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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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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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神父把雇工和奔丧的人叫到学校里,重温被遗忘的福音书;为佩德罗.加西亚亡灵的安息做弥撒。然后,回到主人家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里。他们的到来打断了大家的纵酒取乐,现在又接着喝酒弹吉他了。那天夜里,布兰卡等到吉他声和印第安人的哭泣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上床睡觉以后,才跳窗出来,在阴影的掩护下朝老地方走去。连续三个晚上,天天如此,直到神父们离去。除了她的父母之外,大家都知道布兰卡到河边去是和一位神父会面。他就是佩德罗·加西亚第三。祖父的葬礼他当然不愿错过,于是他借了一件教士袍,趁机挨门逐户地向雇工们宣传说,下届大选是一次机会,可以挣脱长期束缚他们的枷锁。大家惊惶不安地听他宣讲。这些人生性迟钝、谨慎,他们的时间是以季节为单位计算的;他们的思想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只有那些年轻人、那些用收音机听新闻的人、那些到镇上去同工会人士交谈过的人才能跟上他的思路。多数人来听他讲话,只是因为小伙子是受东家追捕的英雄,可在内心深处觉得他说的全是傻话。
    “要是东家发现俺们投社会党的票,俺们可就玩完了。”他们说。
    “他不会知道! 是秘密投票嘛! ”假神父说。
    “只有你信这个,孩子,”他父亲佩德罗第二回答说,“说是秘密投票,过后他们总会知道俺们投了谁的票。再说,要是你那个党得胜了,他们会把俺们赶到大街上去,俺们就会没活儿干。俺一直在这儿住,那可咋办呢? ”
    “不会把所有的人都赶走的,大家都走了,东家的损失比你们还要大。”佩德罗第三反驳说。
    “俺们投谁的票也不管用,得胜的总是他们。”
    “他们会涂改选票。”布兰卡说。她也来参加聚会,坐在农民当中。
    “这次不行了。”佩德罗第三说,“我们要派党里的人去监督投票点,看着投票箱上封。”
    农民们还是不相信。那首口口相传的鼓动叛逆的歌谣说是母鸡战胜狐狸,但是经验告诉他们最后还是狐狸吃掉了母鸡。当社会党新推出的总统候选人——一位很有魅力的戴近视眼镜的博士——乘坐火车经过这里,向人群发表充满激情的演说的时候,农民只是在火车站上观望。东家们却带着猎枪和大棒把他们团团围住,监视他们的行动。他们只能怀着敬意听候选人讲话,没有一个人敢公开向他致意。只有少数几个结伙前来的短工,带着木棒和梭镖,向他高声欢呼,直喊得声嘶力竭。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他们是农村的游民,在这一带四处流浪,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家庭,没有主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老佩德罗·加西亚去世,举行盛大的葬礼之后不久,布兰卡脸上苹果般的红颜色消失了。什么累活儿都不干,也感到四肢无力;没喝盐水,一大早就呕吐不止。她想大概是吃多了。当时正是金黄色的桃子和李子成熟的季节,家家都用砂锅加罗勒籽煮嫩玉米,为冬季制作果酱和罐头。可是她节食、吃泻药全都无效。对去学校和诊所以及用陶土制作耶稣诞生像等等都失去了兴趣。浑身软弱无力,十分困倦。有时躺在阴凉地里待上几个小时,两眼瞅着天空,什么也不想干。只有一件事还在继续,那就是赶上与佩德罗第三在河边有约会的夜里,偷偷跳窗出去。
    让·德·萨蒂尼经过一段浪漫追求,并不甘心失败,继续观察布兰卡。为了做些准备,他到镇上的旅馆住了些时候,到.首都短期旅行了几次,带回有关毛丝鼠的材料,包括鼠笼、鼠食、鼠病、繁殖方法、鞣制鼠皮的方法等,总之,有关这种可以做成皮大衣的小动物的全部材料。夏天,伯爵大部分时间在三星庄园做客。他是一位招人喜欢的客人,有教养,又文静又快活。说出话来总是那么中听。他称赞饭菜好吃,下午在客厅弹钢琴让大家开开心,同克拉腊比赛演奏肖邦的小夜曲。他还有讲不完的故事。他每天起得很晚。起床后花上一两个小时办自己的事,做操,围着宅院跑步,也不怕粗鲁的农民笑话。在浴盆里洗热水澡,再用上好多时间挑选适合不同场合穿的衣服。其实,这是白费工夫,谁也不懂得欣赏他的潇洒的打扮。他穿上英国骑士装、天鹅绒外套,戴上插着雉翎的蒂罗尔帽。这身打扮至多能让好心肠的克拉腊送他一件适合农村穿的衣服。让的脾气总是那么好,他不怕主人讥讽的微笑,不在乎布兰卡难看的脸色。克拉腊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一年了还问他叫什么,他也无所谓。他会做几样法国菜,放很多调料,样子十分好看。每逢有客人来,他就帮忙做几个菜。当地人第一次看见男人喜欢做饭,以为这是欧洲人的习惯。谁也不敢拿他开玩笑,怕人笑话自己是土包子。让除了从首都带回有关毛丝鼠的材料以外,还给布兰卡带来一些时装杂志,讲述战争,讲述英雄战士神话的广为流行的小册子,还有浪漫主义小说。茶余饭后,他有时用懒洋洋的语调谈起在利希滕斯坦堡或蓝色海岸与欧洲贵族们共同度过的夏天。他一再说,他放弃了那些地方,来到诱人的美洲,感到很幸福。布兰卡问:既然你寻求异国情调,为什么不选择加勒比呢? 或者至少选择一个有穆拉托女人、椰子树和大鼓的国家。那法国人坚持说,地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被人遗忘的处于世界末端的国家更令人愉快了。他从来不谈个人的生活,有时露出几句令人难以察觉的影射性词句,聪明的听话者能从中领会到他的光辉历史、无法估量的财产和高贵的出身。谁也说不清他的婚姻状况、年龄、家族以及来自法国哪个省份。克拉腊认为一个人有这么多谜是危险的。她企图用塔罗牌查清伯爵的情况,可是让·德·萨蒂尼不让她算命,不让她看掌纹。黄道十二宫中他属于哪一宫也不得而知。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对这些全不在意。伯爵愿意陪他下盘棋或玩玩骨牌,他就认为足矣。伯爵机智、可亲,从不向他借钱,这就够了。平时,下午五点以后简直无事可干。自从让·德·萨蒂尼来到他家,乡下的平淡无味的生活好过多了。此外,邻居们都羡慕他能把这位贵客请进三星庄园,他也颇为得意。
    让追求布兰卡·特鲁埃瓦的消息传开了,可是媒婆们还是把他当做头号保媒对象。克拉腊也敬重他,不过丝毫没有要同他结亲的打算。布兰卡对他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终于也习以为常了。他待人小心谨慎,温文尔雅,布兰卡慢慢地忘记了他向她求婚的事,甚至以为那不过是伯爵开的一个玩笑。她又从柜子里取出银烛台,把英国餐具摆在桌上,下午聚在一起聊天时又穿上城里的衣服。让还经常邀请她一起到镇上去,或者请她作陪出席社交活动。在这些场合,克拉腊不得不跟他们一块去。埃斯特万·特鲁埃瓦认准一条,那就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女儿和法国人单独在一起。不过,他倒允许他们两人单独在庄园里散步,只是不要走得太远,天黑之前一定得回来。克拉腊说,从保护姑娘的贞操着想,这可比去乌斯卡特基家的庄园里喝茶危险得多。埃斯特万·特鲁埃瓦相信对让不必担心什么,他没有坏心眼儿,需要提防的倒是有人嚼舌根子,那会毁了女儿的名声。在田野里一起散步加强了让和布兰卡之间的友情。他们相处得很好。两人都喜欢中午出去骑马,带上一篮子点心和几只装着让的照相器材的帆布包和皮包。伯爵利用一切停下来的机会叫布兰卡站在某处风景前面,为她拍照。布兰卡不大愿意照相,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相片洗出来后一看,证明她的感觉果然不错。相片上的微笑一点儿不像自己的,姿势别别扭扭,样子很不高兴。让认为她不会摆自然的姿势,她却埋怨让叫她扭着身子,一连几秒钟憋住气,直憋到照完为止。有时他们选择一块树荫地,在草地上铺上一块毯子,待上几个小时。他们谈论欧洲、书籍、布兰卡家里的故事或者让的旅行。她送让一本那位诗人的作品,他兴奋得大段大段地背诵诗人的诗作,背诵得十分流利。他说这是现有诗歌中的精品,即使在法语这种艺术语言中也没有一首诗可以与之相比。他们从来不谈各自的感情。让对人殷勤,但不向人乞怜,也不纠缠,而是待人亲同手足,老爱开个玩笑。每次告别的时候,吻吻布兰卡的手,他总像个小学生似的望着她,动作中没有一点浪漫之处。如果赞赏她的某件衣服、她做的某道菜或者耶稣诞生像的模型,他语调中总带有某种嘲弄的味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那么理解。逢上为她摘一朵鲜花或者扶她下马,他都做得十分坦然,把对女人的讨好行为做得仿佛是朋友之间的关怀。布兰卡为了预防万一,一有机会就向他表示,自己死也不会嫁给她。让·德·萨蒂尼总是微微一笑,什么也不说,显得分外诱人。布兰卡不能不说,他比佩德罗第三要讲究得多。
    布兰卡并不知道让在监视她,并多次看见她身着男装跳窗而出。他每次总在后面跟上一段,又退了回来,害怕猎狗暗中蹿出来。不过,从她走的方向可以断定她是往河边去的。
    那时候,特鲁埃瓦对毛丝鼠的事还在犹豫不决。他同意仿照大型养殖场的样子先小规模地做个试验,搭起笼子,养几对毛丝鼠。他第一次看见让·德·萨蒂尼挽起袖子干活儿。可是,毛丝鼠染上了鼠疫,不到两个星期全死光了。死鼠毛色暗淡无光,像开水烫过的鸡毛一样脱落下来,连鞣制鼠皮也不行了。让张大惊恐的眼睛,看着那些脱毛的死鼠,只见它们爪子硬邦邦,眼睛白煞煞的。劝说埃斯特万·特鲁埃瓦的希望全部落空。特鲁埃瓦见到这堆死老鼠,对搞皮毛生意完全失去了兴趣。
    “要是办大型养殖场,传上这种病,岂不要破产了。”特鲁埃瓦最后说。
    毛丝鼠闹疫时,布兰卡仍偷偷外出。伯爵两头落空,白白度过了几个月。他对自己那套步步进逼的做法开始厌倦了,心想反正布兰卡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迷人之处,而养殖毛丝鼠的事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搞成。于是,他打定主意加快事情的进程,免得被别的机灵鬼抢了先,把这位女继承人抓走了。再说,他真的开始喜欢布兰卡了。她比以前壮实了,那副慵懒的样子不再像个村姑了。让喜欢性情恬静、体态丰腴的女性。午休时刻,布兰卡枕着大枕头,仰脸观天的那副神气使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有时候也真动心。他善于从别人不易察觉的细微动作上猜出对方的心思。比如,布兰卡夜间要到河边去,就推说头痛,不吃晚饭,早早告退,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行动举止流露出急不可耐和焦灼的情绪,他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一天夜里,他决定跟踪到底,赶快结束这种可能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局面。布兰卡有个情人,这一点不用怀疑了,可他认为对方不会是个正经人。就个人来说,让.德‘萨蒂尼并不看重什么贞节不贞节的。在向布兰卡求婚的时候,他并没想到这个问题。他对布兰卡感兴趣的是其他东西,是不会因为她在河边的一时欢会就失去的东西。
    让·德·萨蒂尼等着布兰卡回到自己的房间,家里其他人也都回到卧室。他坐在漆黑的客厅里,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一直等到布兰卡大约该跳窗户的时候。他走到庭院里,站在树荫下。他躲在阴影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打破深夜的寂静。正感到不耐烦,打算回去的时候,猛然发现布兰卡卧室的窗子是开着的。他这才明白,她在自己到花园来监视她以前就已经跳窗走了。
    “他妈的。”他用法语嘟哝了一句。
    他一边祈祷着猎狗千万别嗷嗷乱叫惊动全家,千万别扑到自己身上来;一边沿着以前布兰卡走过的路朝河边走去。他穿着一双精制的皮靴,走在耕地上很不习惯,跳石头,躲水洼也不大在行。天空上一轮明月光华四射,迷幻的光芒照得夜色亮如白昼。刚才对猎狗的担心刚刚过去,他居然欣赏起美丽的夜色来了。他走了约莫一刻钟,隐隐约约看到了河边的苇丛。他加倍小心,轻手轻脚地朝河边走去,尽量不踩上芦苇,免得暴露自己。月亮倒映在清澈明亮的河水中,微风轻轻拂动芦苇和树冠。四下里一片寂静。一时间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自己生活在梦境之中。他走啊,走啊,仿佛没有前进一步,永远停在同一个诱人的地方,时间也停滞不前,树木好像伸手可得,摸一摸,又是空的。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恢复了常态,恢复了现实感。在一处拐弯的地方,他看到两个人躺在月光照亮的灰色大石头中间,离自己这样近,几乎伸手可以摸到。他们赤身裸体,男的仰脸朝天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不难看出他就是在佩德罗.力口西亚葬礼上帮忙做弥撒的耶稣会神父。让大吃一惊。布兰卡把头靠在情人的黑黝黝的光滑的肚皮上睡着了。淡淡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闪烁出金属般的亮光。让·德·萨蒂尼看见布兰卡匀称的身体,心中震颤了一下。他觉得此时此刻布兰卡简直是完美无缺的美人。
    气度潇洒的法国伯爵如醉如痴地观看着这对恋人,沉醉在恬静的夜色、溶溶的月光和田野的静谧之中。大约过了一分钟才从幻梦中苏醒过来,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从两个恋人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们是长期相识,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他推测的那样是什么夏日的淫乱,而是灵肉结合的一对鸳鸯。让·德·萨蒂尼并不知道布兰卡和佩德罗第三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睡在一起的。这些年来,只要一有机会就这样睡在一起。不过,凭直觉,他还是猜中了。
    让极力不弄出半点儿声响,免得惊动他们,转身往回走,心里盘算着他该怎么办。到家后,他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布兰卡的父亲。埃斯特万·特鲁埃瓦是个一点就着的火暴性子人,他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他想:“让他们这些土包子们自己收拾吧。”
    让·德·萨蒂尼没等到天亮就去敲主人卧室的房门。还没等埃斯特万完全清醒过来,让就把事情的经过全告诉他了。他说,天热睡不着,他出来乘凉,无意中朝河边走去,看到了一个让人脸红的场面。他的未婚妻在月光下赤身裸体,睡在那个耶稣会大胡子神父的怀里。埃斯特万·特鲁埃瓦一时间给弄糊涂了。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女儿会和何塞·杜尔塞·马利亚神父一块睡觉。不过,他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人出殡期间,他被人愚弄了。诱奸者不可能是别人,准是佩德罗.加西亚第三那个狗娘养的坏蛋,非打死他不可。他急急忙忙穿上裤子,蹬上靴子,扛起猎枪,从墙上取下马鞭。
    “您在这儿等着,先生。”他吩咐法国人说。其实,伯爵压根儿也没打算跟他去。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跑到马厩,骑上自己那匹马,鞍子也没备就走了。一路上他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接好的骨头挺不得劲儿,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嘴里不住气地嘟哝着“非宰了他俩不可”。他按着法国人指示的方向纵马飞奔。还没跑到河边,半路上就碰上布兰卡低声哼着歌往家走。只见她头发散乱,衣服上尽是泥,那股高兴劲儿真像是对生活别无所求了。埃斯特万·特鲁埃瓦见到女儿,不由得火冒三丈,举起鞭子,纵马朝她冲过去,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直打得姑娘跌倒在地,躺在泥地上一动不动。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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