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南朝的事,沈世女十之有九成是不知的。
一来是不主动打听,二来,怕是也听也不愿意听吧?
讲完,微微抬起头来往君位上看,就见昭帝闭着眼睛靠在龙座上,眉头微锁似有愁意,可脸上神情却很是平坦。想想南朝最近发生的事,韩士林抿了抿嘴:“臣回来前,又调了二十名骐卫暗中保护,就算南朝暗卫袭自林州,想要劫走沈世女,怕也不易。”顿了三顿后又讲:“微臣预算过了初五就回林州。前后不过十日光景,有三十六名骐卫维护,又有那位韦尚宫……世女的性子是很犟的。”
一字一句小心翼翼!
叶锦昭听得好笑,这个韩士林虽与沉香交好,可到底比不得宗室出身。行为做事太过小心,唯恐有错。可是这样的人自也是有他自己的好处的!起码叶锦昭用他用得很放心,这次派他去‘照顾’沈世雅……“士林不怕世雅了吗?”
世雅?
韩士林脸色转了红又转回了白,强自忍住,躬身回话:“臣害怕!可臣是臣,臣又只是忠臣,所以臣也不需要太害怕。”
看来果真猜对了!
皇上对沈世雅有想法。眼前南北朝如此情况,万一皇上起了心思真要把沈世雅纳入后宫,那么……韩士林想想家中阴沉嫡母,唯诺躲闲又早已遭父亲厌弃的生母,还有别庄内已经十九岁却被铁烙生生毁容,导致今生无人可嫁的妹妹……
韩士林苦笑,不过是出身不同而已,不过是没有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而已。
连‘忠’臣都不能当,只能当一个‘忠臣’吗?
韩士林的变化逃不过昭帝的眼睛,六年……什么样的朝臣亲眷,叶锦昭都是见过了的。韩士林在怕什么,为什么怕沈世雅?为什么和沉香那么好却不敢投靠东宫?还有景帝留在东京的这些糟粕……
看似无用,其实、端看如何用而已。
这世上没有废物的朝臣,只有不会用废物的君主。
99、大戏
算下来,穿越已经整整十个年头。
初来盛华的时候,沈世雅只有十一岁,而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当然这是在世人眼中的年纪,实际意义上沈世雅已经二十三岁了。
“老姑娘了!”在盛华,十五六是正当年,十八岁是花开正艳,一过二十就要预防青春衰老了。想起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岁月催人老’!
韦菁听得眉头跳跳,将火炉上的燕泥双雀绕梁的酒壶提起,给岑染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在我面前,岑姑娘也当得起一个老字?”
岑染先是一怔,而后拍掌大笑,可不吗?二十三的身体,比四百多岁的人相比,简直比小婴儿还不如。在韦菁面前提老,实在是桩大大的糗事啊。端杯一盏先干为敬,韦菁从之。
放下酒盏,二人依然顺着大开的屋门望向屋外子夜此起彼伏的焰火。今夜是除夕嗯,可是这两个人却只有彼此相伴的份,可有人伴总好过没人作陪。
“韦姑姑,一个人过四百多年,可曾害怕过?”毕竟这样万寿无疆的期限没人知道,就只从韦菁外面的年纪来看,大概混到自然死亡,怎么也得再一千余年去了。类似神仙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自然是不好过的!“尤其是在那样的地方,每天每夜都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有时候我都在疑惑,为何这些人会是威后的子孙?”实在差了太多太多,哪怕是圣明君主,亦在私德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有一度我都在反省,到底是威后太好?还是我已经认为威后那般样子的才算是真的好。”但凡不相同,是否都会以异类为诛?
很深刻的问题,确实值得探讨一番!岑染从来不认为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哪怕两个再契合的半圆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缺失罢了。威后?话说岑染真的很佩服这位前辈,别的穿越前辈就不说了,就只看岑染,除了会动点小脑袋计算人心外,只有跳舞一项技艺而已。而又偏偏在盛华,跳舞是下贱女子的本钱。可以算是一无是处!唯一特殊至今,不过是因为识得威后的‘天书’罢了。四百年余,韦尚宫一个人走过,看着左左右右的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故去……岑染苦笑摇头:“我只有几十年,却无韦姑姑的胆量。”让岑染一个人活四百多岁?想起来都会全身打哆嗦,太恐怖了!“您怎么度过那些害怕日子的?”岑染不相信韦尚宫在四百余年的心路上没有过害怕彷徨,没有过崩溃发泄。
对于这样的问题,韦菁承认:“确实有过那样的日子,尤其是几个不成器的君主时,真的想一走了之。”实在是不愿意去办那些不成体统的差事,可偏偏抗拒不得。最后:“其实算下来,我也动过不少的手脚。盛华史上四个差劲君主,平均执政时间不到十年。”这中间韦菁可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只不过都在暗处,只不过几乎无人知晓罢了。
然后一年一年过去,一天一天过去,韦菁在生生死死的悲欢离合中终于释然:“就算是威后后裔,可子孙万代就如那树木繁枝,总有差错总有岔枝,拣出最好的一个扶立上位,忠心辅佐,才是娘娘愿意奴婢做的事,也是奴婢能让娘娘开心的最后一个办法。”虽然中间有苦有甜,可是只要抱定这一个想法,那么所有的苦难总会过去的。
岑染微笑,举杯端敬。韦菁这次受敬酒受得自在泰然,几百年的辛苦,总算有机会有人能懂了。尤其这人还是威后的同乡!娘娘若是有机缘知道,定会为自己感到欢喜吧?
韦菁自我感觉颇自豪,却不想岑染居然又问:“您就没有考虑过个人问题?”
个人问题?
韦菁明白这位岑姑娘的意思,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噢?”岑染偏感好奇,有些不怀好意的歪脸回来看神色有些尴尬的韦尚宫,模样很不错的啊!“四百多年耶!韦尚宫,您一个男人也没有喜欢过吗?或者难道没有一个男人喜爱过您?”岑染不信,再封建的垃圾站里也是有可回收物品的。
韦菁这次苦笑了:“姑娘,我是宫中女官。”
那是个不能结婚不能爱人甚至不允许有绮思的职位,能接触的男人不是太监就是大臣,要不然就是皇亲。“我明面上的职位并不高,也不显眼。九成以上的人都看不起我,另外一些知道来历的也都是宗亲尔。”那些男人虽说姓叶,虽然亦有风流倜傥之辈,可是……“心太深了!”纵使有所谓的情愫显现,也不过是骗人,不过是一时玩乐。哪位皇亲也不会拿一个过了韵华之龄的尚宫作为喜爱对象,多加珍惜的。图谋的不过是手中的权利罢了。
“所以……”
“所以,一个人也很好。”虽然寂寞,但起码不会被背叛,不会象威后那般年纪轻轻就撒手西去,留下稚弱幼儿和以血肉换来的大片江山,予那个男人自情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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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除夕的夜里,这两个不算主不算仆,年纪相差了四百余岁的女子,居然一盏对一盏的喝光了七小坛女儿红。
最后是岑染先喝趴下的,脑袋一沾桌面就人事不知了。这一觉直睡到次日下晌才算醒,睁眼的瞬间,一张绝对意想不到的模样……吓得岑染差些没有晕过去。倒退着躺回枕头,惊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朕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自称为朕?岑染更加讶异,檀口微张,连着眨了数下眼睛后,轻轻把手指含在口里,略一用劲。唔,好疼!
“这不是梦!”看这没出息的模样!叶锦昭气笑出声,将榻边的外袍砸在了岑染脸上:“快起来,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起身出去了。岑染觉得这事实在荒唐,大年初一的日子,这位仁兄不在东京宫大宴群臣,怎么孤身来到林州了?而且如果这么算下来日子,应该腊月二十四五就起身了,这位昭帝真是……越来越象个皇帝了,天心难测。
换好衣装,因是男儿打扮,也不需要梳发匀妆的,只是略到净室梳洗一二后,轻轻涂了些薄脂便出得外屋来了。
堂屋里并无三人,连韦菁也不在跟前。
叶锦昭独身一人坐在圆桌正位,桌上一只铜火锅,汤料已经将开,左右前后摆放着二十多样洗涮之物,有荤有素,皆是极天殿时沈世雅极爱的花色。岑染心头发软的同时,亦苦涩难笑,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落然坐下,执起酒壶来给叶锦昭斟酒,倒入银杯中才发现内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果浆梨汁。
这可是醒酒消宿的佳物!岑染轻轻抿了一口清甜的梨汁,几乎想大吁一声。只可惜,叶锦昭先说话了:“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要与你商量的。那年在天一阁,你不是得了一本威后的农书吗?与其费时间在这里研制暂时用不上的大炮,不如想想如何用那种书上的内容。再有三个月就要开始春耕了,三年免赋,朕不希望白费这样的心思。”当初订下此策时,可是受到不少朝臣的反对的,都认为免赋时间太长,国库空虚等等长短。其实不过是怕他们的利益受损罢了。刁奴匪臣,何其恨矣。
原来是正事!关于这点,岑染早已经想过了,转回书室将关于江北地理河流概况还有各地适用盛产粮蔬的书册拿了出来,递于叶锦昭看。汤锅还未沸,叶锦昭一页一页翻得很是认真,看了四五章便深觉喜欢。可此时汤锅已沸了,便先把书册放在一边,开始涮物吃用。
既然是用正事做头的,那么就要一并贯彻到底才算的。
反正桌面上菜蔬粮食品种花样十分不少,岑染便一一点指开始叙诉。哪项宜水,哪项适旱,什么菜种在什么样的田里长势最好,什么粮食又在什么时候追肥浇灌……
“你怎会懂这些?”
“我当然不懂,都是从威后的书上看来的。”对于那位前辈,岑染是越发敬佩了。她怎么就那么神,居然什么东西都通,简直是个万事通嘛。居然连种地的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太神勇了。怪不得后世之君累极谥号,把她老人家最终定为‘圣诚仁武威皇后’,果真够格。
沈世雅的容色平静,语调中隐带欢快轻松,可是叶锦昭不是第一天识得她了。伸手过去紧紧地握住了沈世雅的左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其实、错怪他了!”说完头一句,见沈世雅的身形僵住,眼帘一低便将江南这一处来的情形尽皆说给了沈世雅听:“你走之后,庆阳宫上下震变。景帝气得暴跳如雷,可偏偏太子一直醒不了,好不易半月后太子醒过来了,却象得了大病一样恹恹的,整日躺在榻上,半点力气没有。国事繁务重新归到了景帝手中。至于那位南疆公主,则因为太子重病,一直不得完婚。南疆使臣催了三次后,景帝终于点头了。甜湘公主得以用侧妃礼进驻还巢殿,可叶锦天却一直不曾去看过她,更加不曾和礼,甚至下令不允许湘侧妃随便出入还巢殿,她所带来的侍女全部被罚到苦役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留下。其间有四个不安份的忠眷想半夜潜入还巢殿探看甜湘公主近况,结果被侍卫抓住,以谋逆之罪当场处死。”
宫禁女眷谋逆,用的刑法是绞裂。刑同车裂,不过捆于四肢上的不是马匹而是绞轮,生生绞断筋骨,十分折磨。
叶锦天这次的手,下了极狠。
岑染已经恢复正常,低头吃菜,就当在听别家闲事。
叶锦昭心中暗自欢喜,语气却还平淡:“三个月后,你这里的手雷和炮球出世。纵使我从未对外人言明,可到底有那聪明的。如今外面已经全部都在传了,说南太子薄情寡性,沈世雅抛位离宫,前往江北与景帝携手,誓要报景帝毁家灭园之仇。”往日沈世雅在景帝手下办事,不过是因为叶锦天是沈世宗的关系。沈庭沈夫人消失不见,沈世宗就是沈世雅唯一的亲人。可如今……亲人变仇人,往昔恩怨,自然是要好好清算一番了。
“华昭有四月时间消灭北蒙,抵堵东夷不敢出兴安口,靠的不过是那两样神器。江南朝臣听之,尽皆急叹。有人上表要清诛定南侯府一脉,彻底斩草除根;也有人说要以王氏为饵,吊沈世雅回江南,借机威逼利诱,好让盛华也得那般神器;又有人说沈世雅以穆琬的名义进入龙营,分明便与昭帝有旧情,当以叛国论处;噢,提议以叛国罪处置你的那位大人,姓杨。”
杨氏原本是庆阳地蛇,却在沈世雅出现后,几度被打压。先是逼嫡女出家,后又拆毁门下省徐阁老家中良栋,那位杨夫人在长房兴起三月后病倒了,再也没有起来一直留恋床榻。徐府上下尽归长房掌控,没了那般强有力的朝官支持,杨家步履更为艰难。到处有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所以这次在沈世雅抛位离宫后,杨家说死也要反跳一搏,不可再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而方法自然是:“东宫空虚,景帝应即早为太子殿下重新选妃,对不对?”岑染其实是恶心透这样的招术了。
叶锦昭心情却极好,连吃了几箸肉片后,又饮了半盏梨汁,这才继续说话:“杨氏的提议得到了很多朝臣的附和,景帝亦同意。所以去年六月开始,庆阳上下就汇集了八十三位江南各州府名门小姐,皆是为太子选妃而来的。八月由中山老王妃出面开选,最后共订了正妃一名,侧妃两个。中秋节正式进门。”说到这儿,叶锦昭停了停,有些小心的看沈世雅已经浮动气恼的脸色,暗暗叹了一口气,低声又道:“新任太子妃姓廉,出自礼部侍郎廉欧家。头一夜入住青鸾殿,大婚当夜就被太子斩断了右臂,剥去服饰扔到了廉家门口。廉氏不到一夜就气毙归西了,廉氏一门惊惧非常,都知道惹恼太子了。偏生第三天是第二位侧妃袁氏进门的日子,因南疆的甜湘公主仍然住在还巢殿,所以袁氏只有一处阁所暂居。袁氏听闻了廉氏的惨遇,压根不敢露面,纳妃当夜太子根本不曾出现,结果不知怎的那所阁所半夜起火,东宫却无一人出救,袁氏生生被焚。鸿胪寺袁大人之妻闻讯后当场昏了过去,而叶锦天也有趣,居然当天赏了两名艳姬到袁府。那两名艳姬进府后极其嚣张,满府上下无人敢管,天天缠在袁大人左右,根本不允许袁大人去给女儿收尸吊丧,袁夫人哭闹,那两名艳姬甚至打将上去,把袁夫人的脸面都挠花了,险险抓瞎。袁家公子出面,那两名艳姬竟然脱了衣服贴了上去,大叫公子轻薄父姬。大奶奶派奴妇抓拿,那两名艳姬竟然见人就斩,无人再敢向前。”
袁家上下乱成一片,既是笑话百出,又是刀光血影的。把庆阳上下诸官惊得脸色异变,太子殿下这是疯了不成?
岑染听得也笑出来了,虽然笑得模样十分古怪,但好歹是笑。颇无奈的问叶锦昭:“不是还有第三位侧妃吗?”
有了前两例先证在前,第三位还有胆子?
“自然是不敢的!不到第九天头上,海家就报丧了,说侧妃不幸染疾,突然亡故了。”这场大戏虽然不是叶锦昭主导的,可是看得实在是累人。同样是君主,叶锦昭十分理解这等被刁奴欺主的心情。八十一位名门小姐都赶到庆阳去自献枕席?
“景帝气得病倒了,国事自然由太子接管。叶锦天重回极天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八十一名小姐的家中,一家两个分派艳姬。”景帝是九月中旬病的,自九月开始至年关,派到盛华各地的探马,每日都有新鲜话本子送回东京。叶锦昭和母后一同观看,郁昭太后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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