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士林饭口不错,在沈世雅面前用膳也算痛快。
有人吃得赏脸,做饭的人自然也有心情。原本说了只剩七八道菜点而已,可灵机来了后,连着半个月韩士林吃的菜色都不一样。上行自然有下效,林州督事府从上到下都开始跟风吃白菜,厨子偷艺开始不敢动作,可在韩大人示意可以大加发扬后,来了精神。吃得府中上下一片称赞!韩士林趁着进了腊月的机会,着意请了当地官员来饮宴。配合些许菜色,加上世人都晓得督事府后宅里住的是谁?菜色一下子便风扬了出去。
“世女说皇上大概喜欢这道牛肉白菜煲。”
又到年关,韩士林回京探亲。十三到京,十四朝后晋见的时候自然不忘带上一份煲汤。
叶锦昭胃口素来好,又是沈世雅的法子,这汤色味道果然对自己的胃口。尝了半份后才是停下,韩士林见机奉上了沈世雅明年的计划书。大概内容韩士林之前已经看过。沈世女说她种地的本地再发挥也发挥不出个长短来了,大炮的研制已经到了最后关卡,运气好两个月,运气不好顶多半年就可见成效了。听韩士林说钦天监预测明年旱情严重,便呈了一部如何开凿运河的计划书上来。从路线到施工诸诸皆林列详细。
“世女说,与其劳民伤财,不如动用那些平素养着不动的当地驻兵。以炮球开力可以节省许多时间,运河行五百里可设一湖,积水的同时亦可养鱼养虾,多添财入。因河域设计的七绕白弯,尽在山野,所以即使龙江崩涌,也伤不了内地许多。只要在引源口十里设一水坝,加道三处便再水无患了。况且运河开通后,不但可以解决旱情,还可让各地物资鲜货运输起来更加便利,省得许多好物活生生烂在本土,外人尝也尝不到……”
华昭七年三月,耗时一年半,林州大炮终于试制成功。
炮球在掷石机上不过可以飞行二三十米,但在大炮口中最远却可击中五百米,击中山头炸出二十米左右大坑。又以一处小山为标,炮车推过去后发炮,半片山头都被炸得松飞开来。叶锦昭看得几乎跳将起来,有了此物坐镇,东夷安敢再犯?即使是西凉葫芦口天险之地,也只能闭门称臣。
“别太高兴,它还是有缺点的。”
射程只有一里地,叶锦昭就高兴成这样?岑染很想笑话一下这位土包子,可是想想盛华这里的情形,试炮那日成功后,满场欢呼声几乎倾响如雷。连岑染自己都兴奋得两天没睡着觉,更何况这些古人?是故,那些射程短命中率低,成本过高的事就不用说了,重要项目是:“此物耗损率太高,一门大炮大概也就可以连发百枚炮弹就不中用了。而且施炮之人必须极其小心,否则一旦炸膛,伤的反而是自己。另外这东西到底过于沉香了。八匹马才拉得动,走得的还那般缓慢。真正行起军来怕是要受制许多。”
“那有什么?北蒙已定,只要在东夷和西凉境口处各安放上四门就足够震摄一二了。”东夷的国力、西凉的战力,叶锦昭早已经心中有数。加上北蒙,这三国加起来一起捣乱可能难以应付,可是只有两家的话成不了大器,一家就更不必提了。进军他地,叶锦昭没有那样的打算,他要的只是这两处安份守已的各在各的地盘,让他有足够的时间重整朝纲,修理内务。
景帝走得太狠,整个江北那时候就是一团败絮,几年征战之后更是不必再提。吏制、民生、战备、外戚……样样都是难上加难的重重难题。叶锦昭连在睡里梦到的都是官吏结党营私不尊上命、民生不振到处饥苍潦倒、战备中空晌苛扣将士离心以及从开朝起就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外戚军权过重……等等等等的问题,叶锦昭觉得自己真的快累死了。
当然,如果没有沈世雅来帮自己的话,就连现在的局面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世雅,和我回东京吧!不做初元,做恒一夫人如何?”
恒为久、一为专。
“我按你教我的办法,齐氏已经连生三胎都是女儿。皇后是断嗣的,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在外人眼里就与皇后无异了!叶锦昭想说那句话,可终究忍住。因为不管是在自己心里是不是皇后,在外人眼里是不是与皇后无异,终究不是皇后,不是元配,不能在百年后享受宗祭祀!甚至只能死在自己前面,不然……景帝走了,可极香庵还在。
叶锦昭说得很好,岑染也相信他不是叶锦天那般‘书生’,要做的事无人敢挡他。
但是:“不可能的。你不能亲近我。”证据就是依然留在右臂上的这朵诡异的牡丹花。
很底层的拒绝理由,不想叶锦昭却是突然大笑了出来,从正位上起身,大步过来把岑染抱起转回正榻上坐好。榻桌上荧亮的烛光下,沈世雅右臂上的牡丹花儿,形状依旧。可是:“你不觉得它的颜色淡了许多吗?”
未嫁前是正红,出嫁后如果夫君怜爱,颜色便会越来越向金黄发展,呈现出一种金红的色泽。可是:“如果长时间不在一起,颜色便会越来越淡。直到七年之后,消失无踪。”
叶锦昭说得一字一句,岑染惊得瞪大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
还有这种事?
七年过后?这个身体就不再有‘主人’了吗?
岑染欢喜得几乎想跳起来。可是颊畔传来的轻吻,却让岑染身上突然一凛,兀的把脸转了开来。叶锦昭吻了个空,抬头看沈世雅阴阳莫变的脸色……眼中一阵阵异光流动。
“你让他那法子弄得心动了?”
叶锦天那个狐狸,当时没胆子顶撞,事先扯旗放炮,营造出一种当时同意纳南疆公主,不过是权宜之计。存心气沈世雅离开,好借机使力整顿朝纲,清除一切不同意他独宠沈世雅的逆乱份子。灭杀三妃,半个没动,更是‘忠贞’的表现嗯。
可是……
“锦昭,母后是女子,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叶锦天这招没用。”事后做得再漂亮,理由再充分,再是‘真’的计划,也弥补不了当时那般情境给沈世雅带来的伤害。哪怕有朝一日,南朝那边君臣一致,请求沈世雅还朝,同意陛下可终生专宠皇后一人,亦是无用。因为:“女人喜欢的是可以依靠的男子。”叶锦天已经变得与沈世宗相离太远,他再也不能够让沈世雅感到安心。背叛过一次的男人,哪怕以后再不背叛,在女人眼里也一辈子都是个叛徒了。
所以:“只要你把她带回来,那么总有一天,她会是你的。”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皇儿一个人的。
毕竟,锦昭与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始’过。而以前的那些种种,根本不做数。女人要的不是所有时间的忠贞,而是决定与你开始后的不再伤害。叶锦天完了,而锦昭的路则正要开始。
齐桢已经彻底相中这个媳妇,她不允许任何人这次再坏锦昭的姻缘。
101、机缘
“什么?把晓芝嫁给商户?”
江澜听兄长说完来意后,简直目瞪口呆,这事也太……想想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难不成是太子授意?”要首辅给那八十一家不着调的做个表率?
江扶林苦笑,想想家中那双儿女如今的立场,既觉心寒又莫名的感觉安心。以前家中诸事总是自己一力承担,为后代谋划福祉。可如今,那两个已经不怎么能用得上自己这个父亲的,江莹就不用说了,上官亨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蒙哥……到底是子肖母、同胞情胜过父子情。当然,如果没有晓芝这回事的话……“以后为兄不会再轻易过来了,有事到我府上去。晓芝……她不该有妄想。”
妄想?
“难不成晓芝与大哥说过想要……”江澜虽不是江扶林亲妹,只是族妹,可是到底也是世代官人家出来的,本身又极伶俐,否则这一干族人中为何江扶林早早通知族妹全家移居到庆阳来?聪明人本是不需要太多指点的,联想前后已然猜到大半。左右看看,下人全在厅外,可到底府中哪个是太子眼线?江扶林看堂妹审视的样子好笑:“你这是做甚?难不成知道了还敢诛杀不成?”一语点醒梦中人,江澜心下稍安,可又觉得异样心惧。以前只当这位太子庶子出身,又素来温和。可如今……虽然刚才长兄已经说了,可江澜还是忍不住左右观看,试探问道:“兄长,您说,太子妃离京这事……”会不会是太子和太子妃事先商量好的?
关于这点,江扶林心中疑云也甚重。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不比别人,那是如亲人一般相知二十年的感情。上次太子妃留在江北前后三年多,太子不照样信任。这次传出太子妃可能就是初元夫人的诡异传闻,太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此信任……若真是合谋,也有理由。毕竟善后这种局面,如果太子妃在朝难免落个善妒阴狠的名声。可如果不在朝,则完全可以解释成为太子痛恨朝臣结党逆旨,不顺上意。但是……太子妃再做戏也不用帮伪昭帝研制那么厉害的武器吧?这中间到底是真是假,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可:“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一月之内,必须打发晓芝嫁人。”
恒家十三名正士来京,按理是该住到亲戚家的。可是定南侯府的大门依然紧闭,除了日常采买的仆人不见任何人出入。
于是,这十三名正士便与李霄庭带来的二十七位隐士学者,一共四十人全部住进了国宾馆。太子殿下每日只接见一人,整个下午至晚膳时全部谈聊作陪,太子少师沉香公子陪侍左右,快书痴笔将对谈一字无二记录下来。趁晚膳时分还会再滕录一本,盖上太子私章转赠来士。
如此风雅高流之举,甚得这些清流的喜爱。国宾馆内饱学之士彼彼,四十人彼此结交,甚有趣味。
国宾馆内一片和风喜乐,朝堂上下却是人心浮动。
景帝称病不出,太子殿下一改往日温和慈善的形象,变得铁血直断起来。几乎一日三斥,三日削官一名。下手对象全部都是曾经随和杨氏,或与那八十一家选女有亲眷来往的官僚。那些朝臣们每日提心吊胆,想聚众没有那样的胆子,因为兵权扎扎实实的捏在皇上和太子手心里,虽说定南侯退位,可提上来的那些将军却大半是定南侯下属,有些更是景帝直接点名。京畿之地更是如此,王勤王勋兄弟牢牢把握着皇宫东宫的兵权,五城兵马司指挥史则是景帝龙虎营用了十七年的绝对亲信。不能硬来,便只能软求。可从前最利便的定南侯府如此是铁桶一块,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前阵子半朝官员弹劾王家,要诛其全族的事该如何解释?中山王府倒也是个好地方,可是老王妃曾‘被迫’选妃,三妃身毙后,中山郡王府虽然不象王家那样,也关起了大门小心做人;沉香公子直到深夜才会回家,名媛夫人那里关上门看顾孩子,谁也不见。上官亨做寻红使一直不在京,宇文修在太子殿下动手前也让发送出京……
只是最近有个小小的传闻从宇文家传了出来,说是首辅曾经到宇文家,点名要见宇文修夫人迟嫣。然后不知道谈了什么……一个月后,江首辅族妹家的庶女出嫁了,嫁给了南江省一家商户!
“什么?老爷?”
湖州知府田沁夫人于氏在听自家老爷说完意思后,惊得面色苍白,惨些摔在地上。一径摇头:“不行!不行!这不行啊!老爷!世珍怎么能嫁给商户?她可是咱们唯一的女儿,是世系小姐,怎能如此贱嫁?”
田沁如何不心疼女儿,可是:“这还不是得怪你家那个族兄,什么太子妃离京不可能再归来,东宫空虚,此时不争等待何时?这下好了吧?不嫁,不嫁能行吗?连江首辅都把外甥女下嫁了,你等能如何?”
于夫人闻言委地大哭起来,田沁亦觉头痛。送来田家的那两个艳姬不算那顶级泼辣的,于夫人好言好语哄着金银珠宝供着,还算安份。可其它人家出的事,田沁是听说过的。当时便觉得惹恼太子了,可是没成想,只是赐姬弄得家宅不宁,完全不够平复太子殿下的怒火。若不是提前长了心眼,派了得力管家到庆阳多方使银走路……
门下省徐阁老家的大公子那里,到底摸到了一些门路。
徐大公子的话说得很模糊:“回去转告你们老爷,太子殿下是出养哪里的?”
出养哪里?
淳国公府!淳国公府有沈夫人,更有景帝借杨妃名义下赐的宠妾区湄江。太子还是沈世宗的时候,受了不少闲气,对于这等‘圣赐’来的女子最是恶心反感。哪怕这次的旨是景帝下的也一样!亦或者:“皇上是服软,怕儿子的主吗?”徐嵑可是从头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既然收了田家的孝敬,当然是要给指条明路的:“弃子保卒!太子殿下肯给尊府小姐留条富庶平安路已经是仁慈了。不然过段时间……怕是尊府小姐连后台都不会再有了。”
管家回来禀事三日后,庆阳传来消息,恒家十三名正士、二十七名清流隐士……
闭目缓息半晌后,睁眼沉声对夫人说道:“只要顺了太子殿下的意,那么就算世珍下嫁到商户,有这个官位在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如果这次再不依,介时没了这个官位,世珍怕是连阔海商户也嫁不得了。”
一月后,湖州知府嫡长女田世珍下嫁湖州笔商钱氏嫡孙为妻。
田沁的步子走得早了些,湖州又离庆阳较近,钱氏虽是商户,可因为做的是御用呈笔也算文商,钱家嫡孙人品相貌又不错,所以这桩婚事虽然引起一些波澜,可还算是大面上过的去的。只道田府台怕女儿出嫁受气,宁可低嫁让女儿在夫家尊荣一生。
可是一个月后,距湖州百里的连城知府被罢官了,继位者是国学馆那四十名清流中的一位。
又一个月后,距连城百里的兰陵县令被人举报贪污修河银款,押拘回京了。继位者是恒家公子恒浦!半月后,兰陵县令被定有罪,罢官革功名外还判刑十五年,家私全部充公,家人不究。
消息传到湖州后,于夫人赶紧烧香拜佛,亏的听了老爷的话,不然……世珍就算是真的完了。
有了开头后,很快那八十一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有那不受宠的嫡女,自然是赶紧被父兄打发出嫁,但凡是嫁女的官员这次都没有被太子的尾风扫到,顶多是被革了禄米官俸,最严重的一个被停职待任,但不管如何总算是保住了。
可也有那些在家受宠的,千不愿万不愿嫁入商户,拼命在家闹腾寻死闹活的……
更有那就算是咬牙下嫁,却始终找不到合适商户人家的。亦或者好不易寻摸到一个象样的,偏生早已经订亲的,用些手段逼离改嫁,却不知怎的直达天听。一宗银卷旨发下,责官仗势欺民、逼离良缘,押回京畿。不到半月被判没职,终生不得入仕,子孙三代不得入考!这样的重罚几乎可以算是变相的剥除士籍,丢人现眼之极。
“听说那位大人回乡后就吐血病倒了,原本被逼亲的那户人家雇了刁民天天到家宅门口去嘲骂漫弄,话语说了极其难听。什么良家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连太子妃的位子都敢肖想?嫁不了太子妃,回头想嫁商户,人家不愿意居然用强想逼。简直风骚之极!”再往下的话,如管事就不敢往下说了。毕竟在座的不只有老王妃还有王妃和贺小姐,那些市井俚语,终是不方便让女子听到的。
老王妃摆手让如管事下去了,笑嘻嘻的靠在软垫上,盛景二十四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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