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猪颓丧坐回原位,听姬璋和秦八角闲谈。秦八角见识过姬璞和姬圭,对皇女这种生物已经有了一定免疫力。说起话来,倒也不磕巴紧张。但毕竟二人身份相差甚远,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先说了一会太医局,最后说到时事上。听说秦八角和秦小猪都是从北方回来了,姬璋颇感兴趣。秦八角便投其所好。说些北地行军中的趣事给她。姬璋听了时而叹息,时而拍案,时而大赞。
最后说到和辽国的和谈赔款上。久未言语的秦小猪插了一句道:“死了这么些人,叫她们只赔银子真是便宜她们了。”这话说得在理,但在讲求忠恕之道的儒生面前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姬璋的生父来自一门三翰林的林家,怕是对这些更加着意。秦八角瞧着姬璋面上有些难看。便描补着说些雁门关外的死难、晋阳围城时的凄惨,和期间附近百姓的流离伤亡。
秦小猪想起太原城里席家村等乡兵们的死伤,也不禁伤感起来。那些人里好些她都是一道说过话的,结果说没就没了。便忍不住发些议论,大放厥词道:“最可气的是那些士大夫,明明不知民间疾苦。偏还喜欢自作主张,把别人都‘代表’了。”秦八角听秦小猪说的不像样子,拿眼去看姬璋神色。姬璋到觉得秦小猪这说法新鲜。起了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秦八角只好在桌子下面,伸过脚去踢秦小猪。想叫这小猪收敛点,须知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大庭广众之下,你跟面前这人又不熟。交浅言深做什么。秦小猪却似未曾察觉,继续道:“最常听到一句。什么‘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这句最假,说这话的人又没做过民间问卷调查,如何知道百姓们是怎么个想法。结果她不做任何研究,一句话就把全国人民都‘代表’了。”
秦八角算是瞧明白了,秦小猪适才折了脸面,这是在找存在感呢。姬璋原本见秦小猪面孔姣好、性子柔弱。虽未和那些浪荡女子般把‘教坊’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其实也是不大看得上这位秦少监。估计也是走了后门,有些关系才混上这个职位。又是在姬圭手下做事,姬圭向来吊儿郎当,没上没下。估计物以类聚,秦小猪也不会比她的顶头上司好到哪里去。
却听秦小猪接着说出另外一番话来,倒叫姬璋对面前这人改了印象。秦小猪道:“譬如两家女儿打架,乙家女儿强健,不光抢了甲家女儿的家财,还把人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姬璋听了眉头又是一皱,这是什么比喻。但她涵养好,没有出言打断,仍旧听秦小猪胡说下去。
秦小猪接着道:“按说这时胜负已分,可是转机出现。甲家有不止一个女儿,其他姊妹见状,都去助拳。”栓子本是紧张之极,听到师傅说些熟悉的市井琐事,又回复了些精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谁打赢了?”秦小猪道:“自然是甲家赢了,赢了便可以讨回被乙家女儿夺取的房屋土地资产,还有误工误时、医药费。”栓子也听说过许多这类故事,点头应是,道:“很该如此,若不替自家姊妹们讨还个公道回来,这架岂不是白打了。”
秦小猪拍拍栓子,笑道:“孺子可教。若是甲家其中有一位姐姐,为得听人说些好话。便轻轻放过乙家生事的女儿,致使自家姊妹无钱医治落下伤残,这样的人该不该打。”栓子一听便怒了,说道:“这等拿自家人的伤患博虚名的,也太虚伪无耻了。”说完俩师徒哈哈哈笑起来。
秦八角虽在家中读书,却是知道此次去北地和谈有位副使。便是姬璋的亲姑姑,听说是被人在营盘里蒙头打了。这小猪真会挑话题,哪壶不开提哪壶,估摸是还没弄清面前少女和那个沽名钓誉之人的关系吧。看看姬璋,这位却是不动声色起来。秦小猪说这个还真是无心而发,纯粹当作个笑话说着玩的。只有栓子这样不知朝野之事的灶房丫头,还能无知者无畏的跟着瞎闹腾。
姬璋见秦小猪和栓子笑了一会,出言道:“若是甲家家大业大,乙家赤贫,这个好人做不做得。”秦小猪没料到有此一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拿银子不当一回事的人多是不事生产。用别人的辛苦钱大方行事,那也还是无耻的很。”栓子还没回过味,只觉得就是论事,小猪师傅真是个明白人。若不是还记得桌边坐着个天家四皇女,她都要从外间叫酒菜来,浮一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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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逃营()
秦八角真想扼腕叹息,小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这么有逻辑。再看四皇女,不禁要赞叹一声好城府。居然还能跟秦小猪继续闲扯下去,她很想带着人告辞离开。可是在别个说的正热乎的时候告辞遁走,岂不是让说哈的人感觉很不爽。这种打脸的事放在一般人身上,不过是叹一句今个无缘,改日再会。可是你敢给皇女脸色看、说走就走吗,不敢吧,那就老实继续坐下去。
秦八角喝了一肚子茶水,听着秦小猪又鬼扯到海外贸易上,净说些无稽之谈。这小猪智商水平也令人堪忧,当着文人儒生的面,不说出海是去教化四方、宣扬华夏威仪。反倒大谈特谈什么海外圈地,搂银子。说得言之凿凿,好像她亲眼见过海外神州的奇山异水一般,真是不知所谓。
看看栓子,那孩子也魔怔了。听秦小猪的乱谈入了迷,一个劲地追问海上的金山有多高、金块大不大。还有四下里的茶客,一听到金银二字,也都半信半疑伸脖子过来探听详实。秦小猪这会这么热衷银子,其实缘由还在姬圭身上。
姬圭得了秦小猪她们的火器设计图后,心念念就是这么一码事,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家那些租赁水泥方子的钱还没发力,一旦年后研发工作展开,那些银两便是杯水车薪一般不经使。姬圭为了筹措资金,甚至把主意打到秦小猪的“示范楼”上。秦小猪为了保全自身,也不得不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长远的谋算银子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远水不济近火。如今已经是十二月,转眼就到年后,短时间想要弄到大笔银两实在有困难。
军械监里众人一起开动脑筋,也没拿出个主意来。正好适才秦八角和姬璋说到对北和谈。秦小猪灵光闪现,就想起战争赔款来了。自己怎么把这茬忘记了,想当年满清二十一条、中日马关,给外国人平白送了多少真金白银去。现在我大顺威武,形势掉了个个。我方可是战胜国,可不能便宜那些辽国人。
秦小猪胡乱说一通,反倒换来姬璋的哈哈大笑作为结尾。秦八角觉得有些弄不懂,这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今晚每个人表现都出人意表呢,难道她最近读书读得太多,宅的有些过了。等这三个回到府里。宅门里各处院落都要落锁了。
沈茂德以为她可以一直在童海的军中混下去,等仗打完就可以回去和全家团聚。可事实往往不为人力所控,这日她收到一封家信。竟然是窦大碗托人写来的。沈茂德虽不大情愿和那人再有干系,还是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笺。她实在想知道家中的消息,疯狂的想知道。平素在家时不曾觉着对那处小院如此依恋,离家千万里后几番波折起伏。每每午夜梦回,脑中俱是在家时的情形。
到了北方战场。虽说东路军后来一战告捷,便再无甚败绩。但打仗哪能不死人呢,见多了生死离别。沈茂德心中大彻大悟,人生苦短,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放眼未来。虽然她仕途已绝。可怎生活着不是个活呢。况且她也不只为着自己活着,她还有老爹、夫郎和孩子。之前一度说什么弃世忘俗的话,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自己软弱逃避责任。谁说在红尘俗世勇敢活下去。不是一种证道的路径。
沈茂德被人叫出去,转了一圈拿了封书信回来。宋蝈蝈瞧着眼热,她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宋县令一直没找来,看来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写书信来。刚到营中时。宋蝈蝈想念润儿一双小手,和明媚善睐的俏脸。过些时日。宋蝈蝈想念的是老爹的一碗银耳莲子羹。到了今时今日,宋蝈蝈最想念的东西又变了。她想念母亲宋县令每日的教导,连宋蝈蝈自己也没法理解这是为何。
前几日宋蝈蝈还突然记起一桩往事,小时候她认字的字帖,似乎都是宋县令亲自一笔一划写就的。可惜当时自己最恨的就是习字,终于在年节里假装鞭炮走火,把那本字帖烧去大半。剩下的几张纸也藏在了箱子底下,幸亏老娘公务繁忙,没有细究此事。想到得意处,宋蝈蝈独自嘿嘿出声。笑了一会,又不知触动哪根神经,呜呜哭了起来。
沈茂德早上得了书信,却挨到晚间才打开。她仍是有些犹豫烦恼窦大碗。那样一个人,能给她递送来什么样的消息。做了一整个白天的心里建设,沈茂德就着营帐中的篝火,细细辨认信上的文字。她看书本向来迅速,两张纸只略扫过两眼,便把整封信都默记了下来。宋蝈蝈瞧着沈茂德脸色一点点变得像死人般惨白,沙哑嗓子问道:“沈白板,老沈,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吓我。”
沈茂德却似没听到宋蝈蝈的问话,颓然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孔,浑身微微颤动。宋蝈蝈瞧得越发害怕,担心沈茂德是中了什么邪术。她小心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搜肠刮肚地辨认上面的句子,越看越是心惊。书信用词浅白,字迹工整,倒也不难认得。总共说了三件事,一件是沈茂德的亲爹病故。第二件是沈茂德家的闺女无端失踪,事后有人说可能和沈赌鬼有关,第三件就是沈家老爹生前,有个叫秦八角的来过。给了家里不少银子,后来这人还给沈家写过书信。这次窦大碗辗转找到沈茂德的所在,也是托了此人的关系。
沈茂德看到第一条,便已心神激荡不安。看到第二条,更是满脑子乱作一团。至于第三条,她虽然看在眼中,却已经不知道那些字词在说些什么。连无关痛痒的旁观者宋蝈蝈,看了这封家信都生出一脑门官司,可以想见当事人沈茂德是怎样一番心情。
宋蝈蝈推了推沈茂德,低声劝道:“老沈,放宽心莫要多想。这书信在路上不晓得走了多少时日,你便是即刻飞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令尊估计早就下葬,令爱这会说不定也寻回来了吧。”
沈茂德听不进去宋蝈蝈的话。她恍惚想起那夜梦中老爹的音容笑貌,算算时日人便是那时走的吧。老爹走得轻松,她今后却是再没父亲疼爱了。念及于此,沈茂德又忍不住落泪。
还有小闺女不知身在何处,她太了解自家亲娘的秉性。嗜赌如命,见利忘义。说句不好听的,她沈茂德就是毁在这赌鬼手里。如今这人又把爪尖伸到她的女儿头上,那个小丫头现在才多大,不过三五岁年纪。
平日因为窦大碗看护地紧,沈茂德又和孩子亲爹有些龌龊。连带着对这孩子也照看得少。如今沈茂德堪破世事,心中了无挂碍,独还念着亲情二字。偶尔回想起那个小丫头。才发现自己连她的脸孔也记不清。
但那个孩子,却真真切切是她沈茂德的一半骨血。母女天性,听到她落到赌鬼手里不知下落,沈茂德便觉得眼前一黑。心念念都是一句话,无论如何不能让闺女步自己的后尘。
“我得回去。”半响。沈茂德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又用袖子抹了抹眼,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宋蝈蝈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问道。沈茂德便又说了一遍。话刚出口,宋蝈蝈胳膊一长,伸手捂住了沈茂德的口鼻。挨得近了耳语道:“小声些,叫人听到你就完了。”见沈茂德住了口。才拿开手,苦着脸道:“莫要再说这话了,你又不是不晓得。身处战线前沿。私自离了去的逃兵是个什么下场。”
沈茂德也不言语,第二日照常行事。宋蝈蝈不放心沈茂德,跟了她一天。见无异状,还以为这人是听了自己的劝,放弃了那个疯狂的念头。哪知第三日厢兵们去黄河上捉鱼。沈茂德走到最后去路边撒尿,便再也没回来过。军中最忌讳逃兵。临阵脱逃按律当斩。她们这些厢军虽军纪混乱,可也从不姑息撇下姐们逃跑的人。消息一层层报上去,便有军中司法,组织人手大范围搜查。
遍寻不到沈茂德,后来有人在黄河冰面上发现一个大洞。洞旁有一副兵刃甲衣,众人都猜测沈茂德多半是从水路潜逃,因着衣甲刀剑不利潜水,才丢弃于此。但这种猜测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便是沈茂德是江南水乡人士,极其善于凫水潜底。黄河水面冰冻动则数百里,一个人闭气如何也游不了那么远去。若非如此便是有人接应,可是事后查访,沈茂德并无同伙。最后此事也只能如此了结,胡乱把同队的人打了板子,便不了了之。
兔子着急还咬人呢,沈茂德这经年读书做学问的人,情急之下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心思缜密,这会又为了离开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不能成事的,真可谓有志者事竟成。沈茂德确是扔下些东西不错,也确是在水里潜伏了一段时间。却不是游地远了,众人没找到她,其实她是趁机躲到了鱼车里。
鱼车外观如同个大木箱,上方有活板门,鱼和活水皆由此注入车中。沈茂德身形瘦削,勉强可以从这门进到车腹。里面半车水半车鱼混在一起,沈茂德挤进去后空间越发狭窄。且环境湿寒彻骨,人在其中很是不好受。这批车鱼是往南大名府运送,路途遥远。鱼车行地又慢,车到地方差不多要六七日。
开始时,沈茂德还能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出声,渴了喝车里的鱼腥水,饿了就啃两口生活鱼。第三日,实在受不了。半夜里偷爬出来,恰被个火头老兵看到。沈茂德发髻散乱,衣裳上都是冰凌滴水。浑身颤抖不已,跟屈死的水鬼相差无几。老兵虽是吃了一惊,到底见过些场面。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沈茂德凄惨模样,生生把惊呼声咽进肚里。招了招手,叫沈茂德躲到一边。煮汤水时,多煮了一碗悄悄递给她。
沈茂德得了这碗热汤,人才算是活了过来。口舌冻得不灵便,便挣扎着爬起身,“咚咚咚”在地上给老兵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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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过年()
老兵看着地下的沈茂德摇了摇头,扶着人坐到角落里,又抓了一把稻草盖在她身上。次日这队贩鱼的兵卒继续南下,除了那个火头老兵,谁也不知道沈茂德被留在了半道上。沈茂德的军饷尽数寄回了家,身上一个大子都没。忍饥挨冻,沿路乞讨往家乡赶。当初好端端一个聪慧清秀的秀才娘子,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
月余后这人到得家中,窦大碗半夜里打开院门。见到外面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吓得险些失声叫出。亏得沈茂德在行伍里锻炼了些时日,如今也算身手利落。大步近前,一巴掌捂到窦大碗的嘴上,悄声道:“莫要出声,是我。”窦大碗听出沈茂德的声音,身子软和下来,眼中却还分明有些不可置信。
沈茂德也不管窦大碗,转身掩上院门,插好门栓。这才对窦大碗道:“我是逃回来的,如今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不好叫别个看见。”两人进了屋,沈茂德就叫窦大碗把她走后,家里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窦大碗闻言便哭了,断断续续说了几句,便再也说不下去。沈茂德阴沉着脸,问道:“那赌鬼人呢,有没有去找。”
窦大碗哭道:“怎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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