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抓住多瑞斯的手指,轻轻的摩擦自己的脸颊。
多瑞斯的手指很凉,水一样的温度。
但是……就是这样的温度,却能让齿轮安下心来,一点也不慌张。
危险的时候总有多瑞斯挡在他身前,多瑞斯的孩子气的任性和天真也让多瑞斯觉得再美好不过。
和多瑞斯在一起的时候,齿轮多半是充当照顾人的那个角色,但其实……多瑞斯才是齿轮的依靠吧。
“……多瑞斯……多瑞斯……你……愿意等我么?”
齿轮这么问。
最后多瑞斯还是让齿轮走了。
坐在礁石上,看着齿轮搭乘的那艘船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船上的帆布。
多瑞斯不想要齿轮不快乐。
会羞涩的笑着的齿轮最好了。
他喜欢会笑的那个齿轮。
所以……所以……如果只是半个月的话……多瑞斯还是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忍耐的。
多瑞斯……多瑞斯最喜欢齿轮了。
多瑞斯也不知在礁石上坐了多久,直到被夕阳映红的海面变成漆黑,深蓝色耀眼星辰闪烁的夜空,朦朦胧胧的透出了光亮,最后终于,太阳再次从海平线探出头来。
【第一,天。】
多瑞斯这么说着,偏偏头,碧绿的发丝晃动了下,竖长的瞳孔变成一条线。
然后跃身跳进海水中,摆动了几下尾巴,不见了。
一百零二
我下了火车,在车站向比斯姬告别。
她微笑着在车窗内向我挥手,脸上一派天真无邪——如果我不知道她是老太婆的话,我绝对会回一个再见飞吻的。
火车伴着长长的鸣笛出了站台,远远地我还能看见火车顶上冒出的白色云雾,缭绕朦胧,翻滚消失在天际,看的我有点恍惚。
我目送着火车远去,最后甩甩脑袋出了车站,爬上一辆长途汽车,边看着车上播放的电影,边想着见到克莱该说些什么,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往克莱住处去了。
克莱的住处离这里还是比
较远的,即使我紧赶慢赶,能坐车绝不走路,能坐飞艇绝不做火车,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等我憔悴的到达了克莱的房间门口,却看到克莱正悠闲的和长大了一些的酷拉皮卡在玩飞行棋。
……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切却彻底的表达我的不满呢?
我正在严肃思考,酷拉皮卡已经发现了我,欣喜的用那软软嫩嫩的童音喊了一声:‘齿轮哥哥’然后很欢乐的跑过来抱住我。
——果然是还是真·正太最有爱!伪·loli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回抱,然后拉开我和他的距离,仔细打量。
长高了,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消下去了很多,已经开始有美少年的模样了——长大了会不会变得不可爱啊,就像库洛洛、侠客和飞坦那样……话说回来,旅团的那几个,即使是小时候也一点都不可爱吧。
我叹口气,把在路上买的精装世界名著合集递到他手里——这玩意真的很重,足足有五六斤,小孩子抱在手里自然很吃力,不过他没有一点不满,相反一脸满足的大声道谢。
“不要太过沉迷书本,记得乖乖吃饭,”克莱打个呵欠,瞄我一眼,嘱咐着酷拉:“还有,别熬夜,偶尔来找我们玩。”
克莱显然是非常了解酷拉的爱好。
“我知道,一定会的!”
酷拉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书,大概是在迟疑到底是先看书还是先找我们玩。
我看他这么苦恼,干脆拉着克莱进屋:“酷拉,我和克莱有话说,明天再来找我们好不好?”
酷拉立刻点头,飞一般抱着书跑了——好像就在等我说这句话一样。
克莱被我拉进房间里,看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走进厨房拿出两罐啤酒,递给我一罐。
……只喝一点点不会醉的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冰凉透心的啤酒入胃,舒服的我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克莱毫不客气的翻了我一个白眼,径自出了厨房:“快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如果不是你那通电话,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恩,”我努力的把在来的途中想好的台词说出来:“就是……那个……说实话……其实这也不关我什么事,但是为了你……所以最好我还是说一下——库洛洛从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他对火红眼很感兴趣。”
我立刻瞪大眼睛试图看出克莱脸上表情的变化……令我大失所望的是,克莱毫无反应,好似听见我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正常。
克莱黑线,瞪我一眼道:“然后?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么一件无聊的事情,我会咬你的。”克莱威胁似地的用棕色的明亮眼眸打量我,好像是在考虑我身上那块肉比较好下口。
我吞口口水,尽量婉转的提醒他。
“……所以说……库洛洛这个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如果我直接说出来,绝对会有突发事件阻止我透露未来情报,所以只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提醒克莱。
我看见克莱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然后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
“关我什么事,”克莱貌似不在意的道:“不过如果团长想要,我也会帮忙杀人的。”
“真的?”
“恩。”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郁闷的抓抓脑袋:“但从你每年都来这里避暑来看,你跟窟庐塔族的关系,不像你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干脆的点开这一事实之后,克莱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于是我和他对视足足十分钟,才看到克莱抽着嘴角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是窟庐塔族聚集地的?”
“第一次来就知道了,这里的居民们都是金发蓝眼,身上还穿着那么特殊闪眼的金蓝相间的民族服饰——拜托我又不是瞎的,”我用鄙夷的眼神看克莱:“只是我看你一直那么努力的瞒着我,我就当做不知道而已。”
克莱叹口气,耸耸肩,没什么精神的倒在沙发上。
“喂,还不说吗?”
“说什么。”他装傻。
“……算了,当我没问。”好吧,其实这也没啥要紧的。
“……其实……我真的和窟庐塔族没什么关系,”克莱抓起沙发扶手上放着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硬要说的话,我有一半窟庐塔族的血统。”
他耸肩,看着屏幕上的雪花点,换台:“你看,我完全没有继承道窟庐塔族的任何特征,我没有金发,没有蓝眼,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睛也不会变色——我母亲什么也没有留给我,她仅有的仁慈和眷恋就只是把我送进这个村子,然后自己投湖自尽而已。”
克莱笑,好像没什么所谓的道:“起因仅仅是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想要挖下我母亲和我的眼睛换钱……我说的话会不会很无聊?对不起,我只是憋了好久,刚好你问,我就想说给你听而已。”
“……不会。”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吐出两个字,然后靠过去坐在他旁边听他说。
“我的母亲是个很脆弱的女人,但是又向往城市的生活——于是跟随了商人去了这片森林以外的地方,等她再带着我回来时,她发现她的父母早就逝去,于是她把我托付给村长。
她死了以后,我无依无靠的在这个村子里度过了三年,虽然说是把我托付给了村长,但因为我有外族血统的关系,村长对我非常冷淡,只每天给我一点食物和水,让我睡在他家的仓库里——说实话村长家的仓库没什么不好,就是冬天的时候冷了点。”
克莱认真的这么评论,我附和的点头:比起野外,仓库真的是好多了。
“即使这样,我也已经很感激村长了,我和他非亲非故,他还养我三年,”克莱停下来,灌了几口啤酒,打个酒嗝:“不过后来我也和我妈一样,跟着路过的商人去了城市——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克莱表情有点扭曲,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只有你,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没有人敢靠近你,没有人敢和你说话,他们互相在耳边窃窃私语,在你背后指着你,在你面前却又一言不发,绕开你,避开你,好似你是瘟疫……他们认为你身上的血液是肮脏的,贪婪的,残忍的,但是他们从不会对你生气,愤怒。他们自觉高你一等,只是厌恶,漠视和轻视你而已。”
我觉得胸口有点堵,拉过克莱的手,握住。
他轻轻回握,手指很柔软,很……温柔。
他说完这段话,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还要听吗?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
我没有说出口,只是握握他的手,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笑,又继续道:“我最后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有严重的自闭症,我虽然还小,只有七八岁,但是我也明白再这么下去我会死,而凶手是我自己。”
我看着他,说不清楚心里那种感觉是什么,酸酸的,有些疼和难过,但却不是怜悯。
“我跟商人一起去了城市之后,立刻分道扬镳,我靠着乞讨为生,然后……被一个人收养了,”他说道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那个人……是很好的人,虽然比较奇怪,可是很关心我,我从来没有被人那么……温柔的对待过……我和他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教我许多事物,比如生存的法则,还有为了生存而必须拥有的技能……最后。”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他死了。”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感觉到克莱的手心有些汗湿。
抬头,看见克莱用疑惑的眼神看我。
“齿轮,你说为什么……人和人总是要相遇,之后又要离别呢?不是……很痛苦吗?”
我看他半晌,轻轻垂下眼睑。
“……知道吗?人和人相遇,然后离别的原因,只是为了使他们的回忆更加美丽。”
只是为了使曾经经历过的时间和事情,更加美丽而已。
……仅此而已。
一百零三
“……为了使回忆和所经历的事情更加深刻和美丽……吗?”
“恩。”
克莱没继续说下去,耸耸肩,换了话题:“……你刚才说库洛洛对火红眼有兴趣?”
“很有兴趣!”我加重语气:“不拿到手不罢休的那种!”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你确定团长会袭击这里?”
“那家伙亲口说的!”我信口胡诌。
克莱皱眉:“……真是的……血淋淋红彤彤的眼睛哪里好看了……”
“完全不好看!”我一想起来以前的梦中,克莱空洞的眼眶,就觉得全身发冷,连忙附和。
“……那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
“我应该救他们吗?”
“不知道。”
“万一我插手,我会不会被库洛洛杀掉啊?”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干嘛要知道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啊!”
“……我讨厌窟庐塔族的人。”
“啊!这个我知道!”
他横我一眼,又继续道:“……但是他们好歹照顾过我。”
“然后?”
“……啊啊……好苦恼。”
我默默的拍拍他的肩,表示我了解。
“喂。”
“恩?”
“不如你用美人计劝劝库洛洛,让他换个目标,比如所罗门宝藏什……”
“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啧,脾气暴躁是会被抛弃的。”
“跟你在一起,谁都不会有好脾气。”飞坦就是个好例子。
“切……”
“……飞坦知道这里吗?”
克莱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不会带他来的吧!”
“……你就当我没有膝盖好了,总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旅团真的来袭,这个村子绝对会一个人也不剩下。”
“……我知道,团长一向主张斩草要除根……”他困扰的抬头扶住太阳穴,轻轻按压:“啊啊,烦死了烦死了,全死掉最好!”
“喂……那酷拉怎么办?”我看着他:“你的小天使……该怎么办?”
“……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他反问我:“你就不能想想法子救救他?”
“……我能想什么法子……”也不知道明年的大屠杀中,有没有窟庐塔族的人能活下来……如果活下来的有酷拉……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如挖个地道什么的?”他开始出馊主意:”如果旅团真的来了,就立刻钻地道逃跑。“
“从哪里开始挖?”
“这里,”他用脚尖点点土地:“然后挖到离这里最近的城镇。”
“……我觉得你得挖个十七八年。
”
“……是啊,时间太长了……那,挖到近点的地方?”
“会被旅团追上的。”旅团里每个人都懂追踪,这点小事情,绝对没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啊!”
“……不如你跟村长商量一下,让他们分散居住?其实最好还是带上隐形眼镜融入社会,和平常人结婚生子的话,血统就会慢慢淡化,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挖出眼睛……”
“不可能的,村子里一共五十多个人,要是分散的话,如果野兽来袭,可能会死的更快。至于融入社会……这的确是个办法,但这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是疯子,他们认为自己的血统高贵无暇,他们宁愿近亲结婚一直到生出的孩子变成畸形,也不愿意自己的血液中混合外族的血统。”
“……呃……”
“都是疯子,”他恼怒起来:“不管是旅团还是窟庐塔族,都是疯子!”
这点我非常赞同,故而连连点头。
但是……即使你是猎人协会卧底,但你也算是旅团团员吧?自己骂自己疯子……这是怎么样强悍的神经……
“难道真得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吗?”
“……念力中的‘圆’虽然可以感应周围的情况的,但地下,较深的地方无法感应……”我想了想道:“村子后面的湖怎么样?在湖底,斜线挖个洞,装点人进去还是可以的,而且,湖底的土质比较松软,工程量不算大。”
“但是湖太深,现有的设备不足以潜水到湖底啊,况且,我根本动员不了窟庐塔族的人帮忙挖这东西。”
“……我还有点办法,但是挖不了太大。”如果变成人鱼的话,我倒是可以在水底呆着挖洞。
“也不用太大,能塞下酷拉就足够了。”克莱撇撇嘴:“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他说是这么说,但我莫名的就是知道克莱说的绝不是真心话。
他其实……是个相当心软的人。
但也是嘴硬的厉害的人。
……当然,我能帮他的也就这么多。
提个醒,挖个洞,仅此而已……我当然希望我能把酷拉救下来,至于克莱……我只能趁着他还没出事,多跟他在一起了。
其实我也是个悲观主义者,认定了一件事的破灭之后,就再也懒得去做抵抗。
命运就像一个变化无穷的魔术师,而我是他袖笼里的白鸽,在他需要时,随着他的手势飞舞给台底下的观众欣赏,却不愿从我头顶马戏团帐篷顶上的气窗中飞走。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我继续盯着克莱看。
“像是怜悯,同情,可惜,内疚,再加上百分之八十的难过……掺在一起的纠结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