得
比较沉重,李代表说:“我们是一年级,学习任务不重啊?”
“这我也提了,校长说其他几个班学习吃力,尤其是三年级,明年要考学,咱们班
一开晚会,其它班肯定坐不住。”
“每年都有班级考学,这么说永远不能开了?”“不就是一场晚会么,不行让其他
班都参加,干脆开个联欢会!”“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拿不出什么主意。
我说:“如果不开,怎么给同学们交待?我可是跟同学们讲了,大家很积极,节目
都准备好了。”李代表他们随声附和。
“那……你说呢?”老师看着我。
虽然心里一百个愿意,但事情大了,我可不敢做主。见我不作声,老师又看看其他
人,象是下了决心,说:“开!今天晚上照常进行,你们都去准备吧。”
星期五,夜,初一(2)班教室。
我的一生经历过数不清的星期五,可这个星期五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中午别人都走
后,我留下来问:“没事吧?”谢老师忽然拍拍我的脸,说:“没事!”我一下子很慌
乱,虽说经常在一块,却从没有这么亲昵的举动。老师又说:“今天是老师例会,他们
开会,我们偷偷开晚会。”说时,象一个孩子刚得到一件新玩具,脸上掩不住窃喜。
“好了,你也去安排安排吧。”我忙逃离似的回去。
我们把门窗全部关死,关掉电灯,点上蜡烛,谢老师笑称为烛光晚会。一切在悄悄
进行,大家热情高涨,气氛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热烈的一次。虽然条件极其简陋,节目
倒是丰富,简直是目不暇接。并且我和一个同学还讲了一段相声,这在多年后还让我吃
惊不已,实在琢磨不透,象我这样一个连说话都卡壳的人,竟能说相声?
大家尽量压低声音,不敢大声鼓掌,但那洋溢的笑脸、欢快的眼神,明显暗示着被
一种巨大的快乐所感动着。那一刻,这个班已凝成一个颠扑不破的集体。谢老师轻轻握
了一下我的手,那时我也正被激动着,看着同学们高兴的样子眼睛有些湿润,这也是我
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什么是团队,什么是团结!看了看老师,她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反
手握紧了她的手。
后来我曾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有家传销公司正在进行“魔鬼激励训练”,突
然被警察包围,与会者平时大都是划个圈儿就不敢出格的温顺良民,那会儿却群情激昂,
差点酿成一桩血案。我深有同感。在晚会进行时,校长得到通知,急忙带人赶来,我们
都装作听不到,根本不给他开门。到后来,其他班的学生都跑过来扒着窗子往里看,甚
至大叫着也要参加。
晚会将结束时,我和老师一块到她办公室写检查。我俩都知道事情闹大了,不检查
是绝对过不了关的,就是检查了能不能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关于这场晚会和关于晚会的检查,我每一个初一版本都有详述,可能会存在出入,
但误差应该不大。因为校长的态度和处理结果竟出奇的轻,仅仅说了几句“以后开晚会
应统一组织”之类的话,了事。后来我又得知学校扣了谢老师一个月奖金,但据她说那
也出乎意料,她本以为会扣她一年哪。所以第二天我们从校长那里出来就有了以下这段
对话:
“石头,你是不是和校长有什么关系?”
“没有。”
“不对,我记得当初让你当班长,你就曾提到校长,你们是不是亲戚?”
“绝对不是。”
“那更不对呀……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心想我瞒你的事多了,又岂能一一给你道来?但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
把电费的情况跟她说了。
“哦……。”这时我们回到老师房间,她倒了两杯水,说:“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校
长,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学校经费很困难,许多教职工待遇非常低。象一班那个教植物
的是个民办教师,每月工资才三十块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个人吃饭……再
说,象去年你们刚买的乒乓球案,以及今年添置的一些教学设备,这些都需学校想办法
解决,上级很难批下来钱,因为我们不是重点中学。”
我这才知道关于电费还有这么多背景,可心里还是不敢苟同。就象一些罪犯,他们
最初犯罪的目的未必是为了自己,可能有些是被逼出来的,也有一些甚至还是为了正义
抱不平,但法官总不能说:好,你侠肝义胆,你英雄,我佩服你!无罪释放!拿起惊木
一拍两散吧?
我想起老王听说这事跟我讲时的情形,他似乎几次欲言又止,是不是也是因为待遇
的问题,想告诉我不要再闹?或者,这种事校长又怎能随随便便让他一个灶头听见,是
不是知道我俩关系不错,有意让他劝我?甚至,他平日经常给我一些馒头、包子,是不
是也是授意下的小恩小惠?我突然觉得很恶心,从此再没去老王那里要过吃的。后来我
老婆说我这人太过多疑,但我宁愿多疑一点也不愿意沾污良心的清白,虽说我的良心本
不怎么清白。当我人生阅历丰厚了的时候,我知道校长这些事实在算不得什么,相反还
应该让人“尊重”,如果他当初当面跟我讲明的话。
十二月,我找到谢老师,让她履行我当班长时的协议。她说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请
我务必节后再说,刚好已准备考试,也实在顾不上。
在年终考里,我获得了全班第二名,第一名是个女生。所以我始终记住了我是男生
里的第一名,并且在后来几个版本里都直叙为第一名!可见这对我的意义,这是我一生
考试的最高峰,从此再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好的成绩。人常说“富无双至”我看不见得。
在我正为分数激动不已的时候,我又取得了我一生中第一张奖状――“三好学生”奖状!
我十分理解范进中举的心态,那确实很刺激,怎能不疯狂呢?后来有个人跟我说,
他向来荣辱不惊,我从此敬而远之,因为我这人上不了台面,是荣也惊辱也惊,简直是
惊弓之鸟!
十、班主任
正月十六,赛马。
在我的家乡,每年正月十六才是春节的顶点,然后迅速展开新的一年。那天早晨,
要举行一项古老的赛马运动。那时,怒马狂飚,风驰电闪,每一个人都会涌出最原始、
最野蛮的冲动和激情,据说我们那儿十月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
我到北部大草原又领略了另一种赛马,看着那万马奔腾、冲天掠地的壮观,很恨不得你
就是一匹马,或者你根本已是一匹马,在远古时代就已傲对河山,哪还能存有人的概念?
可这些都不及我到一个现代化赛马场来得吃惊,我冲着马而来,迎面扑来一行大字:努
力探索××主义赛马形式!我不由一震:××主义赛马形式是一种什么形式呢?身边赛
马场老总说了一句:扯淡!也不知道是这句话扯淡,还是我对这句话产生疑问扯淡。我
觉得马之运动本身应当是一种野性的自然再现,大概谈不上什么形式,反正我家之马给
我就是这种感觉。
村里几乎每家都养有牲口,生产队时由队里统一喂养,分产到户后曾统一管理过一
阵子,但各户使用时却给累死了几匹,只好作罢,彻底分了下去。这里还有个有趣的事
情,在生产队种麦时,一个耧上除了牲口还要搭配十几个人,就这走不了两趟就要歇一
歇。分产到户后,一个耧上一匹牲口一个人,却满地疯了似的跑,如果不是怕把牲口累
死,还不知会怎样呢。但在正月十六这天,还是马吃香,至于牛、骡子、驴们,就只能
继续“骈死于槽枥之间”了。
天没亮,我就和狗子、三儿等一帮伙伴到野外踏青。三儿已不再上学,在砖厂去烧
窑挣钱。野外很多人,我们叫着笑着,到处点起一堆堆火,庆祝新年的兴旺,然后跑到
田里沿着麦垄踩起来。等东方隐隐露出一抹红色,就听见有马鸣铃声从寨门传出,大家
吆喝着拥上前去。
“石头,石头。”听有人叫我,回头看见谢老师在不远处站着,急忙惊喜地跑过去
拉住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们这儿赛马,就来看看。”谢老师轻轻笑着,在微亮的天色里显得非常
好看,看着就呆住了。“石头,快过来。”听到狗子在远处喊,发觉还在拉着她的手,
忙不好意思地放开,说:“走,咱们走近点去看。”
狗子见了谢老师也特别高兴,左右问个不停。谢老师问我:“你怎么不参加赛马?”
“我?”看看村口一匹匹高头大马,我有点扫兴,“我家马卖了,不过没卖我也骑
不好,骑羊倒还差不多。”
“骑羊?”
“是啊,绵羊!”我指指狗子,“不信你问他。”
狗子正往骑手那儿张望,听话转过头说:“是啊,石头哥家有头公羊很大,我们经
常骑着玩。”听后把谢老师乐得不行。
送谢老师走时,她说:“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今天提前到校帮我一个忙吧?”我想
起傍晚还要去祭坟,就说:“我祭完坟再去行不行?”她点头说好。
当我带了一些年货赶到学校,因还没开学,又大过年的,学校只有老王一个人看校,
整个校园静悄悄的。把东西放到宿舍,就去了谢老师办公室。除了老王在校园前边,后
面只有这一个房间亮着灯,如在以前,我还真没胆量来。敲门进去,谢老师刚把煤炉生
着,却一直不旺。我说我来试试,顺便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我生日,叫你来庆贺一下!”
“哦?”我这才发现桌上有菜,忙说:“老师生日好!可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心
里却在想,她为什么不在家过生日?
老师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说:“我家人都去外地了,一个人在家也没有意思,就
来了学校。”她边收拾桌子边问:“你能不能喝酒?”
“能。”酒我可不怕,只是没和女孩子单独喝过,就问:“你呢?”
“我?”她看我笑笑:“还行。”
酒可乱性,的是真理。
当我半夜醒来,感觉浑身燥热,随即就发现自己和老师都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不
禁又惊出一身汗。老师睡得正香,头发在我腮边发出阵阵幽香。我努力回想我是怎么喝
醉的?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可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什么印象。有的女孩子就说,你不是
说你喝不醉吗?一点没错,我真的喝不醉,就是那次醒后我也并没有醉的感觉,所以结
论只有一个:我在装醉!但问题依然存在:装醉的过程我怎么不知道?看来这是一个迷,
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想透。
老师个头挺高,身材也比张燕丰满,床本来不大,挤两个人更挪不开了。张燕!一
想到她,脑子倏地又乱成一锅粥,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可身边的诱惑太过于巨大,使
我忽冷忽热备受煎熬,一支胳膊也已被压得麻木。老师醒了,似乎感到我也醒着,转身
抱住我说:你热不热?见我没吭声,一只手在我身上摸着慢慢伸向下面。我感到头皮发
紧,猛用力把她卷到了身下。
那一夜不一而足。如果说张燕是我的启蒙,那么谢梅当是我的导师,使我一次次走
向巅峰,直到天已近亮才回到男生宿舍。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学校没几个人,洗完脸心里还在惴惴不安:去不去见老师?
想想终是要见,咬咬牙还是去了。见面并没有预想的尴尬,老师高兴地问我想吃什么,
我说不知道。她说还有剩菜,咱们热一热吧?只是没馒头。她一说“咱们”我心头猛一
热,忙说我带的有,我去拿。
吃完饭,老师说:“给你一份新年礼物,猜猜是什么?”我说猜不出来,她说笨呀
你,就从身后拿出一叠报纸。原来是《中学生作文报》,我接过道:“谢老师!”
“说什么呀,”她打我一下,“叫我梅姐吧!”
我说“好。”也学她道:“在课堂上我叫你老师,在下面我叫你梅姐。”一下子把
她逗笑了。
她问我为什么不想当班长,我把去年“竞选”的事跟她说了,她想半天,皱着眉头
说:“可现在是我当班主任啊?”我说:“我真的不想当,感觉很没意思。”
“你这人确实很怪,让人搞不透。”她已几次说我怪,我并不觉得自己怪在哪里。
“可是,你英语总得学好吧?大家都知道咱俩关系不错,你的英语却很差。”她一说英
语我就脸红了,去年底考试如果不是英语拉后腿,我没准就是全班第一名。在后来我依
然没能学好,学来学去只记住了内森· 黑尔的那句名言:I only reagereat that I h
ave but one life to lost for my country(我唯一遗憾的是我只有一次生命可以献给
我的祖国)。倒成了我去当兵的注脚。后来有人告诉我,与你特别亲近的人对你会有两种
影响,要么沿着他的意志前进,要么背道而驰,并且两种潜力都很巨大。虽说有道理,
我却并不完全赞成,因为我们当时辩来辩去都是下面的结果:
“学好以后干什么?”
“考好成绩呀。”
“考好成绩干什么?”
“上大学啊。”
“上大学干什么?”
“教书……反正学生总得学习好吧?”
我知道她不想用“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这些来给我上政治课,但她并没能拿出更好
的学习理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