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簇明亮火苗、莹莹燃烧,七彩的烈焰,将梅魄淡紫色的光芒吞没。
辽阔的旷野,野狼的长嘷声远远传来,苍凉,悠远。
风,吹拂着我孱弱的身躯,红火之光映现额心,“啊!”我徒然仰首,痛苦的哀号,仿佛置身于万丈地狱,被罪恶的业火焚烧。
一袭白衣,渐成火红,通体宛如透明,似乎,有一种力量,要将我抓进无尽的深渊。
萨满巫师火眼如焰,薄唇促动,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手心的七彩火焰,渐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梅魄被焚于其中,火球缓缓升起,悬在暗夜的半空。
指尖掐入手心,痛苦的阖上双眸,泪凝于睫。长恭,若有来生,翎儿再与你相聚。
暗夜里,古琴之音响起,清越如流水,声声传入耳中。
泠泠七弦奏出天籁,一丝丝,一缕缕,不绝于耳,如引月之玄音,灵动九天。
由,清扬婉转、乱人心扉,渐成裂帛之音。急促而凌厉,暗藏着锋棱,七彩神火光芒渐渐黯淡,梅魄紫光大盛,萨满巫师身躯重重一震,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琴音袅袅,渐渐流转舒缓,似清泉澹澹,自高山深涧缓缓流出。
溪水中,少女的黑发袅袅依依,瓣瓣桃花,轻逐流水而去,悱恻、缠绵。
火热的躯体,似被三月春风拂过,渐渐明晰。
在凄美的琴音里,一滴泪,缓缓滚落颊畔。
“伏曦琴?”萨满巫师微喘着,唇角凝了一丝冰冷,“原来,你,也来了。”
清柔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轻叹息,“千年时光,数十轮回,为何你还是如此执着?莫非不知,天命难违,一切皆有定数?”
萨满巫师冷冷一笑,举腕拭去唇角的血。鲜红的血,迅速溶入他手腕上的血镯,一滴俱无。“什么天命?什么定数?我不过拼切一死,也不要这妖女存于世间。而你呢?你为她自毁万年修行,值得吗?”
第371章:纵使相逢 4
夜色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幻化,美若谪仙的男子手抱古琴,出现在半空中,银发似雪,衣袂翻飞,凝望着我的凤眸,浸透了丝丝忧伤,红唇如樱,轻声一句,“丫头。”
水雾凝于眼眶,我抬眸望他,泪珠,一颗颗滚落。是梦吗?
或许,只是幻觉吧?哪有人,能够飞在半空之中呢?
只是,这梦竟如此真实,他渐渐近了,抬手,替我轻轻拭去颊畔的泪珠。
仿佛,仍是数千年前,静谧的岁月里,开着夭夭桃花。盈盈浅笑,温柔细语,那男子青丝飘飞,凤眸善睐,清澈映着枝头上的灼灼繁花。莽莽昆仑山顶,有着亘古不化的雪,可是,谷中,却盛放着成遍成遍的粉色桃花。
“丫头,别哭。”他轻声道,清澈的眼眸,怜惜、不舍、痛楚,一一凝结。
可是,望着他,我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哽咽抽搐,直哭得一塌糊涂。
“傻丫头,别哭,我给你拂琴。”他轻声细语,仿佛是讨好一般,捧心道,“你若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手一抬,他果然端坐于半空,笑凝着我,红唇微微勾起,“丫头,我弹,你听。”纤指抚过,悠扬的琴声响起,玉琴透着温柔的莹蓝光芒,一根根皎皎银弦,宛如银色的月光。
云层渺渺绕于他身畔,素手拂弦三两声,曲调未成,情丝已萦萦。朦胧泪光里,仿佛看到,在花香馥郁的山谷中,白衣的少女,轻舞于云端,一瓣瓣胭脂梅花飞旋在少女身畔,衣袂飘飞,风姿绝美,仿若梅花幻化的精灵。
琴音回响在山谷,如珠玉落于玉盘,凤凰于飞,百鸟舞于身侧,更衬得人面桃花,笑声如铃。
一切,美好得,不似人间。
然而,玄音般的咒语,突然响彻夜空,萨满巫师的身子缓缓升空,灵杖上铜叶嘈嘈切切,沙沙颤响。“你以为,还是当初?”他颈上的绿松石光芒大盛,琉璃绿眸中含有彻骨恨意,“如今,诸神式微,更何况你已失去灵力。就算你有伏曦琴,今日,你亦不能阻我!?”
白衣男子不理不睬,手指继续轻拢慢捻,琴音由婉转渐至凄切,那双桃花般的明眸,分明掠过一丝暗沉狠戾,静夜里,别有幽愁,暗恨生。
第372章:纵使相逢 5
夜空,肃杀罡风顿起,萨满巫师衣袍张开,冰冷绿眸透出血红,飞扬的发丝在风中乱舞,蓝、白、黄、绿、赤、橙、红,七色火焰绕体,七彩霓衣渐渐幻化,在夜空中,他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三头蛇怪,面目狰狞,鳞甲披身,三个头张狂舞动,吐出丝丝红信。
白衣男子嗤声笑道,“呵,原来灵体仍在,莫怪如此有持无恐,可惜,九头如今只余三头。九婴,我看,你还是更名叫三婴罢?”
“少废话。”冷声扬起,一团团烈焰,自三张血盆大口中同时喷出。
我已目瞪口呆,只怀疑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仰首望着半空中的二人,不对,应是一仙一兽,双手猛然攥握,尖指狠狠掐入手心,强烈的疼痛感告知自己,眼前的一切,皆是真实。
深蓝的夜幕,已被冲天火光映红,那三头蛇怪,口吐赤焰,幻变成千万条火蛇,齐齐攻向那白衣飘飞的男子。玉琴透出淡淡蓝光,容颜绝世的男子,端坐于半空,气质超脱世俗,宛如世外之人,唇角轻扬,皓腕微抬,清越琴音顿起响起。
不复之前的舒缓婉转,琴音声声铮然,宛如急雪舞回风,蓝光大盛,杀伐之气连绵不绝,声声暗藏着无限杀机。成千上万的火蛇,一旦触到那莹莹蓝光,有如水滴落苍海,尽皆消失于无痕。
广漠的苍穹,风起云涌。
火蛇尽被阻于蓝光之外,火焰愈烈,蓝光愈盛,越聚越多,越聚越浓,赤焰蓝光,将那白衣男子完全环围其中。
素手促弦,声声转急。琴音声声带有冲冠之怒,仿佛嘶鸣的巨兽,终于在清音之中冲破火焰束缚,蓝色的光芒顿如银瓶迸裂,玉徽扬起强烈光芒,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千万条烈焰火蛇化作一条喷火蛟龙,疾如飞电,反噬向那三头蛇怪,惨烈之声从半空传来,一个人影从云端跌落。
萨满巫师恢复了本来面目,重重倒俯在草地上,全身上下伤痕累累。那对绿眸中闪过狠厉之色,微喘着,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腕上血镯在暗夜中透着妖艳流光。
紫玉如梅,淡淡紫光流转。他将梅魄握在手心,唇噙冷戾,仰首轻笑道,“不愧是少帝,哪怕失了灵力,却仍能操控上古灵物制敌。可是,你莫忘了,她的灵魄还在我手中,只须毁去这枚灵魄,她就再也不能存于这个时空。七魂七魄,从此永无相会之期,你们,从此再也找不到她了。”
第373章:纵使相逢 6
天幕深蓝,明星荧荧。他飘然于云端,凤眸凝霜带雪,唇角勾起冷意,“九婴,你这样做,就不怕他怪罪于你?”
九婴嘶声道,“一切祸端,皆因这妖女而起。若不是这妖女,他又怎会自毁灵体,毁了万载修行?”绿眸含着深深戾意,一丝痛楚掠过,“我答应过他,要生生世世追随他、守护他。我绝不能让这妖女再毁了他。”
巫咒念起,仿佛凝了毕生灵力,七色火簇,尽皆凝于九婴手心。紫玉被焚于其中,我的身体顿时再次如置于火海,万痛噬心。
“找死。”凤眸冷凝,伏曦琴蓝光再盛,琴音来势汹涌,蓝光凌厉,若一柄柄利刃,挟以雷霆之势,攻向了草地上的九婴,鲜血自他唇角喷涌而出,然而他的手心,火势灼灼,反而愈燃愈烈。
痛苦咬唇,我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青丝乱舞,若绿云扰扰,舞在凛凛夜风之中。
“丫头,再坚持一会。”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抑住火噬身心的煎熬,我仰首展笑,“不用救我,我虽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巫师大人若当真能送我回去,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回去,从此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从此再也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痛。
回到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家,哪怕冰冷无爱,我却依然静静的长大了。可以坐在窗明几亮的课堂中学习,可以塞北风沙、江南烟雨,自由率性的背着大包去驴行天下。享受那种久违了的随心所欲,不必再劳心,费神,步步惊心。
真的累了,也倦了,或许,彼岸,那一方宁静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时空。
只需,在每一个午夜梦回,在荼蘼的梦里,有那抹银色的身影,有我的长恭相伴,即可。
火灼身心,我仰首微笑,轻声道,“我愿意回去,送我回去吧。他说得对,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脸,已经完全被火光映红,虚无飘渺的身子,在夜风里渐渐透明、淡去。
“翎儿。”他的脸悲凄莫名,弦声高亢至极,山为之崩,地为之裂,天地清沉为之绝。
手指,崩断了皎皎银弦,火焰尽皆消散,九婴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他亦捂胸向前,一口鲜红的血,尽皆喷在伏曦琴上,容颜苍白胜雪,夜风吹拂着白衣,衣袂飘然。
梅魄,由赤红转深紫,缓缓的升至半空,在漫天星光下,莹光流转,那道紫光,飞向了我,一直进入到我的体内。
千载分离,从此,归于本体。
第374章:纵使相逢 7
“灵兮,我的灵兮。”苍白的容颜焕发异样光芒,一丝浅浅笑意自他唇边扬起。
“为她?你连命也不要了吗?”九婴奄奄一息,恨然道,“当日,你就对她百般纵容呵护,她又是如何待你?难道你的心中就不恨?”
“她是我的灵兮,我怎会恨?”他温柔凝望着我,双眸清澈如水,“无论怎样,只要她欢喜就好。”
“呵,呵呵。”九婴声音凄然,唇角扬起苦涩的笑,“七魂七魄相逢,我,到底还是阻止不了。孽缘纠缠,至死方休,疯子,你们这群疯子。”九婴的身形渐渐幻去,只余凄怆声音回响在夜空里。
伏曦琴蓝光黯淡,他飘飞至我身前,皓手轻抬,绳索尽解,我无力的滑落在他怀里。
“灵兮,你不要回去,你可知,我找得你有多辛苦?”红唇微翘,虽是在笑,双眸氤氲着凄清,“我用昆仑镜,一直找了三百世,一直找了三千年,才终于找到你消失的灵魄。这数千年来,灵魄虚无飘渺,无依无托的过了一世又一世。这一世,她寄托在元灵儿的身体里,而你,却无知无觉的活在千年之后。
如今,灵魄已经回归你的本体,从此,你会慢慢记起。你无法再逃避,也不能再逃避,因为,唯有你,才能解开这数千年前锁死的结,了结他们这段孽生的夙愿。”
我仰首望他,这美得如梦幻般的男子,仿佛是一个神秘的谜,轻声道,“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他们,又是谁?”
“他们亦如是,在轮回里,他们亦煎熬了数千年。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一切。灵兮,你只需记住,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生生世世,轮回不止。”他的唇角,有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血,化为夜空中朵朵粉色的桃花,花瓣,如烟花般短暂,瓣瓣消失在空气里。
不理会我心疼的眸光,他分开与我紧握的双手,笑道,“翎儿,长恭在洛阳,你去洛阳找他。”
含笑凝望着我,他飞然后退,一股清风旋起,环绕在我身畔,渐成巨大旋涡,我被卷于其中,青丝乱舞于风中。在消失的刹那,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举着火把的人们,在黑夜的草原上焦虑的寻找。
当先的两名男子,一名明珠金冠,颜如舜华;一名气质狂野,碧眸如狼。
“木兰。”
“翎儿。”
熟悉的声音,消失于耳畔,纵使相逢亦别离,宇文邕,燕都,让我,离了你们。
第375章:白额狼王 1
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荒野上。撑起身子,疑惑着,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是在燕都帐中吗?依稀记起,自己昏昏沉沉之时,被两个侍女用一种奇香迷晕,为何醒来,却躺在这无人的荒野?
那两个女人是谁?是她们救了我吗?颠倒横竖绞汁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救我,莫非,她们是恒大人留在突厥的细作?她们又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呢?为什么救了我,又把我丢在这荒凉的地方呢?
举目远眺,这儿四野荒凉,黄土地上,稀疏丛生着刺草荆棘高草棵子,明显不同于突厥牙帐的牧草丰美,反倒是有点接近长城外的风光,莫非我已经逃离了突厥王庭?燕都,这个名字掠过脑海时,心悸顿时袭来,那个狼一般的男子,我,真的已经逃离了他的身边?
身子仿佛散了架一般,又渴,又饿,我挣扎着起身,踉跄前行,每行一步,脚底钻心的痛。走了许久,终于发现前方一个小水洼,应是雨后的积水,嫩芽的细尖从水底升出,浅绿惹人怜。
急步扑上前去,双手捧水,一连喝了几大口,这才解了火灼般的渴意。手,却怔住了,水洼涟漪渐平,水如明镜,清澈映出蓝天白云,也映出我的模样,发丝凌乱,形容憔悴,最重要的是,额心的梅花映记,消失了。
慌然抚向颈间,果然,那一直悬在颈上的梅魄,没了。颓然坐地,莫非,是救我的人拿走了?她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梅魄?心中,生出丝丝慌乱。第一个思想,就是没有了梅魄,我该怎么回邺城?
慌乱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如果梅魄找不回来,翎麾将军这个身份,也就不能用了。不用也罢,我早就不想做这劳什子将军,从此以后,北齐翎邕将军木兰葬在了突厥。我是郑翎,我将以翎儿的身份,回到长恭身边。
独自走在荒野中,一直走到夕阳西下,却仍然没有遇到一户人家,疲倦的坐在旷野里,身畔一丛丛矮苇般的青草,匝匝生长,抽出芦花般洁白蓬松的穗,在夕阳映照下,草穗宛如簇簇火苗,一直延伸至天边。我渐渐发愁,莫非,今晚要露宿荒野?近七月的盛夏,倒也不惧夜半的寒意,只不知,这地方可有狼?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前方,十数匹狼,悄无声息,出现在渐渐暗沉的暮色里,碧莹莹的眼珠,闪着冷戾的凶光。
第376章:白额狼王 2
一双双狼目狠戾如锥,贪婪而凶残。我霎时头皮发麻,热血上涌,手无知觉的往身旁乱摸,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抓在手心。空白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在劫难逃。身无长物,脚底受伤,就算没有受伤,被十数匹狼围着,任谁也是插翅难逃了。
就这样痴傻坐着,望着眼前这一群杀气腾腾的狼,静待死神的到来。
仿佛箭在弦上,只静待将军一声令下的士兵,狼群并未急于发起进攻。
在群狼环绕之中,有一头狼,体形格外桀骜健壮,额心一撮白毛,亮如白银。那双绿眸,在暗夜里闪着冷冷的光芒,它冷凝着我,双耳直立,微微张嘴,发出低沉噬人的吠嗥。随着头狼的低吠,一匹狼纵身一跃,闪电一般向我袭来,我下意识的举手去挡,灵魂再次惊得升天。
这头狼将我猛然扑倒在地,狼爪踏在我脸上,长舌喷出阵阵腥膻的恶味,它离得那么近,近得清晰可见唇缘边露出的尖利白牙,在夜光下寒光闪烁,如出鞘的利刃。
在静待死神降临的数秒之中,我忆起曾听一位老牧人说起,狼袭人时,先以利齿咬断人的颈动脉,一口毙命后,再吸干人身体里热气腾腾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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