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痛,我一把将紧紧拥在怀里,“乖,不闹了,不闹了。”轻轻拍着他的肩,我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好无力。
他一下子僵在我怀里,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衣襟,“那个女人毒死了我娘……她毒死了我娘……她逼着辩当皇帝,可是辩不喜欢当皇帝……他怎么可以逼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不喜欢的事……”他不停地说着,小小的肩轻颤着,语法杂乱无章。
我只能紧紧抱着他不停打颤的单薄身子。
“辩又不见了,他一定又被那些奏章烦得躲起来了。”许久,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终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去找他吧。”
“好,我们去找他。”顺着他,我点头。
再一次唾弃自己的没原则。
陪着他找遍了整个昭寰宫,仍是没有找到半点踪影,路很黑,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渗着汗。
“辩喜欢躲在黑的地方,可是我……”他的声音略略带着颤。
“你怕黑。”我了然接口。
“本王没有!”显然,我的话又伤了他的皇家威严,所以他立刻反驳,为表自己不怕黑,他狠狠甩开我的手。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我忍不住地轻笑,跟在他身后,让他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脑里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那下午在我房间的那只小白兔,呃,是像小白兔的少年。
该不会那么巧吧……
“小毒舌,皇上长什么模样?”终于,我开口。
“辩,他长得很好看。”刘协的声音有些绷紧,显然黑暗让他恐惧。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儿。”抿了抿唇,我在心里祈祷那只小白兔千万不要是皇帝刘辩。
但,上帝显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或者……是我的祷告不够诚心……
“来这里干什么?”站在我的房门口,房间里一片黑暗,刘协的手又自动自发地揪住了我的衣角。
没有开口,我打开门,屋内一片黑暗。
我提着宫灯走进门去,抬手四下照了照。
果然……某只小白兔正坐在我的榻上,十分优雅地在挖我的刨冰吃。
“辩?!”刘协大呼一声,“你怎么在这女人房里!”
“协,你又找到我了,真聪明,来,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只剩一口了,我想着你会找来,就给你留了一口。”刘辩微笑着抬头看向刘协,在宫灯的照耀下,那一脸无辜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我却是脑门上多了几条黑线,又?他们习惯躲猫猫吗?什么奇怪的僻好!
“无盐,你也在哦?”又一声问候,让我的脸黑了一半。
“你怎么认识这个女人?”刘协早已没了刚才的紧张,走到刘辨身旁,自他手里接过最后一勺刨冰塞进口中,随即眯起了眼睛,“果然好吃。”
“嗯,吃完了。”轻轻拍了拍手,刘辩仰面躺下,“好困,睡一会吧。”
“好。”刘协居然也点头,在他身旁躺下。
然后,这个皇家兄弟霸占了我的屋子,霸占了我的床,而且还大喇喇地不见一丝歉疚!
“喂,女人,明天早朝前叫醒辩,我可以再睡一会。”刘协欠揍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宫里早已因为皇上的失踪而大乱了,他们还能如此悠闲?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能狠狠在一旁坐下,望着被挖光了的刨冰碗,欲哭无泪。
我的星运果然不是普通的好,随便摆个糕点摊,好不容易上门的主顾居然是王爷和公主;睡个午觉,随便闯进来一只小白免……也可以是皇帝……
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我终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拂上我的面颊,迷迷糊糊间,我困意十足,混混沌沌地缓缓睁开双眼,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正好奇地看着我,那眼眸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温和漂亮。
“嗬!”等三魂六魄都归了位,看清楚了在我面前放大的那号脸庞便是当今天子刘辩,我才后知后觉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我忘了自己正坐在凳子上,一下子仰面跌坐在地。
“很疼吧。”在我面前蹲下,他看着我狼狈地跌坐在地,灰蒙蒙的漂亮眼睛认真得很。
忍不住低咒一声,我拍了拍裙边站起身,回头见那个小毒舌还稳稳地睡在我的榻上,秀秀气气的鼻端还微微发出“呼噜”声。
真是荣幸呢,两条真龙都盘踞在我这小屋小床上了,我是不是该额手称庆,然后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召告天下?
一只修长秀气得令女人都自叹弗如,羞愧而死的纤白手儿轻轻刮过我的脸,留下一片温温润润的触感。
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收回手,伸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
“你脸上有果粒。”弯着唇,笑得一脸的自在和善,无辜地看着我,他道。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我干笑,“那么皇上准备早朝了么?”
闻言,他转头看了一眼屋外,虽然是夏日,但早晨的阳光却也并不十分炎热,愣愣地看了半晌,他终于垮了垮肩,回头笑道,“是啊,该去早朝了。”表情竟是落寞得令人心疼。
我缓缓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弓身,称“是”。
他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我只是一个异时空的过客,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不能滥用我的同情心,我也不能随便与我不该认识的人相识,明明知道他的结局,我只能选择冷漠。
半晌,他伸手不甚熟练地拉了拉衣角,便转身向外走去。其实拉不拉都一样,一身白色的单衣早已皱得跟咸菜干一般了。
“协还在睡,不要吵他。”脚步微微顿了顿,刘辩回头吩咐了一句。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怀里抱着我亲手制作的抱枕,正兀自睡得香甜的家伙,我点头称是。
“我第一次看他睡得这么熟。”说着,他走出门去,“一次都没有被恶梦惊醒呢”。
我微微怔仲,恶梦?这样的一个孩子,难不成是伴着恶梦在成长么?
“婉公主。”刘辩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看向门口,果然,婉公主正站在门口,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白衣之上绣着红梅如血,仍是风华万千。
在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婢女,手中皆托着洗漱用具,还有一套龙袍。
“宫里闹了一宿,你先换上衣服去早朝吧,若被太皇太后撞见,便又是一场风波。”婉公主开口,声音仍是清婉动听得很。
“嗯。”刘辩没有多说,只是微笑着点头轻应,如孩子一般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责。
“进屋换衣服吧。”婉公主招呼了婢女上前。
刘辩乖乖点头,又转身回到屋里,由着那些侍女们替他洗脸倒水,换衣戴冠,只吩咐了一句,“手脚轻些,莫要吵醒陈留王。”
婉公主轻轻提了裙摆,也走进屋来,在打量了屋内的陈设后,她终于注意到了我。
“是你?”讶异地看我一眼,婉公主开口。
我下意识地弯了弯唇,随即屈膝,“见过公主。”
“起来吧,你就是协儿说跟本宫的安若?”看着我,婉公主淡淡开口,自有一种尊贵得令人无法逼视的高雅,“你入宫第一天我便见过你吧”。
我低头,将左颊的发丝尽数拨到耳后,露出脸上可怖的疤痕,尽量扮演着卑微的角色。
“协儿和皇上都挺喜欢你呢。”婉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亲切。
我微微一愣,随即憨然傻笑,“公主莫要取笑,安若丑若无盐,焉敢不知进退,毫无自知之明?”
“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那一日董卓的吼声突然在耳边一响,我愈发弓下身去,面露卑微,明哲保身是我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仲颖,笑笑也想不染血腥,笑笑也想不见肮脏,笑笑也想只留在仲颖身边,笑语嫣然。可是……竟是不能了呢。
“明日到昭德宫来陪本宫吧。”婉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错愕地抬头,看向她明眸清亮,面容如月。
“不想出宫么?”她微微凑近了我,在我耳边低语。
我又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谢公主,奴婢遵命。”磕了头,谢了恩。我发现“奴婢”二字我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真是一项悲哀的发现。不过婉公主的言下之意,她会助我出宫?
争安若姐弟各显其能 杀太后何进扰乱天下
“本王不允。”只听得一声略带寒意的声音。
我忙回头,却见那小毒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盘腿坐在我的榻上,看他略带敌意和讥诮的神情,倒仿佛是有人要抢他心爱的玩具一般。
婉公主也不恼,只一径淡淡笑开,“协儿,姐姐跟你讨个人都不成了么?”
刘协沉着脸走下榻,“除她外,协儿宫里的婢子由着姐姐挑。”
闻言,我忍不住暗叹一声。
“姐姐跟这安若投缘得紧呢。”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垂下眼帘,由着这皇家姐弟讨论我的最终归属问题,而我,却仿佛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什么是人权沦丧,今日我算是彻头彻尾地体会到了。
“朕也要。”某人披上龙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热闹。
抬手拭了拭冷汗,我暗自喟叹,什么时候我又从无人问津的丑女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且面前三人我哪个都得罪不起……
“辩?”刘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皇兄临阵倒戈。
“皇姐也要,皇弟也要,不如归我好了,皆大欢喜。”笑眯眯地,刘辩一副坐享渔人之利的模样,一身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其上绣着腾云而出的金龙,本应不怒而威,霸气十足。但穿在刘辩身上,看着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我竟然联想到站在T型台上的模特,漂亮有余而威严不足。
婉公主看着刘协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笑开,“既然如此,不如让安若自己挑选,可好?”
闻言,我微微一愣,这么快自主权就回到我手上了?只是环顾三人,我却高兴不起来。
刘协冷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双手环胸站在一边撇开头不看我,苍白的唇紧抿,还是倔强得令人心疼。
刘辩的神情与身上的龙袍完全不相宜,他看着我,仿佛蒙着一层雾的漂亮眼睛盯着我一眨也不眨。
婉公主也看着我,只是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意思,聪明如她,早已料到我会选择谁么?
我垂下头,在心底哀叹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步,站到了婉公主身后。
婉公主面上神色未变,仍是微笑,“好了,皇上,你该去上朝了。”
刘辩无限惋惜地看我一眼,“唉,本来还想让你做刨冰来着。”说着,便转身上朝去也。
“协儿,姐姐也要回宫了。”婉公主嘴角的笑优雅得无懈可击。
刘协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我,衬得他的脸颊愈发的苍白如雪。
狠了狠心,我硬着头皮,转身跟着婉公主一起离开了那间小屋。
我没有敢回头看他。
在昭德宫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婉公主答应我会找个时机遣我出宫。昭德宫里,我真真是个闲人,比起在昭寰宫受那小毒舌的荼毒,这简直是身在天堂。而且他从未到昭德宫来找我麻烦。只是不知道一个人被折磨惯了,是不是会被磨出惯性,我竟然有些担心那小毒舌。
他,晚上还是不敢吹灯么?
他,还是每天都穿着厚重而华丽的衣饰么?
他,还是每晚都做恶梦么?
看吧,我真的是被折磨疯了。
三日后的正午,阳光有些烈,婉公主遣人来传我过去。
随着传话的侍女一起到婉公主的寝宫,我低着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卑微形象,唯恐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丧失了出宫的机会不说,保不定连颈上人头都得一并丢了。
毕竟,对于这个婉公主,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我是不是太大意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随了她回来。
一进到公主的寝宫,一股凉意便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不带一丝暑气,我不由有些好奇,微微侧目,四下张望着。却原来是在房间的西北角有一只铜盆,盆内放着几块冰,冰上覆着红绸,那红绸早已湿透。
“抬起头来。”手中团扇轻摇,婉公主淡淡的开口。
我听话地抬头,看向婉公主,她正坐在铜镜前,长发垂直腰间。她其实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可能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只是看她,分明是城府颇深的模样。
“在昭德宫还待得惯么?”婉公主开口,一派温和。
“是,只是不知公主何日送我出宫?”没有客套,我忍不住直言。
“明日吧,明日出宫。”
我略带一丝惊喜,居然这么快!
“我并没有向太皇太后提起过你的存在,所以明日趁我去西山进香礼佛之时,你便可随我一同出宫了。”入下手中的团扇,她随手拿起一边的木梳,轻轻梳过长发,淡淡道。
原来她只是假意答应刘协,其实并未如他所愿呢。
“恕我愚鲁,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帮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压仰不住心中的疑窦,终是开口。
闻言,婉公主竟是笑了起来,“安若是聪明之人,本宫便也直言,本宫不希望你留在宫中,因为皇上和陈留王皆属意于你,如果兄弟为此反目,实不为本宫所乐见,况且……。”
况且?
“况且,前日骑都尉曹操托人进来一份大礼,要求本宫帮忙送你出宫。”婉公主笑道。
曹操?我微微一愣,居然是他!大礼?他为了我会送什么大礼?
婉公主有些费力地挽起长发,纤指微微一抖,发丝又散落了下来。铜镜中的她,竟是微微有些狼狈,只是此时的她,反倒有了一丝人味,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
我忍不住上前,自她手中接过木梳,细细梳过她如缎的长发。只是心下有些好奇,以她公主之尊,为何要自己梳发?
婉公主微微一愣,从铜镜里看向我,半晌,才轻轻开口,“我一向习惯自己梳发。”神情间,竟是带了几分动人的落寞。
这样的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也会落寞么?
微微垂下眼帘,我注意到手中的木梳有些粗劣,木柄处被磨得很是光滑,一看便知用了很久。再看这屋内的陈设,无一样不是极尽奢华,唯独手上的木梳,寒酸得奇怪。
“睹物思人?”下意识地,我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她竟是没有反驳,也没有恼羞成怒。
“真是羡慕呢。”微微弯起唇,我低头看向手中粗劣的木梳,心底缓缓滑过一丝不知名的疼痛。
我也有,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用来睹物思人。他亲手做的木偶娃娃、银钗……好多好多。就如董卓所言,我的拥有的,比谁都多,都好。
可是,我竟是连一件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所以,想他的时候,就试着微笑吧。
或许那样,我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叫我笑笑。
微笑,那是我唯一仅有可以用来想念他的东西了呢。
一声轻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碎了,我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随即失笑。碎的不是我的心,是铜盆里的冰。
那融化的水声敲击在铜盆内发出“叮叮铛铛”的悦耳声响。
伸手自我