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据战后核实,有二百五十架德军重轰炸机参加了对莫斯科的第一次空袭。
“绝大多数是高射炮击落的。”茹拉夫廖夫毫不迟疑地回答,并打开了参谋长吉尔绍维奇上校的笔记本。“最后的结果正在核实。这里有记录,例如,机枪射手们击落了一架袭击白俄罗斯车站的轰炸机,而奥萨乌利亚克和土鲁卡洛两中尉指挥的高射炮连各击落两架轰炸机。”
“消耗了多少炮弹和子弹?”麦赫利斯又问,“我方飞机共起飞多少架次?”
“德国人有五个小时之久企图冲进莫斯科。”茹拉夫廖夫眯缝着眼睛,细看笔记本,“在此期间,我歼击机共出动一百七十五架次,高射炮共消耗二万九千发炮弹,高射机枪共打了十三万发子弹。”
“好可观的数字!”麦赫利斯的话带有几分讽刺意味,“如果说,高射火力共击落了十架轰炸机,那么,打下一架轰炸机不就要消耗近三千发炮弹和一万三千发子弹吗?……你们的看法如何,格罗马金同志和茹拉夫廖夫同志?”麦赫利斯有意识地看了一眼斯大林,仿佛想唤起他的共鸣。
斯大林当即作出反响:
“有一位年近古稀的格鲁吉亚老人,我的同乡,有一次对我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弄懂我所一窍不通的数学,那我就完全有可能成为科学院院土……’,您,麦赫利斯同志通晓数学,理应成为院士……”
加里宁忍不住,带头笑了起来,接着,坐在与斯大林办公桌并排的安乐椅上的莫洛托夫,也哈哈大笑。稍后,大本营主席办公室内爆发了一场哄堂大笑。斯大林见到所有在场者心情这样轻松,甚至有点惊奇,但也笑了起来。然后,举手招呼大家安静,转身对麦赫利斯说:
“既然您对数学这样精通,索性就去翻翻百科全书,算一下,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每死一名士兵,要耗费多少钢铁。”
茹拉夫廖夫将军继续站在会议桌旁,砰地一声合上笔记本,以一种受辱的目光瞥了一下在场的政治局委员们,然后转身面向斯大林:
“斯大林同志,请允许我向一级集团军级政委同志简要解释一下。”
“请吧。”斯大林说。
“我准确说明一下,我们的瞄准火力只对准探照灯所照射的目标。而对空射击的大部分炮弹是为了形成阻拦弹幕……今天发射的阻拦弹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只有几架德国轰炸机冲进了莫斯科市中心。”
”好,茹拉夫廖夫同志,请坐下,”斯大林说,又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象个学生“样举起手来的格罗马金,“您有什么想补充的?”
“是,斯大林同志。”格罗马金站起来,微露笑意,“我想提醒一下,今天,德国人投弹不少干六十万公斤。这一点不用怀疑,因为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战斗飞行后,不准携载炸弹返航。如果从德国人的眼光看,他们的爆破弹和燃烧弹的有效系数等于零,请原谅,就是枉费心机。”
麦赫利斯脸涨得通红,显然很恼火,但却尽力没表现出来。
“仅向一个图希诺机场,”格罗马金继续说,“他们就投下了几千枚燃烧弹。所有炸弹都扑灭了,没有一架飞机,一个机库遭到破坏。”
“是图希诺①所有的火都扑灭了。”莫洛托夫不快地说了一句俏皮话。
①图希诺在俄文中含灭火之意。——译者
政治局委员们又发出一阵短暂的窃笑。但斯大林又在思考什么,好象没听见这句俏皮话,甚至连眼皮也没抬。这使谢尔巴科夫感到很尴尬。他把格罗马金和茹拉夫廖夫的报告要点,记到笔记本上,心里在拟情报局公报的腹稿,反复思考着,国防人民委员部这项总结性命令应当写进什么内容。在他看来,莫斯科地区防空部队基本上很好地完成了首要的、极其重大的战斗任务。但命令要斯大林签署……他们的看法是否会不谋而合?……他看了一下斯大林,象要尽量揣摸他的想法。
为了不扰乱自已的心绪,他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匆匆写下了他认为无法推翻的一段话:“七月二十一日夜,德国法西斯空军企图袭击莫斯科。
由于对空情报勤务部队忠于职守,早在敌机飞临莫斯科上空之前,就在暗夜中及时发现了敌人。
在莫斯科接近地,我夜航歼击机起飞迎战,并组织了高射火力。探照灯部队工作出色。结果,有二百多架分批来袭莫斯科的敌机,队形大乱,仅有个别飞机进入首都。零星火灾均被各消防队奋力迅速扑灭。民警维持了市内的良好秩序……”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进一步思考着:人民委员部的这份命令,要不要写进缺点和失误?
斯大林似乎又猜到了谢尔巴科夫的疑虑,说:“我们不准备彻底深入地分析今天反击敌人空袭莫斯科的全过程。军人同志做这件事比我们高明,让他们后天来向我们汇报。但是,击落敌机二十二架,占参加空袭的敌机百分之十以上。对夜间来说,是不错的。还应当提一提铁木辛哥元帅刚才说的意见:敌空军的总损失不算小……可是,我认为,高射炮阻拦火力,这毕竟是消极防御形式。炮弹消耗太多。我们应当算一算,我们的工业是否承受得了这种负担。因此,必须让我们的学者们找到更有效、更经济的形成阻拦弹幕的方法,以便少放空炮。格罗马金同志,您把这件事办一下。”
“是,斯大林同志。”将军回答。
“还要立即呈请政府给予今天反击空袭的一切有功者褒奖。”
“是。”
然后,斯大林转眼看着谢尔巴科夫。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明白,他现在应当宣读新闻公报初稿和对武装力量的命令初稿。在开始宣读前,他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两位将军,象是说,有他们在场,讨论涉及他们战绩的命令初稿,是否合适。斯大林领会了谢尔巴科夫眼中流露的难色。
“你们可以走了。”他向格罗马金和茹拉夫廖夫说。
两位将军走后,谢尔巴科夫宣读了苏联情报局关于莫斯科遭空袭的公报初稿。
“把这段话写在国防人民委员部命令的前面……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第一个褒奖令……”斯大林开始从容不迫地口述,看着谢尔巴科夫迅速记下他的话。
为表彰在反击敌机空袭中表现英勇果敢和机智善战的人员,特嘉奖:
1.莫斯科防空区夜问歼击机飞行员。
2.高射炮手、探照灯手以及全体对空情报观察人员。
3.莫斯科市消防队和民警。
为表彰在反击敌机空袭莫斯科的斗争中指挥有方,特嘉奖:
——莫斯科防空区司令员格罗马金少将;
——防空兵团指挥员茹拉夫廖夫炮兵少将;
——航空兵兵团指挥员克里莫夫上校。
呈请政府给予格罗马金少将以战功卓著奖励。
指示中的最后一点险些没让米哈伊尔·斯捷潘诺维奇·格罗马金少将大触霉头。
斯大林从不口出虚言,一向严格而且一丝不苟地检查他的命令,他下达的任务,甚至细节的执行情况。他既然已下达了指示,说关于莫斯科反击第一次空袭的详细结论,“格罗马金和茹拉夫廖夫做这件事比我们高明,让他们后天来汇报”。过了一天,如约召唤二位将军来到他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就再次肯定了军令森严这样一个道理。军事首长们研究七月二十一日夜各防空部门的详细战况,得出结论,各军兵种间的协同考虑欠周,在实战中也没有完全配合默契。探照灯部队在莫斯科周围设置的环形照射区,并不十分理想。城市从空中鸟瞰简直象一个大弹坑,很容易被发现。往往有十五至二十个探照灯追逐一架德国轰炸机,以致有些飞机乘虚而入.未被觉察。高射炮和机枪有时向高不可及的目标射击,虚费弹药。有些歼击机飞行员在待机空域滞留时间过长,而且不善于寻找敌机……一言以蔽之,防空部队各级司令部值得认真考虑,应当召开指挥员座谈会和党团会议讨论一下。
但是,德国人也没有睡大觉,他们总结了经验,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在第一次空袭莫斯科之后,又连续第二次、第三次来袭,夜夜如此。就说七月二十二日夜的第二次空袭吧,莫斯科的防空就显得比第一次更难于应付。苏联歼击机和地面高射火器由浓云密布无法施展火力。德国轰炸机恰好利用了这一有利条件,在高空每隔十至十五分钟以小编队冲进了莫斯科。
不过,这也没有帮德国人的忙。一百五十架轰炸机分十二个梯次,其中四个梯次在我夜航歼击机截击下根本就没能靠近莫斯科。其余的敌机则遇到了猛烈的高射炮阻拦火力,能越过弹幕逼进城市者寥寥无几。这一夜,德国人损失了十五架飞机。
斯大林和国防委员会其他委员、政治局委员们听取了格罗马金和茹拉夫廖夫将军关于改进莫斯科防空区防空措施的汇报对分满意。斯大林注视着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加里宁迷惑不解地问:“反击第一次空袭有功人员的嘉奖令在哪儿?”
加里宁耸耸肩膀,看了格罗马金一眼,也迷惑不解。他的眼光看看这位将军,又看看斯大林。办公室内出现了难堪的寂静。大家心里都明白,感到事情非同寻常,没有执行国防委员会主席的命令。
格罗马金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茹拉夫廖夫的脸色红中透青。斯大林办公室内的气氛越发使人神经紧张,无法忍耐了。
格罗马金慢吞吞地站起来,象是肩上挑着千钧重担。将军苍白的脸色仿佛也染白了他的双鬓,大家看到,他的剪得短短的头发突然有了银丝。
“斯大林同志,”格罗马金开始说,腔调也变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原谅……我已下了嘉奖令,可是,事情还没办完……实在是忙不过来……今天就把文件给您送来……”
“好,”斯大林在片刻沉默后说,“不过,要记住:斯大林不习惯于他的命令得不到执行……”
傍晚,格罗马金少将和波斯克列贝舍夫通过电话,把一包嘉奖材料送到克里姆林宫。但在空战有功的歼击机飞行员中间,没有维克多·鲁布列夫中尉的名字。鲁布列夫中尉曾在索尔汉奇诺戈尔斯克附近用撞击的办法撞毁了一架德国“容克-88”式轰炸机。但他现在处境艰难,他必须向航空团的军法检查代表做出申诉,因为他被怀疑临阵脱逃,有怯战行为。
第十四章
常有这种怪事!……
人们常常因为偶然的相遇和意外的巧合而感到惊讶。这巧合或意外越离奇,就越使人难忘,就越使人对于人生的变幻无常,对于偶然和必然之间无可置疑的联系,产生热烈的遥想。
但是,人们是否知道,有多少次意外的机遇从他们的身边掠过!这也是偶然!……有许多偶然的事并未曾发生……有过多少次这种情况:在行军的路上兄弟相逢,父子拥抱,但也有人相逢时没有彼此看上一眼……同样,有的战士永远也不会知道,敌人向他射来的子弹,仅仅出于偶然,才从他的身边飞过,他这时碰巧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烟卷或火柴盒……战争对一个人来说,把单个事件综合起来,就是一连串的大的和小的、悲哀的和幸运的巧合。你可能战死或负伤,但也可能偶然地幸存下来。你可能安然无恙,但也可能偶然来到你的葬身之地。至于说在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战士的素养和战斗技能自然可能减少一些偶然件,但要完全排除这种偶然性毕竟是不可能的。
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丘马科娃听从了女儿伊林娜的话,没有同意撤到西伯利亚的下米哈依洛夫斯克去,而受命在该地建设航空工厂的谢尔盖·马特维耶维奇·罗曼诺夫一直执意要她们母女俩尽快成行。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她害伯谢尔盖·罗曼诺夫对她的爱情,这重返的二十年代的爱。尚仍然保持着尚未消逝的青春活力。也许,这已经根本不是什么爱情,而仅仅是往日恋情的回忆,当年奥尔加曾是谢廖沙的未婚妻,或许这仅仅是出于对费多尔·丘马科夫,对她的费佳的自私自利的报复欲望,因为他窃走了他谢廖沙的美满婚姻……
无论如何,总得下决心做点严肃的事情。战争召唤所有的人去工作。她和伊林娜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一块去前线野战医院,去到离他们俩最亲爱的人——费多尔·克谢诺丰托维奇·丘马科夫更近的地方。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每当想起丈夫的时候,总是摆脱不了那些天真的念头,她的费佳说不定是指挥作战的最主要的首长,他会活着的,他的死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德国人绝不会打到莫斯科来。为了他,为了她的费佳,为了帮助他的部队克敌制胜,她毫不犹豫地把去世的索菲娜·韦尼阿米诺夫娜遗下的家藏珍宝,都送到银行,捐献给了国防基金。
当她的心肝肉,她爱得要命的女儿和她不谋而合,同意她的决定的时候,奥尔加是多么幸福啊!女儿没有丝毫的惋惜和贪欲,只是拣了一件小玩意儿作为对外祖母的纪念。要知道,她也和许多姑娘一样,喜欢戴点装饰品,甚至可以说是精通此道。
现在,她们决定去前线,迫不及待地等着兵役局的通知。终于,接到了两封附有通知书的信:征召伊林娜去野战流动面包房工作,而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去新巴斯曼纳亚大街洗衣队报到。
伊林娜和她母亲一下子就表现出了丘马科夫一家特有的那种点火就着的性格。这么说吧,派她们到哪儿都行,但是要在一块儿,形影不离!母亲和女儿怎么能分开呢?
……她们娘儿俩愤愤不平,怒气冲冲(不过,娇嗔之态就更显得好看了)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气得脸色发白,而伊林娜却气得脸色发红。她们俩沿着熟悉的大街,向征集站跑去。不知道去找什么人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两个人都满腔愤想,不同意象开玩笑似的胡乱安排她们的命运。要知道,伊林娜在十岁的时候,就立下志愿,一旦发生战争,就去当卫生员!……
这些天,莫斯科各征集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因为各工厂、机关、学校都在组建民兵师。尤其是征集站占用的学校,无论是走廊,还是教师备课室前的大厅,到处都是人。伊林娜认识的那位大尉就在那间大厅里发号施令。这难不住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等候接见的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她和伊林娜就一阵风似地闯到了大尉跟前。
那位大尉此刻正端坐在安乐椅上,和一个人通电话。他对走进教师备课室的两个人,摆出一副首长派头,投以严肃而不屑一顾的目光。
“是,上校同志!”大尉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字,同时生气地看着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我们一定照章办事,严格选拔……但是,我怎么向军事委员报告呢?……谁的命令?……我记一下:‘谢苗·菲洛诺维奇·米科菲思……’您的电话号码?……”
真是出乎意料。
“谢尼亚!米科菲恩!”奥尔加·华西里耶夫娜嚷了起来,她跑到桌子跟前,从惊呆了的大尉手中强行夺过电话听筒。“亲爱的谢尼亚!是我,奥莉娜,费桂·丘马科夫的妻子!……你听着,我和女儿要求上前线去当医护人员,可是这些官僚……”
这又是一次足可改变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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