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有什么事情吗?”楚云天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我刚忙回过神,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好可怕!那种窒息的感觉,那蓝眸仿佛带着漩涡一般要把我卷进去。
回去的路上我与小三单独乘坐一辆马车,除了被追问为什么会走丢之外小三倒也没有发难,只是骂了两句‘阴魂不散的红皮猪’之类的。可回了家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据说除了我跟小三要挑灯夜战《孙子兵法》之外,楚九天和楚啸天一个要抄《商经》五遍,另一个则是要跟在楚云天身后一个月。后者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比起抄书的我们,至少还能出门,可实际上,楚家所有的人都知道,与其跟楚云天手下干活,还不如抄一百遍《孙子兵法》呢。外表看起温和谦逊的楚云天实际上是个冷面工作狂这件事,我还是从楚九天那里听来的,想当初他只跟着楚云天做了三天,便哭着喊着死活要出海,所以,楚啸天那未来一个月的可悲程度,可见一斑。
那日我听到失神的评书,后来跟小三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徐方国的《创世演义》,其实我只是很在意那说书人讲到的蓝眼和白发,跟小三提起时,却却被嘲笑的五体投地。
“你不是吧?虽说古代大家都是宅女,可宅也要有宅的气节啊,你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上次那个铁血宰相的时代新闻也就算了,居然连基本的建国史都不清楚……你还真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好啦!有那么可笑吗?你以前除了唐宋元明清,又能多知道多少?这年月的书都是文绉绉的,说个话七拐八拐的,明明是‘跑’,却非要写成‘走’,看起来很费劲耶。不过既然是在意的东西,查查是不可避免的了。
第二天的上午,我坐在屋里,很不文雅的翘起二郎腿,一手托腮,一手端起茶杯,看着眼前有些微微冒汗的巫马青岚,还有他捧着的一摞书,露了个恶意的微笑,放下茶杯后,轻轻的摇了摇食指。巫马青岚很无奈的看着我,问道:“四小姐,还是不对吗?《建国史》,《诸王列传》,《月川王选》这些都是小姐想要看的啊。”
我白了他一眼,这可不能说是我存心整你啊,呃……好吧……至少看到他在寒冬腊月里跑出一身汗这件事,我还是很满意的,毕竟那书库离着这边至少有两里地呢,他……来来回回的也跑了三、四趟了吧?
还‘沉醉’在《孙子兵法》中的小三,好奇的看了看巫马青岚,问我道:“小四让你找什么书?”
“回三小姐的话,四小姐说要看建国伊始时的一些秘闻。”本来就已经有些热的巫马青岚,在点了火盆的屋内只站了一会,便满头大汗。汗珠从额头顺着鼻梁一路滑下,他眯了眯那双晶晶亮的圆眼,用袖子蹭了蹭。
我冲他招招手,他不明所以的上前,看见我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汗,除了眨眼,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反映了。我从桌上拿起方才让白薇找出来的一顶小皮帽扣在他脑袋上,小家伙吓得直接僵住,结结巴巴的说:“四……四小姐,青……青岚……”
我拍拍他的脸蛋,示意他赶快去给我找书,他却只是立在哪里介意那顶帽子。小三‘咦’了一声,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围着巫马青岚转了几圈,啧啧道:“这不是我那顶兔皮的帽子嘛,居然被你给找出来了。”见巫马青岚作势要摘,小三赶忙一把按住帽子,还得巫马青岚的眼睛直接被掩在下面。小三见状,又用力把帽子往下砸了砸,说:“别摘啦,反正我也带不了了,你的脑子本来就小,外面那么冷,万一给冻透了,那可就不好啦。”
…………不是应该说是脑袋小吗?怎么变成脑子小了。
巫马青岚闻言,搓着牙根说道:“多谢三小姐,多谢四小姐。”
小三一副‘这才上道嘛’的表情,说:“对了,你可别再找这些劳什子正史啦,小四想看的是野史,稗官野史!你懂不懂?什么传说啦,演义啦之类的,多多找来就好。要不然,就算折腾道天黑,小四还是会让你点着灯笼给她找的,这家伙最怕冷,这种飘着雪花的天,她是打死也不可能出屋门的,你还是认了吧。”
“是。”巫马青岚果然任命的抱起那摞书,有些颤颤巍巍的迈出门去。从第几次开始呢?他已经没有了刚听到要帮我找书时的那种兴奋劲,脚抬的一次比一次低,要是这次再不对,他是不是要考虑趴着去书库了?
小三看着巫马青岚的背影,说:“你说,他是机灵呢?还是死性?就这么一次一次的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多问几句,就一门心思的认准你要的就是那些书。”
是啊,这孩子,聪明又固执,还有些倔强的自以为是,经常揣摩别人话中的意思,虽然道目前为止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可就算只错一次,也是会吃苦头的啊,打小就是这样,只知道闷头干,干到别人满意为止,全然不顾自己。
午时,外面的雪下的愈发大了,我在屋里看着巫马青岚找的书,好在最后一次有小三的提醒,终于找对了几本,虽不多,倒也够看了。里面我最喜欢的要数《月王赋》了,作者用很诗意的手法描述了徐方国开国皇帝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原来月川王也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兄弟两人一同在月川起兵。两人的母亲是来自西域的胡姬,因此天生一双蓝眼。当时中原大乱,北方的狄人与南方的越人都想要在这里分得一杯羹,却被这对兄弟生生的给打了回去。南人多狡诈,见打不过便早早的投降,帮着月川王打狄人。草原上的鬼方族是一支骄傲且霸气的军队,打起仗来真是所向披靡,要不是当初他们内讧,分为三派,这江山,怕就要是狄人的天下了。狄人的领头便是那天听到的那个白发鬼王了,据说他的父亲杀父弑母,逼死兄长,强占长嫂,做尽了坏事,因此他一出生便天生异象,满头雪发,一双眼却是瞳眸无潭。就是这样的鬼王带领着狄人与月川王决战于凌凤关,两军厮杀了几天几夜,鬼王终是不敌月川王,一代英雄含恨沙场。而也在那场战役中,月川王的弟弟也殉难于当场。就这样,一场憾惊天地的战争,以两个英雄的逝去而告终。
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在书的最后,作者含蓄的表示死在战场的其实是月川王,而不是他的弟弟。但究竟是弟弟觊觎皇位,暗害了哥哥?或者只是巧合,又也许这一切根本就是人们的臆测?但是我发觉有这样看法的作者不在少数。百十年前的尘埃早已落定,真相已被掩盖于黄土之下。现如今的徐方国有着蓝眼睛的人虽在少数,可也不再是什么稀罕。帝都的大街上随便走走就能遇到一两个长着蓝眼睛的人,当然……这是小三告诉我的。怪不得!翠云楼的人见到那个黑衣男子的蓝眸都没什么反映。
我轻轻合上书,松了松肩膀,揉了揉眼睛,牛油蜡烛虽然亮,可还是比不上电灯啊。正想上床睡觉,却听到小三在门外喊了一句:“青岚,这么晚了,你干吗去?”
第二卷 商都篇 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8…9…4 21:22:03 本章字数:3529
第四十一章
月如美人,微蹙娥眉,小三的身影披着雪后的莹光闪进屋里,跺了跺脚,抱怨道:“青岚那家伙,鬼鬼祟祟的,明天一定要好好审审他!”
我失笑的看着小三,你是人家青岚什么人?搞不好他是去会小情人了呢?不然干嘛看见你就跑?
一连三个问句,看的小三越来脸越黑,最后一拍桌子,很有巫马青岚他亲娘的架势,怒道:“他才多大?就想着找媳妇了?不行,我得跟他说说去。”说完,转身就要出门,被我一把拉住。这都什么时辰了?要说也要等明天啊。
把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三按到在她自己的床上之后,我却开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一会想到野史中的月川王,一会又想到阿尘的白发,一会又闪过那双冷冽且带着绝望孤寂的蓝眼睛。
是谁说的来着?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叹了口气,披了件衣服坐起身来。又是一弯残月,却因为晶莹的白雪,整个世界都散发着朦胧梦幻的银光。早在十岁那年,我跟小三就分房睡了,因此现在的屋里静的可怕。实在坐不住,裹了件厚点的外衣,推开窗户,深深的吸了口气,无聊之极的盯着雪面上的一个光点瞧,半柱香之后,我满意的证明了月光就算不能导致引起雪盲的,可至少也是有个青光眼啥的。扫视了一圈院子,意外的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青岚?他怎么会在那里?
巫马青岚静静的站在树下,痴痴的望着不远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小三的卧房。大概是发觉了我目光,他转过身来,微风拂过,干枯的枝桠再也盛不住那丰盈的白,碎雪啪的一声坠到他的肩上,顺着衣衫缓缓滑落,坠入黑暗。银白的月光在他身后打出一片光晕,即疏离,又悲哀。
他缓缓行至窗边,一双晶亮的眼中满是浓烈的情绪,犹豫,决绝,悲伤。“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四小姐,我说的,对吗?”
怎么说起这些?我奇怪的看着他,想了想,伸手比了比心脏的位置。
他苦笑着说道:“不愧于心么?”本应飞扬跳脱的年轻脸庞,却充满的了年月的沧桑,仿佛只是短短一日,便已老了十年。
我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到: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但求……无愧于心,但求无愧于心。”巫马青岚着了魔一样喃喃的念着,半晌,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我,说道:“四小姐,你还记得这个么?”
我展开来一看,纸上写着‘人若有志,万事可为’八个字,字体歪歪斜斜极难辨认,就像是初次提笔的稚儿的手笔。这是……我犹豫的看了看巫马青岚。他轻轻一笑,有些苦涩,道:“就知道四小姐记不住啦。九年前,镜池畔。”
我一震,想起这是我九年前第一次见到巫马青岚习武时,随手在地上写给他的,他竟然还记得?可……当时他不是不识字嘛?怎么会?
“我……记了好久,那一整天,有空就用树枝画几笔,生怕忘了。还是大少爷见我用心,借了我纸笔。一转眼,都快十年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当他是有志难伸,便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指指月亮,又做了个睡觉的动作。他转身离开之际,回首轻声说道:“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着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四小姐,大少爷说的话,我从没忘过。”
这种类似于表白心意的话听得我更是一头雾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的烦恼?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一定要找楚云天,让他给巫马青岚安排个有点工作量的事儿做,在这么下去,他就要变成悲春伤秋的一介酸儒了。
睡的晚,便也起得晚。等一切都料理停当之后,已经是日上三竿,艳阳高照。今儿个是楚九天的庆功宴,难得老天爷开眼,阴了大半个月的天,终于放晴了。一大早的府里的下人们就忙上忙下,娘和二婶也四处游走查看着,生怕有哪些地方有了疏漏。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跑到楚云天的书房……果然……没人。不过,桌上放了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账本也还摊开着,墨迹未干,想是走了没一会,也许,只是出去上个茅厕啥的,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翻了翻账本,撇撇嘴,真是难看,流水账啊。下人们见是我,也不多言。只是几个楚云天院中的老人,知道我一向畏冷,添了几个火盆,就不再进来了。
楚云天的书架很有意思,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稗官野史,高雅的博学鸿儒,低俗的艳情小说,包罗万象,一应俱全。我东摸摸西看看,突然发现在书架较高的一层对着七八副卷轴。挑了挑眉,哦?既然有艳情小说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图?
兴奋的拽出一卷,打开一看……大失所望,居然是幅‘雨打芭蕉’,不死心的又翻了翻,在边角处发现一卷纸,没有被表过,只是简单的卷一卷,放在那里。
哈!我一拍手,就是它了,搞了半天方才的那些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这个才是正品啊!恩,不愧是楚云天,想得就是妙啊。
轻轻的把它抽出来,生怕在上面留下折印,我缓缓的展开画卷,只露了脚,便停住了。咦?好眼熟啊,雪白的月桂,怎么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呢?想了想,未果,干脆整幅打开。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画卷上的少女柔柔的笑着站在月桂树下,发丝轻轻扬起,纠缠着几朵飘零的落花。那眉那眼,那娇嗔的表情,那掩住樱唇的芊芊玉指,无一不熟悉的让人心惊。
我手指颤抖的抚摸上画中人的脸,这……这是我?瞄到边角处的一行小字,我更如遭雷击般的定在当场,脑袋中空空一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夫……妻?
呼吸渐渐急促,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楚云天,喜欢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问了无数次,最后只变作一声悲鸣: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小四!”楚云天原本含笑的声音在跨入门后见到我时,全然变作惊恐的凄厉:“你在看什么?”
他一步抢上前来,想要夺我手中的画,我下意识的一躲,绊到桌脚,跪倒在地上。手中的画就这样飘了几下,翩然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火盆上。红红的炭火灼烧着少女精致的容颜,那依然娇俏的笑渐渐的变作冰冷的死灰。
屋子里一片死寂,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突然觉得很心酸,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变作一片伤心的痕迹,我抬起头,心痛的看着楚云天,满眼的挣扎,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呵,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动心吧。也许早在他对我说:“小四,你要一辈子对我笑哦。”的时候,心上就已经有了他的烙印。
可我们毕竟是兄妹,同父同母的兄妹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才会在喜欢之余,下意识的回避,总想着要是他娶了妻子,一切就都好了。断了我的念想,我就可以把他当作真正的哥哥,那样……就好了吧。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对阿尘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心动,但却不曾有独占欲,他对我笑我会喜悦,他离开我会伤心,他抱着别的女人我会嫉妒,可是我却从来不会想要把他变成是我的阿尘,就好像下意识的抵触着这样的变化。
可对楚云天就不会,那种从小就存在淡淡的依赖,那种腻在他怀中的淡淡的心安,那种站在门前等他归来的淡淡的喜悦,无一不让我沉醉其中。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掩面痛哭,哭他的痴心,哭我的残忍,哭我们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两句话?
楚云天轻柔的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蹲在我面前,拉开我的手,轻轻的用衣袖擦干我的眼泪,说:“小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想要独占那温柔的笑,是我,贪恋他的怀抱。即便早就知道这是无望的爱情,可我还是……想要他爱我。这么自私的我,这么丑陋的我,连自己都看不起。把脸埋到他的劲窝,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丝丝拉拉的痛着。谁说我们没有灵魂?用大脑思考的我们,在悲哀难过时,痛的却是心脏,这里,不是灵魂,又能是什么呢?
轻轻的颤抖,不知是我,还是那被我依靠的身躯。那个风采如朗月清风般淡定从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