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书香在想些什么,连宁致远回来都没发觉。
绿云刚要上前说话,宁致远就轻轻摆了摆手。
窗外的夕阳将书香的侧面折射成一个好看的剪影,宁致远尽量放轻脚步走到书香身旁。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落了下来,宁致远心头不由得如针刺般地痛,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书香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地用帕子擦了擦脸颊,站起身来,强笑道:“二爷回来了,妾身去给二爷倒茶。”
宁致远深深地看着书香来不及掩去的悲伤神色,他实在是很想追问的,可是书香却露出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让他有些无法开口。
他一直觉得她有秘密,他一直觉得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下,埋藏着一颗深不见底的心,在某个角落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能感觉到书香像鸟儿一样张开柔弱的翅膀,竭力保护着自己,隐藏着自己。可是他多想告诉她,她可以不用一个人承担,他愿意帮她分担痛苦,保守秘密。但每次他都开不了口。
书香端茶过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有还带着粉红的脸颊还残留着一抹伤心。书香微微低下头,说道:“二爷怎么回来这么早。”
知道她今天要出门,他不知怎么心里就总是觉得放心不下,一定要回来亲眼看到她,他才能安心。
宁致远接过茶。说道:“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回来的早一些。你回来多久了?”
书香看了看天色:“还不到半个时辰。”
她是在沈府受了委屈?还是大姨娘的病有了反复?
宁致远关切地问道:“你姨娘……好些了吗?”
书香低下头捻弄着衣角,竭力忍住泪,但哽咽的声音却没能掩饰过去:“姨娘看着……不大好……”
宁致远心情也沉重了下来,顿了顿才说道:“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理,你也别太伤心了。”
他没有说什么慢慢调养之类的废话,这一点让书香忽然觉得十分感激。大姨娘病成了这样,明眼人都知道是回天乏术,沈老太太已吩咐沈大奶奶准备了棺椁,沈老太太一向喜欢大姨娘。东西也准备得格外丰厚一些。只是书香看到了忍不住要掉泪,倒是沈大奶奶劝她这些只是为了冲一冲大姨娘的病气,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泪。
待回了宁府,她这副样子又不好去老夫人和二太太跟前回话的,想要回房净脸换了衣裳再去。谁知道就坐在窗下发起呆来。
大姨娘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来回地萦绕,回音不绝。她总以为可以忘记从前那些事情。可是现在她才发现,一切努力的忘却都只是徒劳,那些存在过的事情,那些曾经有过的痛楚。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是她永生难以忘记的回忆。她可以把这些都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她可以许久许久不去碰触,可是大姨娘的话却像一只残忍的手,无情地揭开了她的伤疤。
原来,痛还是那样的痛。
书香扭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既然不能忘记,那她就只能勇敢面对,她绝不会沉迷于过去,那样只会迷失现在。
书香仰起头迎上宁致远那双深邃的眼眸,他的眼底透露着深切的关心。
至少现在她有一个体贴她的夫君,至少她现在有一处容身之所。至少她还可以重新捡拾起她差点失去的人生。她应该庆幸,应该知足,不是吗?
书香向宁致远露出安心的笑容。低声说道:“妾身没事。”
这一刻宁致远很想把她抱紧在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书香。身体里却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不知为什么这种力量却让宁致远觉得心疼万分,她该有多么痛苦的过去,才会磨砺出这样坚强的内心?
宁致远和书香对立在窗下,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都说不出口。
这时锦瑟进了房:“老夫人请二爷和二奶奶过去用晚膳呢。”
书香回过神来,说道:“知道了,就说我和二爷这就过去。”
书香向宁致远说道:“二爷要不要换身衣裳。”
宁致远摇摇头:“不必了,先去老夫人那儿再说吧。”
书香和宁致远出了房。
*
管厨房的徐婆子见到书香进了小院,顿时惊讶万分,赶紧小跑着迎了上来行礼:“二奶奶!”
其他几个婆子和粗使丫环也忙上前来行礼。
锦瑟和晴烟跟在书香身后,徐婆子抬眼看了书香三人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说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厨房的院子里又脏又乱,哪里有主子亲自过来的?难道是她犯了什么错?徐婆子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书香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来看看罢了。”
徐婆子听了更是心里咚咚地敲鼓,这个二奶奶虽然进门还不到三个月,她可是听说了许多二奶奶的事了,二奶奶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就连一向不好相处的三太太都对二奶奶另眼看待,她可不想得罪了这位主母。
书香查看了一番,说道:“你们成日在这里烟熏火燎的,真是辛苦了。”
徐婆子弯腰行礼,口中说着“不敢”。
书香笑道:“你别怕,我不过是想做个糕点,又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做,所以想过来跟你们商量商量。”
徐婆子这才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道:“二奶奶有吩咐,直接打发人来叫奴婢就是了,何必贵足踏贱地。”
书香笑着点点头:“你姓徐,对不对?”
徐婆子说道:“是,奴婢是姓徐。”
书香说道:“不知道徐妈妈会不会做梅花糕?”
徐婆子一听书香叫她徐妈妈,顿时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着头:“会……什么,梅花糕?”
书香笑道:“眼看要到重阳节了,我想做些梅花糕出来。又不好麻烦大厨房,只好来咱们院子的厨房看看。”
徐婆子管的厨房在宁致远院子的角落,平时自然比大厨房的管事少了不少风光,这次见书香亲自来吩咐,徐婆子似乎看到了出头的希望,赶紧说道:“奴婢一定尽力。”
书香见徐婆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不会做的,便将梅花糕的做法细细地说了一遍,徐婆子用心记下了,笑道:“奴婢记住了,这样精致的糕点,也就二奶奶这样心思灵巧的想得出来。”
书香见她说得谄媚,也不接话,只是笑了笑。
徐婆子点头哈腰地送书香出了院子:“……奴婢一做好就给二奶奶送去。”
书香点点头,带着锦瑟和晴烟走了出去。
锦瑟回头看了看,悄声说道:“这个徐婆子还真是会见风使舵,一看见二奶奶,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
书香忍不住一笑:“瞧你说的。”
晴烟接过话头:“也不能怪她,如今二奶奶可是咱们二房的管家奶奶,就连府里的事情,老夫人还经常叫二奶奶帮衬呢,这个徐妈妈自然要巴结着。”
书香向锦瑟说道:“你也别婆子婆子的叫人家,毕竟她一把年纪了,尊称一声妈妈也没什么。”
锦瑟笑着点点头:“奴婢记下了,二奶奶。”
书香笑嗔道:“你呀,这时候又来讲规矩了。”
果然到了晚间,徐婆子就亲自将做好的糕点送到书香房里:“二奶奶看看,是不是这种糕点。”
书香拈了一块尝了尝,徐婆子紧张地看着书香的脸色。
似乎和沈府吃的不是一个味道,但是这味道似乎又更好了些,口中回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徐婆子见书香微微蹙着眉头,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又不好直接催问书香,头上都急出了一层细汗。
书香终于开口问道:“这味道倒是不太一样,你是怎么做的?”
徐婆子低声说道:“二奶奶吩咐这糕饼快烤好的时候洒上糖,奴婢私下想着,如今秋天,正是容易焦躁上火的时候,若是糖吃多了对主子的身体未免不好,就……就把糖换成了蜂蜜……”
徐婆子有些懊恼,二奶奶说什么,就按照二奶奶吩咐的做好了,干嘛要独出心裁?一时间不由得紧张起来。
书香露出笑容来,赞道:“很好,比我说的那个法子好多了。”
徐婆子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香,直到看到书香赞赏的目光,才终于放下心来。
书香吩咐晴烟:“给老夫人和二太太各送去一盒尝尝,若是喜欢了,我让徐妈妈再多做一些。”
又叫过绿云来:“给徐妈妈拿五百个钱。”
徐妈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万谢地走了。
锦瑟给书香端了盏茶,说道:“二奶奶,那个徐妈妈没听二奶奶的吩咐,二奶奶怎么反倒赏她?”
一旁的绿云也抬起头来。
书香喝了口茶,笑道:“你说,是听我的吩咐重要,还是照看主子的身子重要?”
锦瑟一时语塞。
书香看着桌上那一盘精致的梅花糕:“宁可不听主子的吩咐,也要照顾主子的身子。这样的下人,自然该赏。”
绿云低下头暗暗地思量。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离别(五)
正说着话,忽然晴烟直冲了进来,像是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书香和锦瑟等人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晴烟鬓发散乱,脸色红彤彤的,眼角还带着几处泪痕。
跑进了屋子,晴烟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收住了脚步。一双眼睛里却滚动着泪花。
书香站起身来:“晴烟,怎么了?”
晴烟见了书香,顿时撇了撇嘴,像是孩子受了委屈,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却又强忍着不愿哭出来。
锦瑟焦灼地问道:“快说啊,到底怎么了?”
自从跟着书香嫁到宁府,四个丫环的关系便更加亲密起来,此时锦瑟看着晴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立刻担心起来。
晴烟拿帕子擦去脸颊的泪珠,低下了头,哽咽着说道:“二奶奶……”
书香眉头微蹙,她是知道晴烟的脾性的,虽然平时爱说爱笑,但是若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一定不会这样慌张的。可是她进了宁府已经这么久了,也没有人明目张胆地给她和她身边的人受过什么气,晴烟不过是去老夫人和二太太房里送梅花糕,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难道是老夫人和二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书香就着急起来,催问道:“老夫人怎么了?还是二太太……”
晴烟慌乱地摆着手:“不是……二奶奶别着急,老夫人和二太太都好好的,是奴婢……”晴烟嘴一扁。像要哭出来似的,“是奴婢的事……”
书香略略放下心来,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别让一屋子人替你着急。”
晴烟低下头。又是害羞又是委屈。抽抽搭搭地说道:“……奴婢去老夫人那里送了糕点。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侯爷……”
书香咬住了嘴唇。
碰上了宁致达,还能有什么好事?绿云暗暗摇头叹气。
锦瑟紧紧皱着眉头,似乎随时可能发作起来:“他欺负你了?”
连句侯爷也不称呼,可见锦瑟是气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时候书香也没心思责怪锦瑟,拉着晴烟坐在自己身边,又打发锦瑟去打水给晴烟净脸,这才温言劝道:“别着急,慢慢说。”
晴烟的心绪平静了些。断断续续地说道:“……侯爷拦住了路,就是不让我过去,还问我多大了。是哪里人之类的话。我……我还没等说,侯爷就一把拉住了我……我怕得要命,好不容易挣脱了才跑了回来。”
宁致达的伤还没完全好,应该是没追上晴烟。
晴烟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书香:“二奶奶,我好怕……”
书香轻轻拍着晴烟的后背,安慰道:“这不是没事了吗?先洗洗脸吧。”
晴烟顾不得锦瑟还在一旁等着,一把抓住了书香的手,满脸的求恳之色:“二奶奶,您可千万别把我给侯爷……我……奴婢宁可去做粗使丫头!二奶奶……”
书香看着晴烟可怜,拉过晴烟的手,柔声说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把你给侯爷?虽然我从没说过,可是你们几个,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们服侍我这么久,我怎么会把你给侯爷做姨娘。”
晴烟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去净脸了。
知道晴烟受了惊吓,书香和锦瑟安慰了好一会儿,书香才叫晴烟回去歇着。
锦瑟沉着脸,待晴烟出了房,说道:“二奶奶,这可怎么办?”
这个宁致达也太无恶不作了,三房平真的事情刚平息了几天,这么快就又要对书香的丫环下手。
最糟糕的是,宁致达现下是宁府的当家,谁能管得了他?
书香沉吟不语,锦瑟心里着急,说道:“要不去求求老夫人?”
书香缓缓摇了摇头。为了平真的事,老夫人一直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把晴烟的事情告诉老夫人,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惹得老夫人更加生气,再教训一顿宁致达。可是这样一来,大房和书香势必结成了仇,宁夫人本来就不喜书香,要是知道书香为了宁致达调戏一个丫环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一定会更加生书香的气。何况宁致达的本性就是这样,即便老夫人再教训,只怕也是治标不能治本。
另一个结果是老夫人大概会直接把晴烟赏给宁致达。毕竟只是一个丫环,宁致达房里的姨娘和通房丫环还少吗?多添了晴烟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书香私下认为老夫人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毕竟是祖孙情深,宁致达又是刚挨了打的,谁知老夫人会不会忽然心软,默许了宁致达的行为?不管怎么样,书香不能冒这个险。
锦瑟见书香一直不说话,不由得焦躁起来,跺脚恨声道:“难道就让晴烟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
书香说道:“你先别急,办法总会有的。你让晴烟不要出门,先躲一阵子再说。”
宁致达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成日在家养伤也是无聊,大概看见晴烟就逗了几句。过几天等宁致达养好了伤,又该出门逛去了,慢慢的晴烟的事他也就抛在脑后了。
书香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只是目前也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她要先保护好晴烟再做决定。
主仆二人在房里商量着,没发现香竹正在廊下假装喂雀,早已将这些话都听了去。
香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
这日书香正在房里做针线,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一阵慌,只觉得阵阵不安涌了上来,刚抬起头就看见寻冬慌张地跑了进来。
书香看见寻冬眼里含的泪,就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寻冬开口要说的话是什么,却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寻冬说的不是她最最担心的那件事。
寻冬颤抖着说道:“二奶奶……大姨娘、大姨娘她……”
书香眼里顿时涌出一阵热流,渐渐地蒙上来,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迷蒙中只觉得寻冬扶着自己坐了下来,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姨娘……怎么了……”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答案。
寻冬低声道:“今儿早上,大姨娘没了。”
虽然早有准备,书香听了这话,仍然觉得心口一窒,仿佛一大块石头从天而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寻冬吓了一跳,赶紧给书香抚背顺气:“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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