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把她引到书房里,由夫人和秀才陪着说话的。
一会功夫,樊家兄弟出了屋。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看样貌和方秀才很有几分相似。同样相貌放在方秀才脸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可搁在这人脸上,秦小猪却觉得怎么能那般好看呢。
见秦小猪面色,樊二郎脸上就有些不自然。这秦小猪平日在乡间野道,看男子看痴呆也就罢了。如今在亲戚家里,看着大哥未来的大舅子看成这副摸样,真是一丝脸面都不要了。
其实樊二郎作为樊大郎的亲弟弟,又是席家村两朵村花之一,相貌也并不差到哪里去。只是她脾气过于刚硬,若是人能和缓些,秦小猪说不定便也能发现这位樊二郎好看的紧了。
且说这人便是方秀才的哥哥岑方氏。他今日回门,正巧遇到樊大郎来,便一起说说话。他也不能久待,见到了樊二郎后,就要早早回岳父家去了。
出得门来又见到了秦小猪,看着秦小猪呆呆傻傻的摸样。岑方氏就笑了,问道:“这便是住在樊家的秦小姐吧,摸样可真好。”若是对上一般女子,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轻佻。可对于秦小猪,其人其事和席家村有些瓜葛的人,多少都晓得一些。
虽不好说大家伙是把这秦小猪,当做移动笑料一般的存在。但还真没几个人,把她视作一般年纪的成年女子那样避讳敬重的。大多数人眼中,秦小猪就是个有点傻气又爱胡闹的小鬼罢了。
如今见了真人,看到这摸样举止,更觉得这秦小猪一脸稚气。便如大姐姐们看到可爱的正太,便忍不住要伸爪子调戏一番。这女尊国里的哥哥们,遇到秦小猪这样的萌货,也不免要在言语上逗弄一二。
秦小猪没想过这些深层次问题,她只弄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位帅哥,虽是初次见面,就很诚实地夸她漂亮。她那颗在樊家兄弟那里丢掉的虚荣心,又在这里捡回来了。
这人心里喜欢,脸上便掩不住情绪,露出来笑意来。她心里原就有些受宠若惊,又见帅哥对着自己笑得好看,她更为紧张。脸上一红,最后啥也没说出来,尽站在那里傻笑了。
樊大郎对秦小猪这反应倒并不意外,秦小猪这货根本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虽然对面是已婚男子,但也不好就这般盯着不错眼的看。幸好秦小猪大名远播,岑方氏并不恼她无礼。
樊二郎却怒火更盛,这个丢人的小猪怎么还在看,当着外人又不好教训她,便有心回去后再好好收拾她一顿。他自己怕也不明白是秦小猪看别的男子让他更生气,还是秦小猪在认识的人家里失礼让他更生气。
好在岑方氏只又说了几句,便要和樊家兄弟告辞,道:“不必送我了,爹爹和刘叔还等着见秦小姐呢,你们这就领了她进去吧。”
樊大郎闻言却是不肯。叫樊二郎先领着秦小猪,进去拜见方家伯父和刘叔,自己去送了岑方氏出门。秦小猪不知道方秀才的爹为啥要见自己,也不了解老刘叔是谁,有点疑惑地跟着樊二郎进了屋。
屋里分内外两间,中间有个雕花门挂着布幔相隔。能隐约瞧见里间是个卧室,有架子床。外间顺着墙,一溜摆开几把靠背椅,椅子上都用绸缎做了垫子。又间或放了几个小几,花几上有花瓶插着花。
整个屋子看起来,不甚光鲜却极是雅致。看来这便是方章氏平日里,接待内宅男子的地方了。一个面容安详的中年男子,在正对门的玫瑰椅上端坐着,他的一边站着个小小子,另一边的鼓凳上,堪堪坐着个年纪大的布衣老仆。
这中年男子和布衣老仆,便是方章氏和老刘叔了。平日里老刘叔都是在太老爷处伺候的,他虽是仆役,但伺候家中几代人,为人又稳妥,方章氏对他很是敬重。
适才因樊大郎来和他商议婚约之事,便也叫了老刘叔来一起听。老人家经的事多,自己几个若有什么思虑不周的,有他在也好及时拾遗补阙。二来因着一时天寒,老太爷身子有些不爽利,不便见客,让老刘叔来听了,一会回去也好知会老太爷。
几人议完了婚事的具体事宜,眼见得喜事终于定下来,人人都觉得满意。便说些不打紧的笑话来,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秦小猪身上。
方章氏知道樊二郎来镇上了,没想到那秦小猪也来了。便叫老刘叔先不要着急回禀老太爷,也留下来见见秦小猪。待会若有什么乐子,也好回去说给老太爷听听,给老爷子逗乐解闷。
不一会,就见樊二郎领了一个小娘子进来,知道这便是秦小猪了。
关于这个秦小猪,方章氏在家也听秀才提到过几回。听秀才说怕是有些傻,品行上虽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妥,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好了,不知上进且十足是个草包笨蛋。
他是方秀才的亲爹,自然晓得除了樊大郎,其他不管谁到了方秀才嘴里都难讨了好去。说起来方秀才竟对樊大郎一直心怀爱慕,从不作他想,也是此间一奇。
又二回头看秦小猪,原先听说樊家住进了个陌生女子,他还有几分不自在,后来方秀才回来说她早知道,也见过了。他见闺女面色如常,还一度疑心方秀才莫不是对樊大郎变心了,怎生对樊家的事这样不上心。
方章氏便觉得有些对不住死去的樊章氏,把樊大郎这样一个好孩子交到自己手上,却被那个狠心的丫头如此对待。一会又觉着女婿娶回来,终归是要和闺女俩个人过日子的,强压牛头不喝水,自己到底年纪大了,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小儿女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再后来时隔不久,就要听到一件件有关秦小猪的风闻。等樊大郎来,他也问过这些事的真伪,没问出什么尴尬事,倒是问了一肚子乐呵。便慢慢对这秦小猪放下心来。
一般而言,谁家要是有个秦小猪这样的娃,那准保是要天天发愁头疼吃不下饭的。可这娃只要不是自家的,旁的人见了便都觉得,这人通身的毛病也不过是些小毛病,无伤大雅,甚至看起来很是有趣可乐。
譬如这会,方章氏和老刘叔看着秦小猪,便是这般感觉。
第十五章 樊二郎口刀小猪()
秦小猪进来后,不知道行礼也不晓得说话,两只鸡爪子巴拉着一大团包裹。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这屋里两人见秦小猪长着一张挺俊的小白脸,心里就先自有了几分喜欢。
又见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老刘叔。看来看去,半天才想起来说一句:“您二位好我就是秦小猪。”再配上那副呆傻神情,光这就够两无聊老男人看着开心了。
再加上中老年男性一向喜欢漂亮又娇憨的小丫头,秦小猪算是得了缘法,不知不觉中,她这妇男之友又增加了两位会员。
方章氏便开口逗她,“你这包裹里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
秦小猪家教不错,对年长者有着天然的尊敬,她原本被这两人盯得紧张,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见方章氏问她,便顺着话头一一答了。方章氏和老刘头听秦小猪说了包裹里是什么、又是要拿来做什么的,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也听过秦小猪绣花的事,不想今天竟听她本人亲口那么说了。
好奇之下,问地越发仔细。
秦小猪一说到自己熟悉的事,人也不尴尬紧张了。她越说越高兴,话题也越扯越远,说到后来不免得意忘形,浑不知自己说了多长时间。
最后樊大郎眼看时候不早,锦儿就要下学了。秦小猪要是再说下去,就要让方家请自己三个在这吃晚饭了。
便想告辞离去,可见方章氏听得认真,也不好出言打断秦小猪,便使眼色给她。连使了几回,那秦小猪真个是猪,竟是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
只好又示意樊二郎,樊二郎也着急回去。他得了哥哥的意思,也不说话,悄悄转到秦小猪身后,在她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秦小猪吃痛住了口,樊大郎这才得以向方章氏行礼告辞,说些“今日时日不早了,要回去处理家务,锦儿一会也要到家了。若得空闲,以后再带秦小猪来拜访”之类的客套话。
因秦小猪说的有趣,方章氏和老刘叔都听得入了迷,也是一时忘记了时辰,此刻见樊大郎提起要归家,才惊觉天色不早。
便也不和樊大郎他们客气,笑道:“却是我的错了,你们回去还有路程走,看今日这时候也不早了,又不好留你们吃饭,你们这就回去吧。得闲可得记得,要再来方家和我唠嗑。”
其实,自今儿起,到樊大郎嫁到方家之前,樊家人都不大可能再到方家做客了。方章氏虽也知道这点,只是委实喜欢秦小猪这孩子,这娃比自家的方秀才可人疼多了。
方秀才年纪还不大的时候,说话做事就爱学她娘。小时候看起来那摸样举止还可以称作可爱,如今人越大脸越臭。虽是亲爹,也要说一句:她可真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幸亏早早定下樊大郎,要不还真不知道,到哪给她找女婿去。
樊家兄弟急着告辞回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临行前,樊大郎又请老刘叔,给老太爷太夫人夫人一干府中上下人等代为问候。三小这才出了方家门,回家去了。
到家时,秦小猪还是余兴不减,她在方家被樊二郎掐灭了话头,可觉得肚里有货还没说完,总归是不舒服。
又觉得见识了方秀才的家底,心里泛酸,各种羡慕嫉妒,便想在言辞上压过方秀才一头。其时,秦小猪在樊大郎面前卖弄显摆,方秀才本人却不在众人眼前,根本无从和她比试,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
只可惜秦小猪说的口干舌燥,樊大郎一心想着自己亲事细节,听了也跟没听差不多。他不知道秦小猪到底说了什么,就觉着这小猪真能瞎掰。
同样的话,听到樊二郎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他今天心里很不痛快。
秦小猪兴致勃勃地,把话题又绕回到民居建筑。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山南海北气候风俗天差地别,一个地方的民居就是一方文化的积淀。秦小猪嘴里的话题滔滔不绝。
既然讲民居就不能只讲一处,她不打顿地从一地说到另一地,说到晚饭时还没停下来的意思。樊大郎见她还在说,又说的头头是道,便想若是旁人不知道的她的底细,这会看起来,她还真像是读过几年书的。
至于锦儿,听到便只有佩服的份了。巴巴地紧挨着秦小猪坐了,听她口若悬河地说,也跟着胡乱发些议论。
说着说着,秦小猪就说到今日见的方家宅子了。
樊二郎忍了秦小猪好久,见她挑起这个话头,又想起秦小猪在方家盯着岑方氏看的事;一会又想到遇到席驴儿时秦小猪的眼神。这些让他心气不平,焦躁郁闷,更见不得秦小猪的得意嘴脸,最后终于爆发了。
“呦,听你这么一说,方家的宅子都快赶上洞天福地了。正好,也只有咱家大哥配有这个福气。赶明个做了方家夫郎,也能住在个好地方去享福了。”樊二郎不咸不淡道,又话头一转,说了句“只是大哥这一出门,往后再要与你我见面,怕就不是如今那么容易了,我们兄弟姊妹尚可,你一个外女,哼哼。”
说完,还故意用眼角去瞟秦小猪,秦小猪果然神情一黯,话头生生打住了。
樊二郎也不知道下面的那句话,怎么就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方家殷实阔气,这是我哥的福分,且不说方秀才家祖上的荫庇如何;单单就看方秀才本人,也是和那些不学无术,整天嘻嘻哈哈混日子,从头到脚一文不名的人――便如你――是大大不同的。”
樊大郎大约要成为秦小猪心中永远的痛了,她虽心里明白,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可这人就在眼前,越是相处越知道这个人的好,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再说她自己,她虽在此处成了白丁一枚。身无恒产、无家可归,甚至可以说已然是落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没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在任何事上低人一等。
除去表面上种种的荒唐玩笑,内里她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份骄傲和自尊。
可如今,那层隔绝不安和彷徨的纸壳,被樊二郎硬生生地揭开了。现实的无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她的骄傲被打落到泥水里,她的尊严如此可笑不值一提。
秦小猪再没抬起过头。锦儿看到,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到秦小猪面前的衣襟上,迅速变成一块一块的深色。
樊二郎话一出口也后悔了,这话太伤人。樊大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个弟弟锋芒毕露,老樊家的男儿们骨头都是硬的,心却须得是软的。
锦儿也知道秦小猪喜欢自家大哥,只是大哥早已定亲,秦小猪的喜欢很是不妥。可见到这人这副摸样,又着实有些可怜。她也觉着樊二郎今日说话有些过了。
樊二郎先是后悔,见两人都看他,又有些恼羞成怒,说话口气也生硬起来,道:“都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饭桌上的气氛一僵,眼见得这饭是吃不下去了。樊大郎叹了口气,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拉着樊二郎到院中去了。
锦儿找不出话来安慰秦小猪,有些笨拙地伸出胳膊,搂住了秦小猪的肩膀。
到了第二日,锦儿眯瞪睁开眼,却发现一向喜欢赖床的秦小猪不见了,她的衣裳鞋袜也都不在。她吃了一惊,随便披了件衣服,跑到院子里去找。哪里都没找见秦小猪的人影,那小猪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锦儿大急,急吼吼地拍开了哥哥们的房门。
昨晚那事后,人人都是一肚子心思。大郎和二郎睡得有些迟了,今早不免起得晚,听了锦儿的话,又是惊讶又是担心。三人赶紧出门寻找,也叫来狗丫她们帮忙。村里村外地找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人。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
不管席家村如何乱作一团。且说秦小猪昨晚一时想不开,在床板上蜷作一团。直觉得天地之大,竟再没有她容身之地一般。半夜睁着眼睛想了许久也睡不着,便起身出了席家村,顺着她漂来的那条河一通乱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古代没有路灯,树木苁蓉,林木茂盛,再走一会,月色星光也似乎不见了踪迹,四周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秦小猪浑浑噩噩往前走,不辨东西,一脚深一脚浅,直走到天光有些放白,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腰。
她也不知作何想法,只觉得胸中憋屈,想要往那高处走,这山可不是如今那些风景区里的山,有台阶有索道有护栏,岂是那么好爬的。
秦小猪便手足并用,有时候踩着草根慢慢挪过去,有时候抓住树枝,连拉带拽把自己弄上去。有的地方只有不到四指宽的岩壁相连,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凛冽的山风就在耳边呼呼刮过,似乎有看不见的手,要将她从山崖上扯下来一般,她只好全身尽量贴紧岩壁,半个脚掌半个脚掌,试探着往前行。
奇怪的是,身处险地,她的心里却没有恐惧。头脑都是空的,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要上去,上到山顶上去。至于上去了做什么,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越往上去,白雾越浓重,不一会她的头发就满是露水,身上又淌了不少汗,衣裳内外都有些湿。一阵山风刮过,从里到外透心凉,秦小猪的上下牙“的的的”地打着寒颤,还是不想停下。
最后因为上山路上耽搁太久,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