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深吸一口气,恢复往常的端庄冷漠之时,珠帘外,一个修长风华的影子出现在眼角的余光中,“臣林相如,见过太后”
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泉流石上,冰晶相击,清悦沉锐。
太后身子一侧,心中似被什么触动般,声音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几分,“林大人进来说话吧”。
帘子被两旁的宫女撩开,一个穿着绛红色官府,腰束白玉窄带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举止从容优雅,恭而不据,走到太后面前,单膝扣地,又深深的行了一礼。
“起来吧”太后淡淡的说了一声,敛起心神,注视着那个传言中风神俊秀的林家二公子,林肖南最引以为豪的儿子。
绛红色的身影站了起来,一双幽深而不失坦荡的凤眸,不远不近的望向太后。
这样的直视,本是十分无理的,可是自他看来,却并不觉得忤逆,他的眼神淡而疏离,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安。 可是太后的心跳却漏了一拍,这种的容貌,这种的风仪,似曾相识。
“不愧是京城交口赞誉的林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掩去心中莫名的惊疑,太后淡漠一笑。
他无疑是英俊的,比起林肖南当年的风采,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的面如冠玉,所谓的玉树临风,那些形容美男子的话,用在他身上,根本已经味同嚼腊了。
“太后过奖,相如汗颜”林相如闻言,也收回自己探寻的目光,洒然一礼。
其实在太后打量他的时候,他何尝没有仔细琢磨着这个让自己最崇敬的父亲、牵肠挂肚几十年,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铁腕女人,在见到她之前,林相如曾臆想过很多种情况,她无疑是美的,也应该是坚硬冷酷的,可是真的见到太后本人时,他竟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是突然间理解了父亲的执着。
太后虽然年已三十许,她那种华贵高雅的美丽竟是叫人见了除了惊叹,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如此风姿,真不知她年轻的时候,又是何等倾国倾城,迷醉君王,宠冠后宫。此时的太后遍体绮罗,满身珠玉,可是这些珠玉,因为佩在她的身上,便象仅仅只是沾了这天生就该母仪天下奇女子的光芒一样,完完全全,只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一时两人心中皆是一叹,那些莫名的敌意都少了几分,反而有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缠绕在两人之间。
半天,太后才翻动着手中的杯盖,回到正题,“哀家今日召见林大人,只是想关心下皇上近期的安全问题,暗影受伤,暂时不会回去保护皇上了,要林大人多费心了”
“食君禄,忠君事,臣自当全力而为”林相如不露痕迹的回答。
“如此甚好,只是皇上的性子,哀家实在放心不下,林大人,不知哀家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婉转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强硬,却似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
林相如的额际几乎渗出冷汗,口中却语气不变的说:“太后只需吩咐一声,微臣自当肝脑涂地”。
“哀家要你以你家族立誓,会用生命保护皇上,死生相随”太后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让林相如大为头疼。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小看了太后,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后宫中屹立几十年而未曾倒下的女人,真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大概已经料到父亲有所举动了吧。
“怎么,林大人可是不愿意?”进林相如久久不语,太后漫不经心的逼问了一句。
林相如微惊,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耐着头皮应道:“臣立誓,全力以赴保护皇上,死生相随”。
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望着他依旧平静无影的脸,心中也是微诧异:林肖南,你教出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这时候都能做到谦恭有礼。
你能威胁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不能拿你的儿子当挡箭牌,别怪我狠心,是你先逼我的。
念及此,太后微微一笑,站起身,转头吩咐道:“赵司言,拿一杯前日里吐蕃国进贡的冰莲琼酒来,哀家要好好谢谢林家上下为朝廷所作的功勋”
赵司言闻言已动,没多时便用夜光杯端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酒未到,香未至。
林相如心中了然,也不推辞,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谢,然后一饮而尽。
罢了,他堂堂医圣传人,难道连这种简单的蛊毒的解不了吗?不如遂了太后的意思。
看见杯底半滴不剩,太后客气的笑笑,是他的错觉吗?本该面有得色的人,唇角的笑,分明是苦涩的。
“哀家已经耽误林大人半天了,大人回去值班吧”掩去眸中的伤痛与落寞,太后已然转身。
林相如又行了一礼,这才从这块香雾氤氲的华贵之地退了出去,只是心比进来的时候,又冷了几分。
当红色的身影再也不见,太后微微回过头,看着翩跹远去的一角衣袂,眉头轻簇。
林相如,相思如心?暗藏着他的思念,她的小名。林肖南,你想记住什么,提醒什么?
[正文:(二十八)小兰子的恭维]
从芷缘宫里出来后,李耀奇自然没有放上官兰兰回去,而是拉着她在皇宫里乱转,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宫里举行大小仪式的德阳殿。
太虚朝皇宫共分东西南北,四座宫殿建筑群,而其中北宫为皇帝与后妃的居所,其富丽辉煌,直如地上神宫。做为北宫正殿的德阳殿,其华丽雄伟,更在诸殿之上。
仅仅殿外,便以花纹石作坛,白玉砌台阶,黄金铸在的柱子上褛刻着升天的飞龙,更妙的是,飞龙嘴上的小小龙珠,竟然刻了细细密密的小字。
转过德阳殿,便是一段通往空中阁楼的台阶,李耀奇拉着小兰子跑到台阶半腰,指着暮色下的德阳殿,笑道:“朕就是在那里登基的,那时候朕才十一岁,龙椅很高,吴公公本来要抱朕上去,朕不肯。朕是自己爬上去的”。 上官兰兰似听未听,只是瞟了一眼德阳宫半隐在暗色里巍峨的轮廓,又抬起头看了看夕阳,此时的天空竟是前所未有地瑰红,让人心旷神怡。
李耀奇也不再说话,牵着上官兰兰的手,缓缓的走上飞阁,站在飞阁之上,身处在半空之中,清风拂面,衣袂发丝齐飞,竟恍恍然有踏云登仙的感觉。
“小兰子,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深吸一口气,李耀奇望着远方,头也不回的问。
上官兰兰诧异的望着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朕现在很沮丧,所以只准说好话,不能说坏话”李耀奇笑着补充道,上官兰兰从来没有开口夸过他,即使是他强迫的,他也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赞誉之词。
上官兰兰愣了愣,然后反问道:“你是要我恭维你吗?”
李耀奇忍着满头黑线,几不可闻的“恩”了一声。
拜托,不用说的那么露骨吧。
上官兰兰微一踌躇,然后将自己所知的词语全部搬了出来,“皇上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古今中外盖世无双古往今来空前绝后聪明绝顶俊逸绝伦文武双全英雄无敌风流倜傥情场杀手鬼见愁玉面郎君美男儿是也。”
李耀奇打了和趔趄,差点从飞阁上摔了下去,转过头,霞光流溢中小兰子的脸,依然纯净坦然,澄澈的望着他。
“你还……真听话”李耀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忽而又开心起来,走到飞阁中央,盘膝坐在软垫之上。
飞阁本是供皇家吟风诵月之处,故而备了许多雅致的玩意,琴棋香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置一盏凤尾琴与身前的矮几上,手扭着着弦柱调音,李耀奇一边慢悠悠的调整姿势,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你说不出真心的恭维,也不能怪你,反正满朝的人都在说假话,朕确实是一个草包皇帝”
那句话本说得十分轻松,可是在晚风中听来,却显得零乱而落寞。
“你很好”放在琴弦上的手轻轻的按住,李耀奇缓缓抬头,却见小兰子正炯炯有神的望着他,那双总是迷蒙的眼睛,也变得异常明亮,“你不会害人”
宫里见过许多人,他们都是会害人的,可是皇上不是,他虽然凶她逗她,可是上官兰兰却能莫名的依恋他,因为九五之尊张扬跋扈的背后,是一颗纯善敏感的心。
李耀奇没有答话,复而低下头去,扣住琴弦,砰然出声。
悠扬的琴声响起,唇角淡淡的笑容划开。
宫商角徽羽,弦弦思华年。
上官兰兰倚着栏杆静静的听了会,然后走向李耀奇,跪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修长的双手在凤尾琴上动来动来,他那笑吟吟的侧脸,清秀深刻的轮廓,若有情,却无情的眼光,长睫柔和地微垂,在眼下颤出一层细影,淡红的唇稍稍抿着,有些干燥。
“困了”在琴声中,她轻声说。
李耀奇用眼睛示意着自己的膝盖,小兰子也不客气,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蜷缩着身子,手环住他的腰,静静的安眠。
心中有一丝很柔软的东西被触动,连指尖下流溢的曲调也变得轻柔多情。
“其实朕很羡慕你,可以这样率性的生活,可是朕却做不到这样,如果朕继续这样无为下去,国家永远潜伏隐患,林太师和母后之争不知如何了局,身边的下人,永远提心吊胆,朝臣们永远无所适从。在权利的最高点,纷争的最中心,任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琴声不知何时停下了,李耀奇伸出手,触摸着小兰子翕动的睫羽,宛如握着一只脆弱折腾的蝴蝶,“迟早,朕也会害人的,但是,朕一定会将你保护得好好的,永不知人间疾苦”
上官兰兰发出低低的鼾声,许是因为夜凉的缘故,她又往他怀中钻了钻。
夕阳倏忽而出,从遥远天际袭来的暗色,渐渐,将皇宫蚕食在黑暗中。
[正文:(二十九)麻烦的蛊毒]
林相如显然小瞧了太后的实力,那杯酒他明明看得出有蛊毒,也以为是自己能够化解,但是仔细调息后,才发现太后所种的蛊毒竟然那么阴毒。
所谓蛊,便是未出壳的幼虫的卵,只有未出壳,便有药石可达,将其克制,而太后下的蛊,壳已轻薄,蛊虫依然发育成熟,稍有动作,便会引得它们骚动之余破壳而出,而一旦它们出来,遇血养之,很快便会被施蛊人控制。 意识到这种情况,林相如也不敢妄动了,只盼能找到蛊母,再寻求解除的方法。
抑或者,这种蛊毒根本没有解毒的方法,它就像拽在太后手中的生命线,只要皇上出了任何纰漏,她便会让林相如陪葬。
林相如一阵苦笑:看来自己太自信了,当时没有趁机将酒倒掉,倒似赌气似的一口气喝掉,如此孩子气,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方才送皇上回宫后,便因为用力不当引起体内蛊毒的异动,林相如屏退了身后的侍从,手靠着栏杆,强行用功力将往心脉蔓延的蛊毒压到了小腹之中,这样用自身的功力压制毒气发作的行为,显然是极其辛苦的,没多时,他的额际便渗出了冷汗,几缕散发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目光中却满是自嘲。
太后以为可以用这种方法牵制林肖南,却不知,林相如无论如何不会让父亲知道这个情况的。
他从来不是让父亲失望的孩子。
也因为如此,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医治,不能让父亲察觉丝毫异样,只能自己默默的忍受,等着师傅云游归来为他解蛊。
调息了一会,等身体略微好转后,林相如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如常,然后转身走下阶梯。
可是刚一转身,他立刻愣住了,望着台阶下一脸好奇的小太监,轻咳了一声,“小兰子,皇上不是让你留在寝宫吗?”
方才明明见他与皇上一同回宫了,怎么眨眼间就跑到这里了?刚才运功调息之际,竟然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真是失策。
“哦,皇上有事去了议政厅,就让我先回去”小兰子想了想,小心的措辞道:“然后我就看见了你”
“皇上此时不在寝宫了吗?这么晚还有谁请皇上去议政厅……”问题一出口,林相如立刻恍然:满朝文武,能够这样无所顾忌进宫面圣的人,大概只有自己的父亲了。
“是林太师”果然,小兰子回答道。
“知道了”林相如淡淡的应了声,然后看着还站在楼梯下不走的小兰子说:“你先回去吧”。
“哦,好”小兰子点点头,转身便左边往幽深的宫道钻去。
“……等一下”迟疑了一下,林相如喊住他,“我送你回去吧”
现在暗影已经被移往太医院疗伤,小兰子身边又没有护卫,虽然皇上态度强硬,还是防范于未然好了。
可是脚刚刚迈下来,林相如转念一想:若是小兰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能让太后与皇上反目?这样对父亲,岂不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脚踩到地上,林相如旋即变了主意:“算了,你自己走路小心点”。
话音一落,林相如突然觉得有点胸闷:如此,自己和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小兰子莫名的望着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眼眉弯弯的笑了起来,“你不要担心我,皇上让我等西门轩办完差,然后送我,我在那边见你不舒服,所以才走过来看一下的,你有事吗?”
见林相如表情阴晴不定,上官兰兰想当然的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皇上担忧她时,也是这种略显抑郁的表情。
林相如愣了愣,侧过头低声回答:“我没事。”
“没事就好”小兰子似乎没什么诚心,听到这样一句敷衍的话,也当成真话般欢欣起来,“原来是我看错了” 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林相如又是一愣,望着小兰子脸上童叟无欺的笑容,突然想到:在小兰子心中,是不是没有假话或者客气话的概念?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头脑发晕,林相如冲口问了一声:“你说过假话吗?”
“为什么要说假话?”没有丝毫迟疑,小兰子愕然反问。
果然……
闻言,林相如莞尔一笑,心情不知怎么好了起来,信步走到小兰子身边,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为了很多原因,譬如,为了一个你认为重要的人去骗另一个人……”
“那么,是别人让你说假话的吗?”小兰子歪着头,叉开话题。
林相如微笑,“不是他让我做的,只是为了他,我可以说尽假话,骗尽天下,你呢,没有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吗?”
也许是今夜晚风太暖,也许是当晚夜色太浓,也许是此时星光太美,林相如突然很想聊天,和一个完全不懂得说谎的人聊天。
小兰子很认真的思考了着,秀气的眉毛紧锁起来,嘴巴也扁了扁,似乎这是一个极其苦恼的问题。
“对你而言,皇上不重要吗?”林相如见他一脸苦相,笑着提醒道。
“重要,也不重要”小兰子仰起面,坦然的说:“无论是谁,对我都很重要,可是我不会为了他们去骗人,所以也不重要”
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林相如竟然也没在意,只是转过身,遥望着天际莹白的月亮,淡然的说:“那是因为你至今都没有用过心,若是有心了,自然会为他做任何事”
“用心?怎么样才叫用心呢?”小兰子依然似懂非懂的样子。
“就是……你所作的所有事情,所有努力,都不过是想入他的眼,进他的心,为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