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于飞- 第9部分

【……方才见峭壁前生有一株未成形的人参，百草之王现身，阴阳相济，百草之后理应也在左近，我是想去找那灵芝。】

“哦，终于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丢下，不管我了。”

一人一虫相对无言，秦星河是委屈加赌气，蚯蚓是没料到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令她这般不安，有点歉疚。他前番作为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此刻没奈何，只得开口解释：【你可知何谓先天神祗？】

“说白话！我听不懂鸟语。”

【……你知道什么叫做先天神祗吗？】

“没爹没妈，天生地长的呗，按你的说法，就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批生灵，天生便有大｜法力大神通的。只要先天灵气不尽，先天神祗即可不死不灭。”

【这就是了，先天神祗大多为盘古所化，是以盘古即为其父，天地即为其母，这其中尤以盘古元神所化之三清、盘古精血所化之十二祖巫为最。他们是盘古嫡系血脉，承袭了盘古祖神的开天功德，有大气运傍身，称其为祖神传人也不为过。纵然我生于开天之前，亦不敢不尊盘古，不敬天地，自然也要让他们三分。】蚯蚓娓娓道来，蓦地话锋一转，【你不晓得三清身份，轻慢他们，这本也算不得大错，却千不该万不该因一时之气，对他三个恶语相向。魂飞魄散这等话也是能乱说的？你妄言辱他三个，与辱及天地祖神又有何区别？】

他这番话说得极严肃郑重，几乎是正颜厉色，慎之又慎。秦星河得知自己的胡闹竟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也是愕然失语，她天性散漫，洒脱爱笑，更绝喜开玩笑，从前嘻嘻哈哈惯了，满嘴跑火车已是下意识之举，想都不会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当下里急急分辩道：“我真没有想侮辱他们的意思，天地良心，我连这念头都没动过啊！那些全是气话，说说而已，我哪敢当真……那个他们。”

蚯蚓摇摇头，尾巴舒卷过来拂开冰雪：【我信你并无他意，但不代表你就能乱说话。先天神祗为盘古所化，其实身上多少都带了点功德，只要不惹因果，不沾是非，与天地齐寿并非不能。我等尚要谨言慎行，尽量不与同道结怨，你身无功德，不入先天，行事本该处处留心，怎可一味任性？且你虽非天地所生，却也须仰仗天地才能立足于此，今后说话做事，万不可轻侮天地，怠慢神灵。】顿了顿又道：【众人多半只知慎行，却忘了慎言，殊不知一语成谶，这话也是乱说不得的。】

秦星河默然，蚯蚓谆谆告诫，一片苦心，全是为了她好，她又怎能无动于衷？可是感激归感激，要她就此低头受教，从此夹着尾巴做人，走一步看十步，却也不能。她想了想，轻声道：“我知你们数万载来孜孜不倦地修行，千辛万苦，不过是为了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无拘无束，自在逍遥。而若是心里生了执念，六识不净，因果纠缠，就难成正果，所以你们竭力约束自身，生怕卷入麻烦当中。可你想没想过，这处处小心怕惹是非，时时在意有无因果，本身就是一种执念呢？”

蚯蚓忡然不答，只觉心中纷乱，似有无数个念头齐涌上来，徘徊不定，往来冲撞，竟是怔怔无言。小秦见他不语，叹口气道：“我虽是半路出家，好歹也修了近十年道，有自己的路子。‘道可道，非常道’，道可传可说，但别人传的、说的‘道’就不是原本的‘道’了，这个东西只能靠自悟，他人的成道之法对己不但无益，反倒有害。你是亲眼见盘古开天、天地形成的生灵，又仰其恩德，对他们的敬畏之情与生俱来；我却是从小受‘我命由我不由天’、‘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教育长大的，就算现在相信有神仙妖魔……”

【就算相信有神仙妖魔，你也生不起敬畏之心，勉强要敬，也是虚伪。而我若强求你敬天敬神，那就是以己‘道’度人‘道’了，大大不该，是也不是？】蚯蚓接口道。

秦星河尼加拉瓜瀑布汗，虫子还真是冰雪聪明，更兼十二分的了解她，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这个……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我是不信什么求神拜佛，但我可没有不敬天地。我敬畏生命，敬畏大自然……呃就是洪荒，所以对于创造这一切的盘古大神也很是尊敬啊！既然你说三清算是他亲儿子，那我看在他们老爸的面子上，以后供着他们就是了……又来三个太子党……”

才说了要供着人家，转眼就埋怨人家爸是李刚，秦半仙的恶劣本性暴露无遗。蚯蚓啼笑皆非，也不知要如何劝说才是，秦星河听到神识中一声叹息：【不昧因果，但凭本心，那也很好，只是今后你的路难走了。】

“你又错了，为什么你们总以为要把所有因果都了结了才能成道？因果本由心生，心里不当它是因果，因果也就无从谈起，心了一切皆了，心不了，一切也了不了。XD我在这儿绕口令呢这是……我就看不得你们，人参果树也是，结个因果跟要他命似的，人情人情，欠点人情更有情嘛……他怎么不急着还红云人情？”

【你那是往虚妄的路上走，什么叫心里当因果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善因尤可，倘若肆意妄为结多了恶因，业力缠身，修为不再进步都是小事，遇到大劫就要化为灰灰。你那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想法？】

秦星河瞬间对西方的接引和准提道人感到无比亲切，在鸿钧、三清等“正道中人”眼里，他二人可不就是旁门左道？偏偏她拿来反驳蚯蚓的话确是脱胎自佛教的思想，这板上钉钉的事实也辩驳不得。而佛法中尽管有这种说法，但亦有“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之说，秦星河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稍微定了定神，小秦苦笑道：“停停停，咱俩都钻牛……都走上极端了，你是唯恐因果缠身以至于生了执念，我是太注重本心的自由自在，结果有点无事生非了……其实最高境界也不是‘本心’，合该是‘无心’才对啊。”

什么是无心？

大家都知道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高明，但高不过六祖慧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然而为什么呢？“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不就是君子的“吾日三省吾身”吗？每天从三方面反省自己，替人谋虑是否不够尽心，和朋友交往是否不够诚信，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复习，时刻警醒，严于律己——多好的为人处世态度啊！为什么还是落了下乘呢？

有人说是因为一切皆空，一切皆是虚妄，神秀做不到“空空如也”，自不及慧能的超脱升华，把尘埃都看做虚无——这纯粹是扯淡。神秀是努力想做到“心无杂念，纤尘不染”，但他的努力是刻意的，是“有心”去做的，为真中求假，于是这想要心无杂念的渴望反而成了他的杂念，成了拂拭不去的“尘埃”；而慧能的本意是，无须时时存着“除尘”的念头，放下执着，不用着意追求，随心所欲，欲喜则喜，欲悲则悲，才是“法天贵真，不拘于俗”的空明境界。

一切的一切，不过在于“无心”二字，因为无心，所以至诚至真，因为至真，所以至为不易。为什么说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就是这个道理。那些真正参透“无心”二字的人，在生活中也并不是超脱世外、高高在上，他们也一样遵循着一个社会人的标准，奋斗拼搏，攒钱买房买车，评职称等升职，应付上司同事，与一群人互相吹捧互相攀比……只不过他们不会沉迷于这些，不会让这些扰乱心灵的宁静，不会用这些，作为评判自己人生的标准。

秦星河是潇洒爽朗的性子，天生就带着几分我行我素、豁达不羁的味道，所悟之道深合她本性，加上占了后世资讯发达的便宜，自然说得头头是道。蚯蚓道行不知比她深厚多少，对天地至理也有一番自己的领悟，不致被她带歪，却也说服不了她。他只觉得秦星河说的话句句有理，偏又似是而非，实不知到底通也不通，生怕她走上邪路，私下里倒是担心了一阵。

一人一虫争论半晌，秦星河一面说，一面也将自己这些年来零碎的感悟和见解整合梳理，结合蚯蚓的一些观点，自觉大有收益。忽然心中一清，豁然开朗，往日在修行上的种种疑难一时尽解，道行竟又提升不少。

她惊喜之下，不由思忖道：都说天道无情，其实丫是个受虐狂吧？我这才刚表示了咱要自力更生，不稀罕你帮忙，敬你也是不情不愿，你就发红包给我了，那我下次真的诅咒一下天道试试？

事实上，天道无情但也至公，道行提升与否，关键是看对大道的领悟，领悟得够了就给你升级。当然不修道行只炼神通也能进步，但这样一来容易走火入魔——巫族除外，二来大罗以上的道果就不要想了。至于这期间你对天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虔敬，有没有经常拜拜，关系倒不是很大——要不怎么有魔道一门呢？

——————我是冷战无疾而终的分界线——————

秦星河得了天道的甜头，凤颜甚悦，再看那冰峰雪岭、森然峭壁都分外顺眼。蚯蚓的寻找灵芝之旅也得以顺理成章地继续，这次小秦反常的很乖，没有非要一起去。窝在法力屏障后躲了两日，就见蚯蚓尾巴卷着一株植物回来了，那植物肥肥大大，其茎壮硕如柱，其叶层叠如塔，高可数尺，上有紫、赤、青、黄、白、黑六色，现石、木、草、肉、菌之种种异象，紫者如黛螺，赤者如珊瑚，青者如翠羽，黄者如黄金，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皆光明洞彻，散发出阵阵祥光瑞气，不可逼视。真不愧为百草之后，仙家灵物，品相非凡。

小秦爱惜地摸着灵芝的叶子，心想，这么大个的极品中药，换到以前该值多少银子啊？就是在洪荒，这样的宝贝也不多见吧，那将来缺钱了能不能找虫子再挖几棵？

不提秦星河打起了倒卖中草药的主意，蚯蚓尾巴尖一伸一缩，上面卷着片紫纹的灵芝叶，递给小秦道：【含在口中，可不畏寒冷。】

“咳、咳……那要是咽下去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只是会浑身燥热，气血翻涌，需打坐数日以化开药力……】

秦星河这才停止神经兮兮地抠嗓子，立即实践了蚯蚓的话，盘膝打坐。只因她一不留神，舌头一滑把那叶子吞下了一半，眼下喉咙深处如火烧一般。好在那灵芝叶药性温和，又仅是半片，以秦半仙现今修为尽可承受得起。蚯蚓无奈等她运功完毕，再含了片灵芝叶入口，方携着她往不周山顶而去。

随着风力愈来愈强，山风中夹杂的罡风也愈来愈猛恶，罡风是一个统称，代表三昧神风、先天灵风、八卦巽风、天风、阴风、鬼风等各种属性的恶风。这许多恶风渐露头角，离得极近的天穹上雷光隐隐，阴雷、阳雷、乙木神雷、戊土神雷等也初现端倪，小秦抵挡了一时三刻，终于支撑不住，躲进蚯蚓的肚子里求安慰。

身处先天神祗的腹中，只要不是他想消化掉的食物，那除了感觉怪异点外也不会有什么不适。这里是个独立的空间，无光无声，秦星河不清楚蚯蚓在外面怎样了，是否能通过罡风雷火层的外围，到达不周山顶。没有她这个累赘，他想必会从里到外，一身轻松吧？

迷迷糊糊地想着，她陷入了不安的浅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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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化形
秦星河是在一片星光中醒来的。

张开双眼，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在太古时代的洪荒，在盘古脊梁所化的不周山上，而非地球上的某座高峰。以这个角度仰视，星星仿佛触手可及一般，那不是她所熟知的星空，不是任何一个人熟知的星空。星星太多，太密，太近，亿万星辰闪耀的盛况无法形容。这里有着无限辽阔，遍布整个洪荒世界，覆盖了整个洪荒天顶的巨幅天幕，铺天盖地，广大深邃到令人灵魂震荡。然而这一刻，天已经不是天了，整片天空都被星光漂淡了色彩，不再是深蓝或黑色，而是成为一片浅色的沙漠，无数粒沙，每一粒都闪烁着亮白、莹蓝、暗金，或者银红色的淡淡光芒。　

仰望天空，是许许多多人自少到老都难以割舍的情结，罗大佑那句歌“多少个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不知引得多少感性的人心中酸楚，百感交集。夜晚的时候看星星、数星星，辨认星座，也不单只是小孩子的游戏。秦星河就曾和家人在某个国家公园，半夜开车到山顶，四面环海，夜风猛烈，看星星的人很多，但大家都鸦雀无声。孩子们爬上车顶躺下，无须仰头也能面对天空。没有人开手电，似乎是怕人间的光亵渎了天上的光。一家三口钻在睡袋里，露天躺着，看着星光等待日出。

那种近乎神圣的心境她至今不忘，太古洪荒的星空，找不到猎户星座，找不到北斗七星，少了太多的熟悉感，却依然美得让人想要落下泪来。

“今日还同犯牛斗，乘槎共逐海潮归”，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总有那么多美丽的传说，人们幻想着造一条小舟，可以顺着天河去拜访牛郎织女，再随着浪潮荡舟回归。如今距秦星河咫尺之遥，便是真正的银河，半透明的纱一般的巨大光河，伴着把她送来这里、送来洪荒的星光华彩，柔软轻朦地淌过这大漠般的天空。它没有源头，没有终点，仿佛只要轻轻一跃，就可以在任何一个码头迈入这条光的河流，顺河而上横越广袤夜空。河水的乳白色珠光永远照亮前路，不会有风波浪涛，不会有葬身河中的船员，有的只是灵魂永久沉醉在这梦境中的人，那是一条世界上最温柔美丽的河流……

很久很久，秦星河才从震惊和迷醉中抽身出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巨岩上，近旁有一层淡淡的法力屏障，那些罡风雷火就在星空之外肆虐。只见三昧神风、先天灵风、八卦巽风、天风、阴风、鬼风，互相撕扯，阴雷、阳雷、乙木神雷、戊土神雷、癸水神雷，彼此挤撞，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上下翻腾。她身处的地方正在罡风雷火层的外缘，离动荡翻涌的风、雷、火只一线之隔，或许是法力屏障的关系，秦星河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就像台风眼里几乎不刮风一样，罡风雷火层的边缘也是一片静谧，天就在眼前了，那天梯呢？秦星河极目望去，仍旧看不见山顶在何方。不周山的最底层极尽宽广，足有八九万里直径，随着其高度往上，其山体大小也渐渐缩小，如今秦星河脚下的不周山，其体积已比山脚小了十数倍，却依然没有到顶，而是好似一柄利剑一般，笔直插入罡风雷火层中。也许一直到那离地十万里以上的无尽星空，这座山才会收口封顶吧？

起身俯视，下方远远的云层中，透出窄窄一抹金红紫黛的光辉，将附近的云彩染成了彤色。洪荒大地上，太阳应该还没有落山，太阳星还在持续着它每天的巡回路线，而自己这里却是永恒的繁星满天。秦星河搓了搓手，不敢随意乱走，怕闯出了蚯蚓布下的屏障。四处望不见蚯蚓的影子，她也不着急，坐在石上慢慢等。

谁知这一等就是五天五夜，秦星河睡了好几觉，觉觉睡得很不安稳，时醒时惊，连做了好几个噩梦。后来她干脆不睡了，爬起来翻出从现代带来的口琴，放到唇边，吹起了低回悠扬的曲子。

她来到洪荒已近十年，随身的物品都报废个差不多，唯独这口琴质量过关，还没有坏掉。秦星河吹了一曲《送别》，又吹了一曲《北国之春》，正当她犹豫下一曲要吹《采槟榔》还是《白桦林》的时候，蚯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